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田琉衣是个的还算精明的女孩。



在校时的成绩虽然不曾名列前茅，但也不记得哪次低于平均分。



她过去十分擅长以还算足够的努力取得还算可以的分数。



她考进还算不错的大学，维持着还算行的成绩，就职活动也没花太大气力就摆平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会保持这个状态过上还算一般的生活。



但出社会后马上由不得她不认识到，那种肤浅的想法行不通。



「咦，你不懂？是吗。我现在很忙，能等我忙完吗？」



在公司里，能力就是一切。跟学历、成绩都没关系，只有做得到还是做不到，仅此而已。



当然，刚进公司的社员所能做的事情通常并不多，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地去学习。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迄今为止根本就没有用心努力过。



过去凡事都只是『一知半解得过且过』的代价，从此刻开始显现。



同期进来的都拼了命地努力死死跟上前辈们。



办不到的人很快就会离开公司。



过去做事半吊子的琉衣自然这二者都不属于，她既没有前进的力量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只不过，在碌碌无为中逐渐消逝的时光，愈发助长了焦虑与后悔。



正当她心中的无力感满溢而出，在复印资料的复印机前快哭出来的时候。



「这个地方，这样做就可以了」



一股情感涌上琉衣的心头——



那个人就像喝茶聊天一般随和，化作一束光冲破了我的无知。



他一遍一遍，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直到把理解力不足的我完全教会。



我一定给那个人添麻烦了，一定还对那个人的其他工作造成了影响。



但在那之后，那个人耐着性子，帮我把疑问和烦恼一一化解。



这件事曾对我是多大的拯救，那个人一定不知道。



但是，这样就行了。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那个人。



我要好好磨练自己，想要成为他的助力。



这便是让我下定决心不再做『还过得去』的人的，不纯却又纯粹的契机。



※　※　※



进了公司才知道，电梯是一种会发生拥堵的交通工具。



在早出勤高峰时段，在电梯间可以排起长队。多部高层电梯与低层电梯同时开启，抵达后的轿厢会把人纷纷吸进去。



得知不光是电车，连电梯都存在高峰期，最开始确实感到很无奈，如今却觉得此情此情稀松平常，可见习惯一件事有多么恐怖。



史树准备排到队伍的最末尾，这时身后来的人对他说话



「早上好，北条前辈」



那人踩着兴奋的脚步站到他身边，正是琉衣。



她今天头发也打理得非常好，身上穿着纯白的罩衫。



史树回了句早上好，发现琉衣除了肩上挂着办公包，还带着一个布包。



「今天带便当吗？」



「是的，我正在学做菜」



琉衣提了提布包示意，露出微笑。



这家公司没有员工食堂，所以很多人靠外卖便当或便利店买吃的。



由于有时业务不但繁重且源源不绝，自己做便当带来公司的人就成了少数派。



「我看北条前辈经常出去吃呢」



「是啊，有时间的时候就会出去吃……最近很忙，所以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啃面包或者饭团」



平时会到周边很多店轮着吃。



可是现在连午休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往往会靠一只手就能吃的东西解决午饭。



「不过，也对。我也得练习做便当才行呢」



虽然练习过在家做菜，但做便当又是另一门学问了。



琉衣盯着颦眉的史树，歪着脑袋问



「莫非是妹妹的事？」



「是啊。因为学校有食堂，应该基本用不着做便当，但食堂休业的时候还是需要准备便当啊」



虽然去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解决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史树还是想让妹妹尽量吃得好一些。



