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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2 / 2)


有种一切划下句点的感觉。



我必须追上去,叫住他才行。明知如此,我却没有体力,也没有心力从他那里夺回信封内容。懊恼与痛苦以残酷的高温烧炙我的心,只能一动也不动地怔在原地。



“我对自己的洞察力很有信心,也擅长自我分析。”



传来像是透过麦克风发出的鲜明女声。想都不用想,声音的主人就是坐在隔壁的求职生。一身套装的女学生脸上有颗远看也很清楚的泪痣,挺直的背嵴,毫不掩饰满腔自信地雄辩着。



“无论是自己还是公司,只要打开心房,好好看着周遭一切,就一定能掌握什么。其实管人事的人也没那么坏心眼,求职真的没那么恐怖,也没那么辛苦。”



我默默瞅着她的眼睛,还有那颗泪痣。







我几乎没有任何回公司后的记忆,反正没人关心,也没人斥责,虽然有点在意迟归的说词是否顺利过关,总之一切的记忆都很模煳,也无所谓了。浑沌意识稍稍清醒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虽然还有末班车可搭,但我没信心能走到车站,所以决定坐计程车返家。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般思索这些事。



突然,我有股必须马上联络波多野芳惠的使命感,遂掏出手机。当我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不适合打电话时,已经接通了。我赶紧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她一点也不介意。



“没关系的,我都很晚睡,”她回道,“已经知道密码,打开那个档案了吗?”



“那个嘛……还没有。”



我告诉她,真正的犯人是九贺苍太。仔细想想,对于波多野芳惠来说,犯人只要不是她哥哥或是我就行了。是谁都无所谓,所以我根本没必要打这通电话。



果然她只是随口回应:“原来是那个帅哥啊。”让我开始对自己这通深夜急电,深感歉意。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说了句:



“太好了。找到犯人了。”



“……是啊。太好了。想说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那么晚还叨扰。”



“没拿回信封内容吗?”



“……咦?”



“听声音感觉你有点消沉。”



顿时有种被识破的不寻常紧张感。就在我不晓得如何回应时,波多野芳惠安慰似地说:



“嶌小姐,你很在意吧。因为知道信封内容是什么,所以怎么样都想拿回来,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调查好几年前的事。信封里到底装了什么?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急着想拿回来,是对你非常不利的事吗?过往的污点对现在的你来说……”



“我不知道。”



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楚。波多野芳惠“咦”了一声后,便沉默不语。



“我不是因为知道内容而害怕,而是完全一头雾水才害怕,真的很害怕。”



我一直认真地活着。



从小到大,被夸奖的次数远超过被斥责的次数。考进顶尖高中,上了一流大学,进入知名企业工作;虽然最终选拔考试遇到意料之外的骚动,但我还是顺利进了大公司,努力工作,力求表现。我应该是个好人,也期许自己是个好人,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但是,有人可不这么认为。



倘若波多野祥吾拿走的信封不是空的……我不止一次想像这个可能性。要是信封里装着对我的告发,那会是什么?我不断思索,甚至因此彻夜难眠。我到底做了什么会被告发的事?每次我都拼命安慰自己没事,不要担心。既然犯人波多野祥吾说信封是空的,那就是空的,嶌衣织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但现在显然不容许我如此妄想了。



当时还是个求职生的我,打从心底信赖、尊敬留到最后一关的那些人。果然能够一路闯关到最终选拔考试的人就是不一样,大家都很优秀,亲切又体贴,我有幸成为这个小团体的一员。虽然这想法颇幼稚,但我深信他们是最棒的伙伴。所以当信封逐一揭开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我的世界仿佛倒转般,深受冲击。



小组讨论时,我哭着力劝大家不要打开信封,因为我不想再被谁背叛了。每当一封封信打开时,都让我痛得像是刀子划过皮肤。波多野祥吾坦承他是犯人时,我的心完全碎了。信任别人的脑回路因为过热完全烧断。



历经两个半小时的小组讨论结束时,我的人生也起了剧变。不单是因为拿到Spiralinks的内定资格,离开会议室的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自己。



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信封”,只是小心翼翼地不被识破。



当然,我也不例外。



“嶌小姐……?”



我想起还在通话中,赶紧说声掩饰沉默的抱歉后挂断电话,计程车继续疾驶。闭上眼的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只好一直凝望窗外流逝的街景。







“嶌,方便谈一下吗?”



