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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吸血鬼①(1 / 2)



吸血鬼们禁食的结果——



应该会产生鲜血所尝到的,想被饮用的渴望吧。



应该会产生鲜血所尝到的,想被放流的渴望吧。



应该会产生鲜血所尝到的,想在旷野之中喷发的渴望吧。



(节录自安德烈•布勒东、勒内•夏尔及保尔•艾吕雅共同著作《施工中请减速》之〈白页〉)



1



一八九八年,法国——



距离巴黎东方约四百公里,和瑞士之间边界附近的城市裘尔乃是法国东部铁道的终点。严寒的冬季气候与河岸连绵的牧草地,毫无例外黯淡红屋顶的家家户户。以地理或规模来看,和常见的东部僻乡毫无二致的这座城镇,实际上却和人烟稀少或贫穷搭不上边,而是以小有规模的区域城市之姿欣欣向荣。拜领先现代化早一步发展的钟表工业以及继承传统的奶酪产业之赐,而且,还有一位居住于市郊的奇怪资产家对各领域所提供的庞大支援资金的庇荫。



那位资产家是,尚•度舍•戈达勋爵。



裘尔东侧的森林又深又广,但只要藉助鸟儿之眼从空中俯瞰那片森林,便能明白有座孤立于开阔空间似乎快倒塌的尖塔自森林跳出。据说是建造于十四世纪的古城。前述的戈达勋爵,目前与家人一同在这废墟般的城堡度日。



曾在阻敌方面发挥功用的城郭为树木吞没,自豪耸立的圆形望楼如今也只剩地基暴露于风吹雨打中。唯一以建筑物之姿继续保有威严的,只有残留于中心区域的宅第。然而连那宅第也是石墙上常春藤四处爬过接缝,伸展着放肆的触手。顶着往日的贵族名号的花俏城名早已从裘尔市民们的记忆中消失,愈看愈煽动恐惧的外观,使得现在人们称此城为“瓦克特孚离”(vague de folie)——波动的疯狂之城。



说起为何富人一家居住在人们无意接近的这座城,理由简单易懂,正是因为“人们无意接近”。对他和家人们来说,比起稍微不便的住处,不引人注目,位于野兽栖息的森林附近,而且最重要的是位于城市光亮照不到之处——这样的地点条件重要得多了。顺带一提,为了戈达勋爵的名誉得事先说明清楚,他绝对不是讨厌与他人来往的乖僻者,反倒具备了讨人喜欢的绅士性格。



他非得居住于奇怪地方的原因并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完全,是种族特性的问题。



“拉乌尔,打猎结束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深夜一点半。城市南边的森林中,尚•度舍•戈达勋爵对儿子说道。正在树木根部观察着什么的身穿毛衣的少年起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了过来。他是次子拉乌尔。



“你在看什么?”



“奶酪状金钱菌。”



“奶酪状什么?是我不认识的草吧!”



“是菇类啦。别管这个了,结果没有用枪收拾掉吗?”



拉乌尔轮流看了看父亲挂在肩上的猎枪,还有倒在一旁的红鹿尸体。



“用枪打也打不中所以没办法呀。徒手空拳比较好。”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带枪出门嘛。”



“市长专程送来的,至少得尝试一次。”



戈达勋爵将手搁在脖子被折断的公鹿腹部上。足足有两百公斤的野兽尸体,他以那外观看来并不强壮的单手轻而易举地扛起。父子两人就那样往森林出口迈开脚步。



“而且,这样能表示使用枪啦相机啦这些工具很好。据说这样能亲近人类。”



“还有这种意思在呀?”



