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四章 达观世代的魔法师(1 / 2)



故事发生在非常遥远的过去。



一位魔女住在森林里。



她生来就能够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能够引发惊为天人的奇迹,任人都会称赞她。



她的内心很温柔,获得了可谓是世上所有的幸福。



魔女某天制造了六件魔导具。



奇特的魔导具拥有引发奇迹的力量。



她梦想自己的子孙将世界变得更好,将魔导具制作出来。



看魔女这样,身为弟子的少年说道。



——请让我帮忙。



魔女点头同意。



——那么,你就化身为不老不死的精灵,去帮助未来的魔女。



少年开心地笑笑,举起拳头。



待在年幼的魔女身旁,共同欢笑、共同哭泣,见证她的一生。



下一位魔女出生后,再次成为她的力量,继续待在她身边。



少年非常高兴,因为他能成为魔女们诉说的故事中的一部分。



看少年这样,魔女也很高兴。



因为她想,他内心强大,肯定能将子孙导向幸福。



“和我的子孙共同守护世界吧。”



接下使命的少年迅速开始准备。



他积累成为精灵所需的修为,并启程探索如何成为优秀的指导者。



救济不幸的小孩,照顾病榻的老人,帮助被贫民窟的强盗虐待的猫狗并收为伙伴。



他祝愿世界变得更好。



他祈祷世界变得更好。



三年时间过去,少年完成修行,回到魔女身边。



只为成为永生的精灵……



——



——这是远在彼方最尽头的记忆。我偶尔会梦到小时候读的图画书。



醒来便化作泡影,在梦的世界里再次相遇,又再次忘记。



我可能本来就清楚。他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世界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



我可能本来就清楚。



八月的末尾感觉像是整个夏天的末尾,但实际上八月三十一日不过是暑假的末尾,也不是到了九月就天气变凉,不如说希望变凉爽却被实际的气温背叛因而暴怒反而使人感到炎热,搞得想叫人大吼怎么九月更热,今天又是酷热的九月上旬。



现在大学开学,我必须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而且魔导具还剩三个,得开始面对各种各样的事。要说在这种关键时刻,已经互通心意、从青梅竹马的关系更近一步的我们在干什么的话——



每天一成不变,过得很随便。



“啊,等等啊,雫!不是的,这有很深的理由。”



“管你什么理由!到底是做了什么是才会搞成这样?!”



“想着做夏天没做的事情,打算享受‘打西瓜VS刨冰&冰淇淋with乌龙茶featuring流水素面Remix’然后就这样了而已。”



“这么蠢的事情真亏你敢在房间里做啊!”



四散的素面啊、刨冰啊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我望着房间朝他大吼。我冲个澡去掉虚汗的功夫真能搞成这副模样。一早到晚真的是不干正事!



“我本来打算做更好点的。目的是让冲完澡的雫凉爽些。不过,我瞧了一眼发现已经要洗完了在抹护发乳。心里一急,就不小心打翻了。”



“在房间里做这种事就不对吧。还有,你若无其事地瞧什么瞧啊?”



本来就够热了,生气搞得我觉得更加炎热,我对如此现实感到垂头丧气。这下白冲澡了啊,因为我还得收拾。



说回今天。



星期六早晨,电视报导了台风或强热带风暴的消息,所以感觉到秋天也算是正在接近。我们依旧过着没有紧张感的生活。



酝酿出不错的氛围并互诉倾心的那晚被抛到脑后。



我们没有黏黏腻腻,也不像脑子烧坏的情侣那样叫对方“阿强”“阿珍”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我们在生活上的相处方式与迄今为止的普通青梅竹马关系无异。那晚又不会改变什么,我自己也没有想要做什么,发展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吧。到头来,这种相处方式对我们来说最为自然。



不过,说是这样说。



“喂喂,雫。”



“怎么了?零花钱我昨天给过了吧。”



“不是这件事。今晚在隔壁镇有烟花大会。难得有机会,我们就去吧。”



“烟花大会啊。”



若是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嘴上还会大谈达观世代言论:不想去人挤人的地方啦,用4K电视看更漂亮啦。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现在觉得陪他去也行。



“拿你没办法,我们去吧。”



“好耶!决定下来了就去租浴衣吧。雫肯定很合适。”



“这样啊,不过我没穿过浴衣。”



“没事没事,因为雫——以下略。”



“谁是贫乳!”



“咦咦咦,我明明都没说!”



诸如此类。我用力敲了爽太的头,但同时也坦率地期待起两个人出门。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劲。



“好了好了,说来我要穿什么呢。这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的烟花大会。”



“……”



但是,如此平稳的日常当中,我在些微瞬间里感到迷茫也是事实。



“雫怎么想?穿个开襟浴衣惹女孩子哇哇叫如何?”



“可以啊,我倒觉得不会有女人对你的胸板不感兴趣。”



我随便回复的同时在心里思索。



那天——和爽太互通心意以后,我一直在思考,那股随着拂晓迎来、勒紧胸口般的焦躁。



爽太拯救了我,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感到恐惧却还是安慰了我。我每次想到这些就会着急:自己这样下去行吗?



我们后来没有寻找委托人。没有什么理由,大概是因为对这和平的生活感到舒适,但我也因此感到害怕。我想到: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不能做些什么来帮助感到害怕的他吗?



我的烦恼肯定被他知道了吧。



“我说,雫。”



“什么事?”



“烟花大会,果然还是不去了吧。”



“咦?为什么?”



“听个声的话,这个房间里也听得到。”



“但是。”



“好啦。不说了,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待着吧。”



“……服了你。”



我每次显得心情沉重,他都会脱下少年的假面,变成我不认识的人。



那天晚上我关掉灯,在床上倾听烟花的声音。烟花的声音混着呼吸声传来,使我的心跳愈发加速。我用指尖轻抚他的脊梁,心中祈祷,要是我的想法也能传入他的心扉就好了。每当怯懦的心被来自于肌肤外的事物揪紧,我都会无可奈何地想哭。只有被人抱紧的时候,我才能够忘掉寂寞。



“我们今天去捉虫!把那些来不及去世的蝉儿裹粉油炸。”



“别说怪话,请你自己吃。”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依爽太说的出门捉虫。我们第三天也四处畅玩,要把剩下的夏天享受完十年的份量。到附近散步,搭电车前往陌生的城镇,到城镇象征的河川戏水……游山玩水相互玩闹。苦闷的夜晚里,我注视着他。他察觉到我的视线以后,便献上炙热的唇,同时也吻在了我的心上。



“爽太,不要离开我。”



“嗯,我绝对不会离开。”



我很幸福,幸福得祈愿此刻永续,祈愿世界永远是繁星璀璨的夜晚。



但是,二人生活以预料之外的形式告结。而且,这件事与使我们的命运发生巨变的事件相关联。



九月近半,入秋后还热得很的某个晴天,她突然出现。



“奶奶你好,我是来自未来的孙女,梢。请多指教。”



“啊?!”



