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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那之后 ①(2 / 2)


该不会犯人真的就是波多野祥吾?







这般预感日益强烈。



毕竟冷静想想,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的证据。他留下的USB里头记述着犯人另有其人,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也就是说,这是他的片面之词。



所以说——一旦这么想,对于信封事件的执念便开始淡化。波多野祥吾就是犯人,他不甘心自己被识破,才会留下那样的讯息。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之所以在USB里留下那样的文件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至少这推论比起犯人是其他四人其中一人的想法更符合逻辑。



更重要的是,这么认定才不会影响我的心理健康。如果他是犯人,那他手上的信封就是空的,对于我的告发也就不存在了。所以还是这么相信比较好。



调查陷入瓶颈,几乎没什么进展,毕竟要揭露一件将近十年前,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发生的事件真相,这行为实属无谋。



随着“指导”相乐春树的粉丝——铃江真希的次数不断增加,搜寻信封事件真正犯人一事的顺位也就越来越低。



我没忘记,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忘记。就像抱着事不关己般的确信,思索该怎么处理过了保存期限的调味料,不使用也舍不得丢,只能假装没看见,让它在冰箱里缓慢、澈底死去。“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了”,内心某处期待有人认同我这想法,任其继续腐败下去。



然而,波多野芳惠的一通电话让我无法无视这件事。



“有事拜托你,方便吗?”



我曾简单告诉她,自己开始调查信封事件。她倒是没有哭着说什么“请帮忙洗刷波多野家的冤屈”,而是一副请我自便的回应,所以没想到她会主动联络我。傍晚时分还待在办公室工作的我不由得提高音量:



“有事拜托我?”



“记得你说过当时有录像存盘,是吧?”



“录像存盘……是说小组讨论吗?”



“是的。”



“怎么了吗?”



“能让我看看影片吗?”



不明白对方意图的我选择沉默。



“我哥生前的影片比我想像中还少……所以我想看看他还活着时的样子。”她停顿片刻后,这么说。



我不可能随便答应她。虽说是征才时拍摄的影像,还是属于公司内部机密。但毕竟死者为大,总觉得一派公事公办样的拒绝也不妥当,还是干脆借给她看?不行,我和她没什么亲厚关系。倒也不必担心她会拿去漤用就是了,虽说如此,真的有必要打破规则帮她一次吗?我握着手机,烦恼着该如何回答,只好以暧昧回应拖些时间。



我最后想到的折衷办法是,剪辑几个无关紧要的片段给她看。比方说,波多野祥吾走进会议室的瞬间、简单打招呼时、笑着发言时,不用三分钟就能剪辑完成,把不涉及会议核心的影片给她看应该没问题吧。就算被人事部那边知道,多少会挨批,但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如果采这般方式,应该能帮上忙。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听到我这一点也不吸引人的提议,居然很激动地说:“还请务必帮忙。”



那天我赶在晚上七点前完成工作,赶回家剪辑影片。本来以为应该可以凑成约三十分钟的影片,没想到“无关紧要”的镜头比想像中来得少,设法剪辑出来的影片长度只有三分钟,可真是伤脑筋,但一时又想不出替代方案。眼看约好碰面的时间迫近,抱着平板的我一边寻思借口,来到自家附近的咖啡厅。



我没迟到,但波多野芳惠早已入座。她看到我时,赶紧起身打招呼。



“不好意思,突然联络你。”



“别这么客气。我也很抱歉,没办法完全回应你的要求。”



波多野芳惠连声道谢后,耸了耸肩,“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



“意外?”



“想看我哥生前的模样。”



随着她的一句“啊,请坐”,我坐到她对面。波多野芳惠开始自言自语似地聊起现在的心情。



“其实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对我来说,他不是让我非常喜欢或是引以为傲的哥哥……但怎么说呢?当我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之后,就想搜集、留下关于他的回忆,想搜集我所不知道的他,在心里好好整理吧。”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她有些难为情地说:“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



她露出期待我一笑置之的眼神,但我觉得这么做并借机转换话题不太妥当,所以选择沉默以对,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说起我哥,还真是一肚子气。我们在家常常吵架,每次吵完,我都跟朋友发牢骚……可是啊,怎么说呢?要是朋友附和:‘太过分了。你哥真的很差劲。’我明明很气他,却又不满别人批评他。相反地,要是听到别人说什么:‘我之前见过你哥,他人挺好的啊!’我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每次萌生这种矛盾情感时,就会意识到我们是一家人,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所以……当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文件夹和USB之后,就对嶌小姐怀着复杂情感。那时我对你有敌意,很不礼貌……再次向你道歉。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不管影片多短都无所谓,只要能再看到我哥的侧脸——”



“要不要来我家?”