“有呀。形象很重要。”



“不过,这种用心那边一定不懂。”



视线投向城市的方向,拉乌尔圆圆的娃娃脸鼓得更大。



“先前还有一个猎人独自跑来偷袭吧。”



“呃,关于那件事……”



戈达勋爵含糊其辞。



四天前发生一起事件。遇袭的是勋爵本人。当他和今天一样走在西侧的森林时,对方突然自树荫冲出。年老且双眼充血的老派“驱除业者”,双手抓着银桩和木槌的样子让人不禁厌烦。尽管毫无痛苦就收拾掉了,但要向法院报告,证明自己是正当防卫还是需要有点麻烦的手续。



“确实现在形势不利……正因为如此,形象才重要。”



戈达勋爵像是说给自己听,又重复了一次。



开始吹起逆风大约是两个月前,外西凡尼亚的那位“伯爵”遭到攻击后的事情。那新闻传开来后,整个欧洲正在重燃驱逐潮。同族和人类起了是非的传闻没有断过,原本并未遭到锁定的戈达勋爵一家人也不得不觉得脸上无光。



走出森林,往家人等待的古城去。吹来的冷风吹倒了草,拉乌尔打了个大寒颤。



“好冷喔。”



“你都穿了毛衣还会冷?”



“冷就是冷。”



“相较于人类,我们感受到的寒冷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就跟你说没有人类会在这种寒彻骨的夜晚在森林里走动。”



“你还真奇怪。”



“跟父亲和母亲一比,我好多了。”



面对不论说什么都呕气般反驳的十五岁儿子,父亲投以苦笑。



可能是像母亲吧,平常都在房内埋首读书,至于偶尔外出也老是去森林观察植物的这个儿子,确实在种族里算是奇怪的。比起长子库洛托,次子能力和体格都逊色,连个性也消极过度。但或许这样子反而容易适应从今以后的世间吧。



自己这个种族以怪物之姿跋扈的时代,不久就要结束了。



那些举止如贵族,同族之间派系斗争的日子早已过去。在每个夜晚追求鲜血,到处袭击人类的日子也不复存在。工业革命后过了一百多年,扩展了文明与领土的人类,正在彻底排除栖息欧洲各地的怪物。半人马、赛莲和狮鹫,这些本来就稀少的种族在这两个世纪内灭绝,变成与魔法和幽灵一样,只存在于幻想之中。戈达勋爵心想,自己这族群的同伴虽还是老样子到处来势汹汹,但势力范围应该很快就会缩小了。下个世纪,不管是谁都必须和人类和睦相处。不论愿不愿意。



回到城内,戈达勋爵立刻将鹿尸横放在玄关大厅。宽敞的大厅只点了一根蜡烛,不过对害怕日光的他们来说,这样已是足够的光源。



“快点搬去吉赛儿那边吧。”



“等一下,我先把这收进仓库。”



戈达勋爵重新将猎枪挂上肩膀,往设在大厅一隅的门扉走去。手插在口袋里的拉乌尔依然一副怕冷的样子坐在鹿尸上。



“对了,可以不要在仓库里放银吗?”



“银?”



“就是从四天前那个来偷袭的家伙那边拿来的武器呀。明明很危险为何要放在家里?这也是为了建立形象?”



“不是。与其放着不管让其他的猎人拿到手,不如我们自己管理安全得多吧?我预定下星期交给弗洛连。你应该认识吧,就上次那个铁匠。他信得过。”



“可是,想到家里有那种东西我就神经紧绷。”



“你太神经质了吧。为了不让夏洛特恶作剧,我还上了锁……”



然而,从面向儿子转向仓库后,戈达勋爵的话语突然停止,并且吃惊地瞪大双眼。



“怎么了?”



“锁头……”



锁头,遭到破坏。



设在玄关大厅角落的小仓库,正确来说也兼做武器库。在摆放佣人使用的园艺工具或城内的整修用具之外,有危险物品也会放在那里保管。



不过,拥有强大再生能力的戈达勋爵他们,所谓的危险物品不是枪或刀,而是他们的弱点银制品。通常极少带进城内。就算在附近只要不碰触便没问题,但担心年纪还小的幺女,谨慎起见还是替仓库挂了个锁头。除了戈达勋爵和管家之外,其他人都打不开。



而那锁头的单侧,像是遭到硬生生扭断。锁头只是挂在门扉上,跟没上锁的一样。方才三十分钟前,取出猎枪时应当是牢牢地上锁了,并没有此等异状。



“怎么搞的?”



