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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1 / 2)



「在拜访有弓及有兹聚落之前,我想先去有奚一趟。」



皙说道,而亘及慈惠都同意了他。要前往有弓及有兹,必须翻过山头,但有奚就在山头的前方。



「有奚是……」



「主要是靠当木地师维生的部族。」



「啊,我想起来了,听说那里有技术高明的木地师?」亘说道。



皙听他这么说后,不知为何表情有些腼腆。



有奚的聚落就跟有昃一样,大多是有着茅草顶盖的屋舍,但屋舍的数量显然比有昃少了一些,这里的居民也同样忙于铲雪。



「晚点见。」皙快步走向聚落的深处。



慈惠望着其背影,脸上露出微笑。



「听说皙爱上了有奚聚落的女孩,而且那女孩还是有奚最高明的木地师的妹妹。」



「噢,原来如此。」



慈惠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宛如望着自己的孙子。



「……在这种深山里,除了谈恋爱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乐趣了。」亘忍不住说道。



慈惠皱眉说道:「别说这种话。」



亘默默将头转向一旁。



「哎呀,羊舌老爷,真难得你会在这种季节来访。」



一个原本正在铲雪的老翁偶然间抬起头来,对着慈惠说道。那老翁的年纪看起来相当大,胡须跟雪一样白。他以木铲当作拐杖,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我来问问看,你们缺不缺盐……族长在吗?」



「在是在,但他正在仲裁有弓及有兹的谈判。你知道吗?有弓及有兹为了一点无聊事,又吵了起来。」



「为了春天的烧山问题吗?」



「没错,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两边就吵闹不休。你也知道我们族长的侄女嫁到了有兹,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只要吵起来,就会拉我们族长出来仲裁。在这种大家忙着铲雪的日子,真的是给人添麻烦。」



「大雪封山的日子,争执也会变多。只怪你们族长太重情义,无法置身事外。」



「是啊,他这个人最重人情。年轻时的族长,可是个血气方刚的人物,上了年纪之后,性情才越来越乐于助人。」



老翁哈哈大笑,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



「羊舌老爷,你身旁的小兄弟,是你的接班人吗?但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儿子,不是吗?」老翁忽然望着亘说道。



「呃,他是……」慈惠话正说到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改口:「对,他正是我的接班人。」



亘闻言也不否认,心里猜想,或许慈惠是懒得解释了吧。



慈惠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



「总之我先去向族长打个招呼……亘兄弟,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慈惠迈开大步,亘于是跟在他的身后。



──有弓及有兹的族长刚好都在这里……但是……



亘心中暗忖,慈惠跟族长们都有交情,参与谈判当然没有问题,但自己是完全陌生的局外人,根本插不上话。如果要怂恿叛乱,还是应该从族长以外的人下手。



「我看我还是跟皙在一起吧。族长们谈事情,我这局外人不适合进去打扰。」



亘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朝皙离去的方向跨出大步。



「喂……」慈惠似乎还想说话,但亘却假装没有听见,随即走进了一条窄道。



那道路积雪颇深,中间铲出了仅能容一人通行的窄路,两旁的雪堆成了高耸的崖壁。



亘沿着窄路前进了一会儿,途中向一名正在铲雪的族人问道:「听说有位技术很好的木地师,请问住在哪里?」



「就是西边角落那栋屋子。」



那族人虽然对亘投以怀疑的目光,还是回答了他。或许是以为亘是收购木器的商人吧。



西边角落的屋子并不大,只有一间主屋及一间仓房。屋外并没有人在铲雪,屋顶上的一大片积雪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屋子旁的地面上。



屋子里隐隐传出切削声,亘原本走向主屋的方向,但仔细一听,声音似乎来自仓房,于是又转头朝仓房走去。



「打扰了。」



亘喊了一声,打开仓房的木门。



就在亘发出声音的瞬间,切削声戛然而止。一股暖流从门内飘散而出,亘怕这股热气会全部散光,便赶紧入内,将木门关上。



里头原来是一间房间,角落有一座陶瓷的大灶,灶上摆了只铁锅。锅里煮着滚烫的热水,正在冒出腾腾热气。



亘环顾房内,只见门后土间(注:传统屋舍空间名称,比地板低一些,而与屋舍外的地面齐高,通常是以泥土夯实而成,位于玄关大门后。)处散落着大量的木屑,土间的后头则是铺了毛毯的木头地板,各种白木材质的碗、盆堆积如山。



