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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啊,欢迎光临。”



打完工之后,秋内便赶到了仓石庄。间宫在门口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间宫询问了相模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工作人员。据说,从阳介出事那天起,欧比一直都在医院的绿地里坐着。医院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有一条狗从交通事故现场逃了出来,所以他们以为欧比只是一条走丢了的狗,如果把它丢在那里不管的话,或许会咬伤医院里的病人。因此,他们今天才会联系动物保护团体。



“然后,赶来的动物保护团体的工作人员就把欧比抓住了。抓的时候,刚好被和我一起打工的配送员看见。”



“欧比后来怎么样了?”



“我决定暂时收留它一阵子——它在里面呢。”



间宫侧过身子,把秋内让进屋。秋内欢呼雀跃地往里面走,刚到客厅,就听到墙边汪的一声大叫。欧比被关在一个四方的笼子里,它身上稍微有些脏。此时此刻,它正竦缩着身体,抬头看着秋内。它的前腿猛烈地颤抖着,那条红色狗链已经被摘了下来,放在笼子的一边。



“它在……害怕吗?”



秋内往前走了一步。欧比慌忙低下头,鼻子发出刺耳的叫声,身体蜷缩得比刚才更厉害了。和秋内最后见到它的时候比起来,欧比变了很多。一身漂亮的咖啡色的毛开始脱落,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粉红色的皮肤。欧比瘦得让人吃惊,可能从那天起,它就没吃过东西。笼子里放着一个铝制的狗盆,里面盛着一些棕色的狗粮,但看样子,欧比并没有吃。



“与其说它害怕,不如说它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自己突然被一些不认识的人抓住,然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陌生人,还把它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间宫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一边来回挠着头发,一边看着欧比。



“等它适应了这个房间,我就会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要是把它突然放出来,反而会让它更加不知所措。”



“是这样啊。”



“你应该说‘原来是这样啊’”



间宫把手从蓬乱的头发里拔出来,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食指。他的指尖似乎有些红肿。



“您的手指怎么了?”



“嗯?啊,对不起,先不说这个了。欧比的这个笼子该怎么处理呢?这个笼子是之前装蜥蜴的那个笼子,对它来说有点小。”



“哎?这么说的话,那个‘C’形蜥蜴在哪儿呢?”



秋内看了看摆在屋子中间的那张茶几。上面有吃完了的桶装方便面,醋瓶子,一头已经泛黄的一次性筷子,以及一瓶烤肉调料——并没有那个奇形怪状的身影。



“‘C’形蜥蜴?”



“就是那个啊,白色、棕色的大家伙。”



间宫“啊”地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欧比的笼子。



“不就在那里嘛。”



“在那里?!”



间宫视线所指的是欧比的铝制狗盆,里面盛着咖啡色的东西,像是狗粮。



秋内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这条蜥蜴……是您养的吗?”秋内问。



“不是,我借的,当资料用的。”



秋内屏住了呼吸。



“当饲料用的!!”



我的天啊,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老师……您是怎么做的呢?”



“什么怎么做?”



“蜥蜴啊,你是怎么做的?煎了还是炸了?”



“不用煎也不用炸,生着弄,为了吃着方便,我把它切的很细。”



“很细……”



“墨西哥毒蜥蜴的血肉里面含有能够抑制兴奋的成分。不过,如果高温加热,那种成分马上就会被分解掉。所以,要生着弄。实际上,我的食指就是那个时候被它咬的。虽然我已经把它的左右两颗毒牙掰掉了,但是左边那颗好像没弄干净,哎呀,好疼……”



间宫“呼呼”地吹了吹肿胀的手指,随即抬眼看了看秋内。



“你吃不吃?冰箱里还有点儿。”



“谢谢我不吃……”



“能抑制兴奋哦。”



“怎么看也不像啊……”



“你相信吗?”



“什么?”



“我的话,你相信吗?”



