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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鹊之桥(2 / 2)




“不是不是,他是前任社长。现任社长是他的太太德子夫人。前任社长去世后,他太太就继承了公司。”



德子社长和小新的妈妈纯江会不会就是刚才我从外面看到的那两位呢?——我委婉地打听了一下,果然就是她们。



“纯江夫人每天都要像这样用轮椅推着社长在工厂和店里检查好几遍。今天工厂休息,所以就只检查了店里。社长是个严厉的人,我们稍微有点儿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就会毫不留情地臭骂我们一顿。”



难道骂人很开心吗?老爷爷笑着摇摇头。



“但是,小新的妈妈可就惨了。不光要照顾孩子,还要整天照顾婆婆,一刻不得闲。”



老爷爷垂下眉毛,点点头。



“是啊,真是够惨的。据说社长都不让她出门。前任厂长在世的时候,社长对纯江夫人没这么苛刻啊。这么说起来,她也够恶毒的……哎呀。”



老爷爷自知失口,用手捂住嘴。虽然比一般人慢了半拍,不过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跟客人乱说话会有麻烦的哦。”



这时,墙上的时钟敲了四下,已经四点了。我的店还一直空着,所以我得速战速决。



“顺便问一下,加贺田家是不是有一位长得挺帅的人?我见过他几次。长着很阳刚的眉毛,鼻梁很挺拔。”



“眉毛……鼻梁……你说的是信次先生吧?”



“对对,信次先生,他叫这个名字呀。那位是小新的爸爸吗?”



“不是不是,他是小新的叔叔,是小新亡父的弟弟,也是将来要继承这个公司的人。”



“不止继承公司吧。”



老奶奶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嗯嗯,老爷爷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止继承公司……是什么意思呢?”



“啊?哦,没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爷爷含糊其辞地应付我,而老奶奶也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除了公司,还有财产吧,我想。这个加贺田家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我打算顺便再多打听些消息。



“信次先生结婚了吧?”



“没有没有,他还没成家呢。他是厂长,要管理那些工匠什么的,大概没时间解决个人问题吧。”



“说得也是。”



这样一来,那个男人和他家人的情况就大体上摸清楚了。去买底座烧焦的铜像的那个男人是这里的厂长,也是德子社长的次子。担任前任厂长的长子已经去世了。而这位死去的长子的儿子是小新,妻子是纯江。纯江整天都要照顾婆婆,也就是德子社长。



最后,就是那个铜像的事了。



“话说回来,我想打听一下关于铜像的事可以吗?我想给儿子买一个,就像这样里面能装东西的铜像,不知这里有没有?比如在某处装个暗锁什么的……”



啊!老爷爷一脸兴奋地看着我。



“先生,你算是来对了。这种铜像正是我们这里的拳头产品。这是前任厂长,也就是小新的爸爸设计出来的,后来我们也开始生产这种铜像了。其他店里是没有的哦。比如,你看这个。”



老爷爷从货架上拿过一个哆啦A梦的铜像,他把用透明胶带贴在哆啦A梦后脑勺上的一把钥匙取下来,插入四次元口袋旁边的锁孔里。钥匙转了半圈,只听里面发出咔嚓一声,四次元口袋就向前滑开了。老爷爷把这个像歪倒的竹轮(注:竹轮:一种用鱼肉泥、面粉等原料制成的空心圆筒状食物。)一样的口袋从哆啦A梦腹部拿出来,我仔细一看,里面放着一个T字形的小东西。



“这是竹蜻蜒啊。”



老爷爷得意地拿起这个小东西轻轻插在哆啦A梦的头上。



“这种铜像叫‘匣子物’。其他店根本做不出来,就算有仿造的,在安全层面上也完全不能与我们的产品媲美。”



“安全层面是指?”



“我们店里生产的这种铜像没有配套的钥匙就打不开内部的机关,因为里面的青铜是紧密咬合在一起的。所以把秘密的东西藏在里面也完全没有问题。要是想强行打开的话,就只能把铜像整个毁了才行。啊,顺便说一句,这个哆啦A梦我们可是有授权才生产的。”



“我想问问,这种铜像有飞鸟造型的吗?”