土间里除了亘之外,还有两男一女。男人之一就是皙,另一人则看起来年近三十,那男人坐在辘轳前,手上拿着刨刀。辘轳是一种削磨木材的器具,只要将木材打横设置在辘轳的台子上,再踩动踏板让辘轳旋转,并将刨刀贴到木材上,就可以把木材切削磨成碗、盆之类的圆弧形状。



男人的周围堆积了大量的木屑,皙站在男人的身边,另有一名少女则站在男人身后。三人见到这个突如其来的访客,男人瞬间流露出警戒之色,而少女的脸上则带着惧意。



亘心想,这男人应该就是有奚最高明的木地师,那少女应该就是他的妹妹,也就是皙的意中人吧。



皙吃了一惊,问:



「怎么了?你不是跟羊舌老爷在一起吗?」



接着他转头朝那木地师说道:「他是我们的客人,沙那卖族的生丝商。」



「羊舌前辈正在向你们的族长打招呼。听说你们的族长正在和有弓、有兹的族长商量事情,我不好意思去打扰,就在附近随便逛逛。」



「原来如此。」



「方便打扰你们吗?」亘朝木地师问道。



木地师点点头,冷冷地说:「请便。」



「听说你是相当高明的木地师,我一直想亲眼见识你的作品。」



「碗、盆什么的,那边有很多。」



木地师朝着木头地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表情是如此阴郁,眼神亦黯淡无光,彷佛已对生活失去了兴趣。



「他是聂,有奚最高明的木地师。」



皙以自豪的口吻说道。



然而聂听了皙的赞美,依然无动于衷,只是默默踩着踏板,让辘轳持续旋转。



亘走到木头地板的边缘处坐下,拿起了一只木碗。木头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管是碗的侧面还是碗缘都非常平滑,拿起来非常称手,指尖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棱角。



「只要把这些木器拿到山脚下,请涂师(注:漆匠。)涂上漆,马上就成了美丽的漆器。聂哥的碗,就连涂师也赞不绝口,说他的碗不仅光滑平顺,而且跟手掌非常服贴……」



「嗯,品质真的很好。」



亘仔细打量那些木碗及木盆。只要找来技术高明的涂师,使用上等的良质漆,应该可以制作出价格高昂的最上等漆器。



「以这样的品质,就算是在京师,应该也卖得出去吧?」



「咦?」



亘听皙这么一问,错愕地抬起了头。只见皙的目光中流露着殷切的期盼。



「嗯……只要能够跟好的涂师合作,应该可以卖得很好吧。当然漆也不能太差。」



「山脚下的那个涂师,技术非常高明。这么看来,聂哥就算下了山,要维持生计绝对没问题……」



「皙,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聂的这句话,彷佛给皙泼了一盆冷水,皙登时默然无语。



──原来如此……



从亘的眼里看来,这个木地师应该很想到平地生活,平常也多半常与皙谈论这方面的话题吧。不只是聂,或许皙自己也很想下山。而且搞不好还想把聂的妹妹也一起带走。妹妹从刚刚就一直坐在灶前,不停以纺车纺着纱,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或许是因为警戒着外地人的关系吧。



「可是……平常要找到像这样的机会和沙那卖的商人说话,可不是很容易。有什么想问的,不是应该趁现在问个清楚吗?」



皙有些激动地说道。



「有什么好问的?反正族长绝对不会答应。」聂以软弱又无奈的口吻回答。



「你们族长不允许你下山?」亘问道。



「聂哥的技术这么好,族长当然不会让他离开。」皙代替聂回答了这个问题。



聂沉默不语,只是不停打磨着木器。



而亘面对着高高堆起的木碗,陷入了沉思,即使皙不停地探询着关于平地生活的问题,亘只是随口敷衍,并不认真回答。



过了一会儿,门外忽有人以宏亮的嗓音大喊一声「打扰了」,接着门板被人打开。



「亘兄弟,你在这里吗?」



那人正是羊舌慈惠。他的视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亘的脸上。接着大跨步朝亘走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做……做什么?」



「跟我来一下。」



「要去哪里……」



慈惠丝毫不给亘反抗的机会,硬生生将人拉出了屋外。皙惊愕地张大了嘴,而聂只是朝慈惠瞥了一眼,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现在族长们正在谈判,但一直谈不拢,毕竟这件事与双方的利益都息息相关,所以双方都不肯退让。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过这个主意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



亘完全猜不到慈惠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一头雾水地被慈惠拖到族长们的面前。族长们都有着茂盛的胡须,而且身材魁梧巨大,年龄及相貌都颇为神似,几乎难以区分。