看到史树这么说，琉衣呵呵一笑。



「真是为妹妹着想呢」



「有吗？我觉得挺正常啊」



「过谦了喔」



琉衣摇摇头，抬起若有所想的目光。



「我也有个妹妹，记得从小就净跟她吵架。虽然现在关系不错，但上学的那段时间有时挺糟糕的」



「鸨田小姐你吗？想象不出来」



当然，兄弟姐妹间并不全都关系好，倒不如说关系不和的不在少数。



不过，史树并没有跟妹妹吵得不可开交的经历。



「我们家也许是因为年纪相隔比较大吧。妈妈就一个人拉扯我们，很晚才能下班回家，所以照顾妹妹也就成了我的任务」



虽不敢自诩代替父亲，但把妹妹当做应该保护的人总比当作吵架对象要好。



「所以，这就是北条前辈热心照顾人的原因吗」



「我，很照顾人吗？」



「是的，很照顾人喔」



终于来到应该能搭上下一趟电梯的位置了，这时琉衣看着并立的电梯门，轻轻叹了声气。



「我要是也能去北条前辈的组就好了……」



史树和琉衣虽然同在第一开发部，但不在同一个组。



史树有身为团队组长直接负责的案子，琉衣则是雄山组的成员，负责着其他案子。



「雄山组长的团队很累吗？」



「与其说累，不如说太不讲理了……」



琉衣不希望被什么人听到便含糊其辞，同时上了电梯。



正当史树他们就这样在目标楼层下了电梯，来到他们办公的区域时，只见正在谈论的人物就站在那里。



「啊，来了来了，鸨田小妹——什么啊，北条也在一起啊」



雄山似乎在等琉衣，他一看到史树便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不开心。



琉衣用只有史树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说



「……早上好，雄山组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啦～，你瞧瞧这个～」



雄山一大早就格外兴奋，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展示给琉衣看。



屏幕上显示的是已发布的系统的图像，但上面显示着错误的警告提示。



「咦……这是——」



「就是啊，鸨田小妹刚做好的系统就出BUG宕掉了」



看起来确实是程序因漏洞停止运行。



琉衣连忙重重地摇摇头，说



「可、可是，这里我记得雄山组长你都已经确认完毕了——」



「你在说什么？它毕竟是你做出来的吧～？」



雄山以恫吓般的嗓门打断琉衣的抗议。



琉衣不禁浑身一抖，钳口不语。结果雄山突然态度一变，口气温和地说道



「咱们到那边去聊聊吧，这样下去会很不妙啦～。啊，不过」



雄山露出下作的表情，小声这样说道



「你要是肯听我的，说不定就能平安过关喔？」



「欸……？」



琉衣瞪圆了眼睛。雄山用大拇指向她示意里头的地方。



「快点快点，这边这边。会议室已经占好了」



雄山就这样不由分说地把琉衣领向会议室。



然后临走之际，



「…………」



雄山向史树瞥了一眼，还不忘露出炫耀胜利式的贼笑。



恶心人都做得这么彻底，反倒令史树感到钦佩。就在这时。



「北条，可以来一下吗？」



「啊，好的」



里座的部长喊了史树，史树把包放在座位上便赶了过去。



部长今天的发型和西装依旧显得毫不张扬。他目光不离手头的资料，淡然地对史树讲



「我们有个接到的社群游戏(抽卡游戏)的项目，客户要求提早交付β版(测试版)，能应付吗？」



「β版吗？由于用的是敏捷开发(Agile)，如果目前状态还好，给些时间的话勉勉强强应该能弄得有模有样」【注1】



「是吗，那就麻烦你下周前完成」



「下、下周前……是吗？」



就算准备得在充分，距离下周的时间还是所剩无几，要完成这项任务就只能重回加班生活，但——



「办不到吗？」



「不……我会尽力试试看」



「那就有劳了」



史树条件反射地答应下来。部长简短回应后又继续手头的工作。



史树转过身去，开始走向自己的座位。



「……结果又揽下来了……」



史树勉强抑制住想要当场抱住脑袋的冲动。



才刚刚下定决心为了妹妹一定要实现准点下班，却转头又犯老毛病。



「——啊，还有」



部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叫住了已经转过身去的史树。



史树转过身来，部长朝相隔有些距离的会议室瞥了一眼，对史树说



「会议室的灯开着没关，你去关掉」



说完这么一句话，部长再次把手伸向审批文件。



部长平时不会说这种话，因此史树带着疑惑走近会议室。



「会议室不是雄山组长还在用吗……咦？门开着……？」



门开着一条缝。



史树看到里面的灯开着没关，走近会议室正要去关——



「——所以说，我老早就一直在提醒你了，对不对呀？」



里头对话的声音传了出来，稍稍传到了史树耳朵里。



史树轻轻靠上去，偷看里面的情况，只见雄山正伴着夸张的肢体动作说着什么。



「一天就可以了，就晚上来配合一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谈话的对象是琉衣，琉衣已掩藏不住为难的情绪。



