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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1 / 2)



「啾!啾!」



小不点蹦蹦跳跳地看着我,一副要我陪它玩的模样。



但我现在没这个心思。



「意义要自己去找出来……是吧?」



从旅行回来后,熊彻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中。



我隐约懂得他想说什么。变强的方法,不应该是靠别人一步步教会,也不会写在课本上,而是不依靠任何人,自己仔细观察周遭,由此找出线索才行。的确,没有一个人类(或怪物)会和别人一模一样,而且强不强也是因人(或怪物)而异。说穿了,就是非得由我自己找出我的「强」不可。只是,虽然知道这个道理……



「还是不知道答案啊……」



今天大家都出门了,没有人在家。我独自躺在屋子里,窗外可以看到雨滴从屋檐滴落。



小不点爬上我胸口。



「啾啾啾。」它像在撒娇似的,蹦蹦跳跳的模样很惹人怜爱。



小不点,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情。晚点我会陪你玩,可以请你等我一下吗……就算说出来,小不点应该也听不懂吧。



我把自己当作小不点,缩起身体说:



「啾!啾!啾……这是模仿小不点。」



「啾?」



小不点张大了嘴,头用力歪向一边。



咦?不像吗?不行啊,啊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变成对方。当作自己就是对方——



「!」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觉得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我起身往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屋子里除了我和小不点以外,当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滴在窗外静静地洒落。



「……刚刚是你在说话?」



我试着对小不点问道。



「啾!」



小不点眨眼回应。



刚才的说话声是从哪里来的?这时,我想起大概在我读幼稚园的时候,妈妈看到我模仿爸爸的一举一动,就说:「莲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爸爸。」



「……变成对方。当作自己就是对方……是吧?」



我决定试一试某个心血来潮想到的点子。



熊彻在前院扛着大太刀。他只穿着六尺兜裆布,再披上一件外套,穿得很休闲。



我从屋子里仔细看着熊彻。



「变成对方……」



我对着自己说道。所谓心血来潮想到的点子,就是我决定把自己当作熊彻,试着模仿他练武时的一举一动;而且还要暗中模仿,不要被熊彻注意到。



熊彻用右手举起大太刀摆出架式。我也用右手举起扫把当作刀,摆出架式。



熊彻迅速将大太刀往左一扫,我也拿着扫把往左一扫。



熊彻往右挥,我就跟着往右挥;他往左挥,我也跟着往左挥。



熊彻完全没注意到我,一直挥着大太刀。好,相当不错。我连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不想错过,照学不误。



接着……



「嗯~」



熊彻沉吟一声,忽然放下刀,一只手搔了搔露出来的屁股。



熊彻练武中的任何动作都非得模仿不可,我赶紧搔了搔自己的屁股。



接着……



「呼啊啊啊啊啊。」



熊彻边搔着屁股,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强行张开嘴巴打呵欠。不管是什么样的动作都非得模仿不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动作……



「嗯?」



熊彻毫无前兆地朝我转过头来。真的是动物的直觉啊(虽然他真的是动物)。



不妙,被发现了吗?我赶紧躲到屋子的墙壁后面,屏住呼吸。



熊彻似乎觉得有种莫名的尴尬,边搔着后脑勺边朝小屋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



「嗯~」



他沉吟着走掉了。



看来并不是被他发现了,我吁了一口气。



我在搞什么啊?这就是修行吗?



在模仿之前,得先小心别被他发现才行。可是在这小小的屋子和前院里,要不被他发现是不可能的。那么,我该怎么办……



熊彻独自占用整个前院在练武。



他先假定了敌人存在,持续挥舞大太刀、使出脚踢。不只是用刀,还加入大量的拳打脚踢,这是熊彻独特的风格。他身躯虽然庞大,动作却很流畅,找不出任何破绽。我根本无法暗中模仿,但光是看着也不是办法。



「……嗯?」



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前院的地砖上,有着一个个因为熊彻打赤脚练武而以汗渍留下的脚印。熊彻一再重复同一套招式,脚步始终踏在正确的位置上,没有丝毫偏差。



