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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据说在当地长期被远远围观着(1 / 2)



在红河堤坝,被踩踏得结结实实的土路上,到处挺立着树木。从现在开始到夏季,它们将伸展青翠繁茂的臂膀,给人们提供凉爽宜人的树荫。



在城郊的堤坝下,有一户小屋,屋子四周用玫瑰花树当篱笆围了起来,木质结构的平房显得朴实无华,小院里绿意盎然,木屋好像要被茂密的草丛及玫瑰花树的篱笆吞噬掉一样。在篱笆间,有一顶旧草帽时隐时现。最后,在篱笆的缺口处,窸窸窣窣地走出来一个大块头男人,体型像个不倒翁,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白衬衫下配一条茶色的裤子,戴着一顶旧草帽。身上的那只学生包,原本的白色如今已变成灰色,破旧不堪,背带搭在他的双肩上,包则垂挂在胸前,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溜圆的眼睛上两道粗粗的眉毛。这位男子到底多大岁数啊?看到他后人们一定会禁不住暗自思忖吧。他的脸看上去既似上了年纪的哲学家,又似摆脱了烦恼的圣人。



这个男人肉体上虽已有四十岁,但在精神上却只有七岁,大家都叫他“阿贤”。当他父亲发现他的智力只及七岁以后,便不再回家,最终撒手人寰。现在阿贤和他教插花及西式裁剪的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母亲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好像一天天地在恶化。照顾生活拮据居民的民生委员,在他孩提时代就来过家里几次。当时他的个头就比人家大出一圈,一边呜呜地哭叫,一边还挥舞着手臂,所以后来民生委员也就望而却步不再来了。但他现在过得相当幸福,他喜欢干净,热衷于洗衣服和大扫除,生活能力远远超过这一带只洗过自己头发的女孩们,而且他有才华,从此刻开始,他要出门去工作了。



阿贤眯起眼睛观察了一阵形成篱笆的玫瑰花蕾。在让花卉开出鲜艳花朵这方面,他具有过人的绝招,从现在到初夏,他要让那不断绽放的艳丽玫瑰呈拱桥形来装点他简陋的屋子。阿贤费劲地移动着他那沉重的身躯,朝着堤坝上的那棵老榆树走去。然后,他要造访市内的几户人家,帮忙修剪他们庭院里的草木。信步而行的过程中,应该拾掇的庭院会向他发出召唤,他便随召而至。深知阿贤手艺的人家,看到他自说自话地走进来,便任凭他在花园里窸窸窣窣地调弄。这些人会在日后到他的家中拜访,朝着三番五次低头行礼的母亲,悄悄地递上一些金钱或有价物品。



榆树下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浓,阳光在渐渐变强,阿贤走入榆树的阴影里松了一口气后,便轻轻地触摸起嵌入草丛中的大石头,宛如医生叩诊一般温柔地上下抚摸,嗵嗵地拍拍石头的顶端。



“眼睛。”



他像要弄清楚什么似的嘀咕着,手慢慢地移向了石头的旁边,又用手指弹了弹。



“耳朵。”



嘟嘟嘟,摩托车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来邮件喽。”



一阵爽朗的声音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探头寻查自家的邮箱。



“邮件,邮件。”



他模仿着邮递员的样子,把自家的邮件投入别人家的邮箱。到后来,大家都会偷偷地把东西送还回来。阿贤像是不记得自己此刻正在触摸石头似的,摇摇晃晃地朝堤坝上面走去。







“你们又要搞什么奇怪的举动了吧。”



西泽久子推着自行车,表情自信地说着,她下巴微微上抬,斜着往下看人。



“别摆出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啊,我不也是受害者,久子不是也了解弘范的性格嘛。”



美野里抬头看了一眼久子,整了整沉甸甸的纸袋子,里面装着从二高回收完毕的调查问卷。



例会后的第二天,放学后。



万里无云的晴空,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夏天,微风使制服上红色的披肩飘拂,同时也卸下了肩头的紧张。这是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傍晚。



两个女孩悠然自得地走在如月大桥上面。



在宽阔的蜿蜒而去的红河的远方,好容易绽开的山樱,用它那美丽而朦胧的色彩勾画出柔和的远山棱线,浮现在清澈的空中。围绕着谷津的山脉,没有陡峭险峻的,始终都透露出柔和恬静的情趣,要是说是环境造就人的话,这种柔和安详不正反映了谷津这个城市以及这里人们的性格吗?美野里每年到了春天都要这么强调,一旦涉及到这个话题,久子的反应也总是一样的——不屑一顾地哼着鼻子说“是吗”。久子住在一座邻近谷津的城市,要骑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来学校,她家原是福岛那边的人,不是所谓的“谷津人”。