那个飞鸟铜像应该就是一连串事件的核心了。



老爷爷摇了摇头:“飞鸟造型的……没有。”



“啊?没有?”



我大感意外。也就是说那个飞鸟铜像不是这里制造的了?



我正寻思着,老爷爷又开口了。



“非卖品的话是有的。那是前任厂长从前的习作,就是那种飞鸟造型,内设暗匣的。不过那不是卖品,算是前任厂长的艺术创作吧。他与其说是个厂长,其实倒更像个艺术家。那个飞鸟铜像没有其他工匠帮忙,是他一个人独立完成的,这个东西没有拿到店里卖,一直都是摆在家里的。”



“那个铜像是不是像这样翅膀平伸的?”



我用身体摆了个T字形。对对对,老爷爷点头如捣蒜。



“那个铜像有个名字,叫‘乌鹊桥’。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啊?这东西应该没有流传到外面才对呀。”



“这个……那个……”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找个合理的说辞的时候,老奶奶转过身发话了。



“那个前些日子不是被偷了嘛。”



“嗯?哦,对呀对呀。那个被小偷给偷走了。”



“被偷了?”



老爷爷给我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那是上周日晚上发生的事。那时全家人都睡下了,屋里很安静。德子社长睡着睡着突然醒了,她听到某种可疑的动静。在与她的卧室只隔了一副屏风的邻屋,有人摸黑不知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那是她去世的长子,也就是小新的爸爸以前住的房间,现在是一间空房。不过,他曾经用过的家具摆设,以及他制作的铜像作品还都摆在那里。那些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存有现金的保险柜也放在那间屋子的角落。德子社长立刻意识到邻屋进了小偷,可惜她身体不灵便,只能大喊大叫召唤家人过来。结果她一喊小偷就跑了。过了一会儿,睡在一层其他房间的纯江和小新,还有一人睡在二层的信次都赶了过来。



大家把隔壁房间检查了一遍。虽然保险柜上有明显用铁棍撬过的痕迹,但是小偷并没有打开柜门,现金也一分不少。于是,大家都放心了——



“但是,后来又仔仔细细把屋子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保险柜旁边摆放的一个铜像不见了。小偷肯定是因为没偷到钱,就想着随便拿一件东西也比空手而归强,于是就就近拿起这个像跑了。”



“那个就是刚才说的飞鸟铜像?”



是的是的,老爷爷点点头,沙哑地笑了笑。



“可是,那个东西也不值多少钱啊。拿到当铺或者旧货店的话也就能卖五千日元吧,最多也不会超过七千日元的。”



这条线索真不错。飞鸟铜像是华沙沙木用六千五百日元收购的。



从老爷爷刚才的话里可以推断把铜像卖给华沙沙木的那个人恐怕就是到加贺田家偷东西的贼。他本来想从保险柜里偷钱,但是被人发现了,无奈之下只能抄起手边的铜像仓皇逃命。然后,就把赃物卖给我们店了。



这时,老爷爷又恢复了生意人的口气。



“所以,店里没有这种带暗匣的飞鸟铜像的现货。”



“啊,原来如此。”



“先生,你想特别订制一个吗?”



小偷。被盗的铜像。烧焦的底座。被捅坏的锁孔。买回铜像的信次。来找手帕的小新。——这一切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我挠挠后脑勺,陷入沉思。就在这时,透过商店的玻璃拉门我看到两个人影。他们看到店里的我,立刻停下脚步,露出惊异的神色。



那是华沙沙木和菜美。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我胡乱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商店,迅速把华沙沙木和菜美赶到一个老爷爷和老奶奶看不见的地方。



“日暮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等会儿再说。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



华沙沙木说他们跟着那个少年在城里四处乱逛了一通,最后来到了这里。



“他刚刚进到那个加贺田家去了。我们终于找到他家了,胜利完成任务!”



“他从哪个门进去的?”



我往住宅大门走了几步。院子里,小新背对着我,德子社长也在那里,还有帮她推轮椅的纯江。德子社长正在和小新说话,笑眯眯的表情几乎到了让人肉麻的程度,她的态度和先前在店里见到的真是天壤之别。



小新对纯江说了些什么,穿着朴素的纯江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四方形的东西,微笑着回应了几句。那是一块手帕。从小新瘦小的背影可以看出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小新就进屋了。小新一走,德子社长立刻开始厉声训斥纯江。



“你真是个笨蛋!”



