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六章·chapter 6(1 / 2)



春天气息



尽管如此,春神还是悄悄造访此地。



一进入四月,总算能从变薄的云隙间隐约看到阳光。



春天的空气有种独特的骚动感。湿地开始融化,冬季时打进地面的坚固楔子正摇摇晃晃地露出地面。



理濑停下翻书的手,出神地眺望窗外。



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坐在图书馆的这个位置。



遇见黑发少年的记忆犹新。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正在工作的图书馆馆员,如果那少年再度出现,她可以立刻跑到馆员那里。她后面有一根大柱子,倾斜式的书桌就在墙壁凹陷处,位置隐蔽得令人安心。左边细长的窗外,山丘斜坡与有如纸牌图案般的天空各占了一半空间。



不过,为何从那以后就没再遇见那个少年了?每天来往校园内,大概所有学生的脸都记得了,就是没见到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年。难不成他是校外的人?但他明明穿着制服,在校内自由进出啊……



山丘上的树林也悄悄透露大地回春的讯息。随季节变换方向的风摇晃森林,吹动天空的云朵,一瞬间,云层倏地散开,日光斜射而出。



只是看到那刺眼阳光,胸中便有种奇异的骚动。



莫非,很久以前,我就曾坐在这里眺望这片景色?或许我会永远坐在这里,偶尔检视自己的过往,或做着未来的梦。



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理濑立刻回神。因为今天最后一堂的体育课练习短跑,搞得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找忧理一起吃饭吧!理濑阖上书,离开座位。



为了五月庆典,忧理的“Rose Bad”剧团将挑战演出推理剧。虽然她频频抱怨台词太多,却仍认真锻炼体力,从发声练习到背剧本,每天努力到很晚。



这间学校的活动很多。说是活动,其实多是纸牌游戏大会或网球比赛,而且没有强制性,不过学生们都像有教养的少爷小姐,每次都会礼貌性地参加,好让活动顺利进行。学生们习惯与他人保持距离,互不干涉,抱持适度的关心与礼貌,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虽然这样很好,却与理濑前一所学校的学生大不相同。他们不会造成混乱,就算发生冲突也不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这些学生都世故得不像个孩子。毕竟一整年都会碰头,自然而然地便养成这种生活态度。每个人都很聪明,却又对某些事显得意兴阑珊。



我看起来也是这样吗?



理濑抱着书慢慢地穿过走道,向一个在大书桌前摊开书阅读的女孩点头打招呼。



就在此时,她冷不防地撞到了人。



“啊!”



纸张散得一地都是,都是些旧乐谱。



“哇!”



对方发出惊叫。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理濑慌忙蹲下,捡拾乐谱。



“不,都怪我不小心。”



对方也蹲下来,眼前出现一双修长的大手。



“啊!你是——”



理濑一抬头,随即对上一对镶在白皙脸庞上的茶色眼睛。对方有一头比栗子色还浅的轻柔头发,似乎混有日耳曼血统。



理濑专注地凝视少年的脸,想着他叫什么,少年因此脸泛红潮,移开视线。理濑发现自己的冒失,也红了脸颊。



“对不起,一直盯着你看。呃、你是……”理濑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是约翰,你是理濑吧?”俊美的少年慌张地挥手,露出亲切笑容自我介绍,“我比你高一个年级,比你晚一天转进来。”



“啊!原来是你。”



还蛮可爱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型——忧理的声音在脑中苏醒。



原来是他。的确没错,有别于忧理与黎二那种有如聪颖小动物的美感,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巨星风采,人见人爱,一点都不引人反感。他应该属于“摇篮”一族吧!但看这叠乐谱又应是“训练所”的人。在这里生活的期间,理濑发现这两种人与“坟场”一族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而且,她虽然属于“坟场”一族,却觉得自己不存在于任何一边。眼前的少年是那种总是站在光芒中的人,被他吸引的同时,肯定也会因他的光芒而感到自惭形秽。



明明只差一天,我却是二月转入,他则是三月转入:我被视为异端分子,而他则不然,这其中难道真的有什么理由?校长肯定曾与约翰见过面。



理濑拼命压抑满腹委屈,低头默默拾起掉在地上的乐谱。然而,理濑察觉约翰似乎很想与自己聊天,无奈地抬头,随即对上约翰稚气的笑容与酒窝,看着那笑容,理濑不禁苦笑地想,这笑容真令人无法抵挡。他一定对谁都露出这种微笑,真是个有教养的人,他应该有个慈爱的母亲吧!也理所当然地在亲情呵护下长大。