戈达勋爵喃喃自语着推开仓库的门。跟平常没两样满布灰尘的小房间。靠墙立着的扫帚,老旧的油漆罐,成捆的铲子。最里面的架子杂乱放着铁锤或急救箱等等的日用品,从四天前的袭击者回收来的纯银制成的桩子应该也放在那里。



然而以视觉搜寻之前,比人类好过数倍的嗅觉,已经捕捉到明显和仓库里的工具不同的异质铁味。视线落到地面时,发现那遭破坏的锁头宛如在远方模糊的悬殊异状。木头地板上,倾倒着本该放在深处架子上的银桩。长度约二十公分,直径快十公分。尺寸颇为粗大,但原本该散发的冷酷光芒,却几乎为其他东西掩盖。



桩子前端到一半左右的位置,黏附了浓稠的鲜血。



戈达勋爵粗鲁地丢下枪,在地板上蹲下。血与银的分界处,有像是谁徒手碰触过留下的指痕,连关节的线条都能清楚辨识。无意识地想要抚摸那痕迹而伸手,在即将碰触到时感受到火烧般的热度慌忙收手。银的表面上,沾附的血宛如加热过度的浓汤正在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如果是人类或是其他动物的血,不会变成这样。



——附着在上面的,是同族的血。



“拉乌尔!”



一边回到大厅中央,戈达勋爵大叫。



“到我背后,不准离开!”



“怎、怎么了?”



“照做就是了,千万不准离开我!库洛托!夏洛特!……汉娜!”



他往通往半地下的居住区阶梯跑去。在冰冷的石造走廊中呼喊长子和幺女和妻子的城主,男中音般的声音回荡着。



出事了。就在自己去森林的这段时间,有谁侵入城内破坏仓库的锁,拿出银桩……绕过延伸到地底下的走廊时,一个短发青年从面前的房间探出脸,戈达勋爵差点撞了上去。是长子库洛托。



“怎么了吗?父亲。”



同时在走廊的深处,中年管家阿尔弗雷特手持提灯出现。



“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库洛托你没事吧?”



“没事?有没有事,看了不就知道吗……发生什么事了?”



戈达勋爵面向管家。



“阿尔弗雷特,好像有侵入者进到城堡里来了。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侵入者?没有,我什么都没发现。我一直待在办公室里。”



“夏洛特在哪里?”



“小姐吗?我不晓得她在哪里……”



“她和吉赛儿在洗衣间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吵吵闹闹的。”



库洛托说道。竖起耳朵仔细听,的确可以听见从地上楼层传来年幼的女儿和照顾她的女仆开心谈笑的声音。戈达勋爵进一步沿着走廊前进,赶往自己和妻子的房间。三个孩子看来平安无事。既然如此,虽然不愿想象,但该不会——抵达房门前。在这里最先反应的也是嗅觉。和仓库那里一样类似铁的味道。还有,像是什么烧焦了的恶臭。



“父亲。”



家人与佣人们似乎终于察觉有异。听从吩咐跟在后头的拉乌尔,发出害怕的声音。



“你在这里等我。待在这里。”



戈达勋爵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谨慎地开门。室内点着蜡烛。沙发、书架、尚未制作完成的五斗柜以及工具箱。门的正面放着一张背对这里的太师椅,从椅背看过去是眼熟的金色长发。



血腥味增强成好几倍。



“……汉娜?”



还以为是跟平常一样,看书看到打瞌睡。只要出声呼唤,那头发便会动起来,应该会有张柔和美丽的笑容迎上来才对。说着正在阅读的诗集的事情,或是修理中的家具的事情,然后她又会埋首制作,木槌的声音响彻城内。戈达勋爵期望着如此的日常景象,出声问道。



没有回应。



步步走进房内,鞋子前端先碰到了什么硬物。试着将注意力从太师椅转移到地毯,塞着软木塞的玻璃瓶倾倒其上。呈现像是装酒的酒壶的扁平状。再过去几步的位置,弄脏成红色的连帽大衣皱巴巴地卷成一团。