一连串的咒骂脱口而出,活像一个开到最大声又安装了小喇叭的收音机,那声音真是入耳难忘。



“整夭丢三落四,你怎么这么笨啊!那孩子死得早,也没来得及好好管教媳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我死了,你也得不到一分钱。把钱扔了也不给你。你不要有怨言,就因为你要整天照顾我,才会让你留在这个家里的,就冲这点你也该谢天谢地了。”



也许是担心小新会听到,纯江轻轻咬住嘴唇,不安地向玄关张望。即使如此,德子社长每说一句话,她都会瑟缩着点头应承,简短地回应。她每做一次这样的动作,我就觉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变得更消瘦、更苍白、更弱不禁风。我从没见过如此凄惨可怜的人。她的站姿、表情、动作,甚至连映在地上的影子都充满着深切的悲伤。奇怪的是,这种悲伤让我看得出了神。我感觉她有点儿像在我小时候就与世长辞的母亲。是她那没有化妆的素颜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吧。我妈妈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明白了……”



耳边突然传来华沙沙木的声音。他弯着腰,视线与我齐平,他用手慢条斯理地摸着下颌,说道:



“那个妈妈才是‘铜像放火未遂事件’的元凶。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就是她潜入了我们的仓库。周五的晚上,她拿着捆成一束的报纸来到仓库,把报纸放在那个铜像底座旁边,点着火就走了。可是,后来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于是就慌张起来。她想,会不会是当时掉在仓库里了呢?然后,她儿子就出场了。不知为什么他知道了自己母亲潜入旧货店仓库干坏事这件事。所以,看到慌里慌张四处寻找手帕的母亲,一下就猜到了其中缘由。他会这么想,如果那块手帕在犯罪现场被发现的话,妈妈就会被警察抓走了!但是,那个妈妈又不能亲自来我们店里找手帕,因为她要照顾那个老太太,很难有机会出门。南见君,面对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啊?”菜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抬起头。



“我会代替妈妈,自己去找手帕!”



没错,华沙沙木用手撑着一边脸颊,说道。



“所以,那个少年才会来我们店里,编造一些买狗粮之类的假话,进到仓库寻找他妈妈遗失的东西。看到他,我们就轻率地认为他是潜入仓库的纵火之人。——结果他妈妈只是搞错了,那块手帕根本没丢在犯罪现场,而是好好地在家里放着呢。刚才那个少年也亲眼看到了。”



“可是,华沙沙木你说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为什么她要潜入我们的仓库,在那个铜像旁边把报纸点着呢?”



听到我的问题,华沙沙木叹了口气,垂下视线。



“只有这一点我还没想明白。只有她的动机我不懂。还差一步,再前进一步就可以了……”



我们后来决定先回商店。我提议在回去之前最后再围着加贺田家和工厂绕一圈,华沙沙木和菜美都没有反对。



在工厂的后面有一处用铁栅栏隔出的角落。



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把我们挡在外面,怎么看这里都像是工厂丢弃废品的地方。里面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破烂儿,装化学试剂的空瓶子、木片、石膏碎末、铁丝等等。用木桩分隔出的一个角落里还放着几个铜像,似乎有瑕疵的产品也被扔在这里。这些铜像在我们眼里根本看不出什么缺陷,大概是上面有轻微划痕或碰伤吧。



“你们看那个东西……”菜美指着某个东西说。



那是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铜像,就是那个飞鸟雕像,就是信次刚刚从我们店里买回来的那个。



“南见君、日暮君,快看那个铜像肚子上的窟窿!”



仔细一看,那个铜像的肚子上开了个四方形的坑洞,坑洞四周严重扭曲,像是用某种机械强行撬开的。



四、



“将军。”那天晚上,一直窝在沙发上陷入沉思的华沙沙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正在事务所里面的小厨房里做晚饭,酱油炒竹轮。菜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到晚饭时间就回家,她似乎很在意今天发生的事,所以到现在还坐在华沙沙木身边,用勺子一下一下戳着她擅自存放在冰箱冷冻柜里的养乐多(注:养乐多:由日本养乐多本社公司(Yakult Honsha pany)生产的一种酸奶饮品,其中含有一种特殊的有益人体的乳酸菌。)。



“你知道真相了?”