今天又是一成不变的星期天。正午,我和爽太无事可做所以在家瘫着,听到门铃响了出去一看,门口站着一位少女。她这么告诉我。



“奶奶太吃惊啦。嘿嘿,吓了一跳?”



“不是,呃,等下——”



“怎么了怎么了?”



爽太担心我而从屋里出来,结果让我更加困扰。



“初次见面,我是雫奶奶的孙女,梢。请多指教。”



“啊?!孙女?!雫有孙女?!”



“爽太,我不可能有的吧。怎么回事?”



“何止私生子居然连孙女都有……明明都有我了!”



“都说了不是!不是这样。”



“难道你是奶奶的男朋友?就是说你是我的爷爷?!”



“给我等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确实是雫的男人,不过你说我是爷爷?莫非是最近那天晚上的——”



“晚上的?!呀!奶奶还真是意味深长!”



“不对,那个不是这种意思——”



“真的假的……那确实是灼热的一晚,但也不至于跳过孩子搞成孙子吧。”



“够了,给我闭嘴!你这蠢货!”



吐槽跟不上的异常事态。总之我吼完,把女孩请进房间。然后做一套丹田呼吸法、数质数、背诵山手线的站名来恢复冷静,再认真地询问少女:你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我对于回答已经有所觉悟。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她出示了血脉的证明。



“刚才也说过了吧。我是梢,来自未来的孙女。看这个你能相信了吗?”



“哎,真的假的。你说这个。”



她从背包里拿出了回到过去的魔导具“回溯沙漏”。我向房间放眼望去,架子上确实放着我的沙漏。相同的魔导具不可能同时存在,也就是说——



骗人的吧……她真的是来自未来的孙女啊。



惊讶的视线前方,孙女梢微微一笑。



乌黑亮丽的头发与我非常相像,清秀的五官也很像小时候的我。个子高加发育好让我觉得不爽,但是从天真无邪的容貌看来还是小学生吧。无论如何,既然她拥有沙漏,我也就不得不当她是来自未来的孙女。



更加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我知道了,就相信你是我的孙女吧。以此为前提,我有些问题。”



“好哦。奶奶问什么都行。”



“在此之前,能请你不要叫我奶奶吗?”



“为什么?奶奶就是奶奶啊。”



“奶奶是奶奶,但奶奶不是奶奶!”



即使我拼命大吼,梢也依旧看起来摸不着头脑。好吧,叫奶奶就叫奶奶,我就放过你吧,相对的得叫她回答问题。



“梢,你为什么来到了这个时代?”



“问的真好,都是因为妈妈太过分啦。”



“过分?”



“嗯。最近学校里有考试,那天我身体不舒服,结果考的不好。然而妈妈非常生气。我们就吵了架,她说‘根本不想看到你’,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嘿嘿。”



“嘿嘿你个头,无语。”



我感到头昏眼花。



离家出走。她说是离家出走。使用古老魔导具的原因是离家出走。我止不住叹气。



另一方面,爽太像被戳到笑点那样在爆笑:“啊哈哈!不愧是雫的孙女,叛逆的等级也和普通人相差甚远!”我觉得这不是应该笑的地方,不过我嫌麻烦就放着他不管,再次询问梢:



“离家出走就算了。不应该就这样算了,但是现在先不管。你为什么要回到过去呢?”



“因为我还是读五年级的小学生。离家出走也会马上被人带回来。不过跑到五十年前的话,就没人追上来了吧?哈哈。”



“哈什么哈。那么,选择这个时代的理由是?”



“因为奶奶在啊!我看照片知道的,奶奶真的很漂亮。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年轻时的奶奶。嘿!”



“喂,等下,你干什么?”



我的抗议不顶事儿。梢向我抱过来,同时说明了来到这个时代的理由:



想来到梢的妈妈(对我来说是女儿吧)没有出生的时代;想来到听未来的我说是“奶奶当魔女最为耀眼的时候”;想和这时候的我相见畅谈魔女话题。



“奶奶用完了所有的魔导具?已经骑扫帚飞天啦?”



“没飞呢,而且扫帚很老土。现在是伦巴的时代。”



“伦巴指的是扫地机器人吗?这个也很土吧?”



“这……这个时代里是最新的。”



五十年的代沟令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她是未来人的事实。



而梢接着机关枪似地说个不停。



“‘女巫的预言书’应该用在什么上面?它会为我预言什么?”



“这个时代流行什么?智能手机?哇,以前是这样的啊。”



“话说这个人真的是爷爷吗?结婚了吗?”



“梢,等下等下。请你不要问个不停。”



我的思考已经全部占满。梢的询问愈发快速,都怪爽太犯傻说:“啊哈哈,就是这样哟。我们互许了终身。”不行不行,感觉在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必须得摆出强硬的态度处理。



“对了,奶奶。我有事情想商量——”



“梢,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奶奶,什么事?”



我严肃且坚定地,笔直注视着撒娇的少女,狠心把她抛开。



“梢,马上回到未来。”



“咦——”



瞬间,笑容从梢的脸上褪去。



看她这样,我到底也开始觉得尴尬,但还是狠下心来跟她说:



“我明白你的情况了,和家人相处不顺对吧。我也有这种经验,所以很是清楚。但是,我不会因此姑息。为自己使用魔导具简直是岂有此理。你肯定以为祖母不会对孙女下手太重,我告诉你想得美。给我回到未来。听话。”



“奶奶……”



她呆呆地回话。看她精神恍惚,我再次感到心痛,但也没有收起严厉的态度。



没办法的吧,因为这孩子只是在耍脾气。我的确也和父母相处不顺,但也没有做到离家出走这份上。居然离家出走来到过去的世界。服了,到底像的谁。而且,要是在过去的世界里发生什么该怎么办?确实不管在过去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未来,但是这指的是因果现象,对魔女自身的影响并不清楚。万一死在过去该怎么办?



总之,错在她身上,我就不能接纳她。更何况,就算我是她奶奶,咱也还是个没生过孩子的活泼大学生啊。这种状况怎能把她迎进家,话说我才注意到,我成功结婚了啊。有孙女的话那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我不想回去。”



“咦?”



