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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8 Teo Torriatte(1 / 2)



准备搬家的两天前,我比平常提早很多起床。



我拉开窗帘。时值太阳比较早升起的盛夏,但现在外头的天色仍有些昏暗。我昨天并没有特别早睡。应该说根本没睡好。



作为复健运动,我轻轻挥了挥已经拆除石膏的右手,然后到浴室冲澡。我下意识格外仔细地清洗自己的身体。今天明明已经不需要在意这种事了。



稍微打发时间后,我走出房间。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看到换上外出服、背着肩背包的我,诧异地问道:



「你要出去吗?」



「嗯,不用替我准备午饭了。但晚餐我应该会回来吃。」



「要好好把行李打包完喔。后天就要出发了呢。」



「我知道。」



我步出家门。走了一段距离后,不自觉地转头往后看。陪我度过十年以上岁月的这栋简陋公寓,笼罩在微弱的晨光下,映在视野中的轮廓,比往常更显得模糊。



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从下决定到付诸行动,一切都在转眼间过去。执着地再三要求我重新考虑的亮平,最后也不得不放弃,召集班上同学为我办了一场送别会。大家并没有以得知我是同性恋之前的态度对待我。不过,他们对待我的态度,仍比过去亲近许多,最后还在一块签名板上集体替我签名留念。我差点真的为此掉泪。



继续留在这个地方,我就能过着幸福的生活。大家都愿意认同我。然而,这就像是我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大家认同我一样。总有一天,我会为此感到矮人一截。所以,我想前往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试探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



为此,今天是我替内心打包行李的日子。



我搭上电车,在换车后前往上野。我步出入谷车站的验票闸门,随即看到设置在约好的集合地点的巨大猫熊像。除了体型很大以外,它的头也格外地大,比起可爱,我反而觉得有点诡异。



——那时候,摆在这里的也是它吗?



我试着回想,但想不起来。每次试着回想那个人的事情时,都会变成这样。仿佛记忆被蒙上一层白雾,浮现出来的,就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阿纯。」



有人将手搭上我的肩头。我转身,看到一名身穿着熨烫过的笔挺衬衫的男性。我等待的人。



「早安。」



男子对我笑。我也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早安,诚先生。」







会合后,我们直接前往上野动物园。



这天,很多游客携家带眷前来,让动物园里头显得热闹非凡。孩童们充满活力又高亢的嗓音,从未停歇地传入耳里。同样充满活力的夏日艳阳,则是持续散发出灼烧肌肤的光和热。光是排队购买门票,就已经让我有些精疲力尽。



踏入动物园,顺着其他游客的动线前进后,我们随即抵达了猫熊园区。在厚重的玻璃后方,猫熊一屁股坐在地上,专心大啖竹叶——的样子。围观的游客实在太多了,我只能从人墙后方踮脚眺望,所以看不太清楚。



「好多人啊。」



诚先生吐出一口气。他的额头渗出汗珠,表情看起来也相当疲惫。



「这样的人潮,老人家的体力有点负荷不了呢。」



「你还没有到那种年纪吧?」



「已经是喽。看到那样的父亲,就更让我感慨了。」



诚先生指着前方一名让小男孩坐在自己肩头上的年轻男性这么说。尽管已经被高高扛起,小男孩仍拼命伸长脖子,试着把猫熊看得更清楚。



「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像那样让孩子坐在肩头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诚先生叙述着佐佐木诚的感受。尽管我没有开口问,他却主动说了。他也明白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诚先生,你有跟家人来过这里吗?」



「有啊,你呢?」



「我也有。我的父亲跟母亲离婚后,我跟他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诚先生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一如他不会在我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我也不曾向诚先生提及我的家人。



「我瞒着母亲,跟父亲两人一起来动物园玩。那时候的父亲,已经变成这种只能偶尔在外头跟我见面的人了。然而,那次的动物园之旅,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会不会是再婚了?」



