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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那之后 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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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久保公彦



目前任职于包装资材类公司。认为波多野祥吾是无辜的,我才是犯人。



我不想再写了。将手机塞进包包。目送三辆轿车离开后,举手拦了一辆厢型车款的计程车。告知司机Spiralinks总公司所在的新宿大楼名称后,随着车子启动时的惯性原理,整个人靠着椅背。



办公大楼林立的街上到处都是身穿西装的上班族,没想到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能容纳那么多人的职场空间与工作,我这么思忖着,不让司机察觉似地轻叹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联络芳惠,却又觉得不用急,毕竟心绪纷乱时不适合打电话。我像要洗去内心的不悦感,喝着茉莉花茶,瓶上可爱的植物图案标签突然变得可憎,遂顺着裁切线撕下它,扔进包包。



包括前人事主管鸿上先生在内,访谈完五个人之后,毫无成就感,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成果的成果。不想再为这事纠结的我闭目养神,思索着下午的开会行程。



我也不知道Spiralinks的工作量是否繁重,因为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早上八点半上班,大概忙到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下班,硬要说的话,也许算是剥削劳工的黑心企业吧。但考量到薪资还算优渥,所以努力早日独当一面的想法,远胜过发牢骚。



进公司那年,一般事务职只录取我一个人,还有技术职务的几名理工系应届毕业生与研究生,以及设计部门的几名专科毕业生,一共有八位和我同期进公司。新进人员不多,所以比起在其他公司上班的朋友,我的研修期比较短。起初我隶属于当时还是主要事业的社群网站SPIRA业务部,设法将SPIRA的社交功能结合以揽客为目标的企业活动广告,这种开发型业务就是我的工作。



迎新会上,上司问我想做什么样的企划,我回答的是进公司之前便一直在构思的点子,于是他们让我第二天就试试这构想是否可行,无奈我干劲十足,却缺乏实务经验。我本来期待多少受一点培训,但根本没人有空一对一带新人。现在回想,总觉得公司那时在培训新人这方面实在太草率,但当时的我迳自解读成这就是一流企业的做法,惴惴不安地沉醉于这般不合理的情形。我不敢说我表现得很好,但工作效率超乎前辈的预期,也就以新人之姿成为部门的一大战力。



进公司第三年,我调到刚成立不久的“LINKS”部门。LINKS是主攻手机的社交应用程序,靠着操作简单方便与免费通话功能,推出第一年便创下高达五千万次的下载纪录,成为Spiralinks的主力业务,现在反而很难找到没有下载LINKS的手机了。我还是负责业务方面的工作,也就是向企业主提议用于LINKS的活动贴图等。



新的应用程序LINKS是取自公司名称Spiralinks,可惜当初做得有声有色的SPIRA因为其他社群网络服务兴起,渐趋没落。毕竟年轻人是主要客层,喜新厌旧在所难免。幸亏LINKS蓬勃发展,让公司本身不受SPIRA没落的影响,规模像是用气压机灌满的巨大气球般显著成长。



公司之所以蓬勃发展可说是因为我的努力。我不是那种极度自恋的人,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着身处急速成长企业中的优越感。若是将日本这国家比喻成一辆新干线,我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坐在最前面的车厢。



总公司于两年前迁至新宿的同时,我也被调到行动支付事业部门。原本已沦为纯粹只是公司名称,有名无实的SPIRA一词,也凭借“Spira Pay”这个使用二维条码的行动支付服务而复活;虽然不像LINKS一推出就爆红,但在国内的非现金支付领域可说占有一席之地。



因为这项服务本身不太可能靠着研发创新功能而扩大影响力,所以目前我们业务部的工作是以最传统的登门推销为主,亦即分为走访各中小型餐饮店,询问对方“有没有兴趣引进Spira Pay付款机制”的区域型部队,以及推动大型百货店与连锁超市能够全面引进这项付款机制的大型客户部队,我隶属后者。



促使我不得不开始探寻往事的契机,要从采访森久保公彦的三周前说起。无论是我进这家公司的经过,还是那场小组讨论,都变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幼稚园活动表演时的舞蹈动作般,模煳到不太记得了。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可能是畏惧我有点高八度的声音吧。铃江真希说出今天的第八次对不起,随即像在反省自己干么道歉似地蹙眉,看起来颇失落。



“电子邮件这东西只要准备制式版本,复制贴上就能传送了。不是要你别花那么多时间弄吗?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花太多时间处理吧。”



“是……”



“浪费时间在简单的工作上,真要花时间的工作却没完成,要懂得提升效率啊!知道吗?”