我在脑海中对世纪大发现发出的喝彩也转瞬平息。



梢咬紧牙关挤出声音:



“不要,我绝对不回去。她都说了不想看见我。”



“梢,那大概是一气之下说的,肯定不是真心话。”



“才不是,她是认真说的。我也不想看见妈妈。”



“是不是认真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吧?不要在意。”



“我知道的,因为我是奉子成婚出生的孩子。”



“你从哪儿学到这种话的?这是你的想象吧。”



“绝对是这样,奶奶这不是在同居吗。咱家系就是性欲旺盛!”



“这这这孩子说的什么啊!”



从意料以外的角度击来的重拳搞得我头昏眼花,我结结巴巴地回话,但似乎显得更加可疑。“呵呵,毕竟雫是人称夜之魔女的魔性女人。”爽太跟着插进来开玩笑导致误会加深,搞得她说我:“果然,奶奶好色!”不是的!同居是同居,我只是和这个尼特睡在一起罢了。说是睡觉但也不是那种色色的关系,睡相很差互相拳击的关系而已,总之你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唉,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样,我后来也继续说服她回到未来,但她别扭着不听话,到底是像谁。梢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粉色的日记本,嘟囔着“奶奶每晚纵欲”的同时记下笔记。



“讨厌,我就是不回去。”然后她马上嘴硬,又跟着说,“我才不认识什么奶奶!讨厌!”



“讨厌?!我才是讨厌啊!”



“都冷静冷静。先加深下交流,你们一起帮我搓搓背——”



““你闭嘴!””



交战陷入白热化阶段。还真是拿最近(?)的孩子没办法,真的是不讲道理。



日渐西斜,但是梢仍然顽固地拒绝回到未来,结果只能留宿我家。唉……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烦,为什么我要当魔女啊。”



“血脉如此,没办法的吧。突然说什么啊。”



半夜,我把爽太赶到沙发,和孙女仰躺在床上,梢吐出近似抱怨的话语。



“我才不想当魔女,却被强行当选,还遇到这种事。”



“遇到这种事是你自作自受吧,明天你必须回到未来。”



“不要,我绝对不回去。”



不知是在怄气还是气累了,梢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我听着她熟睡的呼吸声和不远处的爽太发出的呼噜声,在心里思索:



真的没问题吗?我只有不祥的预感。



黑暗的夜,不安上罩上了新的不安,我难以入眠。



说实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离家出走的孩子是什么心情,因为我小的时候也算是离家出走得厉害。



不甘,自己输给了班上的欺凌。愤怒,因为父母终日工作无心顾家。



每次触及父母的温柔,我都会为自己无法成为理想的孩子而感到焦躁。



我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父母。亲子吵架可能无论时代都是如此。



这时我想起来的,果然还是和奶奶的记忆。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情。



“雫,我把最强的魔法教给你。”



“最强的魔法?”



夏季的那天热得出奇。下午,她说要到田里去,我便知道“咱家还有田啊”,心里想着奶奶也有乡下老太太的一面。谁知我们来到的是山里的荒地,奶奶宣言:“爽太,在这里耕出一片田吧。耕个痛快!”我再次认识到,奶奶果然还是那个奶奶。



爽太单手拿着锄头已经中暑:“不,做不到啊,要死。”奶奶瞥了一眼以后自顾自地说道: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要割礼’。”



“哪有,绝对没有这种谚语。不过我知道奶奶想说什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确实,男生三天就能有急剧的成长,必须得仔细观察——我觉得是这种意思。



“女人也同样。她是怎样的人,这点会随时间变化。但是,最不行的是什么都不做,因为什么都不做就会越来越没用。人能够通过克服挫折来提升自我,雫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可能吧。”



我只能以空洞的内容回应奶奶的温柔,但奶奶还是继续相信。



事到如今,我终于理解了其中的可贵。



“花的时间决不会白费,这就像是获得最强的魔法所需要的修行。向母亲他们展现,自己在这座大山修行后变得强大就好。往后的人生肯定会遇到痛苦或悲伤等等各种各样的事情,你要变成那种能笑面困难的人。然后,不管是谁看到你的笑容之后都会变得幸福。变得幸福的人拯救他人,那个他人再去拯救另外的人。雫的笑容就有这种力量,这是人拥有的最强魔法。”



“最强的魔法。”



我嘴上跟着念叨,但心里不怎么能接受,因为我不觉得自己能做到那种事。逃避现实的自卑没那么简单就能走出。



可能也是因此,奶奶也这样对我说:



“现在不用着急。花个几年也没事,你要想着等哪天就能到达。无法放弃自己变强大的愿望,能够吃苦也是雫的强大之处。”



越是痛苦就越要笑,要输掉时就歌唱吧。歌声只需蕴含感情唱出来



你要用仿佛能克服所有苦难的笑脸,给世界带来幸福。



说罢,奶奶轻轻摸了摸我,我的心稍稍得到放松。她对我没有放弃理想的自己表示肯定,成了往后一直支撑我的信念。



那天往后几周,我们遇到了灾害,我已经不太记得我们最后的对话。



我喊着要去出门呼救,奶奶对我说:“雫,谢谢你。”后来奶奶又说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只记得奶奶被泥石流冲走的冰冷尸体。奶奶在最后看到的我,到底有没有挂着给人们带来幸福的笑容?我有自信绝对没有。



我至今没能成功长大成人,又能做到什么呢?离家出走的孙女要如何是好?帮助他人并朝以笑容的总是爽太,身旁的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我啊……



心如刀绞的梦境于此结束。



第二天起,三个人的生活开始了。



魔女的后裔、身份不明的小白脸、拒绝回到未来的假小子三人众,已经乱七八糟的共同生活当然不可能安宁。



“奶奶,我在厨房抓到了只蟑螂。这个时代里原来还有啊。”



“呀啊啊!你光着手拿的什么啊,快丢掉!”



某天,梢搞得我发出狂叫。



“奶奶,我想买洋服,带我去百货商城。屋里穿的、平时穿的、出门穿的,各五套。”



“哦,那我穿的也拜托雫了。我要各四套就够。”



“你套个塑料袋得了!”



又是某天,爽太搞得我发出怒吼。



“奶奶,多的胸罩给我一条。尺寸应该刚好。”



“嚯,正好合适啊。不说了,雫,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有什么想说的就给我说清楚!”



“咦咦咦,我没说出来都要被发脾气?!”



再是某天,我出于愤怒教训爽太。总之,我们每天过得鸡飞狗跳。



这段时间里,我对梢有了一些理解。



“奶奶,奶奶至今和多少人交往过?”



“一个人都没有。达观世代就是要一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这把岁数?”



“没……没什么问题吧。又不是多就了不起。”



“我现在的都是第三位男友啦。”



“三位?!这个岁数就和三个人交往过了?!”



“很普通啊。往男孩子脸蛋上亲亲就直接拿下啦。奶奶也对爽太哥哥做一下?”