间宫挺起上半身,似乎想更清楚地看看秋内。他呻吟似的说道:“你真单纯啊。”



“我怎么会把蜥蜴喂狗吃呢。那只蜥蜴我用完了,已经还给研究所了。”



说罢,他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地嘟哝着什么。想必他正在为撒谎的事情向上帝谢罪吧。不过,他明显选错了道歉对象。



“你的手指,其实是怎么弄的?”



秋内叹了一口气,问道。



“啊,这个啊,我本来想实践一下‘稻桔富翁’的故事。白天在大学的时候,我看见一只牛虻飞了过来,所以就想,今天在我身上会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没听过‘稻桔富翁’吗?说的是一个男人在地上捡到了一根稻草,然后从穷人变成了富翁。”



“这个故事我知道。”



“那个穷人一开始不是抓到一只牛虻然后把它绑到稻草上了吗?所以我也想模仿他啊。我找到修剪绿地的大妈,从她的草帽上拿了一根稻草。然后我就想在稻草上绑上一只牛虻。不过,根本就做不到。”



间宫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好绑。想把牛虻绑到稻草上,简直比登天还难。那个故事没准儿就是骗人的。”



间宫得意洋洋地呲牙一笑。



“显然是骗人的嘛。”



欧比那边又动静了。不知为何,它正贴着笼子一圈又一圈地在里面打转。转着转着,它突然趴了下来,开始舔自己的前爪。秋内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但欧比仍然在舔着前爪,似乎并没有停下了的意思。



“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不断舔着自己的前爪。这是心理有压力的典型表现……”



进宫叹了口气,“咯吱咯吱”地挠着自己的膝盖。



“因为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所以才会有压力,是吗?”



“不是,被带到陌生地方本身并没有问题——欧比觉得,由于自己被带到了这里,所以就无法和主人见面了。这给它的心理添加了不少压力。”



“因为见不到主人了?”



秋内现在还不能理解这个理论。



“可是,老师,阳介君已经在几天前……”



“狗是理解不了那种事情的。”



间宫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



“秋内君,你知道欧比为什么会坐在医院的绿地里吗?”



“嗯……因为阳介君被运到哪家医院里了?”



“没错,那么欧比为什么会知道阳介君在那家医院里呢?”



“可能是顺着阳介君的气味追过去的吧。”



“虽然狗的嗅觉很灵敏,但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因为阳介君是被救护车运进去的啊。”



“呃……嗯……那个……”



秋内哑口无言。间宫解释道:



“在事故发生的那天,欧比恐怕是跟着阳介的救护车一路跑到医院的。事故发生后,人和车斗围了过来,欧比一时惊慌便逃了出去。但是,他想起自己的主人——阳介还在现场,便又跑了回来——对狗来说,这是极自然的行为——欧比回到现场一看,发现阳介的身体被装到救护车里去了。”



“啊,原来如此,然后欧比就去追救护车,是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当然了,很多人看到欧比跑掉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人特别在意这件事。一到医院,欧比就在绿地的树荫坐着,等阳介君。它觉得阳介君既然会进去,就肯定会出来。医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欧比当然不懂。它当然也不懂从医院里走不出来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它不知道阳介受了伤。它也不会知道,如果伤很重,那么受伤的人就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欧比才会一直在那里等着。”



说完之后,间宫看了看欧比。



——原来是这样啊。欧比坐在医院的绿地里,原来是在等阳介啊。尽管阳介没能从那栋建筑里出来,但欧比却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在继续等下去。



“欧比不是纯种狗,好像有点柴犬的血统。嗯,毛色、腿和腰的形状、立着的耳朵、卷起的尾巴……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柴犬血统吧。”



听间宫这么一说,秋内才发现,欧比确实有点像柴犬。



“这么说来,我也曾经听人说过,柴犬十分服从自己的主人。”



“八公也是柴犬哦。”



间宫抱着胳膊,嘴巴撇成了“八”字。



“不管怎样,想让欧比熟悉新环境、新伙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可是一件费力气的工作。”



秋内深有同感。



他看着消瘦、脱毛的欧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欧比仍然在笼子里舔着自己的前爪,一次又一次,非常执着。秋内站了起来,悄悄地靠近笼子,说道:



“嗯,没事了,不用担心了。”



欧比猛地站了起来,用鼻子高声哼鸣着。它退到了笼子后面,看起来十分不安。



“秋内君,对动物说人话是没有意义的。”



“说的也是。”



“你必须通过信号来和它交流。”



“信号?”



