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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花草茶(1 / 2)



台版



花草茶盛在玻璃杯中,色泽有如沉静的夜空。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幽暗的青色渐散,转为深沉的紫色。紫色越来越淡,玫瑰色和更趋明亮的橙色──彷佛朝霞自掌心诞生。



惊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得意的表情。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平常那个积极向前的人到哪去了呢?」



打起精神来吧──他开朗地笑道。







那张笑脸为我带来多大的救赎,他一定不知道。



1



一打开店门,耀眼的阳光就让小野寺美久眯起眼睛。



时值八月下旬,正如俗话说的「暑至秋分,寒至春分」,眼前的太阳依然艳如盛夏。深浓的阴影在树底摇曳,延伸至店前的小路彷佛散发著白光。蔚蓝的晴空堆著积雨云,随处可间蝉鸣声不绝于耳,夏季的色彩彷佛更加浓郁了。



美久把看板搬出店门口,调整位置以免被植物的树叶遮挡。写著〈咖啡厅翡翠〉的看板映著阳光闪闪发亮。



明明只是多了一个小动作,感觉却像发现了什么美丽事物般令人兴奋雀跃。美久摸了摸看板,露出微笑。



「今天似乎也会是个好日子。」



「不好意思……」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吓得美久差点跳起来。



回头一看,一个背著大包包的女子正站在那里。



那是一位脸型俐落、略带英气的美女,穿著黑色外套配波浪裙的套装。外套衣领虽然有点皱,但从高级的质料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名牌货。头发只是简单束起,素净的打扮反而突显出她的美丽。



咖啡厅的四周就是森林,穿套装出现的客人实在难得一见。正想著不知对方有什么事,女子就开口了。



「这里是翡翠咖啡厅对吧?我听说这里有位侦探,不知能否见上一面?」



「咦?」



美久瞪大眼睛,女子却皱起眉头。



「侦探目前不在吗?或是需要事先预约?」



「啊!不是的……您先请进。」



打开店门邀请对方进入,女子只是淡淡地轻声说了声「多谢」就钻进门口。休闲品牌的大包包看起来很重,女子略显辛苦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店里。目送她进入店内,美久才呼地松了一口气。



「吓我一跳……」



很少有人一开口就问起侦探的事。毕竟翡翠对外是一家咖啡厅,从事侦探业则是秘而不宣。唯一能得知侦探存在的线索就是传得煞有其事的流言,听起来还像是某种都市传说。刚才那位女子大概也是听到传闻而来的吧?



想到这里,美久才赫然惊觉。



「对了!得快点去叫人才行!」



这里的侦探除了他没有别人。面对任何奇妙的事态都能当场解决,据说连警方都来寻求协助──有如魔法师的侦探。



女子是来找他的。



几分钟后,美久来到店里的餐桌座位区。餐桌对面是女子,美久身旁则是侦探。



「你就是负责人?」



经过美久介绍后,女子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著侦探──上仓悠贵。



虽然介绍时说是侦探,身上却穿著衬衫配黑长裤的咖啡厅制服。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女子介意的点。



微微乱翘的柔软黑发、温暖柔和的清秀脸茧,修长的肢体动作自然,站姿仪态高雅不凡。眼镜后方的双眸清明理智,透露出深度的知性。悠贵就像是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王子,拥有世上少有的俊美容貌和聪明才智──懂十七岁,还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面对一看就知道还未成年的美少年,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



「虽然想过不直接开徽信社大概是有难言之隐,但没想到竟然是个孩子……」



女子叹了一口气便站起来,碰都没碰刚点的咖啡就伸手要拿帐单。看到这幅情景,美久慌忙起身阻止。



「请等一下,您还没说明委托……」



「不用了。当初发现所有消息都是传闻时,我就该起疑了。『魔法师和镀锡的稻草人一起住在翡翠森林』这种不正经的流言……看来不过是儿戏罢了。认真听信的人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请别这么说──」



美久正要开口,却听到悠贵洪亮的声音。



「从事法律相关行业的人,光表来判断一个人可好?」



悠贵和女子见面还不到一分钟,别说委托内容,连自我介绍都还没开始。然而悠贵的微笑却彷佛一切都已了然于心。



「我也明白您的委托内容相当私密,不方便开口。请放心,即使尚未签订合约,我也不会泄漏委托内容。」



女子彷佛当场结冻,僵在原地直视悠贵。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从事法律相关行业的人?」



「看您的外套就知道了。衣领上有别针留下的痕迹对吧?因为痕迹不止一个,所以应该是反覆别上又取下徽章之类留下的。」



美久不自觉地望向女子的外套。衣领不平整是经常别上又取下徽章造成的吗?但这又和职业么关系?