“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明显是在敷衍。铃江能言善道,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唯独工作效率始终不怎么样,令人怀疑她是否有心改善。我知道自己不是高高在上到可以大声斥责别人的身分,所以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劝说,却也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成分越来越少。人事部要我在培训期间尽量安排工作给她,我便让她负责比较无关紧要的电子邮件工作,但对她的忍耐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放下公司发配的工作用手机,回过头,瞧见一脸歉意的经理。看他这样子,八成没好事。



“在打电话吗?”



“正要打,没事。”



“还是那间医院?”



“是的。”



“不是还不到一天吗?会不会催得太频繁啦?对方也有对方的做事流程,再等等吧。反正也只是要个非正式的申请单。”



“所以才要盯紧一点,哪怕只是先拿到一张也好。对于对方来说是杂事,对我们来说,可是重要的工作。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人事那边联络我,要我们这边派一个人帮忙面试。”



“面试?招募新人吗?”



“应届毕业生的团体面试,大概下个月六号左右吧……人事那边说希望各部门派一位菁英帮忙面试,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我真的没时间啊。”



随口夸句菁英就想引诱我答应的企图实在太明显,反而让人兴趣缺缺。经理的为人并不坏,只是凡事照本宣科的行事风格实在让人无法信任。四十几岁的他外表算是清爽时尚,修剪整齐的下巴胡,戴着时尚风的圆框眼镜,比起中间管理职,看起来更像新锐艺术家,外表可说无可挑剔。但怎么说呢?应该说正因为外表不差,有时反而凸显内在的不足。



我之所以拒绝协助面试,并非因为不满经理的一些作为。之所以不是回答“不行”,而是“没时间”,是因为我手头上的工作量已经饱和,没办法再负荷了。推广非现金支付方式的一大难关,就是以医院为首的医疗界。大家之所以不用信用卡支付保险给付的医药费,是因为还有手续费之类的问题。不过靠着积点折扣与限定优惠期间的调整,开始有些医疗机构有意愿引进,况且医疗界的三巨头集团也即将点头,迟早可以拿下他们,做为“Spira Pay”站稳业界的基石。正值如此关键时期,我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当面试官,经理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嶌前辈,找您的电话。”铃江真希突然插话。我交代她问清楚对方是谁,说我待会儿回拨,继续与经理沟通。要是暧昧回答,经理势必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请找别人帮忙吧。我真的没空。”



“也是啦。你说得对。你哪有时间帮忙。”



明明已经沟通清楚了。经理却不知在碎念什么似地赖着不走,觉得死缠烂打是逼我就范的最快解决方式。自己不想想替代方案,也没让步意愿地死赖着不走,实在叫人很不自在。八成是想说他表现出苦恼样,我就会松口答应吧。我再次明确拒绝,他才死心般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看他那样子,肯定过没几天又会来找我谈这件事,一想到就头痛。



就算我真的没事做,也不可能去当什么面试官。



我走向铃江真希的位子,准备回复刚才那通电话。走近她那不太熟练地回复邮件的背影时,发现才刚分发来我们部门的她已经在办公桌摆上各种装饰品,其实倒也不觉得碍眼,只是觉得她胆子还真大。



就在我要出声叫她时,瞧见桌上的一张照片,不由得“啊”地惊呼一声。



“啊,嶌前辈,”回过头的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您知道他啊?”



“……他是相乐春树,对吧?”



我都还没说喜欢或讨厌,她已露出找到同好般的闪亮眼神,“我可是铁粉呢!”这么说。



铃江真希无视我的冷淡态度,继续说:



“他歌唱得好,又超可爱,连个性都超棒!是吧?”



“……是哦。”



“他上音乐节目时,像是说话方式什么的就表现出他的好人品。”



“可是,”我忍不住想酸言酸语,“最近应该没人认识他了吧。这个人不是吸毒吗?这样还能断言人品好?”



“是没错啦……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都是事实,不是吗?又没见过他本人,就断言他人品好,不觉得过于武断了吗?”