“没错,信号,就是肢体语言,具体来讲就是这样……”



说着,间宫突然四肢着地趴在榻榻米上。



“如果从正面接近,狗会起戒心。对方脸的位置越高,它就会越警惕。所以,想要解除狗的戒心,就要像这样,把自己的身子压低,从侧面靠近它。”



间宫手脚并用,“呲溜呲溜”地从侧面慢慢爬向欧比。



“然后,把屁股转过去。狗会通过闻屁股的味道,来判断对方的性别和性格。要想和狗交朋友,就要先从屁股开始。”



间宫移动着身体。呲……呲……呲……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欧比对间宫的屁股似乎很感兴趣,它走到笼子侧面,“哼哼”地开始闻他的牛仔裤。



“然后,想要让对方进一步冷静下来,就要这么做……”



间宫保持着四腿着地的姿势,下巴紧紧地贴着地板,无精打采地打了一个哈欠。欧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间宫在打了几个哈欠之后,扭过头对秋内小声说道:



“这种肢体语言叫做‘Calming Signal(安定信号)’。”



“哎?叫……叫什么?”



“那个……就是、就是没有干劲儿的态度,四肢无力啊,打呵欠啊什么的。”



间宫小声地解释道。



“狗的祖先是狼。狼有一种肢体语言叫做‘Cut Off Signal(截断信号)’。对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斗、维护群体的安定,狼会释放出‘截断信号’来阻止其他带有攻击性的同类。狼看到对方的讯号,就会 本能地中止自己的攻击行为。狗也有类似的肢体语言,这便是‘Calming Signal’。当感到恐怖和紧张时,狗会故意做出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用这种行为来让对方和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避免情况进一步混乱。据说,当狗做出这种态度之后,不但自己会冷静下来,对方也会停止攻击。”



“啊……原来如此。”



“喏,就是这种态度,看上去像不像在说‘我不想和你打架’?”



“嗯,确实很像。”



秋内觉得间宫看起来更像个残疾人。



“如果没有这种讯号,狗也好,狼也罢,在发生争斗的时候,都会斗到其中一方身负重伤为止。这种讯号是为了保存物种才发明出来的。就和沙蟹的蟹钳一样。”



“沙蟹……”



“没错,沙蟹。就是其中一直蟹钳特别大的那种螃蟹。雄性沙蟹之间发生争斗的时候,它们并不采用物理攻击,而是通过比较蟹钳大小的方式,是吧?蟹钳较大的一方取胜,输了的一方会老老实实地撤退。”



间宫“咔嚓咔嚓”地挥动着两只呈剪刀状的手。



“狗啊、狼啊、沙蟹啊,这些动物比人类聪明多了。因为它们知道不互相伤害就能解决争执的方法。”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个,老师,虽然我明白安定信号是什么了,但是人类做出那种信号,狗能够理解吗?”



“当然能理解了。因为人类也是动物嘛。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是像茶和饮料的区别一样。虽然这么说对人类有点失礼吧。”



欧比终于有反应了。它并不再去闻间宫的屁股,而是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把鼻子凑到盛有狗粮的狗盆旁边。秋内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欧比的动作。欧比啪地伸了一下舌头,舔了舔狗粮。接着,它先是小心翼翼,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吃起狗粮来。



“老师……吃了吃了,欧比吃狗粮啦。”



“嗯……啊?真的吗?”