彷佛听见美久内心的疑问,悠贵继续说明。



「由于您身上不见其他饰品,我想应该不是胸针才对。既然如此,恐怕是因为工作而配戴的东西。需要配戴徽章的职业并不多,律师、司法代书人、检察官、社会保险劳务士、注册会计师……而包包就是缩小范围的线索。」



女子使用的是休闲品牌的商务包,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之处,但悠贵根据的正是这一点。



「您的服装和手表都是昂贵的高级货,只有包包是尼龙制品。之所以选择休闲品牌,恐怕是因为必须随身携带许多物品,而且还有一定的重量。毕竟如果只是体积大占空间,大可选用皮制或注重设计的包包。说起八4大小又有重量的物品,那就是纸。需要携带大量纸本资料四处奔波,而且还配戴徽章──那就只有法律相关行业了。」



「为什么认为我要委托的是私事?假如我是律师或司法代书人,也有可能为了事先调查手边的案件而打算委托侦探。」



「那是不可能的。」



悠贵秒答,女子也立刻反问:



「说出你的理由。」



「因为您是根据场合与对象而别上或取下徽章的,何况司法代书人或律师在执行业务时也有义务配戴徽章。」



我这是班门弄斧──悠贵遂了耸肩,继续说道。



「以律师徽章为例,以前或许是律师身分的唯一证明,但现在已经由日本律师联合会发行的身分证明取而代之了吧?所以不少律师因此不再配戴徽章,司法代书人或行政代书人的情况也与此相差不远。然而从外套就能一眼看出您依然遵守会规。您是个严守纪律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向素昧平生的人透露工作内容。既然如此,委托内容多半就是私事了。」



悠贵果然很厉害……



美久深感佩服。大家看到的明明都一样,在悠贵眼里硬是能解析出更多资讯。即使亲眼见识过很多次,每逢这种场面还是觉得很惊讶。



「……我了解你的实力了。」



女子坐回原位,套中取出名片递给悠贵。



「敝姓角田,名叫理花。正如你所言,我在法律事务所担任律师。」



「那么可以听您谈谈委托内容了吗?」



理花点点头,但没有马上进入正题。目光微敛的她彷佛在思考什么,过了一阵子才开口。



「前几天,正在交往的对象向我求婚了。」



「您要结婚了吗?恭喜!」



美久笑容灿烂地祝福对方,女子说了声「谢谢」,表情却有些复杂。



「……在决定要不要答应求婚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诡异的气氛让美久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您和未婚夫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会?他人很好喔!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他虽然热衷于工作,但也非常重视家人。即使遇上难过的事,他也能化悲伤为温柔和体贴,是个很棒的人。」



理花的声音里透著对对方的尊敬,也让人感觉到她也十分恋慕对方。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美久问出心里的想法,理花的表情却变得脆弱不堪。



「问题是……我有个直到四年前还在交往的对象,也是本来要和我结婚的人。」



「跟那个人分手时出了问题吗?」



「我们没有分手……」



理花说到一半,压低了声音。



「他过世了。」



沉重的话语回荡在店内。



理花从包包里拿出钱包,从中取出照片。那张照片裁成通常尺寸的一半大小,边边已经磨成圆角了。



照片里是个戴著草帽的男子,年龄约莫三十岁左右。他的脸靠近生长在斜坡上的高山植物,笑得十晶心。



「他名叫笹冢肇,是国立科学馆的研究员,四年前因病过世。由于双亲已不在人世又没有其他兄弟姊妹,所以他在遗嘱中留下多到难以处理的遗产给我。其实……那份遗嘱中夹著一张便笺,前半写著抱歉让我花时间处理家产,最后却写了一些奇怪的话。」



理花吸了一口气,接著喃喃说道:



