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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一定就是被称为“世界的秘密”的东西(2 / 2)




(※日本式象棋。)



就是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村子,要说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可能只有美丽的落日景象吧。因为在那条穿过小村的河流的西边,有个由两岸连山形成的V字形峡谷,那里能够时不时地看到夕阳落到一个剪去一块三角形的地方,来村子里的人看到这番风景,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赞美这令人印象深刻的日落。对于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仁来说,几乎每天都能目睹的这段风景本应该是无与伦比的,可他却有不同的感受:那不过是一边放着光芒,一边被峡谷慢慢销蚀而去的太阳而已。



每当追寻着微微残存的一点最早的童年记忆时,心中浮现出的光景总是阴云笼罩下的水田。



他站在空旷的田野里,抵抗着肆无忌惮的风。年幼的他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样寂寥的地方?眼前是冬季草木衰败、一望无际的荒凉景象,发红的土色枯草很不情愿地耷拉在空旷的水田里。脚下,小河横穿而去,黑色冰冷的水流发着隆隆的声响。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昏暗的冬日下凹凸不平的山脉连绵不断,朝着群山方向延伸的搭载着高压线的巨大铁塔群,像怪物似的耸立着。天空很低,垂悬着阴沉沉的云朵,让人预感到充满封冻的暴风雪马上就要从天而降。他在旷无一人的巨大的风景的正中央,被巨大的恐怖所震慑,呆立不动。他总想不起来,那一刻,是自己想渡过河去呢,还是想折返回去,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风景对他来说具有某种重要意义。



这个陈旧的记忆——尽管不能确定是真的体验过呢,或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可每次追忆起来的时候,他都会变得有点忧郁,那种不安的情绪类似于遗忘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又类同于在暑假的清晨,耳闻山鸠呜叫时的心情,当听到似乎低低地贴着地面振动传播而来的奇异声音时,他会陷入一种虚无之中,仿佛感到世界的活动及世界的中心是在与自己无关的遥远地方,永远不能到达那里。



与此同时,从小时候开始,他还被另一个感觉所困扰。总感到“日常”这个罩子里边隐藏着什么东西——当撩起罩子往里探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会迅速地离去,却不留下丝毫踪影,但它确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存在着。就是这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东西?



今天,关谷也为了寻找那个隐藏物的蛛丝马迹,继续在山间徘徊着。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教师,都非常健谈,在他们讲的许多故事里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只鳞片爪,可是自己理应发现的东西一定在其他什么地方。



这一天,他准备了约一小时的散步路线,因为这个村子和这些大山就像自家庭园一样,依据心情和天气情况可以自由自在地调整路线,短则十五分钟,要想逛得时间长一点的话,一整天都不在话下。但不论是哪条路线,到了最后,都要回归到在他家后门的那个小小的儿童公园。



这个村里所有人家的房子都搭建在山坡上,关谷家的屋子更是位于最高处,在屋子后面的悬崖边上,还真有一座小小的儿童公园。准确地说,那只不过是围了栅栏的空地,里面仅有一根单杠和一座可坐四个人的秋千。



谁在那里!



有个人沐浴着夕阳,背对着自己坐在那秋千上。原来是位少年,他微微地弓着身,纹丝不动地静坐着。



是“饮茶童子”。



关谷仁突然想起了那个传说。



这或许是从“宴会上陪坐的儿童”演变而来。在这个村里,流传着到家里来喝茶的孩子的故事。村里人干完农活回到家里,看到一个白净纤弱漂亮的男孩儿,端正地跪坐在客厅里的坐垫上等候着,他只说了句“我是来喝茶的”,然后依然规规矩矩地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微低着头继续等待。家里人赶忙取出客人用的茶杯。直到他饮完茶为止,主人也一定要正襟跪坐陪伴着。孩子喝完茶,稍稍点头行礼之后,便飘然离去。



事情仅此而已,好像也没有迹象表明那个少年要干什么,或者他出现后会产生什么奇怪后果。听说关谷仁的祖父在读小学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次这种事情,可是一点也记不起那少年的模样,只记得留他喝茶时,他喉咙里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响,对他的印象仅此而已。仁有次把这个故事告诉一位喜欢传奇小说的朋友,朋友带着严肃的表情分析:那一定是在明治时代的初期吧,老毛子或是荷兰人曾经来过这个村子,不会是村里的人把那个孩子杀了吧……一定是那孩子到现在为止还在寻找自己的双亲。