又传来喊“父亲”的声音。这次应该是库洛托吧。早已无心回应。



一面提升戒心至极限,戈达勋爵一面绕到太师椅的正面——妻子的模样映入眼帘之时,他终于发出仿佛野兽的吶喊。



他的妻子汉娜•戈达,坐在太师椅上没了性命。



遭桩子刺穿惨不忍睹的深深伤痕,伴随着烧烂的皮肤,清楚地残留在那为血液所濡湿的胸口中心。



2



吸血城 深夜的惨剧



戈达勋爵夫人遭杀害



十一月四日深夜,国境附近的城市裘尔东部,吸血鬼尚•度舍•戈达勋爵与其家人所居住的瓦克特孚离城的一个房间内,他同为吸血鬼的妻子汉娜•戈达夫人被发现遭到杀害。夫人应该是睡眠中遭到袭击,原本保管在城内仓库的纯银制粗桩贯穿她的胸口,且全身被泼洒圣水。尸体附近留有来路不明沾满血的大衣和玻璃瓶。戈达勋爵在发现尸体后,立刻主动彻底搜寻城内城外,但未发现能成为追踪嫌犯的线索。除了夫人之外,戈达勋爵和三名孩子(皆为未成年之吸血鬼)平安无事,犯人极有可能是只锁定夫人行凶。



凶手是吸血鬼猎人吗?受追究的宣誓书问题



尚•度舍•戈达勋爵一八七二年在宣誓书〈不吸人类鲜血〉上签名,自政府获得人权,成为历史上第六位“人类亲和派”的吸血鬼。从那以后他便在裘尔的角落安静度日,他的家人也坚定遵守誓言。



裘尔市警方对此案采取与贝桑松市警方合作的方式,目前将此案视为一般称为吸血鬼猎人的怪物驱除业者所为,持续搜查。然而,属于“亲和派”的吸血鬼遭到这种形式杀害的案子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即使法学学者之间,对于该将汉娜夫人视为“吸血鬼”还是“人类”,也是意见分歧——



“所以说,这是警告呀。”



听到这种说法,新闻记者阿妮•凯尔贝尔从夹着报导的手册中抬起脸。一旁,两个闲得发慌的同业人员正在叽叽喳喳地谈论。胖嘟嘟的男人得意地对抽着雪茄缓缓吐烟的驴脸男说着话。



“意思就是‘要是不退出,下一次就轮到你们……’这样。只有夫人被杀的原因也是在此。”



“所谓的‘退出’,是要从哪里退出?”



“当然是从亲和派退出呀。不论如何,从德古拉事件后,先点燃的可是讨伐风潮呀。里面应该也有认为给予怪物人权简直是岂有此理的极端猎人吧。”



“也有传闻说是‘劳合社’的间谍干的。”



“那些家伙哪做得到这么讲究的杀法?用的可是银桩还有净化的圣水呀!不过,不管是哪里的什么人干的,我是想给个无罪的。”



胖男人看了一眼窗户被遮挡住的宅第,不屑地这么说。



“再怎么是亲和派,吸血鬼就是让人信不过。”



尽管难以赞同这意见,但阿妮也能理解胖男人感受的恐惧。



吸血鬼。



不言而喻的怪物之王。



兼具强韧的肉体和敏锐的五官,以人或动物的鲜血为粮食,避开日光生活于暗夜之中。又强悍又高贵又可怕——所有条件皆满足的这种性质,即使是人类的亚种几乎灭亡的现代,依然是不变的恐惧象征。



最重要的是,他们之所以特别,在于他们的高度不灭性。尽管不清楚是吸了血而长生不老,还是因为长生不老而吸血,但总之吸血鬼不会轻易死亡。除了借助通常的交尾之外,也能让自己的血混入人类制造同伴,平均来说寿命约四百年。成年后几乎不会老化,非凡的再生能力,受了伤也能马上复原。



反覆尝试错误的几百年之间,试尽了一切寻找是否有直射日光之外能打倒他们的方法。曾有据说大蒜有用的时代,也有教会保证只要举起十字架就够了的时代。此外,还有据说将桩子打进心脏就能杀死他们的时代。



结果到了现在,得知了只有两种物质能有效地对抗他们:一碰到吸血鬼的皮肤就会发热,让再生能力失效的纯银;还有天主教会在一二六〇年开发出的,和银具有同样特性的圣水。人称吸血鬼猎人的驱除业者,拥有加工制成子弹、箭头、刀剑或盾之类各种各样的银制品,将领受自教会装有圣水的瓶子当成护身符,直到今日也热衷工作。两个月前的那事件,便是那样的成果之一。