我反省自己的反应太孩子气,赶紧问她刚才是谁来电,并数落递给我的便条纸上怎么没写公司名。



“啊,对不起。对方没说他是哪家公司,我以为应该是熟识的客户……也就没主动问。”



铃江真希就是会出这种包。



我叮嘱她下次记得问之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只好试着上网搜寻公司名称,却苦寻不着。其实电话是“○四八”开头就有点不寻常,查了一下,是崎玉县的区码,想不出谁会从外县市打电话给我,也不认识这位打电话找我的人,本想干脆不理会,但已经告知对方会回电,也不好反悔。



没办法,只好回电。响了四声后,有人接听。



“承蒙关照,我是Spiralinks的嶌。刚才您有来电,请问是波多野小姐吗?”



“……您是嶌小姐吗?”



“是的。”



“嶌衣织小姐?”



“……是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令我不太自在,就在我沉默片刻时,对方说:



“我是波多野芳惠。”



“承蒙关照。”我反射性回应,却完全想不起这名字。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究竟是谁时——



“我是波多野祥吾的妹妹。”



“波多野……祥吾?”



我一时想不起来,虽然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但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主角?国中同学?还是前世恋人?就在我为了掩饰尴尬,拼命搜寻记忆时,波多野芳惠的声音打开我的记忆闸门。



“你们好像一起参加过求职活动。”



好几光年的距离瞬间消失,清楚唤醒八年前的记忆。



波多野祥吾、小组讨论、最终选拔考试、那间会议室,还有信封。



一连串的记忆让我开始冒汗。我从没忘记那一天、那段日子,只是拼命封印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罢了。顿时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已在Spiralinks工作多年。



“我哥过世了。”



哥哥……我在脑子里像鹦鹉般复诵着,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波多野他……”



“是的,两个月前的事,”波多野芳惠说,“我在老家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个署名给嶌衣织小姐的东西,想说是不是应该联络您,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叨扰。不晓得您有没有时间来我家一趟呢?如果没兴趣的话,我们会把它处理掉。”







我抵达位于崎玉的波多野家,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可以更早一点下班,但临时有份估价单需要处理,所以拖了一点时间。我知道这时间不适合造访素昧平生之人的家,但不想让不安的心情拖到明天的念头更强烈。



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位于朝霞台的大型公寓十四楼,一四○一号室挂着“波多野”的门牌。当我瞧见前来应门的波多野芳惠时,记忆中的雾霭瞬间散去,清楚想起波多野祥吾的脸。单眼皮却炯炯有神的圆眼,偏长的脸型。



没有正式的佛坛,只有摆置故人的照片与香炉。照片中的他除了发型之外,几乎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上过香,他的父母来到客厅向我致谢,谢谢我为了他们的儿子特地跑一趟,感受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对待我的态度却颇热情,看来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看来暂且可以安心。



我随着波多野芳惠走向她哥哥生前住的房间。



波多野芳惠开灯,说:“我哥是因病去世。”



她说了我一直想问的事。



“他不是体弱多病的人,是因为淋巴癌过世。说来惭愧,我们兄妹好几年没见,所以一时之间没什么太深切的感受。”



“他不住这里吗?”



“几年前搬走的。你知道广岛的比治山吗?”



“抱歉,不晓得。”



“我也没去过,好像离原爆纪念馆很近……就在广岛市区。他调去那边工作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其实我比他更早离家,在江户川区担任公职,所以我们大概四年没见面了吧。如您所见,这房间已经空着好几年。”



房间里确实没什么生活感,床上没放床埝,取而代之的是满布尘埃的空气清净机与健身单车。书桌上放着成堆书籍和空的垃圾桶。波多野芳惠一边翻找抽屉,一边说:



“我今天特地请假回来整理我哥的遗物,然后就发现——请稍等一下。记得是放在这里,不可能随手乱搁啊!您先坐一下。”



不喜欢坐座埝的我本来想拒绝,但又不想让她费心,只好乖乖坐下。缓缓坐下时,清楚感受到双脚微颤,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促使心跳加快。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越来越觉得应该是“那个”吧。



就在我喝着她端给我的茶,试图掩饰紧张时,“找到了,就是这个。”



波多野芳惠坐在我对面的座埝,递给我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有几张资料。我接过时瞅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不禁屏息。



“哥哥什么也没说。”



波多野芳惠的表情明显骤变,眼中开始浮现隐藏至今的纳闷与狐疑,让人误以为房间的照明刹时变暗。她那一直以来的亲切态度,说不定是为了引我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波多野祥吾本人应该是想留个纪录吧。文件夹的首页用黑色麦克笔写着: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波多野芳惠直盯着一脸愕然的我。