“你转进这里之前,有接受校长的面试吗?”理濑整理好心绪,开门问。



“嗯,有见过一面,在札幌的饭店。”约翰有些诧异,但仍据实回答,“他这人真是处处令人吃惊,我当初见到他时,他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真的?我还没看过他穿男装的样子。”



“听说校长外出时是男装打扮,在校内就穿女装。毕竟校长还那么年轻,对外的场合还是男装打扮比较方便。”



他的声音意外地清晰洪亮,若不看外表,或许会觉得他是个非常世故的人。



“那时他的打扮是如何?”理濑好奇地问。



“这个嘛……”约翰抬头望天花板,思索道,“我记得他穿一套三件式的苏格兰呢西装,感觉像很有经营手腕的商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眼睛一亮,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看他一眼。就连我父母都被他的气势压倒了。”语毕,约翰不知为何嗤笑出声,并将散落的乐谱按号码依序放在地上,嘴里哼着歌。



“啊!这是穆索斯基的《展览会之画》【注:俄国作曲家穆索斯基(1839-1881)的钢琴组曲,是国民乐派的代表作之一。曲子在数幅图画中穿梭,充分表达出画中的影像。】吧?”



只见约翰随即一脸欣喜,他哼的是其中一段《Promenade》。



“理濑,你喜欢哪一段曲子?”



“《古城》吧!不过有点晦暗就是了。”



“原来如此。我觉得每一首都很有趣,但我最喜欢《市场》。这首曲子十分与众不同,不知为何,总会让我联想到爵士摇滚的《Cherokee》。因为《市场》的拍子比较快,我总觉得若用小喇叭演奏,一定会很有趣,而且最后一段还蛮即兴的。”



理濑没听过《Cherokee》,只能含糊地点点头。约翰察觉这一点,随即体贴地改变话题。



“我对这所学校向往已久,特地转到这里就读。我之前听一个音乐界的朋友说,日本有一所非音乐教学的学校,却收藏了许多珍贵乐谱。所以虽然无法在日本久待,我还是为了这些乐谱特地转学进来。这里的收藏真的很惊人!如果全部卖掉,肯定值不少钱!”



看约翰兴奋的样子,可以想见那笔金额确实不小。虽然可以赚钱,但要每个学生分别拿出这么一笔钱,可能吗?理濑脑袋里想着一些事不关己的事,她本来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从她这里应该得不到什么好处吧?



“我的家族里,有人想成为指挥家喔!”



“你是说宽吗?那家伙很不错,对音乐非常热情,又很有实力,能认识他实在太好了。”



“你弹奏什么乐器呢?”



两人在柜台登记借书,仍继续聊着。



“大致上都会一点。”约翰搔搔头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立志要成为作曲家的。这里的乐器齐全得吓人,而且调音之类的保养也做得很完善,一般学校的乐器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水准。”



“好厉害!那么,你一看到乐谱,脑子里就会有音乐响起吗?”



“嗯。”



“真是无法想象!如果哪天你做的曲子能由宽指挥就好了。”



“其实我们已经约好了,将来我的曲子的第一次演出就要由宽来指挥。坦白说,我到这里以后已经写了好几首曲子,因为这座山丘给人的印象十分强烈,让人无法忘怀,所以我写了一首曲子,名为《三月的绿之交响曲》。”



“真棒!”



从约翰兴致高昂的声音听来,他肯定还不晓得关于二月转学生的传说。如果他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有教养的他,就算觉得不可思议也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看在旁人眼里,明明不同年级也不同家族的两人,着实是一对意外组合。对一向不擅长与男孩子相处的理濑而言,约翰就像亲人般给她温暖窝心的感觉。



在通往忧理排练处的小径上,理濑向约翰挥手道别,约翰却一动也不动地凝视自己,理濑疑惑地注视他。



约翰换了一种口吻,开口:“其实,我因为与你同期进来,对你感觉特别亲切,一直很想和你说话,只是苦无机会,所以今天真的很高兴。而且男孩们私下都在谈论你的事喔!”