九月初,一名叫做凡赫辛的研究员和数名帮手,打倒了以外西凡尼亚为根据地的资深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那本身是可喜可贺的消息,但活了几百年的“伯爵”留下了极为糟糕的恶作剧般的临别礼物给现世——日后查出来他一长串即使报纸的头版到社会版全用上了也罄竹难书的虚报身份、绑票、杀人等等的犯罪经历——即使对喜爱街谈巷议的市民们来说也有点震撼过度,因而造成反作用,整个欧洲的世态变得浊黑歪斜。这次的案子无庸置疑应该也是那德古拉震撼的影响。目前,位于地区都市末端的古城大门口像这样聚集了十几名报社记者,原因也是吸血鬼相关的案件正受大众瞩目。



“嗯……那么,凶手是极端派的猎人啰?”烦恼了一会儿后,驴脸男问道。



胖男人上下晃了晃双下巴。“大概是吧。古板守旧的猎人干的。专精熟练,单枪匹马,由于对驱逐怪物热血沸腾,由思想而起的犯罪……”



“也许,只是单纯帮同伴报仇。”



阿妮以毫不在乎的声音,插嘴那浪漫过度的剖绘。正在谈论的两个男人目瞪口呆地往这边看。



“根据警方公布的信息,戈达勋爵在六天前也曾遭吸血鬼猎人袭击,当时他反击杀了那个猎人。虽然那是正当防卫,但这次用来犯案的桩子本来就是那个猎人的东西吧?也许可以当成是他的伙伴来报仇,意思是‘我要用他使用过的武器打倒敌人!’这样。”



尽管陈述己见,但男人们无意倾听,驴脸男反倒这么问:



“大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阿妮从口袋拿出名片递出,同业二人彼此互看后,感情要好地笑出声。



“巴黎的报社人手也太不足了吧!”



胖男人说,随后两人又继续谈论。阿妮遭到忽视。



虽然深感不快,不过还是算了。以后再给你们好看就行。阿妮想起上司说过的话。去采访这类新闻的特派员呢,阿妮,身材娇小行动敏捷才占优势呀。可爱的女生更是吃香……有着“坐在特派员办公桌前的转业员鲁尔塔比伊”这个奇怪绰号的上司,每次都施展走样的奇计引起街谈巷议。



重新戴好鸭舌帽,注意力回到大门方向。太阳下山已经过了许久。戈达勋爵差不多该现身了。阿妮在脑海中描绘出在总公司的资料室浏览过吸血鬼夫妻的老照片。头发往后梳拢绅士模样的戈达勋爵,还有一旁身穿清纯洋装,令人无法联想到异形怪物的柔和微笑的美女汉娜•戈达。



年龄超过一百八十的尚•度舍•戈达勋爵的生平简直充满激烈变化。虽然他是勃艮第地区的吸血鬼一族的长子,但父亲过世后他搬到了奥地利。在史泰尔马克这个区域得到了吸血鬼怪客此一外号,长时间为人所害怕。然而因为吸血鬼之间的争斗失去了家人,四十年前再度回到法国。当他愁闷于深山时,邂逅了当时还是人类的汉娜,接受汉娜积极的说服,转为“人类亲和派”,在宣誓书上签了名。后来他再度逐渐增加财产,结婚后选择当作居所的便是这座瓦克特孚离城。后来他便是对裘尔的发展不吝投资,和市长、市议会皆关系良好、独当一面的资产家。



不过,这安稳的生活在两天前遭到破坏——



“出来了!”



旁边有人大叫。回神过来往那边一看,看得到有个黑色人影正走过自宅第一楼边缘延伸出去的回廊。到底是何时准备好的呢,回廊前方停了辆四轮马车。应该埋伏的不是大门而是那边呀!



一伙人从大门口同时转换方向,同业拔腿狂奔。尽管念着“别慌、别慌”,阿妮也追了上去。吐出的白色气息融入黑夜之中。



人影果然就是尚•度舍•戈达勋爵。脸颊有些消瘦,尖下颚的壮年男子。打扮虽让那些身穿漆黑西装,嘴边胡子也仔细打点的巴黎绅士也相形见绌,但月光映照着得过白皮肤与薄唇,令人联想到冷血的眼神,明确显示了和人类的不同。相较于二十年前的照片毫无老态,然而眉间的皱纹清楚地刻下这几天的狼狈样,让人能窥见如同丧妻的男性人类的感情。



成群记者蜂拥来找这样的他,简直是移植新的费心劳神给他。



“戈达勋爵,我是《东方报》的记者。请您对这次的案子说句话!”