“说……说什么呢这么下流。而且,如此美丽的我予人以吻的那天,我担心世上的男人将心生妒忌而相互厮杀——”



“奶奶在说啥……”



乖巧的外表是欺世的假面。



孙女拥有符合魔女名号的狡猾,以可爱的面容随心所欲;丝毫不见返回未来的态度,每天尽是使唤大人。我一周左右就搞得筋疲力尽,这也是无可奈何吧。



这段日子里,我感到特别疲惫还是去水族馆那天吧。



“好棒。五十年前是这样的啊。啊哈哈,和现在完全不同。”



“梢,请你不要大声吵嚷。肯定会被别人当怪人。”



“我还是第一次来水族馆,全是乌龟啊。”



我们这天来的水族馆在搭电车坐几站的地方。



说是水族馆但也没有那么精致,城市经营的水族馆相当普通且平凡,入场费三百日元的平民价格。场地大却人影稀疏,存在合作的大学在研究乌龟,所以水族馆里只有乌龟多得很。梢为什么说要来这里呢?她还能是乌龟狂热者?



“难得来到过去,我想看看五十年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是第二次和奶奶来这里哟。”



“这样啊,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就是。”



她跑来跑去,四处转悠。看到梢带着爽太闹腾,我感概她这种地方倒是符合年龄。同时,事到如今我才感到怀疑。



说起来,她是怎样回到过去的?



我知道方法,她使用了“回溯沙漏”。



使用该魔导具能且只能回到过去一次,供人停留到想走为止。使用的魔女自身如果不再次把沙漏倒过来就无法回到未来,所以梢还继续留在这个时代。我在意的是,她怎样使用的魔导具。



魔导具基本只能为了他人使用。同时,使用前需要在预言书上写下使用的意愿,并跨越其上显示的试炼。



试炼估计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书上显示了什么试炼,不过靠气势就能通过。问题是,能够无视为他人使用这项规则。到底是为什么呢?



注意到这件事以后,我也开始在意起其他事情。



试炼在所有时代都是相同的吗?那没有卡拉OK的时代要怎样?而且,我依旧不清楚如何使用“女巫的预言书”,正确的使用方法到底是什么?



“奶奶,来写这个吧。爽太哥哥也来写。”



“嚯?”



这时,拿着笔和纸的梢盖过了我的思考。这是什么啊?填写问卷的客人中抽出百名赠送周边产品?我没有中奖过这种东西,所以没什么兴趣。



“奶奶你在说什么呀。这是漂流瓶。把信塞紧瓶子里流入大海。”



“我知道,但这个是什么?”



爽太向露出疑问号的我说明道:



“合作方的大学开展海洋调查的环节需要放出漂流瓶。海洋对面的人寄出信件实在是浪漫啊。”



听完开始担心海洋垃圾问题,大概说明我是个没有梦想的女人吧。发起方是大学,总会做好对策吧。



“奶奶也来。在这张纸上写下联络方式和想说的话。”



“我就不用了。”



“咦——为啥啊啊啊?”



梢像警报器一样叫起来,我向她叙述自己的主张。



可惜我对这类东西没有丝毫兴趣。向大洋对岸送信。是的,非常浪漫,但实际又是怎样?爽朗的绅士收得到吗?收不到吧。现实就是没有梦想,结果大概是被鲸、虎鲸吞噬磷虾的时候一起进肚吧。在大型生物的肚子里和小鱼的尸体混合后的信件,有人想读?绝对没有吧。而且,万一给海盗捡走怎么办?最近的海盗可是知识分子。因此,我拒绝在这种东西上面写自己的个人信息。



“……奶奶真是没救了。”



“没救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考虑到安全说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爽太哥哥,奶奶其实很脱线?”



“算是吧。说着单身至高论,搜索历史里却留着‘初婚 平均年龄’那种程度。”



“嘿!”



我朝偷窥隐私的爽太招呼一拳,决定无视他们,但梢还是吵着要一起写信,结果我还是写了。她还真的是任性。



不过,这时我有些佩服爽太的建议。



“爽太哥哥,你打算写什么?”



“嘿嘿,我打算写‘送给理想的自己作战’。”



“送给理想的自己?那是什么?”



爽太回答兴致勃勃的梢:



“只是写信很无聊,所以写上要送给理想的自己——比如说想要当画家,就写‘收到这封信的人,请把信寄给日本叫做爽太的画家’。假如真有一天当上了画家,信或许能过从以前的自己送达到实现梦想的自己。概率之小可谓奇迹,但怀着梦想非常有趣吧。”



“好……好棒!爽太哥哥的想法非常帅气!”



目光炯炯原来是这个意思。梢把话听完,眼睛瞪得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的故事,记在日记上的同时说道:“我也要做,绝对也这样写。先记在日记上。”哎呀,个子这样高但终归也算是小孩。不过,他刚才说的确实很帅气。区区爽太居然如此能干。



“说到底,你打算写什么?”



所以,我话语轻柔试着询问他。



他的回复搞得我有些难受。



“是啊。比起理想,我干脆写下愿望吧。送给在雫身旁笑的爽太。”



“哎——”



爽太的内心突然敞开。



就像是要送往遥远的世界般,他继续说道:



“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和雫的同居生活非常开心。所以我很害怕,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可能我就不再是我。每当记忆恢复,我有时会感觉现在的自己并不真实。所以我写下愿望,希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在雫的身旁笑。这样祈求以后,我感觉心会变得轻松。我要向这个理想的未来送出信件。这是我的愿望,也类似于我的决心。”



“这样……我觉得很棒。”



我只能说出这种话,因为内心突然被揪紧。



他很强大。分明很不安,却不让人感到丝毫的怯懦与恐惧。爽太往后大概会说出他的觉悟,而我仍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心意。这招来孤独,让我感到寂寞。



我不禁流露出微小的愿望。



“水族馆。”



“哎?”



“乌龟。”



“嗯?”



“章鱼烧。”



“雫,突然怎么了?”



“……没什么。”



爽太满脸惊诧,而我把视线从他脸上岔开。



我知道的,只靠这样无法叫他明白。



但是,我也不可能有主动的勇气。



“真的没什么。”



“是吗,那我开始写咯。”



我叹口气,放弃了自己的愿望,拿起笔的下个瞬间——



“——唔。”



“啊哈哈,没有章鱼烧的味道啊。”



“呃……你还真是!”



遭遇突然袭击,我只有满脸通红地表示愤怒。



“你突然做些什么?”



“问我什么,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也……算是吧。”



磕磕碰碰黏黏腻腻。空调开得很大但我还是流了汗。要是被梢看到该怎么办?



所以,要求道歉是理所当然。



“爽太。”



“怎么了?”