“哥哥开始求职活动的那一年,某天——”她说,“不知道是参加哪间公司的选拔考试,一身西装的他一回家就抓狂。想说他可能会大闹一阵,没想到他却突然安静下来回房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传来他的啜泣声。说真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是杀人了,问他也不回应。除了吃饭以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结果没拿到任何一间公司的内定,他就不再找工作了。我也是找到这个文件夹才想起这件事。”



透明文件夹里挟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比一般笔记本稍小,上面有划线,看起来像是记事本的一页吧。上面手写着“得票数”,还有九贺苍太、袴田亮等,几个我几乎忘了的名字。这是那场小组讨论的得票数,每个人的名字下方用正字记录得票数,只有我的名字特地用红笔圈起,“十二票,内定”这几个字有如死亡讯息,蕴藏着未知的疯狂意图。



文件夹里还挟着Spiralinks当时针对大学生做的征才宣传手册,当年我把内容熟读到至今都还记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文件夹,里面没塞其他资料,但最下方鼓鼓的,挟着一个USB和一把小钥匙。



“我也不晓得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这么说的波多野芳惠拿起USB,插进摆在桌上的笔电。看她的动作如此熟练,这台笔电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非波多野祥吾的遗物。USB里有个文件档和压缩档,文件档的档名用汉字标示“无题”,压缩档的档名和刚才看到的“致犯人、嶌衣织小姐”一样。



“这个压缩档锁住了。要密码才能开,而且要是输入错三次,文件就会自动销毁,不过这个文件档……”



她一打开“无题”的文件档,立刻显示波多野祥吾写的短文。



要说那是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许是吧。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真挚面对“那起事件”,那起有如谎言般愚蠢,却又无比真实的事件。我将二○一一年求职活动中发生的“那起事件”调查结果汇整于此;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知道那天的真相。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自己。



波多野祥吾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捂着嘴,直盯着画面。一行一行,像在钻研文章似地仔细看着,却因为脑子混乱,频频看漏字。短短数行的文章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理解时,波多野芳惠关掉笔电。



“我的解读是,我哥好像好像卷进了什么事件。”



波多野芳野再也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我确定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你,嶌衣织小姐。因为那张纸上写着‘内定’,想说你该不会是在Spiralinks工作,于是不抱期待地试着拨打电话,‘请问贵公司有叫做嶌衣织的员工吗?’转了好几个部门才终于找到你,却不晓得要对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哥说吗?你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



“等、等一下。”



“还等什么?我哥——”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脑中闪现无数影像。那场会议——最终选拔考试的小组讨论开始时,出现一个信封。有人打开它之后,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纷纷曝光。大家议论谁是犯人,互相猜疑,最后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离开会议室。我记得是这样,没错。票数最高的我拿到内定资格,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深感诧异地迸出这句话:



“波多野……不是犯人吗?”



“咦?”



“犯人是波多野啊!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向波多野芳惠尽量正确说明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发生的“那起事件”的经过,越说越难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它是让我成为社会人士的入口。只觉得好奇幻,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解释昨晚的梦境般空虚。那像是小朋友的创作,事实上也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筹谋的卑鄙计划。



我告诉她,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后,便离开会议室。波多野芳惠起初满腹狐疑地听着,或许从我的描述没听到半点虚假吧。只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虽然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虽说留下这样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显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犯人?为何硬说我是引发那起事件的犯人?



波多野祥吾,原来犯人……不是你吗?



我想不起来太细节的事,但那天的各种证据、情报、状况都指向他是犯人,所以波多野祥吾无疑是犯人。当然,这是很难相信的事,毕竟从那场小组讨论开始前我就认为他值得信赖,为人非常亲切。即便确定他是犯人后,还是不太相信,没想到波多野祥吾居然是……然而比起他的为人,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证据。



毕竟无论看起来人品多高尚,也不晓得这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笑里藏刀的人多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告诉我这般事实的就是那场小组讨论。



可是真正的犯人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是谁?