「不知道,有可能纯粹是不要我了而已吧。」



猫熊开始动起来,某处传来「它动了!」的稚嫩呐喊声。



「虽然记得最后一次跟父亲见到面,是来这个动物园玩的时候;可是,反过来说,我也只记得这件事而已。我们看了什么、吃了什么、聊了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跟我爸相关的回忆全都是这样。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动物园、水族馆、游乐园。我记得自己跟那个人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但也只有「我们一起去过」的记忆。没有一个确实轮廓、感觉模糊不堪的回忆。



让孩子坐在自己肩头的年轻男子,把那个小男孩抱了下来,然后跟一名年轻女性带着他离开猫熊园区。十年以后,那个小男孩还会记得今天的事情吗?跟家人来逛动物园,让父亲抱着自己坐在肩头上,在这里看了猫熊。这种平凡无奇的回忆,究竟能留存多久呢?



「如果……」



眺望着让双亲各牵着他的一只手的小男孩背影,我这么喃喃开口。



「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的话,我会不会试着把一切清楚记下来呢。」



那组家人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我将视线移回猫熊身上。不知何时,它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埋头啃食竹叶。诚先生的嗓音从很近的地方撼动了我的鼓膜。



「跟父亲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你大概几岁呢?」



「虽然印象很模糊,但应该是小学一年级后期吧。」



「是吗?那一定有吧。」



「有什么?」



「被抱起来,坐在他的肩头上。」



我将视线从猫熊移向诚先生身上,然后跟完全不看猫熊,只是看着我的他四目相接。诚先生以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然后朝我微笑。



「要坐上来吗?」



我苦笑以对,然后别过脸去。



「才不要,很难为情耶。」



猫熊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心的惊呼声从各处传来,现场也跟着一片骚动。趁着这片喧闹,尽管只有短短的时间,我和诚先生仍悄悄牵起彼此的手。







逛着逛着,我们来到了名为「夜晚森林」的设施。透过特殊照明设备,这里形成了昼夜反转的空间,让游客可以在白天看到夜行性动物活动的模样。



从外观像是丛林深处的洞窟的入口踏进设施内部后,眼前是一片凉爽而昏暗的空间。我们一边走在通道上,一边自然而然地降低说话音量,最后抵达了一个中央设置着粗壮树干、以玻璃外墙隔开的展示区。树木的细瘦枝丫宛如触手那样到处延伸,许多小小的生物不断在树枝之间穿梭飞翔。



蝙蝠。



我望向设置在附近的说明看板。棕果蝠。主要栖息于亚洲大陆,以水果为主食。是一种眼睛又圆又亮、看起来相当惹人怜爱的生物。



「蝙蝠啊。」



诚先生仰望着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蝙蝠,这么喃喃自语。有时是走兽,有时是鸟禽的卑鄙生物。



「阿纯。」



听到诚先生的呼唤声,我转头望向他。



「你跟女朋友怎么样了?」



诚先生方才眺望的那只蝙蝠,从天花板的这一处飞到另一处。诚先生为了追寻它的身影而转动脖子,他带点忧郁的侧脸浮现在黑暗之中。



「我被甩了,她说她没办法谈远距离恋爱。」



「这样啊,真是遗憾呢。」



无所谓,反正我也撑不下去了。我没办法当一只蝙蝠。



诚先生,你——



「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也为自己的性取向苦恼不已。」



诚先生像是看穿我的内心想法般这么开口。



「在我那个时代,社会看待同性恋的眼光比现在更狭隘。长大成人后结婚、和异性共筑家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同性恋者这种生物,是理所当然被嘲笑的造物主的失败作品。明明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如此,我却还是只能爱男人。这样的我,将来该怎么办呢?我不停地烦恼、烦恼、烦恼,在迟迟得不出答案的状态下,只有时间一直在流逝。出了社会后——我和妻子相遇了。」