「怎、怎么能那样……！」



「那你还想怎样？把这麻烦事通通解决？你有这能耐？」



雄山身体探到桌子上，一边守备敲着笔记本电脑一边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办不到对吧。鸨田小妹，你就算已经非常熟悉了，但也不可能没把系统的一切都装进脑子」



「话、话是这么说，但只要给我时间——」



「另外，我可是很清楚喔？」



雄山打断琉衣的话，两手插进口袋，同时讲起这样的话来



「这个系统原本应该要拿别的案子作为底本来做的，结果你硬是拿北条以前制作的玩意来移植，我没说错吧？」



「…………」



史树没有看漏琉衣倒吸一口凉气的反应，这时雄山微微一笑，凑得更近。



「你那么做没关系吗？出BUG是无可奈何，但要是因为你避着领导自作主张而造成损失扩大的话，这责任要怎么负呢～？」



雄山笑眯眯地这么说着，双阳像蛇一样锐利地眯成一条缝。



「另外，事情败露的话，那就成北条制作的系统有问题了，到时候又得让北条来擦屁股呢～。哎～，北条又要忙起来了呀～」



「这……」



琉衣本想反驳，却被雄山用强有力的话语打断。



「——但以我的水平，连北条的系统都能修好」



雄山似是极力展现自己一般，幅度夸张地张开双臂。



「你是知道的吧？北条来之前，这方面的系统全都是我在经手。那种水平的家伙做出来的系统再怎么用不了我也能给他整好」



雄山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耸耸肩，说



「反正你就好好考虑考虑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吧。我可以等到明天」



留下这话，雄山开开心心离开了会议室。



史树急忙躲在观叶植物背后，等雄山走过去之后不久后，琉衣挂着愁肠百结的表情出了会议室。



「…………」



史树目送那小小的背影离去，同时思考起来。



目睹到的情况尽管麻烦，但他当然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置之不理。



不过他自然也考虑到，事情闹大的话反而会给人家添麻烦。



史树苦恼到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选择最近添加进来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啊，喂喂，穗春吗？你能陪我吃个午饭吗？」



接到突如其来的邀请，手机另一边用困惑的声音询问了理由。



史树稍稍想了想，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回复对方。



「事不宜迟，我立刻就想拜借军师的力量」



军师指定的地点是史树公司附近的一家定食屋。



史树经常在这家店吃午餐，而且是由当地精肉铺的老板直接经营，价廉物美的炸制品乃一大特色。



穗春先占好了位置，史树到了午休刚一进店，穗春便向他奋力招手。



史树在双人座的另一边坐下后，对笑眯眯的穗春问道



「为什么选这家店？」



「因为家里的桌子上放着这里的收据，就觉得哥哥应该常常光顾这里」



穗春带着几分兴奋的样子看着菜单。



由于已经到了午餐时段，店内生意相当兴隆。再过一会儿估计甚至会有客人等位。



「啊，麻烦来份猪排套餐！要大份！」



「我要炸虾套餐」



穗春刚向取单的大姐姐说完，便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哥哥，你讨厌吃肉？」



「喜欢啊，但吃太多胃受不了。炸虾的话就还好，里脊肉就太油腻了——算了，那种事怎么都好」



史树再次直面军师，开口说道



「情况就是我电话里说的那样」



「嗯，人家基本明白了」



穗春以寻常的态度这样答道，并伸出右手，竖起两根手指。



「问题有两个，一是哥哥你又揽下了麻烦的工作。根据哥哥你判断，那工作能按期完成吗？」



「我想大概……应该勉强能赶在最后一刻完成。当然，是按之前加班的情况来算」



也就是说，工作到接近末班电车的时间是大前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哥哥你碰巧听到可爱的后辈被坏男人胁迫了」



「就是这样」



就算当时史树现场只闻，恐怕还是会被雄山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不巧，史树完全敌不过那个男人的三寸不烂之舌。



「我想设法解决鸨田小姐的问题。如果那番话不是开玩笑，绝不能置之不理」



「唔……心情倒是理解啦」



令人意外的是，穗春竟柳眉微颦，歪着脑袋说



「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哥哥你专注解决自己的问题，另外一边的问题就别去管或者直接向上司报告吧」



史树当初也想过那么做，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觉得鸨田小姐不希望那样。何况万一闹出不好的传言，鸨田小姐可能处境会变得很糟糕」