「他写著──你要忘了我,过好自己的人生。但如果你始终忘不了我,我将会在夏天再次爱上你。如果再次与你相恋,到时候我想交给你一样东西。」



的确是一段不可思议的话。在夏天坠入爱河──对象还是已经亡故的人。



美久边甲提出疑问。



「这是……在天国或来世相恋的意思吗?」



「不,那个人并不相信这些,但却写下再次相恋这种话。」



他是个软弱的浪漫主义者啊──理花皱著眉头发表结论。



「我很在意他到底想交给我什么,所以在他家调查过。清查财产时也把保险箱和小额的金钱流向全部确认过,但没有找到可能的项目……留下这么一句含意深奥的话,让人很在意啊!」



「关于这样东西的形状或大小,您曾经听说什么吗?」



悠贵这么一问,理花立刻摇头。



「什么都没有。但笹冢如果真的留下什么,只可能留在家里。他说希望大家记得自己健康的模样,所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生病的事。暂时出院时也不曾离开家中半步,没有寄放或寄送东西给别人。所以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只可能是留在家里。」



「那么您的委托内容就是找出故人留下的『某样东西』对吧?那样东西大概在笹冢先生家中,但不清楚是什么形状?」



经过一番归纳整理,这个委托简直可说是虚无缥缈。



理花咬著嘴唇低下头。



「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如果事情悬而未决,我无法回应向我求婚的人。怀著这样的挂念,我没办法给出有诚意的回答。」



听完这番话,美久才总算了解到理花的内心。



想找出已故恋人遗留之物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不追根究底就无法前进。理花怀著深切的苦恼寻求答案,甚至试图借助于只存在传闻之中的侦探……



然而线索实在太少了。目前只知道可能的搜寻范围,连要找什么、是否真有其物都还是问号。



理花似乎也心里有数,不抱希望地喃喃说道:



「只有无凭无据的几句话……果然无法调查吧?何况事情都过去四年了。」



「千万别那么说。」



悠贵爽朗地说完,拿起名片露出微笑。



「我正式接下您的委托。」







理花说接下来还有工作,所以改天才能进行调查。约好调查日期并送走理花后,美久问起站在一旁的悠贵。



「接下这个委托真的没问题吗?目前只知道笹冢先生留下那段不可思议的话,连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耶?」



「说什么蠢话?笹冢可是特地在自己的遗嘱里附上便笺,那就表示他一定留下了什么,而且还放在角田找得到的地方。」



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美久眼睛都亮了。



「悠贵,你好厉害,已经解开谜团了!所以笹冢先生留下了什么?」



「谁知道。」



「呃……?」



「光听她那番话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人都死了,要怎么恋爱啊!」



「这么说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接下委托?」



美久儍眼地望著悠贵。



「理花小姐还高兴成那样……!万一找不出笹冢先生留下的东西怎么办?理花小姐会很难过的!」



「为什么预设我找不到?既然已经知道搜寻范围,不必像你那样靠感觉乱找还把整个地方都翻过一遍,凭我的头脑和洞察力就轻而易举了。」



哇啊……真是大言不惭。



那张带著得意微笑的脸庞还美得像一幅画,更令人生气了。



一旦遇上悠贵,坠入爱河的死人之谜也不成谜了。



2



调查当天。由于正值暑假,开往都心的电车车厢里空荡荡的──或许跟清晨七点这个时间也大有关系。



「抱歉让你们一大早跑来,我只有今天能请假……」



理花早已在笹冢家等待,开门迎接美久和悠贵时如此说道。等两人穿好拖鞋,理花才引领似的步向走廊。



笹冢家是西式的二层楼建筑,算是相当豪华的宅邸。麦芽糖色的地板、镶著小块彩绘玻璃的屋门、过时的低矮天花板和灰泥墙,在在显示出这栋房屋的历史悠久。然而屋子给人的印象并不陈旧,还保有居住时悉心打理留下的温馨感,待在里头相当舒适。



美久上前几步,向理花发问。



「理花小姐,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不住这里,从这里到我上班的地方要花一个半钟头呢!」



「那这栋房子……」



「现在没有人住。因为房屋老旧,想卖也找不到人接手……不过保养这栋房子也得花不少钱就是了。」



理花边说边打开通往客厅的房门。宽敞的客厅里铺著木质地板,南侧有一扇大窗户。客厅里侧的墙上是固定式的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之间排满了书籍。没有小说或商务类的实用书,全都是图鉴或植物相关的专业书籍。