“咦?”



“在我家可以看完整影片。”



我也很诧异自己居然这么提议。因为我不喜欢邀请别人来我家,甚至说是厌恶也不为过,没想到竟然主动邀约,应该是对她的感受有所共鸣吧。她那絮絮叨叨,有点语无伦次的话语打动我的心,并不是想和她成为朋友,也不是基于同情,纯粹只是想真诚待她。因为我也有哥哥,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给我十五分钟,我回去收拾一下。”



我留下她独自在咖啡厅,奔回家将随手一扔的衣服塞进衣柜,简单清理成舒服观影的环境后,打电话给她,告知我家地址。



“好漂亮哦。不愧是在一流企业上班的人。”



“哪里、哪里。没那么好啦。总有地方要是不开灯就很昏暗。”



“……嗯?”



“没事,我随口说说。”



不喝酒的我请她谅解家里只有葡萄汁,将放在冰箱里的Welch's果汁注入红酒杯。学生时代的我曾在提供酒类的咖啡厅打工,所以对玻璃杯特别有研究。明明不喝酒,家里却有很多饮酒的器物,类似搜集纪念品的感觉。



我索性将笔电链接电视,因为家里没什么零食可吃,只好拿出放在柜子里的饼干,用纸盘盛着摆在茶几上。



不管怎么说,波多野芳惠是来看看兄长生前的样子,坐她旁边实在有些失礼,所以我坐在饭厅那边,假装在用平板处理事情,以免她觉得过意不去。



看着影片的波多野芳惠,迸出口的第一句是:“哇!好年轻。”



还真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反应。小组讨论开始,就在波多野祥吾提出投票规则时,“没想到他口条这么好啊。”她发自内心感到惊讶似地看向我。



“我记得波多野一直都是给我这样的感觉,难道他在家里不一样吗?”



“就是啊!根本不会像这样讲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能因为是求职期间吧,多少得加把劲才行。”



“他在家只会说些无聊废话,每天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连家人都不晓得——不对,正因为是家人才不晓得他的另一面。总觉得真是难为情啊。应该——”



只见话说到一半的她突然想掩饰情绪似地朝我微笑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啜泣。总觉得这时劝她喝点葡萄汁,不太适宜,于是我倒了杯茉莉花茶放在茶几上,并拿起放在客厅一隅的面纸盒递给她。波多野芳惠的泪水止不住地淌落。



这么说挺无情的,波多野祥吾这名字在我结束求职活动那一刻,便和往生者无异。所以面对他去世一事,我实在感伤不起来,或许内心多少有点失落,但就像学生时代听到某乐团解散一样,只是间接感受到一股寂寥。



但波多野芳惠的情形不一样,死去的是自己的亲哥哥,而且是仅仅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我用若有似无的力道温柔抚着她那不停颤抖的背部,待她情绪稍微平复后,我问道:



“你哥生前是在哪里高就?”



深怕太敏感的话题会让她情绪更溃堤,所以我特地挑了个比较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方面也是纯粹好奇。



“他为了找工作,延毕一年。”



听到这句话时,我把期望值降到最低,没想到从她嘴里迸出国内最顶尖的IT企业名,让我惊讶不已。即便当事人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还是不由得表示叹服。



“虽然不清楚他是在做什么,但他好像挺乐在其中,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因为他连亲戚的红白事也没空参加,所以我妈打电话骂他,数落他哪来那么多工作要做,肯定是在外面乱搞。其实我妈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应该是工作真的太忙了。生病后他还是坚持上班,直到实在撑不下去……不晓得我哥工作时是什么样子呢?”