菜美提高了嗓门。



“知道了,全都知道了。你想听吗?”



“想听!快告诉我呀!”



“日暮君呢?”



“可是现在那个竹轮……”



对上华沙沙木那刀片一样锋利的目光,我没有办法只得关了火在他面前坐下。



“我听了日暮君的所见所闻之后,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次事件的关键词是‘遗产’、‘遗嘱’,还有‘燃烧产生的热量’。”



菜美嘴里又念叨了一遍华沙沙木刚说过的这三个词,但似乎未能猜透其中的深意。当然,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现场说好了。然后我们再去一趟那户人家。”



华沙沙木猛地站起身,菜美也跟着站起来,我见状连忙上前阻止。



“华沙沙木,晚饭马上就做好了。”



“先别管晚饭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呀”



“凉了回锅热一下不就行了嘛。”



“还有,菜美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呀?”



听我提到菜美,华沙沙木终于有所动摇,他用手撑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知道了,那就明天早晨再说吧。南见君你明天要提前从家里出来,去学校之前过来一趟。”



菜美失望地垮下肩膀,向我投来的目光中带有明显的责备。



我明明是为她着想才这么说的呀。



五、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我们来到加贺田家门口。商店的玻璃拉门内侧拉着帘子,店员似乎还没上班。工厂和商店都静悄悄的。



“这边。”



华沙沙木把穿着初中校服的菜美和由于睡眠不足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我一起带到了工厂的后面,也就是那个放置废品的地方。高大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据我推测,能解释一切的东西就藏在那个铜像里。——日暮君,你来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你去看看那个像里面有什么。”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没办法,我看四下无人,就后退几步,然后助跑跃上了大门。我手忙脚乱地挣动了几下,最后总算翻过铁门进到了内侧。



“是看这个东西里面吗?”那只铜制的伸展着双翅的鸟儿正安静地仰望着春天早晨晴朗的天空。它的腹部赫然裂开了一个四方形的窟窿,窟窿周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瘪了。而窟窿里面——“嗯。”



我把手指伸入铜像腹中,指尖接触到一个胡乱团成的纸团。我把它慢慢夹出来。——那是一个被火烤成茶色的信封,而且已经拆开了。



“快拿过来。”



我透过铁门把那个东西递给华沙沙木,然后又助跑几步跃过了大门。



“华沙沙木先生,那是什么呀?”



菜美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个信封。



“是遗嘱。”华沙沙木回答。



“被火烤焦了的、字迹无法辨认的遗嘱。是德子社长写的。”



华沙沙木细长灵巧的手指小心翼翼伸进那个烤焦的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叠成四折,同样被烤成茶色的信纸。他把纸打开,发现基本整张纸都被烤焦了,用墨水书写的竖排文字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不,还有“儿子”、“财产”、“全部”——这几个词语还依稀可辨。



华沙沙木盯着信纸看了一会儿,带着沉痛的神情闭上了眼睛。



“和我想的一样……”



“华沙沙木先生,你赶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呀!”菜美扭动着身体,要求道。华沙沙木轻轻点点头,转身直面我们。



“这次的事件是由加贺田家的遗产纷争引起的。德子社长决定将来在她死后把住宅、工厂以及其他诸多财产全都留给自己的二儿子信次,并把这一内容写进了这份遗嘱里。这件事信次和纯江都知道,可能是德子社长自己告诉他们的。——而纯江无法接受这一决定,她认为自己作为长子的媳妇却不能分到遗产,简直太荒谬了。所以纯江有可能要求过德子社长修改遗嘱,但是德子社长并未理会。于是,纯江就暗中计划找到遗嘱并将之销毁。信次察觉到她的意图,就向德子社长进言说遗嘱很危险,干脆交给自己保管吧。所以,德子社长就把遗嘱交给他了——”



华沙沙木用下巴指了指那个铜像。



“然后,他就把遗嘱藏在那个像里锁起来了。”



“我懂了!后来,那个像就被碰巧闯入家中的小偷给偷走了,对吧?”