“道歉。”



“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们轻轻相吻,注意着不被专心写信的梢发现。



眼前,巨大的海龟优雅地徜徉在玻璃缸中,那玻璃缸中的世界摇曳着蓝色的波光。从昏暗的室内望去,那个海蓝的世界是那么如梦似幻。如梦似幻,就好似我们一样。



我的心仿佛飘进了那个海蓝的世界里,我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要融化在那个无声的小宇宙中。



它到底将去向何方?被关在鱼缸里,它能够走多远?他又到底将去向何方?不远的未来,我会在哪里?



“爽太,再一次就好。”



“嗯,好。”



在被绝望牢笼锁封锁的碧蓝世界中,我的心一次又一次被他夺走。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平时未有的悄然时光,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事。



后来,写完信的梢说了些没心没肺的话:



“接下来去看企鹅。都是乌龟看腻了。”



“肚子饿啦。看完鱼想吃海鲜盖饭。”



“乌龟好吃吗?乌贼好吃,我想乌龟大概也不错。”



于是乎,苦闷的空气一扫而空。制霸水族馆以后,我又被她带着逛了邻近好几家餐馆和百货商城。



“累啊……她到底有多少能闹腾啊?”



“嘻嘻,辛苦啦,雫。”



于是时间到了下午过五点,晚霞光辉耀眼。我们在回去的电车上,哐啷哐啷的声音让人觉得冷清。我看着夕阳沉下河川,向睡得香甜的梢发出抱怨。就连爽太也满脸疲惫。



“说来,血缘真是奇妙啊。她和以前的雫一模一样。”



“哪里像?我没有她这样吧。”



“没那回事,认识到自己漂亮这点就完全相同。”



我对他的俏皮话保持沉默,感觉好像被他逼着同过去的自己清算似的。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总觉得她很亲你。”



“可能是这样,但我果然无法和她友好相处。只剩两个人绝对会吵架。”



我刚说的偏向于我的真实想法。我们基本的价值观不合,我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又遇上她这么任性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会感到焦躁。



再加上,当前我最挂心的事情还没搞清楚。



“她到底想做什么?说是离家出走,想留在这个时代到什么时候?”



“到底为什么呢?她说过想畅谈魔女话题,但是还没聊够之类。”



“但是,她第一天说了‘为什么自己是魔女’,还说过‘不想当魔女’。”



“真的吗?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非常理解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那种心情。我也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尽是在想其他人当魔女的话是否更好。不过也可能只有我是这样,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讨厌被强制当魔女吗?但是,这又和想畅谈魔女话题相互矛盾。那只是个借口吗?我完全搞不懂。



“嘻嘻,雫啊。”



爽太大概是看不下去我烦恼的样子,提出了某个建议。



“在这里烦恼也得不到答案。搞不懂的话就询问专家吧。”



“专家?”



“哄孙女的专家。以帮助阿梢当名目就能使用魔导具了吧。”



“你说这个。”



爽太点点头回应我的嘟囔。



“使用沙漏去见阿渚,你一直有所牵挂吧。”



“……”



听到这句话,我作不出任何反应。或许,爽太始终在找机会说出这件事。



使用沙漏可以回到一次过去。说实话,迄今为止我想过很多次要使用它,因为这是我得以见到奶奶的唯一手段。但是我——



“只有这件事,我做不到。”



“为什么啊,我反倒觉得错过这次就没机会了。”



确实错过这次就没机会了。



如果其他人跟我说“无论如何都想回到五年前”,我就会永远失去和奶奶见面的手段。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下定决心的勇气。



奶奶说过,要我在这大山中修行,以修行得来的笑容给人们带来幸福。我不觉得现在自己做得到这件事。展现出没有成长的自己又能怎样?更何况,我能够忍住不说奶奶是如何逝世的吗?我有自信说得出自己做不到。



奶奶告诉我,沙漏没有改变未来的力量;即使想要改变未来,也会有无法抵抗的力量运转,结局不会发生变化。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向奶奶说死亡时的事情,因为这样只会让我最喜欢的奶奶害怕。



心里藏着这些事情,我到底能笑出来吗?另外,使用了这个沙漏的时候,我和奶奶就是真正的永别,这个事实搞得我犹豫得无可奈何。



那天晚上。



回家,洗澡,爽太和梢睡得香甜的房间里。



我在黑暗中只点着一盏小灯,打开预言书询问自己的内心。



——先在预言书上写写试试?反正不去达成条件就好。



爽太在电车里说道。以前的话我大概不会理吧。



但是,我这天果然是忍耐到了极限。爽太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往后的事情,我满是和奶奶诉说的想法。



我就写写,不去达成条件就好了的。



我说给自己听,往预言书上写下使用沙漏的想法。



但是,这时发生了完全超乎想象的事态。



“咦?”



到底是为什么?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预言书正常地发挥了功能,和迄今为止没有区别,同样显示了使用魔导具所需的试炼。



但是,重要的内容于迄今为止的完全不同。



——为重要的人流泪。



“怎……怎么回事?”



最难以实现的条件。看到的瞬间,我听到心里的某个东西倒塌的声音。我搞不清楚原因,却有种被陪伴至今的魔导具突然抛弃的感觉。



“这种条件……要怎么办?”



深不可测的黑暗当中,我只能被看不见前方的恐怖侵蚀内心。



后来,我仍持续着一成不变的日常。



“奶奶,一起玩游戏吧。爽太哥哥也来。”



“玩就玩,让你见识下我的车技。”



“我就算了。爽太你也别太宠梢。”



某天我们如此交谈。



“我也想去去奶奶的大学。”



“我也想去去。上的是什么课呢?”



“不是你们听了就能明白的课程哟。”



某天我们如此交谈,过着乍一看和平的日常。但是,我明显很焦躁。



搞不清楚梢的目的,她也不见返回未来的态度,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为爽太做些什么。更重要的是,带着半吊子的心态往预言书写了东西可能很糟糕。感觉犹如伙伴的魔导具嘲笑我“你做不到那种事情吧”,于是我的状态一下子不好了。



“爽太哥哥,爽太哥哥,一起去散步吧。我想四处看看过去的世界。”



“喔,听起来不错。那我们出发。跟着爽太队长!”



“我出门了,奶奶。我们晚饭前回来。”



“唔——”



急躁向焦躁转化,又因小小的契机转变为愤怒。



每当梢说些什么,我就会感到我和爽太的共处遭到妨碍。明明爽太的身旁是我的位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进来,搞得我非常不愉快。



结果,分明是错在我没有行动,我却逃避现实怪起别人:都是因为梢在,我没办法向爽太撒娇;爽太没有作出多余的建议的话,我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人心真的很脆弱,迄今为止享受的日常似乎化为乌有。



事件发生是在无所事事的星期天。



那天,九月也走向尾声,天空风起云涌。爽太建议去看电影,所以我一大早就盛装打扮好,然而得知电车停运后只得匆忙取消。超强台风靠近与任何人无关,但我还是很暴躁。



幼稚的情感将要招来无可挽回的事态。



“奶奶,那我们去河边吧。”



“啊?河?”