「这个年轻人就是你说的贺州豪族少爷?」



有奚族长率先开口。他的年纪似乎最大,应该有六十多岁,声音低沉有如闷响,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印象。或许是仲裁的工作已经让他感到相当厌烦了吧。



「羊舌兄,你说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有弓的族长问道。他的声音颇为尖锐,有着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或许是感到干涩的关系,那双眼睛不停地眨着。



「除非真的是什么好主意,否则即便是羊舌兄出面,我们有兹也不会轻易点头。」



有兹的族长最年轻,但应该也已年近花甲了。不过因为皮肤泛着油光,而且声音既响亮又刺耳,给人的感觉似乎更年轻一些。有弓族长与有兹族长看起来脾气都很硬,想来应该是互不相让吧。



──到底想要拜托我什么事?



亘朝慈惠偷瞥了一眼。只见后者脸上挂着充满自信的笑容。



「在他们贺州,从港口到沙那卖当家的宅邸之间,有一条宽敞又平坦的大道,这一点诸位知道吗?」



三名族长各自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知道。」



有奚的族长代表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当年沙那卖家还是贺州领主的时候,当家派人修筑的道路。那是一条非常坚固的道路,修筑的方式是先挖去上层的泥土,铺上碎石后夯平,再铺上一层细砂。细砂有着容易排水的特性,就算下雨也不会造成地面泥泞不堪。」



「噢……」



三名族长都露出了「那又怎么样」的表情。亘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慈惠对沙那卖家的筑路工法如此瞭解。



「要盖出这样的道路,必须拥有精准的测量技术,沙那卖家正拥有这样的技术。自古以来,沙那卖家本就以技术见长……对吧?」



亘突然被这么一问,点头说道:「我们沙那卖家向来是精益求精。」



「诸位族长,你们经常发生纷争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你们的老祖宗决定边界的方式太过笼统了。我建议你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划定精确的界线。」



「划定精确的界线?」



有兹族长不满地皱眉说道:「我们的界线向来很精确。」



「我们也是。」有弓族长情绪颇为激动,嘴角不断喷出泡沫。「我们从来不曾超出边界一步,不遵守约定的是有兹。」



「你说什么?」有兹族长脸上登时冒出青筋。



有奚族长见状,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看来有兹、有弓族长多年以来一直像这样僵持不下,就连有奚族长也失去了耐性。



「这代表你们双方所认定的界线,已经出现了误差。毕竟过了这么多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山就跟你我一样,是有生命的活物。」



两名族长同时陷入沉默。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要做的,是为你们心中认定的界线测量出精确的数字,然后讨论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论。」



两名族长同时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沉吟了起来。



「重新测量这个主意并不坏……问题是要怎么测量?」



有弓族长问道。



「不管哪一方测量,对方都不会相信。何况我们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不认识的人去做。」



「这正是我把他叫来的理由。」



慈惠在亘的背上重重一拍。亘不住在心里咕哝着「好痛」。



「只要交给沙那卖家来测量,保证万无一失。沙那卖家拥有最高明的测量技术,我向你们打包票,绝对不会有毫厘之差。」



──开什么玩笑!



刚刚慈惠提起道路的事,亘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两名族长对看了一眼,表情似乎并不反对。



「这个嘛……既然是羊舌兄推荐的人选……」



「嗯,比起一般的平地人,要值得信赖得多。」



羊舌氏自古以来就与这一带的部族有所往来,因此相当受到信任。亘早已脸色发青,心里暗叫不妙。



「慈……慈惠前辈,你别给我出难题。」



「这哪是什么难题?」



「我们沙那卖家可是在遥远的贺州,我相信这附近应该也有很多懂测量技术的人吧?」



「你从那遥远的贺州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和部族的人做生意吗?这就是生意,我们当然不会要你做白工,对吧?」



慈惠转头望向两名族长。



「没错,只要是该付的,我们就会付。」



「没错、没错。」



两名族长各自说道。



──本来做生意什么的只是借口,没想到却被当成了让我骑虎难下的武器。



亘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虽然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在族长们的面前表露。



「……我明白了。」



亘勉强挤出了生硬的微笑。「我会通知沙那卖家,派遣测量人员过来。」



两名族长各自点了点头。



有奚族长至此深深吁了口气,脸上带着终于抛出烫手山芋的表情。



离开了作为谈判会场的族长屋舍后,亘向慈惠抱怨:



「慈惠前辈,你真的是……」



「我帮你找到了做生意的机会,你应该要感谢我吧?」



「别开玩笑了,这哪会有什么赚头?你知道光是把人派来这里,需要花多少费用吗?」



「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做这种生意吗?」



亘一时语塞,慈惠豪迈地哈哈大笑,又在亘的背上拍了一掌。



「别再打了,痛死了。」亘气呼呼地说道。



──本来还打算利用有弓及有兹的不睦,从中挑拨谋事……



没想到有弓及有兹竟就这么握手言和了,而且自己还是促成和议的推手。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事?如今演变成这般局面,就算去了有弓及有兹的聚落,也没办法有什么作为。



亘在心头暗自咒骂。



──既然如此,唯一的希望只剩下……



亘的脑海里浮现了皙、聂的脸孔。







「唔,下雪了。」慈惠仰望天空说道。



亘随着他的话也抬起了头,雪片正自上方的深灰色天空不停飘落。



此时有奚的族长走到屋外,道:「下起雪来了,马上就会开始积雪。何况太阳也快下山了,夜晚走在积雪的道路上太危险,两位不如在舍下住一晚吧?」



「太感谢了。」



慈惠欣然接受。亘已放弃了前往有弓及有兹、聚落的念头,因此也不反对。



「我去向皙兄弟说一声。」



亘丢下这句话后,顶着雪走向聂的家。



仓房的方向又传来削磨木材的声音。



「下雪了。」亘打开门说道。



皙、聂及其妹妹三人还是在屋内,待在亘初次来访时各自的岗位上。



「怎么又开始下了……」



聂一脸忧郁地停下了辘轳。



「皙兄弟,族长说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



「噢……」



皙一脸不舍地望着聂的妹妹,说道:



「那我明天再来。」



「好……」少女露出腼腆的微笑。



来到门外时,太阳已西斜至山边,洒落白雪的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显得格外阴暗。



皙走了两步,转头望向仓房,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聂哥的父母死得很早……他父亲在砍柴时被树木压死,母亲则是因病去世。这么多年来,他吃了很多苦……」



「难怪他能磨练出有奚最高明的木地师技术。」



皙点了点头。



「技术越好,木器的价值就越高。但买卖权受族长一手掌控,就算聂哥的技术再好,也只是便宜了有奚的族人,他自己并没有办法从中获利。」



「嗯……确实是如此。」



类似的情况,并不只发生在山上。地方组织制作出来的工艺品,都是由首领统一对外贩售。要是交由制作者自行寻找买家及交涉价格,往往反而会蒙受损失。



「所以他想要到平地生活?」



皙沉默不答。



「这么说也没错……以他的技术,比起在这里为族人们工作,不如下山独立生活,反而能赚更多钱……但族长应该不会答应这种事吧?」



「唔……嗯……」皙含糊其辞,没有正面回答。或许因为这毕竟是他族的事情吧。



「山上有山上的规矩。」



「我猜也是这样。」



如果任凭大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没有办法维持团体生活了。



「但年轻人想要下山,正是因为不想遵守自古留传下来的规矩,不是吗?」



「唔……」



「你应该也是吧?」



「咦?」



「你也想带他妹妹下山,不是吗?」



皙慌忙说道:



「我一定做不到的。我又不像聂哥那样,有木地师的专业技术……而且她说会害怕,不想去平地生活。」



「嗯……」



这样的回答,让亘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这似乎也可以理解。以皙的状况,以及那少女的娇怯性格,与其到陌生的平地生活,不如安分地待在熟悉的山里。



「……」



亘蓦然停下了脚步。



那狭窄的积雪小径只能容一人通过,走在前面的皙转头问他:「怎么了?」



「你先走吧,我想和聂兄谈一点生意上的事。」



亘说完之后,转身沿着原路走回。冬日太阳下山得很早,四下已是一片昏暗。缓缓飘落的白色雪花在眼前异常醒目,就连吐出来的气也是白茫茫一片。



虽然天色已暗,聂家主屋依然没有点灯,唯仓房内持续传出辘轳的转动声,显然聂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工作着。



聂见亘竟掉头回来,不禁面露诧异之色,停下了辘轳。



「你还有什么事吗?」



「想跟你聊一点生意上的事情。」亘说完这句话后,朝妹妹瞥了一眼。



聂会意过来,向妹妹说道:「你先去主屋烧些柴火。」



妹妹虽然一头雾水,还是乖乖离开纺车边,走出仓房。



「说吧。」



聂不仅惜字如金,而且口气烦躁。



「我听说你想要下山讨生活?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忙你。」亘也说得开门见山。



聂的眉毛微微一颤,说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看重你的技术。像你这样的人才,埋没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