“正是如此,南见君。——得知此事的信次赶紧四处寻找铜像的下落。恐怕他给很多当铺和旧货店都打过电话,问人家有没有飞鸟铜像什么的。最后,他终于在我们店里找到了。信次这下放心了,于是他告诉我们周一他休息的时候来买铜像。然而,事情又起波澜。信次打电话的时候被纯江暗中偷听了。从信次的话里她推测出那个像里有秘密,并且她立刻就想到那里藏的是德子社长的遗嘱。既然终于知道了遗嘱的下落,于是她就决定先下手为强。”



“所以,她就潜入仓库,打算毁掉遗嘱?”



“南见君,脑子转得很快嘛!”



没错,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她潜入仓库,找到了目标,但她没有钥匙,打不开铜像。她试图用螺丝刀什么的弄坏锁孔强行撬开铜像,结果也没成功。而且她也不能把铜像整个带走再处置,因为铜像太大了,带回家被人看见就麻烦了,藏在别处或丢到别处她也不放心。所以,她就想如何才能在不移动铜像也不打开铜像的前提下销毁里面的遗嘱。”



“……用火!”菜美瞪大了眼睛。



“所以,纯江就放火烧那个像!”



华沙沙木在肩头打了个响指,然后又突然伸手直指菜美的脸。



“没错——这就是‘铜像放火未遂事件’的真相!”



他说完又仰望天空,眯起眼睛,仿佛又一次陶醉在自己完美的推理之中。



菜美考虑了一会儿,提出一个疑问。



“但是,就算纯江把遗嘱销毁了,德子社长也能再重写一份呀。所以她这么做根本没意义嘛。而且,信次也可能马上就把事情报告德子社长,让她重写遗嘱。”



“纯江正是相信他不会这样做,所以才会想尽一切办法销毁遗嘱的。”



“为什么?”



“因为有孙子的存在。如果现在德子社长重新立遗嘱的话,很有可能会把小新定为遗产继承人。一开始她立遗嘱的时候,小新可能还很小,但是他现在已经上小学了。而且,从昨天的事也可以看出,德子社长非常疼爱孙子。”



“这样的话——信次就不会把遗嘱被烧掉的事告诉德子社长了。”



回答正确,华沙沙木冲着菜美的脸比画了一个开枪射击的动作。随即,他又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加贺田铜器制造工厂和对面的加贺田家。



“下面,纯江的计划恐怕就进入了第二阶段。等到德子社长越来越疼爱孙子,她就会想‘哎呀,把遗产也分给这孩子一份吧’,当这个想法逐渐成形之时,纯江就会怂恿婆婆再立新遗嘱。这样一来,德子社长就会在继承人里加上小新的名字了。”



听了这个可怕的豪门内幕,菜美双手捂住嘴巴,难掩震惊。



“华沙沙木先生……那该怎么办呢?我们要把真相告诉德子社长吗?”



“不。”华沙沙木向她伸出左手手掌,苦恼地摇摇头。



“我们没有干这种事的立场。其实我们只是无意中被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事件而已,而且实际上我们也没受到任何损失。六千五百日元收购的铜像以一万三千日元的价格又卖出去了,所以倒不如说我们是占了便宜啊。还有,最重要的是——”



华沙沙木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朝我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寻找真相的过程很有趣,不是吗?”



“华沙沙木先生……”



“忘掉这件事吧。”



华沙沙木潇洒转身,举步离开。



“所谓游戏,就是在特定的场合才有意思啊。”



华沙沙木随手撕碎了那个信封和遗嘱。纸屑在清晨的风中翩然起舞,宛如暮春时节飘落的樱花花瓣,一片又一片,一片又一片。与渐行渐远的华沙沙木的背影交叠在一起。



“华沙沙木先生!”