梢说出的这句话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在水族馆见过乌龟了,不过附近的河里好像也有。找一只当宠物吧。”



“你还想去河边啊。”



听到不经大脑的提议,我叹着气看向窗外。



有如前述,今天从早上起就风起云涌。



“不行。今天就老实待在家里。”



“咦,为什么?待在家里很无聊呀。”



“不是这种问题。河边很危险吧。”



“没事,危险了就马上返回。是吧,爽太哥哥。”



“呃,啊,嗯嗯。”



放在平常,这么点事情我并不会在意。事后回忆,大概是近来天气不好洗不了衣服,课程报告积着没做,搞得心情不好吧。再加上这个人不明事理。



我就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



“爽太哥哥,我们一起去吧。和爽太一起去就没问题了吧。”



“呃,阿梢。天气这样实在不行啊。”



“为什么啊?有男人在就没关系呀。”



“不,我在也不行啊。”



“什么啊,真没出息。身为男人还这么不可靠。”



“啊哈哈,真是严厉。”



“好啦,我们去吧。奶奶就放着别管——”



“适可而止!”



“?!”



以怒吼为信号,房间鸦雀无声。



外头传来风声,房里播放着台风新闻的声音,建筑全体嘎吱作响。夹杂着种种声音,但唯有这时寂静得可怕。



我要是在这时停下就好了,但是我继续朝吓了一跳的梢大吼:



“适可而止。总是说些任性的话。这种天气到河边,你到底想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再添麻烦了!”



“雫。”



空气好像带着电,随时都要迸出火花。静寂的荆棘刺激神经。



梢惊慌失色地看着我。大概我也清楚,是兀自不爽的自己有错。因为梢还是小学生。



然而我无法承认,而是爆发出长期积累的不满。



“不止如此。你到来以后,我没办法和爽太两个人待着。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很忙,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你一直在打扰我们——不要再夺走我和爽太的时间了!”



后来我仍吼个不停。



到底有多不满,到底有多忍耐?我把迄今积攒的不满全部倒出。口上大声嘶吼,心里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很是想哭。



实在无聊,结果只是嫉妒。



以小学生为对象,喜欢的男生被抢走所以磨人而已。实在不像样。我根本不想知道自己心里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



自然,梢于是向我反击。



“原来……比起我,奶奶更看重爽太。”



“阿梢,这是——”



爽太想要阻止她,但梢没有停下。



她握住拳头,咬紧牙关,颤抖着哽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于是道出心中的不满:



“什么啊。大家都当我碍事。没人要我的话,我就离家出走吧。已经够了。我讨厌奶奶,孩子气得够呛。我都听爽太说了,以前还约定过给先赢百轮的实现愿望。那算什么,逊毙了,有什么好开心的,像个傻瓜。”



“你——”



血往上涌。往后一段时间以内的事情没有记忆。



与他共同的回忆遭到贬低,我就是如此难以忍受。



“奶奶就是这样才没朋友,在学校也被人欺负吧?要我来也肯定欺负你,我现在就在欺负班里的呆小孩。遭到无视却还总是来学校,我就搞得对方来不了啦。很厉害吧?我没有错,都是弱小的人不好。我很强大,所以不管做什么——”



“给我闭嘴!”



“雫!”



我和爽太的关系似是遭她不齿,我年幼时的悔恨似是遭她嘲笑。



不可能忍得下去,我狠心扇了梢一巴掌。



我再也无法阻止自己。



“你是魔女肯定是搞错。果然应该在我这一代画下句号。我管你什么孙女,给我滚出去!”



“唔!呜呜。”



泪流不止。伴随着呜咽与流露的情感,梢往外冲进暴风雨中。掉落地板的泪水留下格外显眼的痕迹,像是在问责我的过错,让我感觉它肯定永远无法消失。



“雫,你说过头啦。小孩子才会说得这么过分哦。”



“可是,可是……”



心爱的人责备起我。



爽太说的是,我全都明白,我是明白的。



但是,唯独这时我希望他站在我这边;珍重的回忆被人泼了浑水,我希望他和我一起生气;我希望他安慰我。然而爽太责备了我。



我如此牵挂着爽太,心意却无法相通。而且,我还推卸责任地认为,事情发展至今错在爽太。



为什么不懂我啊。



我突然对穿着外出服没换的自己感到羞耻,自己起了兴子好好打扮了一番,现在甚至觉得很滑稽。



我到底也迁怒到了爽太身上。



“别说得那么自以为是,你可是放着我不管了个十年。”



“雫,那是——”



“奶奶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说了不能说出口的话语。然而,不按想法来的现实令我悲伤。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责骂他,最后挤出来的便是这样一句话。悲伤的表情进入我的视野,我慌忙把视线岔开。已经太晚,我搞砸了,好后悔。我明白都是自己不够成熟,但我控制不住,还真是任性。为什么我这种人是魔女呢?



“好烦……我受够了。”



我道出心中的痛苦,冲出家门。狂风拍打着我,大雨沾湿我的衣服,身体逐渐遭受黑色侵蚀。



背后未曾传来任何话语。



我到底跑了多久?伞、钱包、手机我一个没带,只顾在昏暗的天空下奔跑。狂风呼啸、大雨倾盆,招来似要掩盖悲伤的愤怒。我集中精神忍耐着,告诉自己不能哭,但也撑不了多久。



疲惫的双腿停了下来,愈发猛烈的雨水打在我身上。我知道,每流一滴,我心中的光都随之黯淡。湿掉的头发糊在脸上,很不舒服。车辆经过,弄脏了我的盛装打扮,我到底有多惨?我讨厌起一切来。



小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情。那次不是离家出走,我在山里迷了路。但是,爽太前来迎接我——没错。那天,我们的百轮比赛决出了唯一一次的胜负。我赢了,爽太听了我的愿望。但是现在——



“……”



爽太没来,雨没有停,我自然没有归处。



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处。



“呵呵呵。”



“为什么那么高兴?”