诚先生的嘴角稍稍上扬。



「她是个很不一样的人。在男女立场比现在划分得更清楚的那个年代,她却十分积极地倒追我。事后询问妻子,才发现她似乎不太习惯和男性交流相处。听说我会在家里弄一个小菜园之后,她隔天也开始如法炮制。这样的追求方式实在是太直接了,已经超过让我傻眼的程度,反而有种耐人寻味的感觉呢。不过,这种直接了当的求爱行为,对我来说却相当有效。因为直球是很难回避的东西嘛,只能将它打击回去,或是干脆接下来而已。我没能做出这两种选择的其中之一,让这种状态拖拖拉拉地持续了一阵子之后,她向我告白了。」



诚先生将掌心贴上展示区的玻璃墙,侧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我接受了她的心意,为了自己而接受,我并非完全不觉得被当成烟雾弹的她很可怜。可是,我想要家庭的渴望,远超过了这样的怜悯。得到人生伴侣、孕育后代、拥有自己的家庭。这种听来理所当然的幸福,我无论如何都想要。」



我也是。然而,我们有着一个极大的差异。诚先生能够对他的妻子勃起。



「连求婚都是妻子主动开口的,而我也接受了。我们在众多亲友的祝福下举办了婚礼,在上帝面前立誓永远相爱,在亲友面前立誓打造一个美满的家庭。面对目泛泪光的岳父,我向他发誓会让妻子永远幸福。」



诚先生立起手掌,像是要将手指掐进玻璃墙。



「我试着爱过她。」



够了,他的表情痛苦到让我想这么说。我也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让自己讨厌得不得了的表情。



「我有试着让自己去爱她。」



天花板上的蝙蝠飞走了。诚先生将手离开玻璃墙,以视线追寻那只蝙蝠,看到它躲进岩石后方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



「蝙蝠很卑鄙吗?」



诚先生没有望向我,也没有盯着那只蝙蝠,他想必是凝视着自己在玻璃墙上的倒影吧。



「蝙蝠不像走兽那样有一口利牙,也不像鸟禽那样有尖锐的喙,是非常无力的存在。因为弱小,要是不透过这样的生存方式,就无法活下去。」



因为弱小,所以这么做。为了活下去,所以这么做。倘若不这么做,一定会被击溃。



「就算这样,大家还是觉得蝙蝠很卑鄙吗?」



蝙蝠从岩石后方飞出来。诚先生的视线不再追寻那只蝙蝠。他转身背对玻璃墙,缓缓踏出脚步。我杵在原地眺望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勉强让无法动弹的双脚动起来,小跑步跟上他的脚步。







逛完动物园一圈后,我们离开园区,前往不忍池。



我跟诚先生在池畔的长椅坐下,一起眺望这座池子。水面几乎被茂密的莲叶完全覆盖住,尽管仍有零星的几朵花浮在水面上,但大致上都是花苞的状态。



「现在不是莲花的花季吗……」



我这么自言自语。诚先生开口回应我的低喃:



「莲花是在夏季开花的花卉,所以是现在没错喔。」



「但放眼望去,都只有叶片耶?」



「在一整年当中,莲花大概只有四天会开花。而且还是从七月开始依序慢慢开,所以不会有一口气开满整座池塘的盛况。另外,莲花只会在早上开花,到了午后,花瓣就会阖上,变成花苞了。」



「哦~」



诚先生真的很熟悉植物呢。如果能更早了解到他这样的一面就好了。事到如今,一切都为时已晚。



「进入秋天后,莲花会枯萎,围绕着池子的枫树枝头也会逐渐染上红色。春樱、夏莲、秋枫。像这样,能够因应不同季节,让人们见识植物营造出来的截然不同的美景,就是这座池塘的特征。」