睡眠不足的我忍住一个哈欠,看着菜美冲上去猛地从后面抱住华沙沙木细瘦的后背。这种毫无根据、漏洞百出的所谓真相也亏华沙沙木能想到!而且,他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声情并茂地讲出来,真让我佩服死了。要不是我早有察觉,拼死拼活连夜做好了准备,看他怎么办——



铜像里的那份遗嘱是我熬夜赶工的成果。华沙沙木的推理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我就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在仓库的工作间加班加点赶制这个“遗嘱”,今天早上总算完工了。我还特意把它带到现场,放进那个铜像的肚子里。真是麻烦死了!本来把报纸烧掉一半产生的那点儿热量根本不足以把铜像里的纸烤焦嘛。



我睡意蒙咙地眺望着搂住华沙沙木不肯撒手的菜美的背影,我觉得大概可以给自己的努力打个及格分了。



只要“天才·华沙沙木”在,即使生活再艰辛,菜美也能开心地活下去。我不能让她失望。



六、



那天下午,我借去附近新建的住宅区发小广告的机会,又开着轻型卡车去了一趟加贺田家。跟昨天那个老爷爷打过招呼之后,我告诉他我找加贺田信次有事。茄子鼻爷爷一脸莫名其妙地帮我找来了信次。



“你是那个旧货店的……”



“我想给你看点儿东西。”



我把穿着工作服的信次带到店外,来到没有旁人的工厂后面。我把准备好的宝丽来照片从兜里掏出来在他面前一晃,他顿时变了脸色。



“你怎么会有那个?”



事情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虽然我基本是瞎猜的,不过似乎真蒙对了。宝丽来照片表面受热就会变黑,图像就看不清了。我把照片又放回兜里。



“信次先生,是你昨天把这个扔了的吧。”



他神情紧张地看着我,好像在推测我的来意。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知不知道胁迫罪要被处以两年以下的监禁或者三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呀?如果你本来是想用这张照片威胁纯江夫人,强迫她和你继续发生关系的话。那么说不定还有可能被判强奸罪哦。这样可就不止关三年这么简单了。”



“你……”信次双目圆睁,黑眼珠的边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纯江夫人的崇拜者。昨天开始的。——以后如果让我知道你有胁迫她的言行,我就立刻起诉你。”



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起诉,但是还是要先说出来唬唬他。果然话一出口,效果立现,信次咬牙切齿地涨红了脸。



说实话,现在我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我既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直接问过纯江。



但是,按照我的推测,事情大体是这样的。



信次急于找回藏在那个被盗的铜像里面的东西,而纯江却想把那个东西毁掉。我们几个被卷入了这两个人的行动中。——那么,铜像里的东西是什么呢?纯江为了销毁它使出了那种手段,也就是说那东西肯定怕热。一个男人想找回来,一个女人想毁掉的怕热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宝丽来照片。宝丽来照片遇热就会变成一片漆黑。纯江大概也对这一点有所了解。加贺田铜器制造工厂总是处于高温状态,那里的工匠们肯定会非常注意避免让宝丽来照片受热。这样的话,纯江应该也会知道宝丽来照片怕热的弱点。



藏在铜像中的宝丽来照片十有八九就是纯江的照片——或者是纯江和信次在一起的照片。而且,估计还是那种没穿衣服的照片。如果不是这种照片的话,纯江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毁掉。



纯江和信次应该发生过肉体关系,不知是她难耐寡居寂寞的原因,还是一开始就被信次强迫就范。反正信次用宝丽来相机照下了当时的情景,后来他大概又用照片要挟纯江继续委身于他。纯江早就想毁掉照片,但却一直不知道这张照片藏在何处。



“你把照片藏在那个铜像里了,对吧。所以那个铜像被小偷无意中偷走以后,你就慌里慌张地给各处当铺和旧货店打电话询问。最后你终于在我们店里找到了。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告诉我说你会在周一休假的时候来店里买那个铜像。”



恐怕当时纯江听到了我们的通话,所以她终于知道了那张照片的下落。



——啊,SUMI(注:“纯江”在日语中读作SUMIE。)……



那时我听到的肯定是信次注意到纯江躲在角落时下意识发出的声音。



“你昨天从我们店里买回铜像以后,拿出藏起来的钥匙想把它打开,但是锁孔被弄坏了,你打不开。没办法,你只能毁了铜像,这才把里面的宝丽来照片拿了出来。可是铜像被火烤过,照片上的图像已经无法辨认了。”



“……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信次轻轻咂了咂嘴。



“啊,小孩子淘气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破坏锁孔、火烤铜像的人其实不是我儿子,而是纯江。



“拿着一张一片漆黑的照片也毫无意义了,所以你就把照片扔了。”



长时间的沉默。信次恨恨地瞪着我。然后,他问出了一个让他大惑不解的问题。



“我就问一件事,那张照片……我记得应该是丢进房间的垃圾桶里了,你怎么会找到的?难道你潜入我的房间了?”