悠贵的目光扫过整个书架,似乎颇觉稀奇,接著又转头看向理花。



「您说过笹冢先生是研究员吧?他的专长是植物学吗?」



「是的。他老是在全国各地的山野间跑来跑去做田野调查,一回到家就埋首书堆,薪水也几乎全都用来买书。要是没有父母留!的这栋房子,恐怕早就穷困到流落街头了吧?」



美久环顾宽敞的客厅,心想原来如此。藤制躺椅和写字柜之类的家具在单身男性住处并不常见,一个人住独栋房子也嫌太大,原来这里其实是笹冢生长的老家。



「所以你们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理花开口一问,悠贵立刻回答。



「在调查之前──要找出笹冢先生留给角田小姐您的『某样东西』,目前的线索只有笹冢先生留下的便笺。便笺上的那段话是否让您回想起什么?无论多细微的事情都不妨一说。」



理花摇摇头,看来是真的想不到什么特别的事。要是她想到什么,早就动手去找了。



「那么……请问笹冢先生最后在此居住大概是什么时候?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于往常的事?」



「大概是五月吧?当时他大多在床上或躺椅上休息,但我也不是随时都盯著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不曾离开这个家半步。」



「我明白了,请容我在家中各处参观。了解笹冢先生的行动范围也会是一条线索。」



理花点点头,忽然露出有些不安的神色。



「已经提出委托还这么问好像不太好,但那张便内容真的有意义吗?」



「我对小野寺也这么说过──」悠贵继续说道:



「笹冢先生不可能在遗嘱里增添没有意义的话。请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找出答案。」



充满自信的态度让理花的表情不再紧绷。似乎决定转换心情的她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窗户。



「暂时出院那段时间,他几乎都在这个房间里度过,就在那张躺椅附近。他会在那里看书,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在那里用餐。」



偌大的落地窗前摆放著一张藤制躺椅。窗外就是阳台,从阳台似乎能通往下方的庭院。



美久将视线转向窗外,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庭院里一片绿意盘然。开著白花的灌木、藤蔓缠绕的拱门、葱绿色的细瘦树木、各种各类的香草──隔著一条带著浅浅弧度的绿径,两旁尽是各种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不像公园里的植物那般整齐区隔,而是各种植物浑然融为一体,好像随时会有精灵从这幅美丽风景中窜出来。



「是英式庭园呢!」



悠贵不知何时出现在美久身旁,面对著庭院向理花提出疑问。



「家里没有人住,庭院倒是维护得不错。请问管理庭院的是哪位?」



「就是我啊!为了不让房屋贬值而继续照顾庭院,不过光是每天下班途中绕过来浇水就尽力了。」



听起来像是客气话,但仔细观察庭院就能明白并非如此。



垂头丧气的植物、被藤蔓纠缠而开始枯萎的树木,不知是否弄错了开花季节,这时竟连鲜红的玫瑰都盛开了。



「啊!那株植物是芙蓉吗?」



美久发现了认识的植物,指了指靠近阳台的地方。



芙蓉是公园或日式庭园中常见的植物,特徵是那有如放大版枫叶的叶子,一眼就能认出来。花苞从大片的叶子间探出头,白色的花瓣彷佛随时会绽开。然而这株芙蓉的叶子也像其他植物一样软趴趴的,给人累瘫了的感觉。



「好像没什么活力呢……」



理花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



「虽然差强人意,我也算是尽力了。本来根本不知道芙蓉该怎么养育,起初的两年比现在更形枯萎,直到去年进入第三年,才终于振作起来冒出花芽,跟其他植物比起来已经算很不错了……在我没注意到时,不知有多少植物都枯萎了。」



「但草木都养得很好啊!也看不见露出土地的地方。」



美久试图帮理花打气。庭院里虽然杂乱却不见土地裸露之处,即使管理得不甚完善,也算有好好照顾了吧?边想边说出心里的话,理花的回答却不同于美久的想像。



「是啊……如果有植物枯萎,我一定会在原处栽种相同的植物。」



「咦?」



「因为每种植物的存活条件大不相同啊!例如适合酸性土壤或弱硷性土壤,需不需要日照等等。要是把习性相斥的植物种在一起,不是根部无法顺利伸展就是容易生病。与其随便乱种,还不如种些听他说过栽种方法的植物吧?真是麻烦死了。种菜也就罢了,种些不结果实又费工夫的东西……所以我才讨厌植物啊!」



似乎发现自己快要开始抱怨,理花换了一个话题。



「总之……快点开始找笹冢留下的东西吧!这里有房子经过整理前拍摄的照片,我去拿过来。」



你们随便看看就好──丢下这句话,理花便走出客厅。



望著关上的房门,美久小声地对悠贵说道:



「理花小姐好像不太喜欢庭院。」



「因为照顾起来费工夫,草木又一直是那种状态吧?久了难免会失去动力。她本人也说过,就一个门外汉而言,这样已经算很努力了吧?」



悠贵兴致缺缺地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架,随意抽出几本书啪啦啪啦地翻起来。



奇怪,不是要调查屋子里吗?