明知约翰说的是赞美,理濑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谈论我的事。谈论我这个二月入学的人——沉重的不安涌上心头,大家都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的。



“我还会来图书馆,那时可以再找你聊天吗?”



理濑有些困惑地点头,约翰松了口气似的,再度露出有如天使的笑容,挥挥手便走了。那令人难以抗拒的天真笑容,如今却令理濑倍感沉重。



练习华尔兹



老旧的收音机流泻出旋律优美的音乐。



一旁却传来光湖严厉的声音,理濑冷汗直冒地拼命移动双脚。



“理濑,不要一直盯着脚!不是记住舞步了吗?只要配合对方的动作就好了。”



光湖领着摇摇晃晃的理濑跳舞,但理濑的脚根本不听使唤,脑子里的舞步早已乱成一团。



“啊!没办法,我的脚不听使唤。”



听到理濑可怜兮兮的哀求,其他家族成员发出爽朗笑声。



光湖不禁叹了口气,停下来,然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理濑,你太紧张了!要再放松一点。离五月庆典只剩三个礼拜,再这样下去,可没男生肯邀你跳舞哦!”总算收起笑容的光湖,双手插腰地斜睨理濑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没办法嘛!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理濑涨红着脸反驳。



“你太放不开了,看别人跳时都会,怎么轮到自己就不好意思了。放轻松点嘛!理濑,你只要笑着看对方,对方就会想办法带你跳的。”薰笑说。



“华尔兹是最难学的。”



“我们从一年级就开始跳了,最初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呢!”



大家纷纷拿起水喝。



光湖叹了口气,“好了,那就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多跳几遍就会熟了。”



“还要跳啊!”理濑无力地瘫坐在椅上。



得知五月庆典有舞会时,理濑根本没想太多,直到知道要跳正式的社交舞。



历来的传统似乎都是由家族成员教舞,虽然有大家的热心指导是一件好事,但理濑只会跳上风舞,华尔兹的舞步不但难,而且还要与别人牵手跳舞,让她感到极度不自在。她的眼睛到底要看哪里?要如何才能集中心神?一想到这些,她的头与脚就配合不起来。



比起刚到这里时,图书馆中庭已变得暖和许多。就连那些细如铁丝的树木也发出了新芽。



“看到理濑的样子,就觉得社交舞果然是欧洲人发明的。”圣心有所感地喃喃。



“为什么?”黎二从书中抬头问。



“日本没有面对面跳的舞,不是吗?像阿波舞、盂兰盆舞都是一群人朝同一个方向一起跳舞,根本不会有两个人面对面的机会。结婚仪式也是,男女双方并肩而坐,直到最后,两人的眼神都没有交会,就连举杯也是各自面向前方接受祝福。”



“呵呵。”



“社交舞显然是注重个人与自我的社会所创造的。共舞的两人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在那里只有对方与自己,面对面一起动作,却不会互相干扰。而且,将自己的胸腹面向对方的姿势是最无防备的,如果不信任对方——换句话说,双方若没有达成一定共识,便很难共舞。”



“你的意思是说,理濑是典型的日本人?”



“应该是。”



“日本人确实没有个人的观念。总而言之,我们得赶快让理濑学会跳华尔兹,不然可是会被校长骂的。”



这话说得理濑更觉畏怯。不过,圣居然将不会跳华尔兹与日本人的民族性牵扯在一起,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



“你顾虑太多了,别想些有的没的。”黎二对理濑说,脸上的表情带点轻蔑。



“这句话出自个性乖僻的你口中,还真是没说服力。”光湖戏谑地打岔。



“哼!不过是华尔兹罢了,有什么难的。”



“这么说来,我倒真的没看你跳过,因为你每次都不参加五月庆典。你真的会吗?”圣突然道。



“什么?你没看过我的华丽舞姿?行,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宽,Come on!”黎二不满地反驳,起身向宽招手。



“什么?我吗?”宽瞪大了眼,指着自己。



“没错,比我高的人只有你,我来跳女的部分。看好了,理濑。”



“是吗?那大家来唱《花之华尔兹》吧!”宽兴致高昂地站起来。



“拜托!哪有两个男的一起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