我重新播放暂停的影片,默默看了二十五分钟后,再次按停。



“没了吗?”她有些失望地问。



“当然还有,只是接下来……怎么说呢?有点偏离主题。”那个信封即将登场,我思索着该如何启齿,“全部看完也要两个半小时,如果你想继续看,当然没问题。”



“我想看,虽然多少会看到哥哥难堪的模样,但今天难得有此机会,只是觉得一直待下去会打扰到你,真的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看完。”



我轻轻颔首,按下播放键。



影片中的我注意到摆在门附近的信封。我走回餐厅继续工作,之所以不想看影片,是因为不忍看见彼此信赖的伙伴逐渐丕变的模样。



影片中的我和现在判若两人。



那时的我打从心底相信别人,对每封告发信深感惊诧、感叹、失落,单凭一句不可能就反驳所有告发。当时的我不是在装乖,而是真心这么想。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被一步步逼至悬崖,苦尝绝望,所以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影片。



零岁到十岁的变化有如奇迹,十岁到二十岁堪称革命,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外表像是系统更新般微调,内心却起了剧烈变化。



这个嶌衣织是何时死去的呢?



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不信任人?



何时开始发现自己善于分辨别人的嘴脸?



影片随着波多野的惨败离去而落幕,此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



看完影片的波多野芳惠就这样盯着全黑的荧幕有好一会儿。如果相信波多野祥吾是无辜的,那这两个半钟头的影片就是一出悲剧。看着自己的哥哥被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视为犯人,不做任何辩解地离去,她会忿忿不平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只是长叹一口气,露出有些释然的表情,说了句:“谢谢。”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我一毕业就考上公职,所以没经历过什么求职活动,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倒也不见得是这样。”本来想说才没那么离谱,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没有如此写实具体,但或许求职活动就是这么回事吧。这想法瞬间掠过脑海。



“你觉得谁是犯人?”



当然不能说应该是你哥哥,只好回答不知道,随即又补了句:



“我想,你看完影片应该也知道,关键点就在于四月二十日那天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最确切的一点。”



我递出一张简单整理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表格。



下午 两点 四点 五点



波多野 没事 没事 没事



九贺 上课 [上课] 还书



袴田 面试 没事 打工



矢代 面试 没事 [打工]



森久保 [大学] 面试 取书



我 上课 没事 打工



方框圈起来的是被偷拍的时间点。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有可信赖的第三者证明,所以从这表格一看就知道犯人是波多野祥吾。就某种意思来说,我希望波多野芳惠能接受这般残酷事实,明白她哥哥真的是犯人,接受已故亲人的另一面,心情平静地离开这里。



就在我思忖该如何开口安慰时,波多野芳惠缓缓翻阅我递给她的记事本。我忘了从钉着钉书针的第二页开始,之后都是不能给外部人士看的资料,一时大意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出声吓阻。就在我伸出右手,礼貌地请她还给我时,她已经开始翻看六个人的报名表。



“那个……”



“不好意思,这是公司内部机密文件,请还给我……”



“我的意思是……”



波多野芳惠再次看向那张表格,说:



“不觉得不可能吗?”



“不可能?”



“不可能一天之内拍三张照片吧。应该说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但这样的距离就这么一点时间的话,不太可能办得到。”



我接过记事本和报名表,又看了一遍。



“应该可以吧。一桥大学在国立,庆应大学在三田,矢代在锦系町,三个地点连起来刚好是个小三角形。”



“这个叫九贺的就读综合政策学系。”



“那又如何?”