说着,诚先生转过头来朝我微笑。



「到了秋天,我们再一起来看吧?我会替你出交通费,就当作是来东京旅行吧。」



必须应战的感觉涌现。



我只对诚先生说了「我要搬家」,他也只用「我会寂寞的」回答我。我们完全没有谈到接下来该怎么办、想怎么办的问题。从相遇那天开始,我们就一直回避讨论跟未来相关的事情,直到今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诚先生。」



我想逃跑。我想就这样敷衍带过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为了明天而活。可是,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她没有逃。



「我们分手吧。」



一阵风吹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我的这句话动摇般,一阵相当强劲的风吹来。夹带池塘水气的湿热南风抚过脸颊。我挺直背脊,汗水缩回肌肤底层。



诚先生望向我,我也望向他。我们谈谈吧,或许已经太迟了,但我们好好谈一下吧——我以眼神这么向他诉说。



诚先生有些落寞地眯起眼。



「跟妻子结婚一年后,我们有了孩子。」



诚先生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他将手搁在腿上,远眺前方的池塘。



「我感到很不安。无法爱自己的妻子,也无法停止在外头玩男人的我,真的能够爱这个孩子吗?我是不是不该渴求家庭的存在呢?我这么自问自答。不过,看到出生后的儿子,这样的不安,全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诚先生露出有些柔和的笑容。



「我愿意为这孩子而死——我真心这么想。在三年后出生的女儿,也让我疼爱不已。看到亲昵地对我喊着爸爸、爸爸的两个孩子,我能够把他们当成家人,发自内心地爱护他们。不知不觉中,我也停止了在外头玩男人的习惯。我从一个男人晋升成父亲了,我变成跟『喜欢女人还是男人』这种纠葛无关的生物了。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原本是这么想的,然而——



「然而,在儿子升上国中后,那件事发生了。」



如同我所想的转折,诚先生用力咬住下唇。



「在全家人共用的电脑里,我发现了儿子浏览色情网站的纪录。毕竟都是国中生了,会对这方面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或许会把这样的儿子跟过去的自己重叠,为他的成长会心一笑吧。但我不一样。」



诚先生用手用力捏住自己的大腿。



「我涌现了情欲。」



他用力拧着自己的大腿肉,他在刻意弄痛自己。我能察觉到这一点。



「这可不行。这跟同性恋已经是不同层级的事情了,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事。尽管理性很明白这一点,我却无法阻止自己将儿子当成一名男性来看待。不小心撞见儿子在自慰的场景,于是出手协助他——我开始妄想这种如同官能小说的发展。这样的行为,没办法以『我是同性恋』作为借口;一如异性恋的父亲不会对女儿涌现情欲,一般来说,同性恋的父亲也不会对儿子涌现情欲才对。我跨越了同性恋和异性恋的领域,成了单纯的、无可救药的一个变态。」



变态,诚先生主动为自己贴上了我们这类人最害怕被贴上的标签。你是变态,你太不正常了,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呢?拜托你消失吧,求你了。



「我再次开始在外头玩男人,透过跟年轻男性做爱来发泄欲望。然而,儿子对无法抑制这种欲望的父亲一无所知,成长为愈来愈吸引我的存在。感觉事态真的很危险的我,决定在网路上招募愿意以『儿子』的身分让我抱的年轻男性。」



语毕,诚先生转过来望向我。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也瞬间转变成温和的笑容。



「然后,我遇见了你。」



那是一张在诉说美好回忆的表情。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收到跟儿子同年的年轻男孩的回复时,我真的非常惊讶。我原本以为一定是骗人的,想说就这么将计就计算了,结果发现一切都是真的,让我更惊讶了。在很年轻时就踏入这个世界的孩子并不罕见,但我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给遇上。我也想过要收手,但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让我按捺不住呢。」



我不禁缩起身子。诚先生像是被我的反应逗笑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成了我最有效的良药。在那之后,就算儿子只穿着一条内裤在家里闲晃,我也不再有任何感觉。我会回想你的事,透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心中对于儿子的情欲逐渐淡去。到了现在,我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当初为何会对儿子涌现情欲了。」