「啊哈，人家明白了。哥哥就是哥哥，有好好思考呢」



穗春开心地笑起来，把右手和左手两边的食指同时竖起来。



「那就二者同时解决吧」



「同时解决……？」



那种事，办得到吗？



正当史树准备询问具体方法时。



「久等了，猪排套餐大份」



「啊哈，来啦来啦」



穗春点的餐先到了，之后史树点的餐马上也送到了。



厚切里脊肉裹着酥脆的面衣炸得令人食指大动，再搭配堆成小山的卷心菜细丝与酱香浓郁的味噌汤一起呈上，穗春豪迈地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软嫩多汁的猪肉在嘴巴里绽放，人家感受到柔软的脂肪沁入到每一寸身体中啊……！」



穗春像是发表着美食品论，美滋滋地继续吃着。



「大酱汤也超好喝，搭配的咸菜也超好吃，米饭和卷心菜还免费续……啊，可以再来一碗吗？」



「啊，嗯。请随意」



史树钦佩于她的吃相，同时也动起了自己手中的筷子。



为了能在短暂的午餐时间把饭吃好，史树早已练就出了吃饭的速度，然而穗春也毫不逊色，三两下就全部吃完了。



「于是呢」



穗春美滋滋地喝着餐后茶，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个鸨田小姐，人漂亮吗？」



「咦……？」



「这件事很重要，快说快说」



穗春兴致盎然地探出身子，史树一边望着天花板一边答道



「与其说漂亮嘛，更应该算是可爱吧？」



「身材也很好嘛？」



「是很好吧。所以，公司里大概也有很多人盯着她吧」



就连并不喜欢八卦的史树都听到了类似传闻，琉衣的人气可见一斑。



「然后，其中之一就是那个叫雄山的组长咯？」



史树尽管并没有没有从头听到尾，但可以推断出就是这样。



穗春双手包着杯子哼了一声



「听哥哥描述，对方是轻车熟路呢。先大声吼过去再态度温柔，这是坏人惯用的典型手法」



「是这样吗？」



「人在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后再获得安心感，紧张的神经会突然松懈，于是往往就会老实接受对方的要求」



穗春又以这样的方式描述了这个具体的例子。



「先扯着嗓子强势地怒斥对方，再让态度突然变得柔和。电视剧里刑警审讯的镜头就是那样。会先让年轻人大声逼问，之后再让中年老手插嘴制止，见过吧？」



经这么一说，感觉的确经常出现那样的画面。



「那是非常正统的手法。从紧张状态缓和下来，人的心理防线就会变弱」



其结果就是不经意间便会答应对方的要求。



「要点就是尽量制造落差。不过这招我是做不来的，大概也不适合哥哥你吧，但不妨把它记住，或许能当做万不得已的最终手段」



就算不用穗春提醒，史树也知道这招不适合自己。



史树确认附近没有公司的人之后，开口说道



「他那个人令人头疼，技术却十分过硬，只不过处事方式很有问题。我好像很不受他待见，我们直接谈话的时候他也总是不开心，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啊哈，哥哥你真温柔呢」



穗春看着史树，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崇拜。然后，穗春提出一串数字。



「——127定律」



「咦？」



史树反问。穗春夸张地耸耸肩，接着说下去



「数字顺序可以不一样，总之是这样的。假如有十个人，当哥哥你做什么的时候，其中两个愿意站在哥哥你这边，其中七个人会根据情况改变判断，属于中立立场」



穗春张开的双手，把手指逐个弯曲收回，最后只剩下一根手指。她摆摆手指，说



「然后，就有那么一个不论哥哥你做什么都绝对要与你为敌的人。这是个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现象」