“方便借用一下吗?”我这么说后,接过波多野芳惠的笔电。USB里的压缩档如她所言,显示需要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还剩两次……”



“不好意思,”波多野芳惠稍微低下头,“我试着输入一次,所以用掉了一次机会。”



压缩档应该是以特殊软件加密的吧。可能是使用免费软件,但也因为架构单纯,反而无法使用其他方法解密。在思考提示前,我先把光标移至输入栏,一边看着细线闪灭,试着思索密码。犯人喜爱的东西,也就是我——嶌衣织喜爱的东西。



我喜爱什么呢?



压缩档里究竟有什么?我到底该输入什么?就这样默默思索了约莫几十秒。



“如果觉得有需要的话,请带走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波多野芳惠关掉档案,拔出USB,塞回文件夹后递给我。



“我为刚才的失态向你道歉。如果知道任何关于我哥的事,也就是你觉得有必要告知的话,还请联络我。”



求职活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拿到内定资格,顺利进入Spiralinks,一切就像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说的,“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没必要追究了。



但我还是收下波多野芳惠递来的文件夹,决定时隔八年后,揪出真正的犯人。



理由只有一个。



打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件事让我放弃思考,选择相信波多野祥吾的自白;但如今知道他的自白是假的,我不得不再面对那件事。



就是他带走的信封。



不知为何他宣称信封是空的,随即离开会议室。如果他是犯人,应该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犯人,当然就不知道。毕竟信封不可能是空的。



接到波多野芳惠的来电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找到他带走的信封。遗族偶然找到为了告发我而准备的信封,看见内容后认为必须联系我,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信封依旧下落不明。



那么,信封里装的是……



我把透明文件夹塞进包包,决定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回到被我视为禁忌,二○一一年那场小组讨论。







即便搭上回程电车,被森久保公彦视为犯人的不悦感仍残留心中。没想到除了波多野祥吾之外,还有人认为我是犯人。身体、心灵都好疲累。我被唯一空着的博爱座吸引,想说干脆一屁股坐下去算了。但终究还是决定抓着吊环,闭目养神,等待到站的广播声。



波多野祥吾究竟调查了什么?既然确信我是犯人,还需要调查什么?实在匪夷所思。看来要解开这谜团,一定得破解密码才行;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还真是个难解的问题,结果密码输入次数依旧剩下两次。我不知道要输入什么,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答案。



我踩着比平常更沉重的步伐通过验票口,快步走进就快打烊的成城石井超市,买了沙拉当作晚餐。



一回家,躺在客厅沙发上,疲惫感顿时像大坝泄洪般袭来,眼皮突然好沉重,面前那张搁着沙拉的茶几仿佛离了几十公里远。还没卸妆,不能睡。脑子虽然明白,身体却不听使唤。



八年前那起信封事件的犯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犯人自然是九贺苍太、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这四个人当中的某人,但就我看来,他们都没什么嫌疑。四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说谎,撇清自己的罪行,无奈我完全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更觉得疑惑、恐惧。虽说已是八年前的事,也不是抢劫、杀人这等大罪,就算自首也不会被究责,何况犯人丝毫没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除了森久保公彦,其他人都认定波多野祥吾是犯人,也认为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如鸿上说的,拜托一下人事部,就拿到了当时小组讨论的影片。我把档案存到我的USB,看了两次。而且还在人事部职员一再强调下不为例的情况下,拿到六个人当年的求职报名表(地址等个资部分涂黑),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借此锁定犯人,但多些线索总是好事。我起初看得很仔细,但很快就看不下去,索性塞回文件夹。



九贺苍太的报名表内容还算能看,袴田亮则是如他所言,大方谎称他在居酒屋当领班,还带领义工团体等。矢代翼写说她对于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锻炼出来的应对进退能力相当有自信。参与诈骗集团的森久保公彦则是强调自己诚实可靠,还吹嘘自己当过十四间公司的实习生。我不好意思看已故波多野祥吾的报名表,自己的则是瞄了一眼,便觉得反感似地扔在一旁。



总之,我试着整合访谈、会议侧录像片、报名表等三项资料,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能够更进一步揪出真正犯人的新线索。唯一比较有利的线索,就是犯人透过mixi、脸书调查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过往,以及使用投币式置物柜来交易照片等,勉强算是新线索的线索。问题是,不搞清楚犯人获取情报的过程,也就无法锁定犯人。就算找到将近十年前使用的投币式置物柜,也不可能采得到指纹,何况要找出当时在社群网站的交流讯息更是不可能的事。