我在脑子里把地砖上纵向和横向的脚印代换成数字,牢牢记住位置。



到了晚上,我确定熊彻睡着以后,悄悄来到前院,用粉笔圈出我记住的脚印位置。



我试着照他的脚印走,但由于我们的体格不一样,每一步之间的距离对我而言实在太遥远。熊彻小小的一步,对我而言都远得得用跳的才跳得到。即使如此,这仍是个不会被熊彻发现,又能研究他步法的好方法。我反复将自己的脚放到熊彻的脚印上走走看。他上半身的动作我根本学不来,但如果至少能学到步法也好。我心中怀着这个念头,一心一意地一次又一次顺着脚印练习。



之后每到晚上,我都暗中持续练习。



起初我好不容易才能勉强踩上脚印,但持续苦练之后,开始觉得身体慢慢记住了熊彻的脚步动作与踏出的时机。本来觉得别扭的步伐,也渐渐变得不再别扭。



白天,熊彻一如往常地在前院练武。



「唔!喝!哼!」



这是瞬间回刀反砍,然后扭转身体一踢的连续攻击。



我也在屋子里试着做出这套连续攻击。



「唔!喝!哼!」



结果踢出的小腿「咚」的一声撞到边柜。



「痛痛痛痛!」



我痛得按住脚蹦蹦跳。



「唔?」



熊彻突然往室内探头。



我心虚地看了熊彻一眼。



熊彻狐疑地进到屋子里朝我靠过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凑过来仔细打量我的脸。



「怎么?你在干嘛?」



被这张大脸逼近而无路可逃的我,身体往边柜上后仰。



「呜……」



被他逼问让我非常为难。真的很为难。我该找什么借口才好?呃……



我用眼角余光看到小不点抬头看着我。



——变成对方。当作自己就是对方——



我觉得脑海中听见妈妈说话的声音。



啊啊!可恶,要继续不让他发现地模仿下去,实在是办不到啊!我自暴自弃地干脆摆出和眼前熊彻一样的姿势,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



「啥?」



熊彻似乎搞不清楚状况而发出疑问声,然后不经意地发出「嘶嘶」两声吸了吸鼻子。



我也依样画葫芦,发出「嘶嘶」两声吸了吸鼻子。



「喔?」



熊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故意转了转肩膀。



我也依样画葫芦,转了转肩膀。



熊彻左右歪着脖子,发出喀啦声响。



我也左右歪着脖子,发出喀啦声响。



熊彻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突然举起左手。



我也拼命跟上他的动作,举起左手。



熊彻迅速举起右手。



我也举起右手。



「……」



「……」



熊彻和我瞪着彼此,互相猜测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啊?」



「呜啊?」



「哈?」



「哈?」



「喝。」



「喝啊!」



多多良不知何时来到窗边,无言地看着我们。「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熊彻惊觉地回过神来,对我怒吼:



「你在耍我吗!」



「才没有!」



「不然是怎样!」



「是怎样都行吧!」



熊彻忿忿地在屋子里踱步,我则像长印鱼一样跟上去。熊彻一转身,我也跟着转身;熊彻停步,我也跟着停步。



「烦死了你!」



熊彻忍不住跑掉,跑出了屋子。我赶紧追去,但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我决定了,再也不秘密修行。既然弄成这样,不管他再怎么嫌我烦,我都要纠缠到底。







『……熊彻跑掉以后,像忍者一样攀在门外墙上窥看九太,然后叹着气说:



「真是的,他到底在搞什么?」



看来他完全无法理解九太做出这般举动的真意所在,所以我好心地为了他想出一个浅显易懂的比喻。



「简直像是母鸭和小鸭呢。」



「我才不是鸭子。」



「小孩模仿爸妈来长大,这是当然的吧?」



「我又不是他爸。」



「九太是打算从头跟你学起,就像婴儿跟着爸妈走路那样。」



「婴儿……」



熊彻后来仍一再重复「婴儿」这个字眼,看样子他多少心里有底。



母鸭的比喻只是我临时想到的,但说出口之后,意外地觉得这个比喻也许还颇为切中要点。据说刚戳破蛋壳出生的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成双亲。哪怕那不是真正的爸妈,而是玩具之类的东西也不例外。对小孩而言,出生后初次接触到的世界便是爸妈,小孩是通过爸妈来接触世界、认识世界。小孩要成长就不能没有爸妈,哪怕不是真正的爸妈也无妨。



九太孤苦无依。既然他在怪物世界里首次接触到的怪物碰巧是熊彻,那么说不定就会发生这种情形。虽然熊彻是怪物,九太是人类,但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超越种族的藩篱,培养出亲子般的感情。