间宫回身去看笼子,仍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的声音也慢吞吞的。



——难道说……在表演浑身无力的这段时间里,他真的变得“浑身无力”了?



“啊……我怎么觉得……好累啊。差不多该睡觉了吧。”



——还真是啊!



“秋内君,冰箱里有麦茶,不用客气,你自己拿出来喝吧。我要睡觉了,你自便啊。”



“啊,您别客气,没事……那个,我回去的时候怎么办?”



“玄关的锁坏了,所以不锁也没事。我不锁门,哼嗯嗯……”



间宫从壁橱里拿出棉被,在地板上铺好,慢慢悠悠地躺倒在上面。一转眼的工夫,他胸口的T恤衫便和着呼吸的节奏,开始有规律地上下移动起来。这人真是一沾枕头就着啊。



“啊,对了——老师!”



秋内想起一件自己之前一直想问的事情。他摇了摇间宫的肩膀,间宫微微睁开眼睛,但露出来的只是白眼球。



“嗯,秋内君……你还在呢?你差不多该回……”



“才过了五秒而已啊!老师,昨天的那件事情,就是那个,声音高低的事情!”



“啊……那个啊……”



“和我说话的时候,羽住同学的声音怎么听也算不上高啊。”



“哎呀,我不是用了‘微妙’这个词嘛。一般人不会明白的。”



说完之后,间宫再一次睡了过去。



“一般人不会明白的……”



——果不其然,间宫不是一般人。不仅外观造型独特,就连听觉都超过了人类的范畴。



秋内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智佳的面庞,紧接着是京也的脸。秋内深呼吸了几下,两人的模样变得模糊了一些。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秋内的视线移到笼子上面。欧比正在吃狗粮,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秋内在第一时间将欧比的事情告诉了京也、智佳和宽子。秋内说完之后并没有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但是智佳和宽子却高兴得不得了。



“欧比看到间宫老师之后,肯定吓了一跳哈。”



宽子用两只手在自己脑袋周围画了一个大得出奇的圆。



“不过,我真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到欧比。我找公司的社长商量过,现在来看,这个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秋内不留痕迹地彰显自己的功绩。他偷偷地看了看智佳。智佳看着秋内的眼睛,脸上露出来和蔼的微笑。智佳的笑容充满了女人味儿,真是难得一见。她脸上的笑容仿佛在对秋内赞不绝口——仅仅是为了一只狗就这么拼命,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温柔、很坦率,简直可以说是宅心仁厚。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值得信赖。



智佳的一个微笑,就让秋内对京也的担心全部化为乌有了。不,其实担心早就没有了,至少,秋内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平等地和京也竞争了。



于是,两天后的星期六便证明了,这并不一定是秋内的一厢情愿。



星期六过午的时候。



秋内正在公寓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秋内妈妈打来的。



“我说你小子,难道没听到之前的电话留言吗?我让你给我回个电话你没听到吗?”



“啊?啊啊,盂兰盆节的事情。”



——是啊,我把这事完全忘了。



“对不起,我最近特别忙,没能给您打电话。我可能会回去吧。”



“什么叫可能会回去啊?你不回来了吗?”



“能回去吧。”



“能?”



“回去。”



“啊是吗?那我和你爸说了啊,对了,你熟悉因特网吗?有个客人送了你爸爸一台电脑,你爸说要弄点广柑什么的,怎么弄啊?”



“是光缆!有能上网的广柑吗?”



“哦,叫光缆啊?那就叫光缆吧——我说,那个蚊香什么的好不好啊?”



“是网线。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很便宜。”



“哦,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啊,还有,你爸爸说想用电脑看DVD,所以要能放出DVD来。是叫光圈吗?用光圈能放出DVD来吗?”



“能放出来,放心吧,用光圈没问题。”



“啊,这样啊。那我准备去买一个。客人推荐了一个型号,你觉得怎么样?你爸爸让我问问你。”



“具体的型号我也不太明白——是哪个牌子的?”