“校区在神奈川县啊。”



我诧异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庆应的湘南藤泽校区,我高中时的好友就是读那里,绝对错不了。”



有种难解的拼图终于对上第一片的心情。



我没去过庆应的三田校区,倒是搭计程车经过几次,每次都会怔怔眺望庆应的校舍,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拿起放在饭厅桌上的平板,用地图应用程序查了一下,发现下午两点从一桥的国立校区出发前往庆应的神奈川校区,无论是搭电车还是公车都得花上二小时,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点。犯人下午两点在国立,四点赶到神奈川校区偷拍九贺的话,时间虽然吃紧,但还算可行;问题是绝对不可能只花一小时就从神奈川赶到锦系町。用程序试算,搭公车与电车起码也得花上一小时又四十分钟。就算开车行驶高速公路,也要一个半钟头,所以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要是按照他们提出的行程,一次根本拍不了三张照片。



显然有人说谎。



这就怪了。我已经多次检视拍照时间点是否有误,莫非我的前提根本是错的?之所以没有深入细想,是因为无法理解堂堂谎称行程的意义与好处。宣告假行程因而得利的并非宣告者,而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犯人,因为宣告者被偷拍的照片就是最佳的不在场证明。



之所以撒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包庇犯人。



“……难不成有共犯?”



波多野芳惠的这句话让我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九贺苍太、矢代翼、森久保公彦,三个人可能私下共谋啰?他们事先掌握到波多野祥吾二十日那天没有任何行程,然后套好将他塑造成犯人的证词。这个光想像就令人作呕的假设不会是真的,不是我一厢情愿,而是就逻辑上来说不可能。



假设他们事先共谋说谎,应该能更巧妙地掌握会议流程。既然目的是拿到内定资格……当然,至于推举谁就不清楚了。那就应该采取更直接的手段,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投票给同一个人就行了。毕竟六分之三,一半选票都在他们手上,完全可以采取更和平、更有效率的方式进行。还是,犯人确实只有一个?



那么,他们三个人为何要谎称行程?



我忽然想起矢代翼说过的话。



“……被威胁了吗?”



“威胁?”



“被犯人威胁。”



我拔掉连着电视的传输线,将笔电挪至手边,点开录音档资料夹,找到名为“yashiro_20190524”的档案。五人的访谈都在当事人同意下,用手机进行录音。我一边回想,一边仔细搜寻那个关键点,与录音档搏斗了约三分钟后,终于找到我想听到的那句证词。



——我在会议上被“犯人”威胁,坦然撒谎。嗯?是啊,我记得是这样,难道是我记错了?我记得被要胁说要是不想让照片传到其他公司,就要照着说,可要好好想想,别错过这机会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的幻觉?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连你们的名字都忘了。哈哈。



照理说,没人会帮助犯人,大家一起合作找出犯人才是最有效率、最符合逻辑的方式。不过,要是被犯人握住把柄的话,可就另当别论。弱点就是信封里的内容,犯人只须威胁要将这东西送到其他面试公司即可,等同掌握他们的命运。



明白缘由之后,接着浮现的疑问是犯人如何威胁呢?当然不可能当面指示,也不可能在会议中传讯息指使,毕竟确认不在场证明之前,没人碰手机。有什么方法能在不暴露自己是犯人的前提下,威胁当事人谎称行程呢?



为了找出答案的我再次打开影片。



“……原来如此。”瞬间想通了。



答案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确认着九贺苍太最初打开信封时的情况,可惜拍得不是很清楚,虽然感觉颇可疑,但没拍到决定性的一刻。难不成是我推敲错误?幸好这般不安在森久保公彦打开信封时,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很可疑吧?”



“……真的吔。”



波多野芳惠凑近看着画面,十分认同地颔首。



“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纸。”



森久保公彦为了陷害九贺苍太,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放在桌上。就在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张纸的时候,森久保察觉信封里好像还有东西,偷瞄了一眼,虽然这动作不明显,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他确实瞄了眼信封,抽出第二张纸,这张纸很小,和信用卡差不多大。



以两倍速播放一段时间后,发现森久保趁其他人不注意时,频频偷看纸片,待矢代翼夸称犯人应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慌忙将纸片揉成一团,虽然透过影片判读不出纸上写些什么,但内容不难想像。



“你的照片公布后,要谎称是四月二十日下午两点左右发生的事,如果不照做,就把这张照片寄给其他你正在应试的公司。”



矢代翼手上是告发波多野祥吾的信封,会议快结束时才打开。从影片中可以确认她一样也是偷偷地抽出第二张纸,而且可能是察觉会议时间所剩无几,于是她无视会议进行的内容,赶紧主动提起自己被偷拍的时间点。明明她的照片已经公开一段时间,却刻意地再次提起,这行为怎么想都很唐突,现在总算解开这个令人疑惑的谜了。