真正犯人的目的应该是拿到内定资格,除此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想说要从取得内定资格的计划推敲出犯人,无奈进行得并不顺利。



九贺苍太和袴田亮的告发内容超劲爆,也很难反驳、否认。矢代翼虽然爽快承认,但势必拉低自己的评价。森久保就更不用说了,不但被录到信封是他带进来的,被告发的罪行也不轻,所以就某种程度来说,他最不可能是犯人。



所有照片都有类似噪声的图案与黑点,成了会议后半段的争论点。从影像可以确认三张照片应该是同一台相机拍的。



这么一来,四月二十日的不在场证明便成了锁定犯人的关键点。我的记忆再次回到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的冲击体验。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波多野祥吾,所以他是犯人。



既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么第二可疑的是谁?若是这么问的话,就连我也会做出和森久保公彦一样的结论,那就是信封没被打开,成功拿到内定资格的我。



短促的震动声促使正在打盹的我醒来,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半。我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原来是大学时代的友人传来讯息。



“下周聚会衣织也来参一脚嘛!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极品男哦!(笑)”



我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开始吃早已过了用餐时间的晚餐,然后揉了揉眼,去厨房拿茉莉花茶。



衣织,也该认真找个对象交往了。每天一个人在昏暗的房子里吃饭,很可怕吔。你要是觉得男人随时都能找,可就大错特错。为了将来着想,现在就要努力啊!衣织啊,感觉你进了这间公司后,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消沉。



这是两个月前,刚才传讯息给我的朋友对我说的话。室内明亮不明亮是灯具的关系吧,我觉得还算亮啊。这么回应后的我又想了想,这房间的确偏暗,没想到租个比较大的房子反而麻烦,毕竟一个人住没必要打开所有照明设备,好比待在饭厅,客厅那边就暗暗的;待在客厅,饭厅就没开灯;窝在房间睡觉时,整间房子也就一片漆黑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说我从来不觉得寂寞是骗人的。说来难为情,就像天有晴雨,有时也想找个人依靠,但这只是一年当中寥寥数日的想法,所以没必要为此经营一段恋情。何况我不相信世上有能让自己信任到可以托付后半辈子的人,这事无关性别,只是觉得就算寻遍世界也找不到这种人。



我并非独身主义者,步入社会后也谈过两段感情,只是与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用交往这词形容更适合。就像对方约我吃饭,找不到理由拒绝。好吧,就赴约吧。说不上很喜欢对方,但也不讨厌就是了。怎么说呢?就像将自己委身于输送带,踏步前进。结果就是两段感情都以可笑的方式划下句点,什么你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不然就是你没那么喜欢我吧。然后发现对方脚踏两条船,也就分手了。



虽然感情陷得不深,但尝到背叛滋味还是会受伤。我明白自己满足不了他们想要的,所以才会被报复;但又很想指责他们既然要做这种事,干脆一开始别搭理我不就得了。试图自我排解,内心却又不够坚强的我,自我防卫的方法就是背负着像是被开了空头支票般的心情,厌倦一切地在昏暗房子里独自吃着超市买的沙拉。



我不是逞强,反而打从心底觉得安稳,过着比旁人看起来更为充实的生活,也许这一切多亏了工作。忙碌是被社会强烈需要的证明,这世界认可我的存在。或许就像朋友说的,二十年后等待我的是绝望的未来,纵使如此,我还是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吃完沙拉,我抽了张面纸擦嘴时,脑中响起森久保公彦的声音。



工作开心吗?果然有着不惜践踏喜欢自己的人,也要得到手的价值吗?



其实被认为是犯人这档事,已经无所谓了。我更在意的是波多野祥吾喜欢我这件事。



我知道他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他,至少在那场小组讨论到来之前是这样没错。要说是不是有想进一步交往的好感,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们是在求职活动期间认识的缘故吧。



清楚知道犯人是谁。



他如此断言,带着确信我是犯人的执念,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被喜欢的人背叛所遭受的冲击有多大?我试图想像,却想像不出来。



适度满足食欲后,睡意再次袭来。



“谢谢你的邀约,但不好意思,我想暂时一个人在昏暗房间里吃沙拉。”



回复讯息后,我拉开客厅的窗帘,虽然住的是公寓,但因为住在一楼,所以窗外是一方小庭院,不是阳台。我穿上室外拖,走进庭院,深吸一口户外空气,仰望夜空。凝望偌大的下弦月时,我突然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