“你等等啊,孩子他爸!哪个牌子……啊啊,找到了,牌子,牌子……嗯,AV数据?”



“AV数据?”



“你爸爸在便签纸上是这么写的,真是个奇怪的牌子啊。”



“我想应该是IO数据吧。”



“哎?啊,对,好像是,嗯,这两个字母是IO,唉,真讨厌。”



“这是个很有名的牌子,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可以买了,是吧?你爸爸让我好好问问你……啊,对不起,我挂了啊。”



“哎?”



“木原先生,木原先生,‘料理铛铛’开始了!挂了啊!”



秋内的妈妈真的把电话挂了。



“什么事啊……”



秋内叹了口气,把话筒放了回去,接着看电视。



——想必妈妈那边 也在看着同样的频道吧。



电视画面上,妈妈十分喜欢的一个叫木原什么的料理节目开始了。这个矮胖矮胖的料理专家——连奉承他的人都不敢夸他帅——很会说话,深受家庭主妇的欢迎。粗大的银色镜架已经成为了他的“标志”。今年正月回家的时候,秋内看到爸爸也带着一个类似的眼镜,估计是妈妈给他买的吧。



秋内躺在榻榻米上,枕着胳膊,凝视着天花板。屋子里面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气蒸腾。



今天的打工从下午三点开始,在那之前,秋内没有事情可做。



给京也打个电话吧——秋内心想。但是马上将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了出去。



昨天以及前天,在大学里,秋内好几次都想向京也问问智佳的事情。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或许察觉到了秋内的异样,京也曾经两次问他“有什么事吗”。秋内觉得他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因此就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没有”。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倒是你有点奇怪,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秋内想这么反问京也,但他却没有这个胆量。



仿佛一辆大车穿过胡同似的,走廊里响起了欧乐纳蜜C瓶子的声音。



“要不要去看看欧比……”



——间宫现在在公寓里吧。



如果突然登门,正赶上他在祈祷就不好了。秋内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在呼出记录里找到“间宫老师”一项,随即用大拇指按下拨号键。这个时候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秋内的拇指还在按着拨号键。铃声消失了。秋内无法立刻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手机,只见手机正处于通话状态。秋内刚要给间宫打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正好给他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的字样,同时显示出来的还有通话时间……三秒……四秒……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个人的名字——正在和他通话的人的名字,秋内看到那个名字后,不禁叫了一声。



——啊,什么事?到底有什么事?



秋内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



“喂……喂?”



他的声音有些走调。他意识到自己尾骨周围的肌肉正在收缩,随后他把手机防到耳边。



“哎?静君吗?”



打来电话的正是智佳。



“突然给你打电话,吓到你了吧。”



“没,没有,正要刚才……刚才正要,我刚好要给人打电话,然后你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的拇指……拇指……指——”



“啊,偶尔会出现那种情况的。”



“没错没错,偶尔会出现的。那种事情,真受不了……”



“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没事。”秋内用“广柑”的速度答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啊,我有件事想和静君说。”



实际上啊,我有件事想和静君说——这句话在秋内的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只凭字面上的意思,或许便能将秋内的期待和兴奋在瞬间推上高潮。不过,智佳的声调却停了下来。



“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严肃啊。”



“嗯……是有点儿。”



秋内心想,智佳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说不定和京也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机会。智佳说完之后,真相没准儿就能水落石出。自己至少也可以从这个宛如泥潭的事态当中脱身。



“好啊,如果可以的话,你就跟我说吧。”



秋内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身体坐的笔直,摆出来一副聆听的姿态。不过智佳却说,电话里很难开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见面谈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见面谈吧——见面谈吧见面谈吧见面谈吧见面谈吧……这句话最后的部分在秋内的脑海中回响着。这回,只凭字面上的意思,就足以将秋内的期待和 兴奋推向高潮。秋内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用很快的语速对智佳说,今天的打工三点开始,在那之前自己有时间。最后他提议:“我们一会儿再尼古、尼古拉斯汇合吧。”



“明白了——三十分钟后可以吗?”