现在,眼前的少年的坐姿,不正如传说里的那样吗!少年纹丝不动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关谷突然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白日梦的错觉,在他的背面,真的有副面孔存在吗?即使转到那个少年的正面,不会只有一个漆黑的空洞在那里吧——少年背影的轮廓浮在夕阳的逆光中,呈现出的模样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非常亲切。一点也记不起那少年的模样——那一定就是被称为“世界的秘密”的那东西……



“喂。”



关谷仁不由得大喊了一声。



连关谷自己也被这粗暴的声音吓了一跳,马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像要混淆自己刚才的冒失似的,带着一点开玩笑的腔调对少年说:



“那可是我的专用座位哟。”



少年迅速回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皮肤雪白、娃娃般端正的面孔。



一瞬间,那双眼睛看似两个阴暗的窟窿,关谷注意到里面突然迸发出强烈的仇恨的火焰,但是,关谷立马忘却了这些,叫喊着奔向那个少年。



“阿晋?哇,是藤田晋,好久不见呀!”



“啊。”



少年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畅快地笑着举起了手。



藤田晋是这个村另一个和仁同岁的孩子,读小学的时候,两人几乎每天都碰头,可是后来,自从藤田去盛冈就读私立初中以后,两人的交往便一下子中断了,虽然藤田初中毕业之后回到了村里,可是和I市走读的仁并不在同一所高中读书。



藤田晋弯起纤细的身子慢慢地从秋千上下来,来到关谷的面前。



“一直没见你呀!就是上了高中,也没机会看到你的影子啊。”



“嗯,我身体不是很好,每年都是用少得不能再少的时间学习,勉强升级。”



藤田像是腺病体质的孩子,时常发高烧卧床不起。即使是现在,仍然能够让人觉得眼前这位苗条少年的身姿里,透露出生病的迹象。也许是从小就和病魔打交道的缘故,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沉稳,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愤世嫉俗的感觉。但是,他的举止温文尔雅,身上散发出和这个偏僻乡村不相称的高贵气质。



关谷仁突然感到藤田晋站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有点惊惶失措。从孩提时代起,关谷就觉得藤田很是文质彬彬,几年不见,藤田变得愈发俊俏,愈发透露出接近完美的成熟气质,与藤田相比,关谷能特别明显地意识到自己的单纯,刹那间,关谷产生了一丝胆怯。



关谷仁和藤田晋亲如兄弟般地度过了小学时代的光阴。关谷是个幻想家,同时,性格豪爽,社交面又广。虽说藤田晋也是一位思索者,是个喜欢幻想的孩子,但和关谷不同,藤田晋更加彻底地朝着自己内心深处发展,他可以一周闭门不出却无动于衷,也没交什么朋友,很少把自己想的事情告诉别人。



“到我家去吧,你好长时间没来我家玩了,我妈看到你一定会高兴的,她过去就一直很喜欢你。”



催促藤田去自己家做客的关谷的臂腕,被藤田慢慢举起的手挡开了。



“不,我得回家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猜你肯定会到这里来。不瞒你说,我现在还发着烧呢。”



“是吗,那真遗憾,那你下次可一定要来哟。哎呀,不是有什么事来找我的吧?”



关谷仁不死心似的说道。藤田晋突然一言不发地止住了脚步。



“昨晚,我家的松树自燃了。”



藤田嘀咕了一句。



“什么?”



关谷不知所措地看着阿晋的脸。



“我就想来告诉你这件事。”



藤田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反过来盯着关谷的脸,在他的瞳仁里,似乎蕴含着某种激情,使关谷陷入了混乱中。



“那么,下次放学回来后,一起吃个饭吧。”



阿晋迅速地离开仁,挥了挥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公园。



关谷呆呆地站着,目送着阿晋离去的背影。



不知站在那里发了多久的呆,等他突然清醒过来时,四周已是漆黑一片了。一定是长时间吹了风受了寒,回到家后就感到脊背上阵阵发凉,从第二天开始就发起了高烧,卧床不起。



所以,等到他终于能够上学的时候,那个谣言已经在学校里蔓延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