九贺苍太、森久保公彦、矢代翼在犯人的威胁下,谎称行程。照这样推论下去,应该正逐渐迎向事件的真相——无奈如此乐观想法仅仅持续几秒,因为我立刻意识到自己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着手。在无法断言谁是犯人,谁不是犯人的情况下,袴田亮是犯人的推论可说是最简单易懂,但就逻辑来说,也不能排除另外三位佯装成受害人,在信封里藏了第二张纸的可能性。那么,之所以要谎称行程的事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波多野祥吾确实是无辜的。



我不晓得波多野芳惠是否领悟到什么,但光是这样的事实就令我备受冲击。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是真的,既然他不是犯人,那么“那个信封”里装的就是对于我的告发。



我逃进厨房,从冰箱拿出茉莉花茶勐灌,试图压抑自己的激动情绪。



我拿着杯子,抬头瞧了一眼时钟,发现指针即将指向明天;虽然要求看完影片的是她没错,但之后的推敲是由我主导。我赶紧询问是否还有末班车可搭,她笑着说还有,但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注意到都这么晚了。



就在我心怀歉意时,波多野芳惠一边收拾茶几上的纸盘,一边说: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邀我来,还让我待这么久,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我来收拾就行了,反正只是扔进垃圾桶。”



“没关系,顺手收拾而已。”



她收拾好后,走到玄关时,再次向我道谢。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今天能看到影片,真是太好了。”



“那就好。”



“你对我这么亲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谢。嶌小姐,你人这么好,为什么哥哥会误以为你是犯人呢?”



我不知如何回应。



“对了,可以冒昧请教一件事吗?纯粹是出于好奇。”



“什么事?”



“你觉得我哥拿走的信封,也就是对你的告发内容会是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挤不出半点笑容,当场怔住。



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问的波多野芳惠赶紧道歉,随即步出大门。站在门后的我确定她步出门厅后,像要忘了那个提问似地慎重锁上大门。



钻进被窝的我知道自己睡不着,脑子异常清醒。



我拿着一杯茉莉花茶和笔电,来到庭院。简单擦拭庭院桌椅上的露水,静静地坐下。刚搬进来时,喜欢到每天都会使用的这个空间,如今却显得多余。一吹风就会尘土飞扬,不时从墙外传来行人喧闹声,舒适的季节又比我想像中来得短。即便如此,像这样偶尔来到庭院,也算是对于在家具展上花了两个小时才挑到的桌椅,一种赎罪心态吧。当然,有时也会迎来舒爽夜风。



我插上USB,点开压缩档,光标在夜里显得分外刺眼的荧幕上一闪一闪的。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我注视着画面,啜着茉莉花茶。只剩两次机会,不敢随便尝试的恐惧感让剩余次数始终停留在2/3。我把想到的单字都记下来,却还是没有十足把握。



当我走在看不见出口的迷宫时,忽然想起波多野芳惠那句话:



“为什么哥哥会误以为你是犯人呢?”



对哦。森久保公彦也认为我是犯人,理由是我利用波多野祥吾对我的爱意,这个奇怪的论断。波多野祥吾又是如何呢?他真的喜欢我,而且表现得很明显,所以直觉自己的感情被利用了吗?还是瞬间察觉到我有着可怕的魅惑魔性呢?



心底涌起一股无从宣泄的情感,真是遗憾啊。虽然不晓得到底在遗憾什么,就是觉得遗憾。心绪纷乱的我试着上网搜寻“波多野祥吾”,倒也不是期待什么,只是想打发时间罢了。输入名字后,才勐然想到这名字在全日本恐怕有一两千人,却又楞楞地想着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关于他的情报。果然如我所想,找到应该是关于他的网页。



——【散步社团:步步】毕业生介绍



是个即使初次造访,也给人十足怀旧感的网站。十年前就已经濒临灭绝,只学过基本HTML就架设网站的外行感,格外惹人怜爱。让人感受到年岁增长的不单是照片,还有网站上各种情报,都残留着时代变迁带来的数码化臭老感。