至此,诚先生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视线从我身上拉回池塘。



「不过,药效似乎太强了一些。」



他仰头远眺天空,那是在窥探过去的眼神。



「在温泉设施遇到你时,我当着陌生人的面吻了你对吧?那时候,我真心觉得,就算被别人——被家人看到这一幕,也无所谓了。倘若被看到了,我就能彻底做出抛家弃子、选择跟你在一起的决定。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这么想。」



抛家弃子,然后跟我在一起,可以跟自己真心爱着的人在一起了。这是一个甜美、极具魅力、却也绝对不会被允许的未来。



「恐怕得在中毒之前跟你分开了啊。」



像是在说服自己的说法,诚先生缓缓转头望向我。



「我会选择救我的妻子。」



尽管是很久以前提及的假设话题,我却随即明白了诚先生在说什么。



「如果你跟我的妻子一起掉进水里,我会拯救我的妻子。」



——啊啊,太好了,你是这样的人。你是不会逃避我,还会说出我想听到的答案的人。



你是能够抛弃我的人,真的太好了。



「诚先生。」



我俐落地从长椅上起身。



「我该回去了,我还得打包搬家的行李。」



诚先生坐在原地仰望我,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我知道了。那么,到了大阪,你也要保重喔。」



「嗯,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喔,诚先生。再见。」



我转身,然后大步地、快步地远离诚先生。我头也不回地走着,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不忍池,来到了上野公园。



我像是受到某种指引般,摇摇晃晃踏进公园。我独自走在公园里,朝着上野车站的公园侧验票闸门前进,然后在道路旁的灌木丛中,看见有着纯白厚实花瓣的花朵绽放。不是盛开,而是开始凋谢的状态。



噢,这种花跟那个很像呢。将大片纯白的花朵伸展开来,同时具备可爱和高雅两种气质的花卉。是那种花的亚种吗?我记得那叫做——



栀子花。



「……呜。」



不准哭。



这里可是外头,不知道有谁在看,不知道会被谁看到,这样很难看,很丢脸,你是男人呢,是男人对吧?



「呜……咕……」



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整个身体开始不断抽搐。就连站着都很吃力。地面仿佛不停在摇晃。



我——忍不下去了。



「呜……咕……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保护自己那样弓起背,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而双手抱头。我不停释放出泪水和呜咽声,等待席卷而来的强烈感情退去。然而,回忆却持续涌出,再三扰乱我的内心。明明是自己的脑袋和身体,我却完全无力控制。



是吗?



这就是恋爱吗?



我抛开羞耻心和面子问题,只是用力地放声大哭。把涌上喉头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在这个变得愈来愈模糊、仿佛即将消失的世界里,我在一瞬间回想起年幼的自己像这样大哭时,在一旁轻声安慰的父亲脸庞。







搬家前一天。



一如昨天,今天的我也要外出。不过,跟昨天不同的是,母亲今天没有特别说些什么,因为我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对我投以一个仿佛在说「加油吧」的温和微笑。



离开家后,我步行片刻,随即抵达了那座以前经常跟亮平逗留的公园。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呢。我这么想着,然后望向公园里头。



看到我之后,坐在公园深处的长椅上的亮平露出灿烂的笑容。



——过来啊。



他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穿越在一旁开心嬉闹的几名幼童,来到长椅所在处。亮平轻轻举起手说了声「嗨」。我在他身旁坐下,然后主动开口:



「你在等我吗?」



「嗯,听说你今天会出门,所以我在这里埋伏。」



「你怎么不联络我呢?」



「这你就不懂啦~就是要在事前没有知会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啊。」



亮平夸张地耸耸肩,一副想说「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阿纯,你记得我们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吗?」



亮平看着在远处开心玩耍的幼童们问道。我随即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