聂哼笑一声,说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外地人说的话?」



「等你到平地生活,每个人都是外地人。你想要跟外地人做生意,不是吗?只有外地人,才能帮助你脱离山的束缚。难道你还有闲功夫选择被帮助的理由?」



亘扬起嘴角说道。聂两眼一翻,默然不语。



「愿不愿意跟我合作,你今晚好好想一想吧,明天见。」



说完这几句话,亘便走出聂家仓房,转而朝着族长的屋宅前进。当他走到积雪极深的狭窄小路上,愕然停下了脚步。慈惠竟然就站在路中央。



虽然天色昏暗,还是可以明显看出慈惠的脸色相当严峻。由于两侧都是积雪壁面,亘无法从旁边绕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慈惠以低沉的声音问道。



「我跟聂兄谈一些生意上的事,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光是帮忙测量山上的边界,可不算是什么生意……」



「你应该很清楚,在这山上根本不适合做什么生意。老夫猜得出来沙那卖朝阳派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但老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你做这么愚蠢的事。」



慈惠似乎已不想再与亘互相猜疑,说得直截了当。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你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多么愚蠢吧。」



──这个人果然是来打探北方山脉部族动向的。



说得更明白一点,羊舌慈惠是来阻止叛乱的,其立场与亘刚好相反。



两人皆一语不发,漫长沉默中,彼此耳中只听得见雪块从树枝上跌落的声音,同时,慈惠正以宛如猛禽般的犀利双眸瞪视着亘。



出乎意料地,亘坦然面对了慈惠的怒视,开口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如果做这种事,绝对无法全身而退,难道你不明白吗?」



闻言,亘也不理会慈惠,想要直接从他的身旁通过。慈惠不禁揪住亘的衣襟大喝。



亘不耐烦地皱眉说道:「这我早有觉悟,否则也不会来到这里。」



「蠢蛋!这种觉悟有不如无!」



慈惠将亘按在雪壁上。雪块自上头扑簌簌滑落,无数细粉如烟尘一般飘散。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顶多只是引发一点小小的暴动,马上就会被镇压。」



「反正只要能够害死栾朝遗孤,沙那卖朝阳就心满意足了,是吗?」



亘心想,对方果然知道父亲的用意。父亲的图谋,早被皇帝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一笑,说道:



「没有错,我们这么做,也是让陛下少一个烫手山芋。」



慈惠放开手,叹了一口气。



「任何一条性命,都不应该是烫手山芋。」



亘哼笑一声,慈惠却是神情哀戚地凝视着亘。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眼神。



那充满了怜悯与同情的双眸,令亘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老夫重视的,可不是只有栾朝遗孤而已。或许小小的暴动确实马上就会被镇压,但即便是再小的暴动,肯定会夺走你及好几个族人的性命。这些都是原本不应该失去的……」



慈惠按着亘的肩头用力摇晃。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急着寻死?老夫是在为你的性命感到惋惜。」



亘愣愣地看着慈惠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惋惜我的性命,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激动?」



「……你……」



慈惠忽然不再说话,只是垂下了头,搭在亘的肩头的手腕亦微微颤动。亘微感讶异,低头朝慈惠的脸上望去。只见他竟然在流泪,亘不由得整个人傻住了。



「慈……慈惠前辈,你身体不舒服吗?」



慈惠虽然看起来身强体壮,但毕竟年事已高,或许有什么病痛也不一定。



亘想要将手掌放在慈惠的手腕上,后者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老夫绝对不会让你白白送命。不管你在暗中计划什么,老夫一定会阻止你,听清楚了吗?」



──为什么……



亘看着慈惠那不断渗出泪水的双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昏黑的夜色之中,飞雪不断飘落在亘及慈惠的肩头。







花娘的父亲知德所准备的船,比海商平时使用的船要小得多。看起来和渔船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好像是在独木舟的两侧各装上一片舷侧板。选择如此小的船只,理由就在于港口。



「界岛上除了海商所使用的大港之外,还有专供接驳船及渔船停泊用的小港。小港的位置在内海区,距离火山喷发地点比较远,因此就算火山大量喷发,应该也不至于受到太大的伤害。」



小港因为水深较浅,大型船只无法进入,故选择了体型小一些的船。寿雪听了知德的说明,这才恍然大悟。然而如今已过了整整一天,火山的喷发依然没有减弱,大量的浓烟掩盖了整片天空。



即使如此,寿雪等人依然守候在港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一等喷发止歇,就立刻出海。寿雪的身边,目前正由温萤及怀抱着星星的淡海守卫。至于九九,则为了避免危险,寿雪让她留在刺史的寓所内。知德派出了好几名精挑细选过的水手,将船打理妥善,以便随时可以出港。