穗春断定，并把竖起的手指咕噜咕噜转起来。



「所以，像个那种人搞好关系真没戏。但是，人有想要讨好对方的欲求，所以会被那种人耍得团团转」



史树隐约觉得自己对这个道理早有切身体会。



不论是在学校班上还是在公司里，只要是在集体里就一定会遇到不少八字不合的人。



史树本以为这个问题在于自己不善交际，但以穗春的说法似乎并非如此。



「解决方法有的，而且很简单。不跟那种人相牵扯就行了」



「这个道理不是不懂」



然而在现实社会中又谈何容易。



「毕竟是工作。先不提我，鸨田小姐身为他的直属部下，没办法不打交道」



「嗯。所以说，就得去改变那个情况本身」



穗春意味深长地说道。



史树决定和穗春先离开这家热闹的店。



「多谢款待，太好吃啦～」



穗春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轻易地转了半圈面对史树，突然下达一个命令。



「哥哥，你把今天下午的假给请了」



「咦……？」



史树结完账的钱包拿在手里，正当他要收进西装口袋里时整个人定住了。



穗春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史树，不解地歪着脑袋，问



「难道，带薪休假用完啦？」



「不，基本上都还没用」



根本没有休假的余地，有点发烧都要上班早已是理所当然，所以今年拿到的休假应该是原封不动全部保留着。



「可是我刚才也说过了，突然来了加急的工作，实在不是休假的时候……」



「正因为是加急的工作喔」



穗春两手抓住史树的胳膊，就这样拖着他迈步向前。



「行了行了，出发吧」



「出发？去哪里？」



史树不知所措，穗春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向他道出了答案。



「要去买变身道具」



史树被穗春带到的地方乃是全日本地价最高的地段。



拥挤不堪川流不息的人群，坐拥众多高端商店的建筑群，纵横交织的多国语言，全身尽显「我乃时尚」的行人们。



这个地方俨然就是另一个世界，史树与这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甚至产生出光是站在这里都要接受惩罚的被害妄想。



在这样的异世界中，穗春毫不迟疑地闯进一家门朝主路位在一层，散发着庄严沧桑感的店铺



「这里是……」



「嗯，是西装的定制店」



穗春答得若无其事，像早已习惯一般无拘无束地来到里面。



因为是工作日的大白天，店内的客人并不多。



壮年男性社员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对她说



「您在找东西吗？」



「是的，人家想给这个人定制一套西装，今天之内做好」



穗春说着，穗春朝活似大小姐随从一般杵在原地的史树指过去。



店员微微颦眉，说



「完全按要求定制需要约两周时间，只能以现成款式对尺寸稍加调整……」



「我想想……哥哥是标准体型，应该没问题吧」



穗春自顾自地点点头。史树连忙跑到她身边。



「我说穗春啊，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啦。要给哥哥定制西装」



「可是这家店非常贵的吧……？」



史树一边环望店内一边战战兢兢地问道。



店内装饰格调高雅，展示的西装与夹克更是尽显绅士风范。



穗春对商品材质逐一仔细确认，又瞥了眼史树身上的西装。



「哥哥，反正你穿的肯定是两件打包卖的那种吧」



「……你为什么知道？」



「就是知道啦」



穗春答得理所当然，然后用手指在史树的西装上面滑过。



「质地又薄又轻，尺寸也根本不合身，扣子还是便宜货……啊，对了，麻烦再来几件白衬衣，还有领带」



穗春接连不断飞快下单，而史树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不，那个……」



「下面请先量尺寸」



「好的，拜托了。人家先去挑挑款式」



就好比一个苹果沿着坡道滚落下去，穗春继续自作主张，而史树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