隔天一进办公室,就被从身后走来的经理叫住,铃江真希也跟在一旁。有股不好的预感,却又不能不理睬。



“就是之前跟你提过协助面试的事……”



哪是之前,都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怎么还没解决呢?我有点不耐,但一味拒绝又没什么说服力,只好恳切仔细地又说明一次手边正在处理的医院案子。



“没错,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



“我想到一个很不错的点子。”



经理像在介绍新产品似地指了指铃江真希。



“想说可以从你现在负责的三间公司中,拨个两间给未来的生力军铃江负责。”



我顿时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开什么玩笑啊!倒不是说只有我能胜任,而是这些关系都是我一步步构筑出来的,要是关键时刻交接出去的话,只怕对方无法放心。若是交接给经理等级的主管还说得过去,竟然是交接给刚进公司,还在研习的新人,对方肯定很错愕吧。医院业务分工之细,远超乎我们的想像,无论是多么琐碎的工作都有不同的窗口相互支持、确认,必须沟通的对象更是超乎想像的多,所以光是看到堆积如山的名片就很头疼。经理真的打算把这种工作交给新人?“收到贵公司的委托与报价单,待敝公司确认后回复,还请稍待。”光是这样的邮件就能花上一个半钟头处理,真的能把如此复杂的工作交给她吗?



“铃江这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很努力,我也会从旁指导,就当作是锻炼新人的机会吧。”



经理最擅长的肤浅夸赞,却让铃江真希开心地频频颔首,真是败给她了。尽管我面有难色,试图拿回工作,经理却说就这么决定了,当作给我个面子吧。所以我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显然我吃了一记败仗。开始与医院接触是几年前的事呢?一回想就觉得好心痛。不是惋惜我的功绩被抢,若真要抢,我也认了,反正耕耘医院这块业务也捞不到多大好处。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后悔,不管是我、经理,还是接手工作的铃江真希。



我想起前几天访谈时,鸿上对我说的话,赶紧封锁记忆,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想。



不一会儿,经理把担任面试官的日程,以及人事部主办的事前说明会资料转寄给我。那瞬间,我清楚想像自己面试别人的模样,坐在面试官的椅子上,在学生面前摆出法官的嘴脸。



——明明不懂得识人,却摆出一副看透别人的傲慢态度。



我的手突然颤抖,赶紧逃进洗手间,“没事的、没事的”不断安抚镜中面色憔悴的女人。你一直以来都很顺利,一定没问题的,只要一如往常冷静、沉着,这次一定也能克服。无奈镜中的女人没给好脸色,“被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你鼓励,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语毕,镜中的女人痛苦地眯起眼。



偏偏今天还有心情不好时,绝对不想出席的活动,那就是稍微迟了些举办的铃江真希欢迎会。欢迎会是晚上七点开始,但我忙完工作,抵达居酒屋时已经晚上九点了。反正也没人期待我的到来吧。只见大家醉醺醺地喧闹,铃江真希在一旁鼓掌。不想破坏气氛的我尽量和颜悦色地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坐在最尾端的位子,点了一杯茶饮。



中途加入的我跟不上大家的话题,只想喝喝茶,勉强应付到结束。经理问起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时,风向稍稍改变。主角铃江真希一派理所当然地率先宣称自己喜欢相乐春树,滔滔不绝地称赞他的音乐与人品有多好。



相乐春树确实吸过毒,但最近才揭露他之所以吸毒的理由,着实令人同情。他最初吸毒是在纽约进修音乐时,同伴起哄“不抽大麻的家伙不是朋友”,但他悍然拒绝。他认真的态度惹恼当地的音乐人,于是趁他表演结束后,醉得不醒人事躺在沙发上睡觉时,偷偷从他的静脉注射海洛因。



仅仅注射过一次便无法摆脱的海洛因,迫使他从此过着与毒瘾搏斗的日子。害他染上毒瘾的友人不断向他推销毒品,为了摆脱痛苦的他只好吸毒。无论精神再怎么坚毅,一旦染上这玩意儿,便很难摆脱。回国后的他持续吸毒,结果十年前被爆料吸毒,遭到不明究理的舆论大肆攻讦。现在的他成功戒毒,还担任反毒宣导活动的志工。



铃江真希说这些话时,明显一边偷瞄我。她装作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其实是说给质疑相乐春树人格的我听。要是平常的话,我会敷衍回应“是哦”、“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之类,反正这种情形已经上演好几次了。



但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就在她夸说相乐春树是个顾家好男人,行动不太方便的妹妹来东京念书时,他悉心照顾同住的妹妹时——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事?”



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深感后悔,但真的被逼到极限,就像被折断的萤光棒无法复原般,一旦开口,心里的话便宣泄而出。



“你又没见过那位歌手,不可能听他亲口说出这些事吧。也没见过他和纽约朋友相处时的情形,不是吗?”



迎新会的气氛尚未澈底崩坏。前辈只是想对刚进公司的新人开个玩笑罢了,这时还处于可以这样解释的氛围。但铃江似乎决心说服我,一脸不服气地说:



“这是事实,不管怎么想,他肯定是个好人。我希望前辈不要光凭印象就随意评断一个人。”



“什么叫做好人?”



其实别再跟她辩就行了。我冷静分析的同时,也掩饰不了自己的臭脸,此刻在这里的是想欺负弱者的自己,与快哭出来的自己。我无法原谅铃江真希毫无根据的说词,抑止不住从喉咙迸出的话。



“不管再怎么努力搜集情报,找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不是吗?”