“嗯,可以。”



秋内挂断电话。那一瞬间,他尾骨周围紧缩着的肌肉终于可以放松了。松弛的肌肉简直就像要从屁股上掉下来融进榻榻米里一样。



从公寓骑车到尼古拉斯,只需要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但秋内却已经坐不住了,他直接跑了出去。



一个树脂制的巨大圣诞老人坐在尼古拉斯餐厅的屋顶上。据说,圣诞老人本来就是根据圣·尼古拉为原型创作出来的。秋内记得餐厅菜单的背面是这么写的。



秋内驶进停车场,在里面把公路赛车停好。他看了看手表,距他挂上电话的时间才过了七分钟。他拉起T恤衫的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虽然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三分钟,但智佳或许也会提前到。秋内有些坐立不安,他用手掌轻轻地整了整发型,然后又低头确认了一下短裤的文明扣是不是拉上了。



“嗯?”



秋内的视线立刻落在了停在旁边的一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上。他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车。他看了看后轮的挡泥板,上面用万能笔写着车主的地址、电话号码以及名字——间宫未知夫。



——他白天也来这里吃饭啊。



秋内把目光移到与餐厅连接的楼梯上面。他一抬头,正好在平台上看到了间宫的身影。他似乎刚才店里走出来。秋内想和他打个招呼,但在看到跟在间宫身后的两个人之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是京也和宽子。



秋内迅速地思考了一下。他们为什么会和间宫在一起呢?难道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吗?这种组合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而且,为什么是那种气氛呢?间宫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跟在他后面的京也和宽子也都一言不发。两个人看起来很生气。不,确切的说,那是一种焦躁的表情。总之,他们两个人看上去心情很糟。



可能京也和宽子吵架了吧?秋内有些在意,心想,他们刚才可能在谈智佳的事情吧。不过,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和他们见面,说不定会妨碍到自己和智佳的会面。



秋内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秋内对他们两个问道。



京也和宽子分别对他说:“秋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听我说。”



“不行,我先问他。”



“人家要先问嘛。哎,智佳来了啊。正好正好,智佳也听我说。”



“不行,你们都先听我说。”



……



一种动物的直觉悄悄地对秋内说:这样不行。



秋内回过神来。他赶忙躲到混凝土柱子后面。此时,距他在楼梯平台上看到间宫的时候,只过了几秒钟而已。



秋内从柱子一边探出头,偷偷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已经走下楼梯,正在向他这边走来。秋内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其实在存车处的另外一端,并排停着两辆自行车——一辆是进口的“标志”牌自行车,另外一辆十分可爱,车体是淡黄色的。是京也和宽子的车。两个人一言不发地来到存车处,各自骑上车。



“再见,那个……你们两个,路上小心汽车。”



进宫对他们两个说道。京也没有回答,宽子用手掌压了压两侧的头发,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两人驶出存车处。间宫“咯吱咯吱”地挠着脑袋,目送着他们离开。令人震惊的是,京也和宽子骑到马路上之后,相互之间一句话也不说,便一左一右各奔东西了。



“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躲起来?”



间宫突然回过头来,吓了秋内一跳。他蹑手蹑脚地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



“您早就发现我了吗?”



间宫耸了耸肩膀说:“很简单的推理嘛。”



“你的那辆犄角型车把的自行车就停在这儿。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也没看到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楼梯上看到你慌慌张张地躲到柱子后面去了。”



“这哪里是推理啊?”



秋内只能用吐槽来代替辩解。



“不是这样的。我看到间宫老师在楼梯的平台上,本来想和您打招呼的。但没想到的是,京也和宽子也跟着下来了。”



“你为什么要躲他们?”



“为什么……嗯,我也说不清楚,下意识的吧。而且他们两个看上去心情很差。”



“你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对吧?”