“我是《传闻报》的记者。请问您对东部的猎人吉尔特有何看法?”



“戈达勋爵,请看这里,让我们拍一张照片……”



“请别这样,我现在要去见法官。请各位让让……闪开!”



某人被瞪了一眼后往后退,或是有某个无礼之徒想要追上去却猛力撞上回廊的柱子,众人努力奋战。自己也要加入吗?不,再等一会儿……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



大喊一声,阿妮•凯尔贝尔冲进人群密集区。压低身体,以天生的轻盈钻过可恨的同业之间。经过胖男人与驴脸男身边时,为了出方才的一口气,狠狠地往他们的脚尖踩下去。重重赏了好几个人的臀部肘击推开他们,终于逼近到能引起采访对象注意的距离。



“戈达勋爵!”



“我就说拜托别这样了……”



本想拒绝的戈达勋爵,往这边一看后却立刻放软态度。这也是正常的。如果打算朝着那站在眼前的记者大吼时,发现对方是个身穿双排扣大衣、一头红发脸有雀斑的十四岁娇小少女,任谁都会踌躇吧。即使是吸血鬼也一样。上司的奇计再度成功。阿妮边走边展现笑容。



“我是巴黎《新时代报》的特派员,阿妮•凯尔贝尔。可以打扰您一会儿吗?”



“巴黎的记者有何贵干?”



“虽然根据警方公布的讯息,案件正在持续搜查,但这是真的吗?”



“持续搜查?真是愚蠢。根本就跟被迫停止一样。”



戈达勋爵皱起眉头,非常不痛快、毫无顾忌地说。



“只定出个‘这是猎人干的’这样的结论,根本无意去追查凶手。这是对我们该有的态度吗?我已经超过二十年没喝人血,也替城镇兴建了工厂,甚至在星期天晚上还全家一起上教会!”



“就您本人的认知,这是所谓的对于‘亲和派’吸血鬼的社会面的歧视吗?”



“一点都没错。你说你是巴黎的记者?那你就写‘戈达勋爵对警察的处理态度感到愤慨’。给我写‘非常愤慨’!”



“好,我一定写……”



由于采访时又有一名同业靠近,阿妮以后退步赏了对方脚尖一记。对方发出“啊呜”的怪声,戈达勋爵对其投以怀疑的视线。



“请您别介意那个人。对了,出事时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我和次子拉乌尔在南方的森林狩猎。”



“狩猎?呃,意思是为了吸血吗?”



“我是去猎野生的鹿,并没有袭击人类!请不要特意误解我。”



尽管听见提醒,但阿妮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耸动的小标题。“妻子惨遭毒手的当下,丈夫正在夜晚的森林里追求鲜血”。



“好了,你问够了吧。我还得去见审判官。”



不知不觉中走完了回廊,两人来到马车面前。阿妮急忙喊了声“请等一下”,让开门打算上车的戈达勋爵停住。



“最后请让我再请教一个问题……刚才,您说警方的搜查跟被迫停止一样,那么您打算如何查明真相呢?”



“我拜托管家,去报纸刊登征求侦探的广告。”



“私家侦探吗?反应如何?”



“因为只有一组报名,所以我打算委托他们。是两位东洋人,好像叫做‘专查怪物的侦探’。”



迸出意料之外的词汇,让阿妮差点掉了手里的笔。



“专查怪物……您说的该不会是鸦夜•轮堂?津轻•真打和鸦夜•轮堂?”



“嗯,我记得是这样的名字没错。我完全没听过他们,没抱太大期待。”



不满地丢下这些话后,戈达勋爵关上马车的门。车轮开始转动时,听到他对着记者们口出恶言:“我要在城四周拉上铁蒺藜!”



阿妮目送马车逐渐消失在森林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一会儿。一旁刚才的胖男人边气喘吁吁地骂着“可恶,让他给跑了吗?”,边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