「知德兄胆识过人。」寿雪说道。



知德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但实际相处过后,寿雪发现男子并非性情冷漠之人。



「跟实际渡海而来的你比起,在下的胆识可差得远了。」



「汝等平素往来海上,如履平地,岂吾所能及?」



过去寿雪并不曾亲眼见过大海,从不知原来大海是如此浩瀚无垠。不仅深不见底,而且浪头也比想像要巨大得多,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只要习惯了,其实没什么。在下很喜欢在船上乘着海风的感觉,反而不喜欢陆地生活。」



寿雪吃惊地问:「汝乐海以至如斯?」



「是啊……从前在下喜欢的不是海,而是海商带来的新奇商品。在下小时候,家中常有商人出入,在下总是特别喜欢海商,因为他们会带来稀奇古怪之物。」



夜光贝的螺钿工艺品、绽放奇妙光彩的宝石、诡异的面具及人偶……知德举出了这些例子。「其中甚至还有雨果的诅咒道具。雨果是巫国,受巫女王统治。」



「巫女王?」



「不只是雨果,其他像是花陀、花勒等国,也都是以巫女王为顶点,风俗文化跟我们截然不同。」



「风随国异?」



「没错,不管是风土民情,还是百姓的观念想法,每个国家都不一样。」



「唔……」



知德向寿雪提及了许多海商的经商趣闻,以及其他国家的奇闻异事。寿雪过去从不曾听说,因此整整两天下来,可说是听得津津有味。



「异国亦有幽鬼乎?」



「妖怪都有,更何况是幽鬼。」



「妖怪?何谓妖怪?与神何异?」



「这个嘛,在下也不曾亲眼见过,所以也不清楚……漂在海上的幽鬼倒是见过。」



「海上亦有幽鬼?」



「当然。」知德说得煞有介事。



寿雪不禁心想,这男人真是太有趣了。



「所以海商及水手大多随身携带护符。」



「护符?」



「并不是符纸,而是物品。通常是亲人身上的物品。」



「汝亦随身携之?」寿雪问道。



知德愣了一下,才搔搔脸颊,腼腆地说道:「在下带的护符是小女……花娘的鞋子。」



「花娘之鞋?毋乃太大……」



「你误会了,在下指的是孩提时的鞋子,哈哈……」



知德笑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寿雪看着知德的脸,内心不禁暗想,花娘不知是否曾见过父亲的这一面?



「……看那黑烟!」



蓦然间,周围响起了喧闹声,让寿雪吃了一惊。聚集在港边观望火山喷发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地鼓噪了起来。



「黑烟好像变薄了……」



「而且范围变小了。」



寿雪定睛一看,只见原本大量喷出的黑烟已不像原本那么浓,不仅高度降低,也失去了原本的气势。



寿雪转头望向知德,同时知德也低下头看向她,两人四目相交,各自颔首。



「此时不出,尚待何时?」



寿雪喊上了温萤及淡海,一行人快步上船,水手们也各就定位。



「去吧!」知德朝水手们下令。水手们奋力摇橹,船身迅速向前。几乎覆盖整片海岸的浮石不断撞击船身,发出冬冬声响,但一行人毫不理会,继续前行。站在港边的群众纷纷发出惊呼,几乎不敢相信有船只敢趁这个时候出海。



寿雪的船上插着一面旗子,正是那象征皇帝直属臣子的青旒旗。



船只顺着潮流方向,开始往北方迂回朝着界岛前进,而寿雪正立于船首,远眺着海面。此时火山已不再喷发,弥漫于周围一带的烟雾也逐渐散去,海面变得相当平静,风浪亦不大。船只乘着平稳的顺风,飞快往前滑行。



枭到底是如何说服了乐宫的海神?



「枭……」



乌忽然开始哀声叹息。



「何故叹息?枭如何得制海神?」



「……他交付了一个人质。」



「以何人为质……?」



「就是他自己。他向乐宫的海神保证,我们一定会打倒白鳌,如果没有做到,他就会献出自己的身体。」



「献出彼身?」



「就是成为对方的祭物。」



寿雪倒抽了一口凉气。



──枭!



他前来拯救乌的决心,竟是如此强烈!