间宫冷笑道。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对了,老师,您为什么会和他们两个在一起呢?”



“偶然碰上的。我正在吃饭,他们两个正好坐在我后面。我本来想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的,但那两个人聊得话题太严肃了,让我都没法回头——唉,真是受不了。那种感觉真是让人坐立不安。”



间宫摆出一副频频回头,想站起来却又不能的样子。



“没办法,我只好坐在那小口小口地喝水,然后,我瞅准时机,赶紧跑到收银台去了。但那两个人居然也在那个时候结账。”



“结果,在收银台那儿,您被他们发现了。”



“是啊,唉……当然了,我装出一副刚刚发现他们的样子。‘哎?这不是友江君和卷阪君吗?’”



间宫摆出姿势,将当时的场景重现了一遍。不过由此来看,他的演技真的差的可以。这种演技肯定会被京也、宽子他们看穿。



“然后,我就和他们一起从餐厅里出来了。当然了,我没请客。”



“那两个人究竟在聊什么?您刚才说他们谈的话题很严肃……”



间宫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



“我没听到多少东西。餐厅里吵吵嚷嚷的,而且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过,我还是听到了几句对话,比如‘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之类的。”



——听的挺清楚的嘛,真不愧是拥有超过人类水平听觉的人。



“啊,他们还说过‘我这边倒不是很介意’之类的话。他们在聊什么呢?”



“我这边……倒不是很介意……”



秋内把这话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这句话就像冷水一般,倒进了秋内的心里。秋内知道他们两个在谈什么,也知道他们在说谁的事情。



“你怎么了,秋内君?”



几秒之后,秋内才开口回答。



“啊,没,没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



秋内使劲儿摇了摇头,把京也他们的事情赶出脑海。随后,他转向间宫。



“对了,老师,欧比后来怎么样了?”



“它现在已经习惯了那个房间,所以我就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不过,它现在还不愿意出去。可能之前被动物保护团体抓到的经历太可怕了吧。”



秋内能理解欧比的心情。



“哦哦,对了,明天我要去椎崎老师家,如果可以的话,你也一起来吧。”



“您找椎崎老师干什么?”



“欧比有些必须用品,我想去她那里拿一趟。怎么样,去不去啊?”



为什么非让我一起去呢?秋内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上午去吧。”



——明天下午得去打工。



“那我们就上午去啦——嗯,哎?”



间宫的脸扭向存车处的入口。秋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人正站在餐厅门前的人行道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是智佳。



“原——来——如——此。”



间宫一字一字地说道。他回头看了看秋内,两只眼睛眯成了自动售货机的投币口。紧接着,间宫突然大声说道:



“啊啊不好不好,我得赶紧回大学一趟。”



间宫乐呵呵地骑上自行车。他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秋内觉得如果他能默默地走开,效果肯定会更好一点。间宫握住车把,一只脚蹬上脚踏板。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连珠炮似的对秋内说道:



“表达心意的时候要压低声音。分泌雄性荷尔蒙的样子会让男人更具魅力——我走啦!”



间宫摆动着长胳膊长腿,骑着“吱呀”作响的女式自行车驶出了存车处。和智佳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向她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秋内心想,间宫敬礼的时候,脸上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单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智佳走了过来。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到。挺偶然的,在这里碰上间宫老师了,他刚才在餐厅吃完午饭。”



秋内一边用食指指上指下地比划着,一边说道。



“嗯……间宫老师原来也在这种地方吃饭啊。”



——你该不会以为他在地下或者树上吃饭吧?!



“好像是吧。啊,对了,这么说来,京……”



秋内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间宫告诉我的那些京也的事情,应不应该和智佳说呢?



不,现在先不要说——秋内立刻做出来判断。如果智佳待会儿和我谈起京也的话,那么,我就不能把京也和宽子吵架的事情告诉她。她要是知道了,事态一定会变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