美久感到不解。刚才还说要在屋里调查,现在却毫无动静,只是一直物色书本。



「悠贵,你在找什么?难道已经发现线索了?」



「算是吧……」



「咦!真的吗!?」



悠贵依旧盯著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听到委托内容时,我就觉得奇怪了。笹冢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又在遗嘱里留下便笺写明有东西想交给对方。既然他刻意做了这种事,那就一定留了东西给角田。到这里为止你都听得懂吧?」



「唔……嗯。」



「既然为了交付东西而大费周章,为什么不亲手交给她就好?那样做更加确实,而且机会多的是吧?」



「啊……对耶!」



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挑个好时机亲手交给她就好了。究竟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充满不确定的方式呢?



「这就是解谜的关键。不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谜,事情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思考的重点并非笹冢生前的举动,而是在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没发生什么事。这才是笹冢那段话的真正意涵。」



美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如以往,即使听完说明还是完全搞不懂。



既然留下的便笺写著有东西想交给对方,不是该著眼于笹冢在何处藏了什么东西吗?现在却说问题不在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美久百思不得其解,悠贵突然阖起书本抬起头。



「你先想办法拖住角田。」



「咦?什么意思?」



「好好拖住她就对了。」



「等……等等啊悠贵!」



无视于美久的阻止,悠贵径自走出了客厅。



被丢下的美久愣愣地望著关上的客厅门。



交代完就跑了,到底该怎么拖住人家才好?悠贵又去哪里了呢?是打算瞒著理花调查其他房间吗?无论如何,都无法好好地向理花说明实情。



就在这时,理花抱著一大叠资料回来了。她在屋里看了一圈,最后向美久问道:



「上仓先生呢?」



竟然立刻问了最不好回答的问题,美久难掩焦急。



「呃……悠贵他……应该是去调查什么了!不用担心,虽然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但他一定会解决案子的!」



说著说著,美久也被自己的话鼓舞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即使没有向自己说明详情,悠贵也一定会解开谜团,而且每次都能回应委托人的期待。既然如此,自己也该尽力而为。



美久打起精神,开口向理花提议。



「理花小姐,要不要在书里找找看?」



「书里?」



「笹冢先生经常看书对吧?我刚才也思考了一下……如果他留下了什么,只可能是留在家里。但怎么找都找不到,会不会是他留下的东西很小很薄,可以夹在书本里呢?书本可以躺在床上看,而且不容易被您发现……里头会不会夹纸条之类的?」



悠贵刚才注视书架的举动也很令人在意。一直翻书却不在屋里查探,是否和笹冢留下的便笺有关?



理花抵著下颚思索了片刻,最后点头同意。



「的确有可能。因为他习惯随手笔记然后把纸条当成书签,枕边也经常放著书本……不过我希望不是这样,毕竟这个家里的书有上万册。」



「咦!有这么多?」



「二楼满满的都是书喔!要是他还活著,这栋房子大概已经被书压垮了吧?」



美久不禁叹了一口气。



上万册──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光是确认所有书本恐怕就得花上好几天。



好像有点明白理花为什么放弃独自寻找笹冢的遗物了。即使真有东西藏在这栋住宅里,不知道大小和形状的话实在无从找起。即使从手边的东西逐一翻找,这栋房子也大到找不完。一想到这里,问题又回到原点。



「笹冢先生想交给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假如自己明天即将死去──



会想向重要的人表达什么?最爱的人继续活在没有自己的世界,要为她留下什么才好?笹冢应该也曾怀著这样的心思,留下能让理花感到开心的某样东西吧?