「枭……为海神所囚?」



「当然,因为他是人质……所以没办法和我一起战斗了。」



乌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沮丧。



「他明明说要陪在我身边的……那个大骗子……」



她哭哭啼啼地说道。



寿雪按着胸口应道:「当除鳌神,枭方得无事。」



「我一定要打倒白鳌……没错,我一定能打倒他!只要能取回我的半身!」



「善。」



两人的对话才刚结束,船体突然剧烈晃动。温萤赶紧将寿雪拉倒,以自己的身体遮挡在她上方。下一瞬间,大量的水花溅入船内。



「是为火山喷发?」



「不,只是忽然来了一阵大浪。」



船身持续左右晃动着,水手们赶紧将橹抽出水面,以免被海浪卷走。



「火山并没有喷发。」



淡海将手掌放在额头,远眺海面后说道。寿雪也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确认海面状况。火山确实没有动静了,天候也不差,但唯独寿雪这艘船的周围,波涛特别汹涌,波浪甚至逐渐开始凝聚,形成了漩涡,水手们见了这诡异的现象,全都尖声大喊。



「乐宫海神已镇,此必鳌神所为。」寿雪呢喃说道。



乌应道:「既然如此……哈拉拉!」



乌这句话一出口,星星的身体突然鼓胀了起来。并非身体变大,而是全身的羽毛底下瞬间灌满了风。寿雪朝星星伸出手,下一瞬间,自己却吃了一惊。因为这个动作并非出于她的意志,而是乌对身体下了指示。



星星的身上忽然有数根羽毛脱落。但那些羽毛并没有持续飘落,而是悬浮在空中,散发着金色光辉。



寿雪的手指一翻,指向海面,那几根羽毛陡然如箭矢般飞出,射入海中。不过顷刻之间,巨大的波浪开始减弱威力,漩涡也消失了,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浪变小了!」水手们呼喊着,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鳌神马上会再发动攻击,我们要动作快!」乌说道。



寿雪将这句话转告水手们。因为顺风之故,船只前进速度非常快,虽然一路上必须随时警戒大浪,还是在转眼间就抵达了港口。那港口位在河口处,受细长状的沙洲包覆,附近一带海域形成了内海,因此水深较浅,浪也较小。沙洲的平缓斜坡上堆满了石块,那里就是上岸处,可看见好几艘船停在石上。



斜坡上到处打着矮桩,那也称作系船桩,每艘船都有绳索系在桩上。寿雪的船只一靠近石堆的上岸处,水手们立刻跳下船,自浅水处将船只推上石堆,然后取绳索牢牢绑在系船桩上。淡海与温萤先行跳往石堆上后,朝寿雪伸出了手。寿雪随后也抱着星星跳下,脚才一碰到石堆,鞋尖便登时湿了。潮水正自海上推挤而来,促使众人赶紧朝岸上疾奔。



沙洲上摆着好几艘船,水手说那些都是渔船。由于火山喷发,没办法捕鱼,所以海岸边看不见渔民的身影。每一户捕鱼人家应该都在等待火山止歇,周围一片死寂,完全失去了渔港原有的活力。



水手们有的家住界岛,有的宿在界岛上熟识的旅宿,寿雪要他们在返回皐州之前,先回家或到旅宿待命。接下来她还必须找出那把黑刀,也就是乌的半身,并且打倒鳌神。没有人能够预测这必须花上几天的时间。



「吾等先往见市舶使。」



寿雪正要举步走向港镇,怀里的星星忽然开始喧噪,自她的手中逃走。



「星星!」



寿雪伸手想将星星抓住,它却突然振翅窜上天空,飞越了海岸边的松树林,转眼间已不知去向。寿雪与温萤、淡海只好赶紧追上。



一行人绕过了松树林,只见林后原来也是一片沙滩。沙滩上正站着一名少年,他摊开了双臂,只见星星飞入了那少年的怀中。少年有着娇小的身材,身上穿着麻衣,皮肤晒得黝黑……寿雪等人一看见那少年的脸,全都发出惊呼。



「衣斯哈!」



少年的身上虽然穿着奇特的服装,但那长相确实就是衣斯哈没错。



衣斯哈看见寿雪等人,抱着星星僵立不动,瞪大了一双眼睛。



「原来汝亦在此。」



自从衣斯哈被鳌神掳走之后,就失去了下落,原来是随着鳌神来到了界岛。



「别来无恙?」



「我没事,娘娘……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回去。」



衣斯哈露出一脸歉意的表情。



「无妨,吾知此乃鳌神所为。」



「鳌神叫我们……一定要找出乌涟娘娘的半身,不然……」



「不然?」



「他会把我们吃掉。」衣斯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寿雪一听,不禁皱起了眉头。鳌神果然比乌狡猾、卑劣得多。