“啊,这个呀。”我从兜里拿出刚才那张黑漆漆的照片。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照片。——昨天你们店里的老爷爷给我拍的,我试着把它加热了一下就成这样了。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所以我想看看你看了这张照片之后的反应。我估计被你扔掉的那张照片还好好地躺在你房间的垃圾桶里睡大觉呢。”



信次怒火冲天。



“你这个浑蛋……”



信次嘴里吐出毫无新意的台词,他双手握拳,肩膀不住颤抖。要是挨揍可就惨了,于是我迅速撤离了现场。



信次没有追过来。顺便说一句,我无论如何也想帮助纯江是有原因的。



周五晚上,她确实潜入了我们店里的仓库。但是,她并没有在那里点燃报纸。就冲着这一点,我就对她好感大增。



如果她真烧了我们的仓库,恐怕我是不会原谅她的。虽然持续亏本,但是“喜鹊·旧货商店”始终是我们的宝贝。要是纯江一把火烧了仓库,说实话无论她有怎样的苦衷都是不可原谅的。正因为纯江的细心与体贴,所以我现在偶尔想起她的时候心中还会泛起微酸的甘甜,就像盛开的沈丁花散发的芬芳一般。她没有在我们的仓库点燃报纸,她不是那种人。



那么,那个周五的晚上,纯江来到仓库干了什么呢?



其实她是来调包铜像的。她把一个底座烧焦的铜像搬到了仓库,并把那里原有的铜像带走了。她还把扎成一束的报纸和烧剩下的火柴留在了那里。所以,第二天一早仓库没有留下任何烧焦的味道。



昨天,店里的老爷爷说那个铜像叫“乌鹊桥”。乌鹊桥也叫做“鹊桥”,是七夕晚上喜鹊们为了牛郎织女的相会而伸展翅膀在银河上搭建的渡桥。铜像既然取名“乌鹊桥”,那就说明同样的铜像不止一座。纯江去世的丈夫应该还制作了好几座一模一样的铜像。其中藏有照片的那一座被小偷无意中偷走了。



碰巧听到信次打电话的纯江终于知晓了照片的下落,于是她就想赶在信次买回铜像之前尽快把照片销毁。但是,她白天需要照顾德子社长,无暇先发制人到我们店里把铜像买下。而且她没有钥匙,打不开铜像。就算她偷走铜像,也无法带回家,因为带回去的话肯定会被信次发现。再说,铜像里有照片,藏在外面或丢弃在外面也会十分危险。于是她就想到能不能用火烤铜像,让里面的宝丽来照片变黑呢?然而,她又担心这么做会引起火灾,烧毁摆放铜像的旧货店,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采取这个方法。



最后,她想到的是用调包计骗过信次。



周五晚上,纯江带着烧了一半的报纸、烧剩下的火柴,以及底座烧焦、锁孔损坏的铜像来到了仓库。这个铜像肚子里也放着一张宝丽来照片,那八成是纯江事先随便照好并加热处理过的照片。也就是说,昨天被信次扔进垃圾桶的照片就是这一张。



纯江把带来的铜像,连同烧剩的报纸和火柴都放在仓库里,并把内部藏有照片的本尊带回了家。然后,她大概把这个铜像放回了那个替代品原来摆放的位置。信次确信店里烧坏的那个铜像是他要找的目标,所以也就没注意本尊其实就在他身旁。那个铜像现在肯定还摆在那里,里面的照片也安然无恙。——可怜的纯江没有钥匙,无法打开铜像,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估计信次迟早会发现真相。



“啊。”我正往加贺田家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放学的小新从小路那头走过来。



“你来得正好。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我把小新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截了当地问他:“问你个事,你是不是以为你妈妈去我们店里偷东西了?”