「理花小姐,收到什么遗物会让您感到开心呢?」



美久刚问完,理花立刻回答:



「存摺吧!」



「咦!?」



「钱最不会留下麻烦,不是吗?最好是现金。」



理花小姐真实际……



忽然想起理花刚抱怨过打理这栋房子很花钱,而且迟迟找不到买家。虽说获得了遗产,但如今可能因为庞大的保养和管理费用而为钱所苦。不过──



「请问……不会留下麻烦是什么意思?」



美久乾脆直接发问。理花一脸不明所以,美久只好继续思索适当的措辞。



「呃……我只是觉得『不会留下麻烦』这个说法有点奇妙。您应该不是真的想要钱吧?如果是想要钱,换作我的话应该会直说。」



理花睁大眼睛望著美久,突然噗哧一笑。不知道这番话哪里好笑,让她笑到肩膀都在颤抖。



「理……理花小姐?」



「浮么,沟来找书吧!你从那边开始找。」



理花止住笑,从书架角落抽出一本书。







卷起书本翻页,检查里头是否夹著东西。美久手里重复著单调的作业,嘴巴也没闲著。



「理花小姐,您从事律师这行很久了吗?」



「是啊……我还在念大学时就通过司法考试,后来马上进入最高法院附设的司法研修所了。」



「这么说来,您在跟我差不多大的时候就通过了司法考试?那是难度超高的国家考试吧?」



美久兴奋得眼睛发亮,理花却只是耸耸肩。



「难考归难考,倒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天分。那么你又为什么走上侦探这一行?」



「啊!其实我不是侦探,勉强算是助手吧?第一次见到您时那份工作才是我的本行,但目前只是兼职打工……」



美久简单扼要地说明截至目前的经过,辛苦半天却无法取得内定录取,以及最后终于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听完美久的叙述,理花有些佩服地说道:



「你选了一条相当没有前途的路呢!」



美久忍不住笑了。



「的确是这样,但我也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路了。」



该做的事堆积如山,只是暂且不去面对罢了。尽管时间和金钱都不算充裕,至少不再感受到求职过程中的那种绝望。



曾经以为就业就是一切,甚至觉得求职失利人生也差不多完蛋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真正的问题在于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理花注视著美久,忽然微微一笑。



「别留下遗憾喔!毕竟这是你的人生。」



「好的!」



美久笑著回应。就在这时,拿在手上的书本翩然飘落一张纸。



那是一张对半摺起的影印纸,上头有手写的字迹。文字下方是个手绘的仙人掌,旁边的对话框里不知为何还写著「难喝」。



捡起纸张一瞧,理花的声音随即响起。



「那看起来像是线索吗?」



「不,好像只是随手笔记,但内容有点奇怪。我看看……一、锦葵。用热水保持九十五度,闷三分钟。被说没有味道。二、胡椒薄荷加德国洋柑橘。感想:草味太重非常难喝。浑身带刺凶巴巴又任性──」



「啊啊……不准念!」



理花突然大叫,还从美久手里抢走那张纸。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美久当场愣住。只见理花把纸按在胸口,面红耳赤地解释。



「这是……我工作不顺利时他帮我准备过的花草茶配方。竟然加了这么多余的评语,真是犯规……!」



「那是笹冢先生想出的配方吗?他好厉害耶!」



理花眉毛倒竖,瞪视美久。



「才不厉害。那些都是院子里随手摘来的叶子和花耶!真搞不懂他的感性是怎么回事。我说这种东西不能喝,他还说材料都是香草所以没问题。为什么非得悲哀地喝院子里的杂草泡水啊?味道好奇怪,又不好喝。偏偏肇还是每天摘香草来泡茶,说什么要试到我打起精神来为止……真是多管闲事。」



嘴上这么抱怨,声音里却听不出怒气。其实她心里应该很高兴才对。



「笹冢先生是个很棒的人呢!」



美久露出微笑,理花却生气似的别过头,还不停碎念著:「只是脑子里都装植物而已啦!」







翻了半个多小时的书,依然没找到能成为线索的东西。本来就不知道要找什么,要判断哪些是线索就更难了。



美久把书放回架上,叹了一口气。



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漫无目的地寻找也不会有结果。还是得靠笹冢写下的那段话才能找出遗留的「某样东西」。



「人死了之后……还能坠入爱河吗?」



已经过世的人要怎么恋爱呢?况且还有「如果你无法忘记我」这个先决条件。笹冢都不在人世了,当然无从得知理花是否仍思念著自己。



「您觉得笹冢先生为什么会写出那种话呢……咦?」



美久转头望向理花,却讶异地眨了眨眼。



几分钟前还在那里翻弄外文书的理花已经不见了。



糟糕!悠贵明明交代我拖住她……!