“我呀,一直以为那个谣言是你们‘地历研’的人瞎编乱造后散布的。”



“才不是呢。哎呀好重,久子,把它放到自行车上吧。”



“不行,要是放上这么重的东西,会破坏平衡的,我的车子可是很娇贵的哟。”



久子推的自行车,是辆擦得油光锃亮的黑色旅行用自行车。她竟敢就这么穿着水手服式的女生制服飞车来学校。刚进学校的时候,骑车来去的时候还换上一套运动服,过了两个月,便开始觉得费事,就直接穿着制服蹬车来回了。周围的学生们都担心,裙子是否会妨碍骑车,内裤会不会被人家看到?但她本人满不在乎地说:“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久子硬式网球的功夫在县里也能排得进前八,她是个体育样样在行,学习成绩又好的行动派。和懒得出门,喜欢把腿伸进被炉里取暖发呆的美野里正相反。端正的容姿,苗条的高个,细长而清秀的眼睛给人以成熟的感觉。毫不留恋地将长发推剪成了一头短发,这也使她看上去大于实际年龄。高中毕业后最先要做的事情是戴穿孔耳环。



目前,为了要实现“在东京当一名干劲十足的职业妇女”的计划,久子升到二年级后,每周一次,从课外活动组早退出来,去学习英语和英文打字,由于这个缘故,这一天方能这样和美野里一同离校。



美野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久子那样说出“想早点去东京”或“真讨厌这样的乡下”一般的话,在教室里面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边在心里提心吊胆地嘀咕着“真敢说出这样狂妄自大的话呀”,一边四下张望,担心“有没有被别人听到啊”。人家常说我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其实只是个意志薄弱又怕招惹麻烦的人呀,美野里在和久子一起回家的这天,心里暗自叹息着。



过了如月大桥,再穿过公路的大交叉口,就进入了市中心。



在红绿灯旁边有间名叫“松风屋”的日式点心店,在店外摆放的折叠矮桌上,坐着两位藤之丘的女生,她们正舔着冰淇淋。在这个时间点,在这条街上,总是充满了归家途中的高中生,夹在荞麦面馆和电器店之间的卖“大判烧※”的小店以及甜味茶室里面,能够零星地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将水溶面粉灌人圆形铜制的容器中烧制出来的饼,其中有豆馅。也被称为“今川烧”。)



在这个狭小的城市里,一出门没走上几步就能立刻碰到熟人,某某人在什么店里买了什么样的东西,和谁在一起走路,肯定会被其他人看到。要是有人在街上悠闲自在地幽会,不一会儿工夫,这事儿就会传遍街头巷尾。城里缺乏娱乐,适合高中生游玩的场所数量非常有限,在谷津市区住着的学生必须经常畏首畏尾,因为街上有很多熟人,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叫住,或被别人看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跑去告诉家长。特别是刚刚开始交往的天真烂漫的一对儿,非常害怕遭遇到最悲惨的结局,那就是转瞬间他们的交往就被双方的父母和亲戚所共知,而使两人感到难为情变得尴尬。想避人耳目的年轻情侣们,个个都为寻觅合适的约会场所而大伤脑筋。



“喂,久子,去‘露易丝’怎么样?好长时间没去那里了。我想喝那里的牛奶茶,顺便也帮我统计一下问卷吧。”



美野里换了一个手拿纸袋。



“嗯,好呀,正冈好吗?”



久子敏捷地避开了街道上种植的柳树的枝条,点了点头。



到“露易丝”,要一直走完这条街,穿过谷津的政府机关街道,“露易丝”就坐落于街道的另一端,虽这么说,慢慢悠悠地走也用不了二十分钟。



那里是老牌造酒公司的领地,不再使用的酒窖以低廉的价格被借给了市民们,“露易丝”也是其中之一,在酒厂的最里边,位于离河最近的仓库二楼。白天是爵士茶屋,晚上是小酒店,在这一带它算是一家奇特的店。



“美野里,你不是讨厌那家店吗?”



“没有的事。”



“可到现在为止,还没见你邀请我去过那里,不是吗?”