“嘿嘿,我在想,这种状况非常有朋友的感觉啊。”



“我回去了。”



“哇哇,等下等下,不要走。你看,红茶泡好啦。”



挽留我的人是这个夏天认识的同学——三浦纱菜。她教我坐到床上,自己坐在我正面,笑眯眯的不见她有反省。我止不住叹气。



说到我在这里的原因,答案很简单。



没有目的地就只能拜托熟人,没朋友的我能够来的只有这里。



我勉强回忆起以前听过的三浦同学家地址,恳请她“什么都别问,放我进去”,她便爽快地把我迎进了家。我因此对她产生了此前未有的好感,同时还承蒙关照给洗了澡,衣服也穿了她给的,于是感慨友情真是何等美妙,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迎接感到痛苦的朋友,这种电视剧里常见的情景令她非常喜悦:“接下来我会接受很严肃的咨询,往好的方向鼓励你!”结果我开始感到,果然友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真是没有紧张感。



不过,有一个能让我歇口气的地方还是值得感激。再加上,我得以知晓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走投无路。



我喝了口红茶,平时绝对不会道出的心情、本来留意着不向任何人流露的心情,此时缓缓展露。



“其实我跟人吵了一架。”



“吵架,和爽太吗?”



“嗯,爽太和孙女。”



“啊?!孙女?!北条同学和爽太有孙女?!”



“啊,不是,呃。”



糟糕。



何等失态,我竟然暴露了梢的存在。



接着,混乱的大脑说了多余的话。



“不是这样,我在……我在照顾小孩。”



“小孩?!爽太和北条同学的小孩?!”



“不是的!我和爽太没有小孩!”



“和其他男人生的是吗?!”



“不是这样!她不是我的孩子——”



“你在照顾爽太和其他女人生的小孩?!”



“不是——”



“北条同学,这样是不行的。听起来只能察觉出不幸的气息。”



“我都说不是了!这对话已经是第二遍了吧!”



我烦躁起来,觉得麻烦于是全盘托出。



魔女的力量隔代相传;我的孙女是魔女;孙女借助魔导具的力量来到现在——我只按下爽太没有过去的记忆这点不提,说明了一切。反正她都知道魔女的存在,告诉她大概也没问题。能够产生这种想法就说明我们是朋友了吗?无论如何,我知道告诉她是正确答案。



“这样啊,然后北条同学说了很过分的事情,冲出家门了。”



“是的。我这种人不是魔女的话,也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啊。”



我低着头,面前的三浦同学沉吟良久。那绝不是出于非难或责备,反而是洋溢着慈爱的温柔停顿。



“北条同学。”



“什么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北条同学是魔女真的是太好了。”



我不发一语,而三浦同学继续说道:



“如你所知,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老是觉得自己不行。不过,说到连我都值得自豪的事情,就是那天我向北条同学咨询了烦恼。就算其他方面不行,只靠这件事就能够完全逆转。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答案,她注视着我说出救赎的话语: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遇到了北条同学这样棒的人。你很乖僻又容易生气,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但是你拯救了我。你为了我发脾气,为我搞得那么大阵仗。那个瞬间,我就喜欢上了北条同学的全部。因为,没其他人能为别人生气成这样了啊。人还真是奇怪。喜欢上一个地方就会喜欢上那个人的全部。你告诉了我如此美妙的事情,所以你果然是我的魔法师。我绝对无法想象,你不是魔女的情况。”



来自唯一一位朋友的鼓励,以及希望我取回自信的温柔内心,稍微催生了我内心中的希望。



喜欢上一个地方就会喜欢上那个人的全部,可能确实如此。我最开始瞧不起三浦同学那率直过头的性格。但现在,她的纯真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救赎。那天的事属于事发偶然,但我很高兴能成为她的力量,因为我就是感到她有如此爱怜。



不过,正因如此。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自信。”



“北条同学。”



三浦同学的声音有些痛苦。



帮助了三浦同学这点是事实。但是,那果然是偶然而已。听任情绪行动,结果碰巧拯救到她而已;冰川同学那时也是如此。偶尔情绪涌动,又偶然事情顺利而已,我本就不是他们那样温柔的人。



我只会听任情绪行动,所以今天才会又说了过分的话。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却没有改变的勇气。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这种事是魔女。



“呵呵,我果然没办法让你完全打起精神。爽太说的没错啊。”



“咦?”



然而,我依旧消沉,三浦同学反而开朗地向我说:



“北条同学,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我提前收到消息,说你对魔女的身份感到不安,要我把心里想的直接告诉你。”



“咦——听谁说的?”



问都不用问,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北条同学来以前,爽太打了电话过来。淋成了个落汤鸡,叫我帮下忙;喝不了咖啡,叫我准备红茶;向我道歉,说不能告诉我详细情况。我都能做好准备是多亏了事前提醒。啊,但是我没有听他说详细情况,所以你说有孙女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原……原来是这样啊。”



看到眼前的茶杯,我理解了情况。没错,我应该没有告诉她自己喝不惯咖啡,但是她理所当然地端出红茶,还拿出合我尺寸的衣服。原来她全部都知道,包括我是如何烦恼。



真是敌不过他。



我长舒一口气。



青梅竹马预料到了一切,我面带微笑向他投降。他为我扫去了阴魂不散的黑霭,我知道内心会因为小小的契机得到救赎。



“北条同学,给爽太打个电话吧。”



“给爽太是吗?”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三浦同学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显示着我的电话——联络爽太的号码。我感到犹豫,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恐惧。不过,她仍旧温柔地讲给我听:



“爽太说了哟。雫很顽固,不使劲儿鼓励就没法重新站起来。但是,我的话肯定能叫她重新站起来。相信我吧,我们可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没什么大不了的词里似乎蕴含着魔法,我会产生这种感觉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就是有如此寂寞。



我按她说的向他打了电话。



爽太——



就像是祈愿得到回应,电话响一声就马上接通。



“您好,承蒙关照的达观世代,正歇斯底里而离家出走。请在响起‘呀噫噫噫’的奇怪声音后,留——”



嘟,嘟,嘟——



看我挂电话,三浦同学很是惊讶,但这也不过瞬间的事。



他马上就打了回来,我接通电话的瞬间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喂喂,雫你为什么挂了电话?”



“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还真敢装傻!”



“啊哈哈。有趣吧?刚才的有趣吧?咔咔咔!”



我朝电话里的本世纪最大笨蛋发出咆哮,耳边响起的却是开朗的笑声。听到这笑声——唉,这算什么事啊。我明明鼓起勇气才打的电话。爽太也是,三浦同学也是,你们真的——



“爽太。”



“雫,怎么啦?”



他捧腹大笑,而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我握住拳头,咬紧牙关,随之突然放松,开口告诉他。



告诉电话里那位无可替代的青梅竹马。



“对不起,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说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啊哈哈,哪有啊,你现在就在挽回啊。”



他迸发的温柔,将我拯救。



他胜似骄阳的光芒,将我从心灵深处拯救。



就算看不到他的脸,拯救我的依旧是他。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无法从青梅竹马的关系毕业。居然有如此可爱的人在我身旁。



“谢谢你,我就喜欢爽太的这种地方。”



“喔,我也挺喜欢雫麻烦的地方。”



“说我麻烦是几个意思?我这么漂亮,又哪里麻烦?”