“毕业生NO.065波多野祥吾:二○一二年毕业,佯装好青年的腹黑大魔王。”



我看着这个应该是社团伙伴写的,和他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的标题,不由得叹气。网站上还放了几张他的搞笑照片,自我介绍一栏写着“感动感谢,步步到永远”,这种外人看了不知如何评价的句子。照片上的他和我印象中的模样一致,应该是大四时拍的吧,但脸上表情比我认识的他来得柔和。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他,确实会窝在家打一整天游戏、睡觉。



我点开网页上方名为“回忆”的链接,跳出二○○六年到二○一五年的选项。我试着点选二○一一年,出现大量照片,按照“迎新联谊”、“五月驹込~巢鸭”、“七月日暮里~千駄木”、“夏季集训遍路”等活动分门别类。从照片上来看,他们定期会举行路程比较长的散步活动,算是满活跃的社团,也看到波多野祥吾参与活动的模样。想说分享他的回忆也分享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关掉网站时,我突然想起对他的告发是未成年饮酒,这网站会不会就是情报来源呢?



我点开应该是他入学的那一年,二○○八年,果然在“迎新联谊”找到波多野祥吾喝酒的照片。那时还是大一新生的他坐在蓝色塑胶埝上,开心喝酒,神经实在很大条。虽然不太可能有人闲到来逛这种个人网站,举发别人未成年饮酒,但他也实在太没警戒心了。果然是神经很粗的大学生。我不禁苦笑,正要关掉网站时,突然有种违和感。



我凑近荧幕,仔细端详波多野祥吾喝酒的照片。



真的是这张照片吗?



总觉得有种见到赝品似的违和感。照片是波多野祥吾坐在塑胶埝上没错,但那时的照片有这么清晰吗?印象中好像有点模煳,而且这张照片里的他喝的是思美洛,记得那时在会议室公开的照片不是思美洛。



我再次点开影片确认,果然没记错,照片不一样。因为波多野祥吾穿着一样的衣服,自然以为是同一天拍的照片,其实构图有着微妙差异,而且他手里拿的是麒麟拉格啤酒,不是思美洛。我又回到散步社团网站寻找,还是没找到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满腹狐疑地滑着鼠标磙轮时,瞧见最下面有一栏“未使用照片”,点进去一看,里头的照片更多;虽然挑选照片的人称不上专业等级,但确实有些水准,这区的照片品质明显比较差,除了手震、失焦等瑕疵之外,还有很多不晓得在拍什么的照片。



我在这些大量的瑕疵照片中,找到波多野祥吾喝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



犯人果然是从这里抓照片。



我享受小小成就感的同时,却也想知道为何有种违和感。



为什么犯人不用思美洛的照片,而是刻意从未使用照片里找出麒麟拉格的照片呢?这张瑕疵照片绝对称不上好,虽然看得出被拍者是波多野祥吾,影像却颇模煳,一旁的树还比较清晰。以拍摄的年代背景来看,应该是用数码相机拍的,但拍摄角度有点歪,勉强从罐子上的图案看得出来是麒麟拉格啤酒,真的拍得很不清楚。



相较于此,思美洛的照片都是放在正规的“回忆”一栏,品质确实比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优秀多了。不但波多野祥吾的模样十分清晰,就连思美洛的瓶身标签都拍得很清楚,拍照角度也没歪斜。



如果我是犯人,实在找不到不用这张照片的理由,而且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碰巧没找到。毕竟要找到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必须先点开“回忆”一栏,再点进“二○○八年”的“未使用照片”,但依照未使用照片的排放顺序来看,肯定会先看到思美洛的照片;也就是说,犯人不是没找到思美洛的照片,而是主动选了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



怎么想都觉得很怪。两张照片除了拍摄品质有差之外,另一个相异点,就是手里拿的酒类不同。



那么,也就是说……



刹时,脑子里迸出三个小火花。



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的我喝了口茉莉花茶,情绪亢奋得连瓶盖都盖不好,确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虽说是小到微不足道的事实,却一次解开了两个疑惑。



为什么波多野祥吾误认我是犯人?



还有,真正的犯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