“喜欢是喜欢,可那里呀,是死气沉沉的文学少年们聚集的地方。”



美野里露出不悦的神色,对于“露易丝”,实际上有让她内心产生忸怩的东西。在进入高中以前,她对“露易丝”暗暗地抱有憧憬之情,因为进出此店的高中生都明显地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也就是说——阅读看似深奥的书本,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智慧的事情,似乎很有教养。那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有文化的”高中生形象。当时美野里心里曾经渴望过,要是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但是,在这里,也让她看到了变成其他生物般的男学生:弘范他们原本应该和自己一样,读同样的课本,看同样的电视节目,翻阅同样的漫画书。可不知从何时起,从他们嘴里,冒出了自己从未听说过的文学家呀哲学家等人的名字。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变成了嘴巴上叼着香烟的男人,变成了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看人的男人,变成了嘴角上都泛了白沫还没完没了地与别人继续争论的男人了。看到弘范立刻成为“露易丝”的常客,并与高年级学生互相争论,美野里受到了震撼,因为两人中学的成绩不相上下,是传阅同样的书本成长起来的。



升入高中之后,美野里进过几次“露易丝”,但由于适应不了“辩论动物”的少年们,留给她的记忆总是形单影只,于是带着灰心丧气的心情,她远离了“露易丝”。



“是呀,那里到处都是些看了就想吐的家伙。”



“久子,别这么说好吗?”



若叫久子说,常聚在“露易丝”里的都只是些在舔自己手的家伙,她读了现代国语教科书中的《暗夜行路》和《舞姬》后,也不屑地说道:“全都是些让人作呕的浑蛋男人呀。”美野里还会说“那是近代日本知识分子的苦恼……”什么的话,但立刻会遭到久子无情的嘲笑:“有呀有呀,这样的家伙,当他们沉浸在自私自利的自我怜悯中的时候,便接二连三地使周围的人也变得不幸起来。哎呀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个世上,情绪不稳定的男人也是最让人讨厌的一种东西哟。”她把话说得这么死绝,美野里也就无言以对了。



“可是,文学青年里,不是也有像久子你喜欢的正冈那种类型的人吗?”



“没错,不过,正冈是大人,那种让人难以捉摸的人真有魅力呀。他真是惹人疼爱,我呀,非常能够理解,为什么像利子那样稳重的女孩会喜欢正冈。”



在她们说东侃西的时候,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露易丝”,久子捷足先登地踏上了狭窄的楼梯。站在黑色的木门前,可以看到门上有一双破旧的皮鞋,恰如右脚迈出半步的样子,鞋底被钉子钉死了,鞋子下方,雕刻着小字“露易丝”的金属牌镶嵌在门板里。久子盯了那双皮鞋一小会儿后,推开了门。



过去一进门,大都是厚重的音响声扑面而来,但今天却飘荡着比较轻快的钢琴三重奏的蓝调旋律,和外面蔚蓝的晴空形成鲜明对比,店内让人感到相当昏暗。是否在这么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到这样洞穴般的茶室来的客人异常少见呢,宽阔的店内只有两个客人,一位一高的学生坐在靠里的桌子旁,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书。那本好像是店里的藏书,封面已经破烂不堪,另一位像是旁边个体经营的老板,是个刚步入老年的大腹便便的男子,桌上放着还未喝过一口的冰咖啡,双手交叉着在打盹。



“露易丝”的店主正冈——正冈真源,一个粗胖的矮个子,孤零零地坐在柜台旁圆形木椅子上,那是他的专座,像是从几年以前他就坐在那里一样,边抽着香烟边削着土豆皮。



他曾在神户做过调酒师,在东京的商社当过公司职员,在京都的大学里学过西洋哲学,在全日寄宿制的时期,他就读于长筱高中,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看他的姓名就能立刻明白,好像原本是盛冈某大寺庙的大和尚的次子,长筱毕业后经过十五年,回到谷津,开了这家“露易丝”。很长时间,这家店都被当地人认为是家形迹可疑的店而被敬而远之。可是,“令人作呕般”的当地高中生们都喜欢他。



“你好!正冈,请来两杯奶茶。”



“好嘞,好久不见。真稀罕,你们两个人一起来我这里。”



真源把放土豆的钵子放在柜台上,一边用惯有的嘟嘟囔囔的声音说着什么,让人感觉吃不准是否在对谁说话,一边把奶锅放到火上。



“啊,好重呀。”



美野里从纸袋里取出一捆捆日本稻草纸,那就是在弘范的强制命令下匆忙开始的“五月十七日谣传”的追踪调查。首先就是这个调查问卷,先到四所高中的老师办公室里面再三请求,希望利用早上生活会的时间,以四校全体学生为对象进行问卷调查。不知所措的老师们,不知是否是看在“地历研”名头的分上,轻易地同意了这突如其来的申请,真是出人意料。在一高和长筱,靠着弘范等人的政治力量,调查顺利进行,而在二高和藤之丘,只要说一句“这是在一高和长筱也同时进行的调查”,就能够产生决定性的效果。加上这个谣言还没有完全消逝,学生们的关心程度还相当高,调查问卷的回收率似乎相当不错。



“对了,让我看一下久子写的问卷。”



美野里开始哗啦哗啦地翻找起自己班级的那摞问卷,取出了久子写的调查问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