“就是这种地方哟,我觉得可爱就是了。”



“真是的,傻瓜。”



听他说我可爱,我的身体羞得发烧。大概是因为在讲电话,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一不注意就说出了口。说出喜欢的感觉很棒。我们忘掉刚刚吵的架,不断道出对彼此的爱慕。



“小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情呢。”



“嗯?发生过吗?”



“发生过啊。我在山里迷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你赶来救了我。”



“啊,感觉发生过又感觉没发生过。”



“不记得了吗?百轮比赛决出唯一一次胜负的那天。”



“抱歉,我没印象。”



“拿你没办法。但是,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你在我寂寞的时候赶来了。可能你不记得,我们在那里做了约定。等我哪天——”



我们后来也说个不停,自然讨论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说起我们小时候的各种经历。



仔细想想,我和爽太打电话还是第一次。高涨的情绪把我变得坦率。“想在一起。”“想要亲嘴。”“来抱个够。”心平气静地说出害臊的话语,心里想着事后大概会后悔,但也没有停下。



我们聊了很久以后,爽太认真地向我道出:



“雫,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正因如此,我做好了觉悟。”



“觉悟?”



“嗯,我有话跟你说。其实,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声音里的认真使我退缩。



而他继续说道:



“说想起来但记忆也很模糊。不过,我拥有待在‘起始的魔女’身旁的记忆,这肯定和雫也有关系。就算不提这点,雫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告诉你。”



“爽太。”



我沉默了,想象起他的内心。



他想起来什么了呢?起始的魔女,又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不知道如何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感觉到非常重大,但我也感觉到自己不能逃避备受孤独的他。所以,我得以回应他的勇气。



“嗯,我也想成为你的力量。与梢和好以后,我们谈谈吧。”



“哦,那是当然。”



通话于此结束。



告诉爽太后有种开心又紧张的复杂心情。不过,现在没空迷茫,我必须回应他的期待。想罢,我把手机还给三浦同学,告诉她:“非常谢谢你。我出门去找梢。十分抱歉,我可以借你把伞吗?”



“嗯……嗯,好哦。话说,我也一起去吧。这样才有手机。”



“谢谢,真的是非常抱歉。”



“完……完全没问题。”



“呃,怎么了?脸这么红。”



“你问我为什么……”



形迹可疑的三浦同学满脸通红地说:“找到孙女后交给我来带吧。今晚……是吧?”我便察觉到她听了方才通话的所有内容,于是只能羞得大吼:“你在误会什么?不是那种意思!”她还真的是从头到脚都非常纯真。



可不管我怎样叫嚷,误会都没有解开。搞得我想说教个差不多一小时,但也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便说“总之出门吧”,然后走向玄关。



这时,我终于察觉。



事态演变得相当严重。



“呜哇,外面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伞可能没用。”



三浦同学看到窗外狂风呼啸嘀咕道,我终于想起超强台风正在接近。下个瞬间——



“呀啊啊啊!”



雷声响起。



轰鸣的雷声突然遮蔽世界,房间暗了下来。停电了。



“呃,这……这是什么声音?”



接着传来陌生的声音,使我们担心起来。



“砰砰砰”的声音很刺耳,我甚至感觉地面在摇晃。不祥的声音搞得我心率上升,全身僵硬而动弹不得。



我们就这样在漆黑的房间里站了一段时间后。



电力恢复的同时,手机响起大声的警报,但这声音却也被暴风雨所掩盖。风雨猛烈敲打着窗户,身体的核心逐渐发寒。三浦同学慌忙打开电视,电视播出的是灾害速报。



我目击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现在马上避难!河堤已经决口!住在附近的人马上——



“骗人——骗人,这不就是那条河吗?!”



我事后才知道。



迅速接近的超强台风遇上低气压,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增大了雨量。因此,早已视作问题的河水发生泛滥。河幅达百米,水位涨到甚至能吞没桥梁的高度,河水吞没了下游一带的整个住宅区。



“等等,怎么会。”



我想起来,梢去了哪里。



她说要去河边找乌龟——



——因为大雨,河水冲开了堤坝!附近的居民绝对不要靠近,请赶紧避难!



电视上播放着河水泛滥的影像,我面如土色。浑浊的红水化作浊流,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溢出。架在高处的桥梁部分倒塌,车辆像玩具一样被冲走。我对日常粉碎的模样感到恐惧,年幼时的绝望于此复苏。



残酷的世界突然露出獠牙。



“等等,很危险啊!”



我不听三浦同学劝阻冲出公寓,在暴雨的洗礼下四处奔走,拼命整理状况。



梢离家出走是在上午十点左右,现在已是十二点。经过的时间多达两小时;她说想要去河边;电视上说那条河川泛滥,流进了下游的住宅区。若是她在现场——



包括沙漏在内,她从未来带来的物品还放在家里。使用了沙漏的魔女必须自己把沙漏倒过来才能够回到未来,也就是说她现在没有方法回到未来。



“假的吧……我只是在做恶梦吧。”



我低声安慰自己,但世界已突然翻脸——至今为止的日常不知消散到了何方,只是一味地使我感到焦躁。



雷光划破漆黑的天空,向人们散布恐惧。大量的雨将视野涂成灰色,伸手不见五指。风儿在昏暗的世界里呼啸,我站都快站不住。催人避难的广播被暴风的声音掩盖,消防车的警笛遮上低矮的天空,牵动我的心脏。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么严重的暴风雨。我只能祈祷她没事,但是现实又将这微小的希望打得粉碎。



我好不容易到达的是一座小公园。公园建在斜坡上,这里能够纵览下方。这时我不寒而栗,因为眼前蔓延的绝望超过了想象。



“这算什么。”



念叨声被暴风盖过。



这幅惨状,只能称作是大洪水。



景色很是凄惨,与我所知道的、风平浪静的河川完全不同。红色的浊流向外溢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向下游,把山里倒下的树木往住宅区里冲。脱离日常的景象使我愣了一下,眼前又显现出难以置信的光景。



车辆跟着洪水流动,道路和桥梁已经被冲垮,洪水裹挟的砂石和树木挤倒了人们的家。虽然这么远看不清,但大概也有人被卷入那浊流中吧。我本是为了确认现场的情况来的,但看来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幅悲惨的景象将我的记忆从黑暗中拽起。



那是甚至算不上台风的大雨招致的大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