美久急忙在屋里东张西望,却始终不见理花的纵影。就在她开始紧张的时候,阳台那边有个影子晃了一下──是理花。



美久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走到窗边一看,理花正蹲在玫瑰植株旁。



「理花小──」



叫到一半的美久硬是把声音呑了回去。



理花胡乱拍打著植株下的草,接著又拿起剪刀站起来,突然剪下玫瑰花随手一丢。



怎、怎么突然发飙了?刚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这是为什么!?



无视于惊慌失措的美久,理花继续抓起玫瑰花枝就剪,在屋里彷佛也能听见剪刀喀嚓喀嚓的声响。连著红色玫瑰的花枝陆陆续续被剪断丢在地上。



「理花小姐!」



坐立难安的美久冲出庭院,借穿了室外拖鞋就奔到理花身旁。等她赶到时,一株玫瑰已经被剪成秃头了。



简直惨不忍睹,显然并不是为了美观而修剪。惨遭一番屠戮后,不见花朵的树枝有如一根根胡乱插放的针,刚才的娇艳华美彷佛不曾存在。



「怎么了?」



理花一脸若无其事地问道,让美久受到不小的刺激。



丢弃在地上的玫瑰十分引人注目,满地花瓣都是醒目的深红色。映入眼帘的红色越是鲜艳,就越令人感到心痛。



「玫瑰……好不容易才开花……」



「是啊,实在很碍事。话说回来,你跑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语气如此淡漠,反而让美久更接不上话。



理花说过自己讨厌植物,打理庭院也是为了不减损房屋的价值。然而再怎么讨厌也不必这样对待植物。



美久正要开口,外头却传来生锈的门扉开启又关闭的声音。



往声音的来源一看,悠贵正从后门走进庭院。看到他的身影,美久觉得自己稍微松了一口气。



问题是悠贵为什么从外头回来?



一直以为他是去别的房间调查,没想到竟然从外头回来。



等到悠贵走近,美久才开口。



「欢迎回来。你刚才去哪里了?」



「便利商店。」



「什么!?」



原以为悠贵在开玩笑,却看到他手里确实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悠、悠贵……你不是去调查吗?应该去找笹冢先生留下的东西才对吧?大家都在努力寻找,你怎么跑去便利商店了?」



「什么时候去便利商店是夸自由吧?」



「话是没错,但丢下调查工作跑出去好吗?谜团还没解开呢!」



「谜团早就解开了,而且不需要寻找。」



「咦……?」



「那是什么意思?」



理花冷硬的声音响起。



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冷硬。理花面色铁青,一路逼近悠贵。



「他留下了什么?又藏在哪里?」



悠贵无意回答,反而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请您坐在那里等待。」



「等什么?」



悠贵拿下眼镜,端正的脸庞绽放笑容。



「当然是等他坠入爱河的瞬间。」



3



理花神情严肃地瞪著悠贵。



「别开无聊的玩笑了,怎么连你也说起这种蠢话?」



「您害怕得知真相吗?」



理花的肩膀一颤,更加锐利的眼神似乎说明她正试图掩饰内心的动摇。



悠贵似乎毫不在意这样的反应,继续说道:



「您通常只在下班途中绕过来这里为植物浇水,时间也都很晚吧?而且留在屋里的时间不长,浇完水就回去了。」



「那又如何?」



「有些事物需要驻足观赏才能发现。如果想知道答案,那就请您照我的话做。只有今天一天也无妨,请让您的时间暂停下来。」



悠贵将便利商店的提袋交给理花,自信满满地说道:



「答案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补上「我们待会再过来」这句话,悠贵回头望向美久。



「喂,该走了。」



「咦?去哪里?」



美久愣在原地,悠贵不禁深深叹息,抓著她的手臂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美久被拖著往外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等一下,我们要去哪里?你发现什么了?在这里等待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少啰唆,跟我走就对了。我们不该留在这里见证。」



「怎么可以这样,我也想知道真相啊!」



悠贵松开手,扬起下巴睨视美久。



「我会直接告诉你答案。这样你还有什么意见?」



也太瞧不起人了……!



但是无法反驳。参与到这个地步却什没弄清楚,感觉实在不舒服。



「等一下,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