就这样大约一个半小时，所有工程宣告结束。



「改短大约两小时做完，请待会儿再来光临」



「好的，我知道了」



穗春神采奕奕地答道，而身边的史树却泄了气垂下肩膀。



「最后还是买了啊……」



总金额大约是史树一个半月的工资。



对于背负三十五年贷款之身来说，着实是个沉痛打击。



穗春伸着头，担心地盯着消沉的史树。



「哥哥，你没事吧？都说人家来付了」



「不不不，怎么能让你付钱呢」



虽然不知道穗春有多少钱，总之绝不能让一个跟妹妹差不多大的孩子帮自己付钱。



「好了，去下一站下一站」



「咦？还要买西装？」



「这次不是西装啦」



穗春一边用手机打开地图APP，一边这样答道



「接下来是美容院」



她说完便走在了前头，史树连忙跟在后头。



「哥哥，你肯定是在车站前面的城市快剪随便应付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啦」



穗春跟刚才一样笑了笑，把史树带到距离很近的一家店。



「恭候多时」



不知是什么时候预约的，一位的年轻美容师在店里迎接了他们。美容师佩戴粗框黑边眼镜，电烫的发型如蛇一般缕缕分明。



穗春面对这位美容师，轻轻拍了拍史树肩膀，说



「麻烦把乱糟糟的感觉消除掉，弄出注重清爽感的感觉，刘海削齐，剩下的就请自由发挥吧」



「明白」



美容师没有任何疑问，也不听史树任何意见，直接把史树带到座位上。



在这里大约花费了一个小时。



「嗯嗯嗯，感觉很不错」



「……有吗？」



这痛快一剪，头发少掉的量超乎预想，脑袋感觉凉快了许多。



美容师给史树洗了头吹了头做了发型，最后还专程来到店外目送史树离开，直到背影消失。



「好了，下一站」



「……还没完吗？」



「那当然啦」



穗春答得理所当然，并讲出下一个目的地。



「接下来是男士美容」



史树就这样被穗春拖着去了好多好多店，当所有目标全部达成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累死了……」



二人进了家咖啡厅休息，史树一落座便不由自主地趴在桌上。



「辛苦啦」



穗春依旧活力十足的一样，美滋滋地喝着端上来的雪顶蜜瓜汽水。



史树连续不断地做了那么多自己不习惯的事，全身被一股与加班时所不同的疲惫所笼罩。



「西装店、美容院、男士美容、鞋店、包店，甚至还有化妆品……」



「太好了，今天之内全逛完了呢」



「是吗……？」



「嗯，哥哥你很有打造一番的价值」



经这么一说，史树看了看咖啡液面上所反射出来的自己。



可能是发型的缘故，熟悉无比的自己看起来有了几分不同。但底子毕竟摆在那儿，小鸟岂能变成老鹰。



「不，我并不想成为偶像……」



「这我当然知道啦。实话说吧，以哥哥来说想当都难」



穗春若无其事地说出过的话来，史树看了看身边堆成小山的纸袋。



「那采购这么多东西到底是干什么？」



「是为接下来的行动所购置必需品」



「必须？你指昂贵的西装和皮鞋？」



史树一天花掉这么多钱，上次还是买房子的时候。



再说，他平时根本不把钱花在衣服和美容上。因为在他心里，衣服嘛，能穿就行。



可是穗春如同否定这个观点一般，对史树说出一个词汇。



「——光环效应」



史树并不知道这个理论，所以由此可见。



「人这个物种存在认知偏差，在对事物做判断时，往往潜意识中会通过由种种片面依据所构成的滤镜去看待喔」



「滤镜？」



「没错」



穗春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微笑之后用吸管吸起了绿色的碳酸饮料。



「百闻不如一见——反正到了明天一下就知道了」



看穗春的样子是不打算多解释了。她一口气喝光饮料



「先别管那些了」



做了这样铺垫后，穗春对史树抛来一个宣言。



「哥哥接下来要接受特训了」



「特训？什么特训？」



穗春对大惑不解的史树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是掌控会议的特训喔」



说完这些，穗春全然不理会已然精疲力竭的史树是何意见，开始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总觉得，人都在盯着自己。



是刘海剪太多，还是睡乱的头发没弄平，又或者是脸上长了个突兀的痘痘？



那种时候就会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嘲笑自己。



但在这个信息化的社会里，盯着自己手机的时间绝对比看别人的时间要多得多。



跟火爆视频或是抽卡游戏的限定任务比起来，别人的刘海长度根本连刻意一看的价值都没有。



事实如此，所以——



「早上好」



尽管接受了穗春的魔改，史树还是觉得对上班不会有太大影响，所以本来束之高阁。



「早上……好？」



这位在办公区碰巧遇到的人物，回应的问候语句末微妙上扬。



琉衣仔仔细细盯着史树，目光从头顶到脚尖往返了三遍，就像看到了外星人一样。



「北条前辈，这是吹的什么风……？」



「咦？果然不太对劲吗？」



史树知道自己不习惯这样打扮，担心是不是扣子扣错之类闹出丢人的笑话。



可是琉衣连忙摇头。



「不、不奇怪啊……那个，倒不如说，比平时，帅多了……啊啊不是的，平时的打扮也很好看」



她慌慌张张，两手交错挥舞，嘴里叽里咕噜一大堆让人听不明白。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莫非，今天有约会……？」