“啊,嗯。”



“所以,昨天你去我们仓库,是想找你妈妈可能遗失在那里的手帕吧。你担心手帕一旦被别人发现,妈妈就会被警察抓走,对吧。”



小新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我继续发问:“周五晚上,你看到妈妈偷偷溜出家,觉得很担心,就跟踪了她,是不是?”



小新能来仓库找手帕就说明他知道那天晚上纯江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会知道呢?除了他亲眼所见之外不会再有其他途径了。



“你为什么要跟踪妈妈呢?你没有叫住她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一样。



“妈妈带着旅行袋,我以为她是离家出走了……妈妈成天被奶奶欺负,所以我觉得她想离开这个家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如果我叫住她,妈妈就不会走了。我看到妈妈每天被奶奶骂,心里很难受……所以其实我希望妈妈永远离开这个家。而且,以后我也想离开家,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奶奶对妈妈不好,我好讨厌她。”



“所以,你就悄悄跟踪了妈妈,对吧。”



“我从后门溜出去……一路跟着她。”



这个孩子看到母亲深夜拎着旅行袋出门,以为母亲终于无法忍耐祖母的欺凌而离家出走了。然而,其实那个旅行袋里装的只有一个底座烧焦的铜像、烧了一半的报纸和烧剩下的火柴。



那天晚上,纯江的目标就是我们的商店。她硬是撬开了仓库的百叶门,偷偷溜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提着旅行袋出来了。



“你看到这一情景,就改变了想法,对吧?你认为妈妈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去偷东西了。”



也许是决定坦白一切了,小新闻言立刻点头承认。



“是的……不过,我并不是真相信妈妈是小偷。”



妈妈撬开关闭的百叶门,拿着包进入黑暗的仓库,然后又拿着包出来,我觉得目睹这一切的小新会那样想也很正常。而且就在前几天他家刚刚进了小偷,说不定这也是促成他产生那种想法的一个原因。



第二天,小新看见纯江到处寻找手帕的慌乱样子,于是他就想,会不会是周五晚上妈妈去偷东西的时候把手帕丢在那个仓库里了呢?



所以,他就来我们店里找手帕了。



“没关系的,这件事是你误会了。”



我蹲下身,平视着小新。



“你妈妈没有做坏事。她瞒着你也许不对,不过那是……嗯……我拜托你妈妈带东西到仓库的。就这么简单。所以,妈妈才会半夜拿着包到仓库来。”



“哦?真是这样吗?”



小新顿时露出喜悦的神情。



“就是这样。但是,我告诉你这件事要对妈妈保密哦。”



“好的。”



“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能遵守吗?”



“能!”小新回答道。



“好,那还要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妈妈?”



我撕下记事本的一页,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并装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我把信封交给小新,他乖乖地接过来,向我彬彬有礼地鞠躬告别,然后就回家了。我望着关紧的大门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转身离开了。我坐进轻型卡车,发动引擎,重新打开刚才一直在听的广播节目,车里响起海援队(注:海援队:一九七一年由武田铁矢,千叶和臣、中牟田俊男组成民谣演唱团体。《献给母亲的歌谣》是他们的代表作之。海援队曾于一九八二年一度解散,后又重新集结。)那首《献给母亲的歌谣》。



我交给小新的信封里装着可以打开那个铜像的钥匙。今天早晨,我潜入工厂的废品收集站布置那个所谓的“遗嘱”之时,发现这把钥匙被人随意丢在铜像旁边。信次毁了铜像,拿出了里面的东西,钥匙也就没用了。所以,他就随手把钥匙扔了,到头来他也不知道这钥匙可以打开他真正要找的、里面藏有宝丽来照片的那个铜像。



信封里除了钥匙,还有一张留言条,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这是昨天光临本店的加贺田信次先生掉落的东西,特此归还”。所以,纯江也不会想到我竟然知晓了她的秘密。



虽然折腾了半天,但是实际上我依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我既没有亲眼目睹,也没有直接问过纯江。不过,我想交给小新的那把钥匙会对她有所帮助。这一点应该是确信无疑的。顺便说一句,我相信是命运的力量把我跟纯江联系在一起的。总有一天,我们会以某种形式再次相见吧。对了,就是因为这次喜鹊只有一只,所以无法为我们两人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



我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相情愿中不可自拔,难道说这方面我也被华沙沙木影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