「……你刚刚说『我们』?」淡海问道。



衣斯哈转头对他说道:「我还有阿俞拉。」



「阿俞拉……我记得她是你的童年玩伴?」



温萤眯起双眼,似乎在翻找着脑海中的记忆。



衣斯哈点了点头。



「阿俞拉即隐娘乎?白雷身旁之幼女?」



寿雪曾听高峻提过这部分的细节。衣斯哈又点了点头。



「阿俞拉说她听得见神明的声音,但必须在靠近水的地方……」



衣斯哈说到这里,忽然开始左右张望。



「怎么了?」



「我在找阿俞拉,她最近常常突然消失。白雷叔叔跟之季叔叔也不知道去哪了……」



「之季?令狐之季?」寿雪吃惊地问。



「嗯……」衣斯哈看见寿雪的反应,似乎也吓了一跳,说道:



「前阵子火山喷发,他们好像在海上遭到波及,漂流到了岸边……我跟一群海燕子一起把他们拖上来……」



衣斯哈说到这里,赶紧补充说明:「他们三人都没事,请不用担心。」



「三人?」



「嗯,还有千里叔叔、楪叔叔。」



──千里!



寿雪并不清楚楪的身分,但猜得出应该是界岛上的人。重要的是千里平安无事,这让她放下了心中大石,紧绷的心情也松懈不少。



「幸甚……!」



「千里叔叔发了烧,前阵子一直躺在床上,现在他终于醒了。」



「他在哪里?」温萤问道。



「在序家……一间海商的大屋子……」



「汝速领路。」



衣斯哈点点头,转身领着三人往前走。前往序家的一路上,衣斯哈说明了自己来到界岛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包含了受海燕子照顾,以及救助了千里等人。



「昭奶奶很会煎药,序叔叔很大方地提供了温暖的房间及更换的衣物。他们两人好像原本就认识千里叔叔他们,所以很热心地提供了帮助。」



「原来如此。」



虽说千里平安无事,但在亲眼看见他之前,寿雪还是放心不下。



一行人登上了一条相当陡峻的坡道,沿路上寿雪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进入了序家,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千里,她这才察觉自己早已气喘吁吁,身上大汗淋漓。



「乌妃娘娘……」



千里此刻并无绾发,一头长发只是胡乱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相当柔软的棉质衣衫。虽然看上去整个人削瘦了不少,但气色不算太差。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只碗,碗里有着貌似很苦的药汤。



「……无恙?」



寿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如此问道。



「托娘娘的鸿福。」千里微微一笑。



「娘娘已经醒了?」



「汝信到京师,吾已醒矣。吾醒而汝不醒,何造化弄人?」



听见此话,千里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娘娘如何能从皐州渡海而来?火山喷发已止歇?」



「喷发乃乐宫海神所为,蒙枭镇之……此亦鳌神之祸。」



寿雪走上前,在床边坐下,而温萤与淡海皆站在入口处守望。



「得汝不死……实乃万幸。」



寿雪轻吁一口气,抹去额头汗珠。



千里将水盆里的毛巾递给她,同时望向门口的温萤等人,说道:



「请人拿杯水来,如何?」



温萤闻言,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一只托盘,盘里放着水壶及一碗粥。



「厨房里的老妪说,这是董大人的粥。」



「噢,那是昭老太吧?真的很感谢她。」



那碗粥煮得稀烂,里头似乎加了鸡肉之类的配料。



「微臣在信中应该也提过,昭老太是界岛巫女一族的后裔。」



「唔,古时镇火山之巫?」



「娘娘刚刚提到,界岛附近的海域有乐宫海神?这么说来,界岛人祭拜的海神,竟是乐宫之神?」



「此地乃幽宫、乐宫之界。」



「原来两宫之间还有界线?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千里果然还是千里。一提到这方面的话题,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



「鳌神犯乐宫界,海神怒引火山。今枭为质,吾等必除鳌神以助枭。」



寿雪将枭与乐宫海神之间的约定解释了一遍。



千里听完后皱眉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半身才行。」



「半身确在此岛,然不知其所在。」



「关于这一点……」



千里转头望向门口,说道:「衣斯哈在吗?」



「他在庭院里,我去叫他。」淡海转身离去。不一会儿,衣斯哈抱着星星走了过来。



「大人找我吗?」



「衣斯哈,烦劳你告诉娘娘,当初你救助我们时,遇上了什么事。」



「是。」衣斯哈眨了眨眼睛,放下星星,来到寿雪与千里的面前。



「此节吾已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