「啊哈哈，怎么会呢。我又没有能约会的对象」



「也、也是啊……太好了……啊啊不是的，我没有奇怪的意思」



史树心想，自己的打扮应该真的很奇怪吧，不然琉衣怎么回慌成这样。



他虽然对此感到在意，但今天的重点不在这里。



「鸨田小姐，你没事吧？」



「欸……」



琉衣惊讶地瞪圆了雅静。史树悄悄问她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妨早退吧」



「没、没什么问题，就是昨天加班到很晚。我现在很有精神」



琉衣刻意做了个挤肌肉的动作，给人以有点短路的感觉。



「你没有勉强自己吧」



「…………」



忽然，琉衣脸上闪现泫然欲泣的表情，但



「我、我没事的。不、不好意思，我要去工作了，告辞」



她夸张地鞠了个躬作掩饰，随即飞快地跑掉了。



史树目送她离开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换做平时，这时候应该打开电脑，查阅邮件，整理一天要做的事情，然后开始必要的工作，但——



这一天却非同以往。



「北条先生，邮件来了」



「这是我最近回老家带来的土产，之前忘给北条先生了」



「这份文件留在复印机那边了，是北条先生你的吗？」



「不好意思，这个地方我不懂，能教教我吗？」



特别多的人来找史树。



而且并不是太亲近的人，甚至业务没有交集的人，唯独今天主动来找史树说话。



「让人静不下来啊……」



史树一边一一回应，一边回忆穗春说过的话。



「——等到了公司，肯定会有很多人没什么目的就来找哥哥说话，不自然地从哥哥身旁走过，尤其是女同事」



「为什么？」



「为了信息不落于人后喔」



穗春断言，并一个人玩起了这么个小剧场。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啦，你是说北条先生对吧？』『给人的感觉突然大不一样了是不是？』『是啊，难道是结婚了？』『他戴戒指了吗？』『以前都没见到过！』『很好，再去一次看看！』——这之类的话题要是没跟上，可是会影响自己在团体内的地位呢」



那种团体感觉够累的。



然后，穗春最后向史树这样叮嘱



「哥哥肯定没问题的，但不可以对别人冷冰冰喔？反正也只有最开始那一阵子，哥哥就当自己变成了动物园里的熊猫，要记得待人亲切」



只是发型着装有所不同，人的反应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那么接下来——」



史树一边向搭腔的人逐一回应，一边确认时间，开始着手要在十一点的会议开始前做的事情。



结果工作到最后也几乎没有进展。



「——接下来开始组长会议」



例会在楼层中最大的会议室中开始。



会议桌呈匚字形排列，部长环望落座的成员们之后，庄重地开口讲道



「首先雄山，你负责的系统出现部分停止运作的问题，应对情况如何？」



「啊，是这样的」



雄山一派轻松地回应，站了起来。他掺杂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开始说明



「系统虽然因漏洞停止运行，但现在已替换备用版维持运用。只不过备用版处理能力低下，所以当务之急是进行修正」



「最近还有其他案子要修正吧，你没问题吗？」



「万无一失，两边都会完美修复」



雄山的口气信心十足，接着又稍稍压低语调这样补充道



「只不过出现点差池，因为出BUG的地方是拿北条君制作的系统为底本移植的～」



雄山特别装模作样地向史树瞥了一眼。



「照这样下去恐怕后患无穷，所以现在要用我以前案子里制作的东西移植重新做。啊，北条君的系统当然没问题喔？我没有那个意思……是吧」



雄山故意说得话中有话，扫了眼在场所有人。



史树一边看着这样的演说，一边想起穗春说过的话。



「……127定律是吗」



确实是这样。就算全人类灭亡，地球上只剩下自己和雄山，史树还是不觉得能跟他友好相处。



部长听完报告，却觉得这都是些琐事，表现得毫无兴趣。



「只要能干上日程，怎样都无所谓。相比之下，对客户的跟进怎么样了？」



「跟进方面在和经营那边一起进行，已经解释了情况，让客户暂且等待，没有问题」



「客户是口头答应的？」



「呃，差不多吧」



雄山模棱两可地点点头，结果部长厉声吼去



「不要什么口头约定，对方真到反悔的时候完全可以抵赖」



「不，话是这么说啦……」



雄山不满意地噘起嘴，部长淡然地对他讲



「只要不是文书或邮件上约定的内容，对方说的话就不能相信。总而言之，要抓紧时间完成修改」



「是，这是当然」



雄山答得志得意满。部长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