当然,熊彻既不曾当过爸爸,过去也不曾得到爸妈的关爱,可说是与世间所谓的爸妈正好相反。但若说连这样的家伙也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爸妈,那么,这也许是个令人亲身体认到世界有多深奥的契机……这么一想,我不禁对自己心血来潮想到的念头,暗自感到满意。



本来只会互相较劲的熊彻与九太,开始有了些微的改变。



熊彻早上来到前院练武时,九太便边拿着长柄扫把扫地,边窥伺熊彻的举动。熊彻则充分意识到九太的视线,同时高高举起大太刀,开始练武。九太小心不被他发现,针对熊彻的脚步动作拼命模仿。



当时我并未忽略熊彻侧脸上的表情。他先窥看身后的九太,然后露出了飘飘然的笑容。如果要用他的口气来形容……



「嘿嘿,突然变得这么老实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没有爸妈知道小孩模仿自己会不高兴的,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形。我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见证一场暗中进行的科学实验,忍不住暗自窃笑。但话说回来,怀抱这种梦想的只有我,多多良就不一样。



「喂!小鬼头,你要搞那种闹剧搞到什么时候?如果光靠模仿就能变强,大家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他一如往常地挖苦九太。



但强硬制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熊彻。



「喂,多多良!别来碍事!」



多多良连连眨眼。



「啥?你之前还成天嫌说被这小子纠缠得很烦……」



「少废话,走开啦。」



多多良被熊彻一骂,就钻过布帘逃到厨房来。他对靠在流理台上啜饮着露茶的我问说:



「喂喂,那家伙什么时候变了个样啊?」



「谁知道呢?看到徒弟乖巧,自然会想疼爱吧。」



「哼,那家伙才不是这种……」



多多良嗤笑了几声,又突然重新打量一下外头的熊彻。



「……他玩真的啊?」



他露出正经的表情问我。



看来多多良也注意到熊彻这种改变当中的含意。



此后,九太的努力十分令人动容。他从早到晚都持续模仿熊彻脚下的动作。熊彻在前院与后院练武时自是不用说,甚至不管熊彻去到哪里,他都一直跟在后面,仔细看着熊彻脚下。不知不觉间,我注意到九太爬上石阶的动作,就和熊彻爬石阶时那种外八字又摇摇晃晃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傻眼地觉得何必模仿到这种地步呢?但九太这种「秘密修行」,有一天唐突地开花结果了。



接下来这一段故事,是九太后来亲口告诉我的。



这一天,九太一如往常在张罗晚餐,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当时熊彻坐在前院的板凳上,和多多良打牌对赌的吆喝声传进了厨房里。熊彻从打完工回来到晚餐时间的这段空档,往往会像这样度过一段放松的时间。九太边用菜刀刀根挖掉马铃薯的芽,边不经意地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



看样子熊彻拿到了好牌,「喔,来啦!」



「啊,等一下。」



「没在等的。」



「等一下等一下。」



「我才不等呢,嘿嘿嘿。」



熊彻从板凳上站起,往后一步步退开。



九太也配合他的节奏,自然而然地动着脚步往后退。他一整天都集中精神观察熊彻的脚步,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并未特意模仿,双脚也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喂,真的假的?」听得出多多良急了。



「嘿嘿嘿。」熊彻胡闹地笑着,仿佛螃蟹似地横向往左挪开。



厨房里的九太也以同样的节奏,仿佛螃蟹似地横向往左挪开。



熊彻躲过多多良,脚步往右。



哒哒、哒哒。



九太也边挖马铃薯的芽,边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往右。



哒哒、哒哒。



这时,九太注意到了——



「……奇怪,我又没看着他……」



熊彻人在前院,九太则在屋子最里头的厨房面向流理台。从厨房看不到前院,只听得到说话的声音。



也就是说,九太并未看着熊彻。



明明没在看,他却知道熊彻的左右脚怎么动。



「……我知道。」



熊彻嚣张地将右脚跨上板凳。



明明没看见,但九太就是知道熊彻用的不是左脚,而是右脚。



「……我就是知道!」



从水龙头滴下的水滴,在珐琅锅里滴出涟漪。九太为自己这秘密修行的成果感到震惊,而震惊随即转变为确信。



听得见多多良懊恼地将牌往地上一摔,熊彻则将脚跨在板凳上大笑。熊彻的身影历历在目地浮现在九太脑海中。



明明没在看,他却看得见。



九太静静地在心中想到一个计划。



「……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