找些方便自己解读的情报,自行汇整后就以为很了解这个人,不觉得太武断了吗?这和十年前那些只凭“吸毒”这词,就漫天骂人的家伙有何分别?你知道这个人背地里都在干些什么吗?你绝对不知道。他说不定大搞婚外情,迫使别人堕胎。即使见面、聊天,一起生活,却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对方——世上多的是这种事啊。你有多了解他?你能完全看透他?我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啊。



我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要是冲动地脱口而出,肯定看不到笑着向大家说再见的铃江真希。我目送笑容满面的铃江真希离开后,怀着抑郁心情坐上计程车。







“Spiralinks从四年前开始采团体面试,五项加总计分的征才方式。这在说明会上已经说过。”



现在的人事部长是三十几岁的女性。因为公司人不算多,所以我对她有些印象,但工作上没什么往来就是了。



她将写着“Check Sheet”的单子发给坐在长桌旁的我们三人,随即开始说明。



“下午一点开始,学生们会分成四人一组进来,每组限定三十分钟。听完四位的自我介绍后,再由平石先生、岩田先生、嶌小姐依序提问。基本上,只要不违反社会道德,可以自由提问。要是不知道问什么的话,也可以从事先准备的提问单挑选自己想问的问题。



“关于五项评分,第一项是Attitude,第二项是Intelligence,第三项是Honesty,第四项是Air,第五项是Flexibility,每项分别是以满分五分计算,请将分数写在‘Check Sheet’。此外,如果有让你认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希望这个人能晋级下一关’的学生,请标记◎。基本上,这位学生将无条件进入第二轮,但一个人只能打三次◎。同样地,要是有让你认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都不希望这个人晋级下一关’的学生,请打×,那么这位学生就会无条件淘汰。此外,虽然不太可能出现这情形,但还是先说明一下,如果同时出现◎和×,原则上以×优先。还有其他不清楚的地方吗?”



我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才能看清一个人”。因为是动不动就爱撂英语的公司,所以评分表乍看颇难理解,其实翻译后不过就是“态度”、“智力”、“诚信”、“个人特质”与“适性”,各项目满分为五分,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令人傻眼。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简单,却又复杂的工作吗?



心脏怦跳到肩膀微晃,桌上的五百毫升茉莉花茶已经空了。好想喝点什么,也想去趟洗手间。



“……好困哦。”



“我也是。”



“昨天那场游戏的直播不是出了点意外吗?”



“是啊。除了我以外,所有业务都忙着处理这起意外呢!所以啦,根本不是搞这事情的时候。”



“提不起劲啊。”



“就是啊。”



他们两位分别是LINKS和手游部门的业务主管。看来他们俩应该挺熟的,我和他们倒是没有任何交集。他们起先还很亲切地找我说话,见我反应冷淡后,也就不再理会了。



当我还是学生时,也曾无数次坐在对面的位置。当时的我坚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受检视,成为扣分的理由,所以一秒也不敢放松,始终绷紧神经。但实际上又是如何呢?坐在这里才知道面试人员的配备,所谓的道具,也就是武器,只有一张标着五个项目的评分表,而且判断基准全凭个人感受。讲白了,就是“随我高兴”,毫无标准可言,而且担此重任的人居然在抱怨好困、提不起劲。



我手上这支人事准备的原子笔因为手汗掉了好几次,正想说再去一趟洗手间时,门外传来行军般的脚步声。一回神,才发现第一批学生已经进来了。就像在玩找碴游戏般,一样是短发、肤色白皙、身形瘦削、一身黑西装的四名男学生一字排开,露出像是面对盖世太保般紧张的表情,连我们也感染到他们的紧张。



从结论来说,我这两小时仿佛身处地狱。



“我在大学主修社会心理学,培养出捕捉人心的能力。我相信自己一定能为贵公司有所贡献。”



他是来参加朗读比赛吗?用不太自然的口气朗诵事先背好的台词,不好意思,无法给什么好评价。适性给“一”,智力也给“一”吧。其他能力肯定也不高。



“我在校期间非常投入社团活动,曾经担任选美比赛的主要干部,所以举凡企划提案、运作,活动后的检讨改善等,都具有PDCA1概念,相信进入贵公司后,一定能马上在工作上有所表现。我在校期间负责筹划的活动超过五十个。”



虽然是个口条不错,长得也挺一表人才的男学生,却也因此显得惺惺作态。一个学生有可能策划超过五十个活动吗?迸出PDCA这词,只是为了讨好面试人员罢了。再者,举办选美比赛的男人可信吗?我不知不觉中,已在诚信这项写上“一”,还有他那有点倨傲的态度也不行,所以态度这项也给了“一”。



“我在居酒屋当领班,也是义工团体的团长,要说领导力,我……”



这是第几个说自己是社团代表了?总不会每个人都是什么团体的团长吧。光是造假的经历就让人听腻,偏偏还说自己是什么居酒屋的领班、义工团体的团长,让我本能上强烈抗拒,不断在评分表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一”。



休息时间,人事来回收评分表。



“嶌小姐,可以请你分数打高一点吗?”



“打高一点?”



“是啊。不然和其他两位的评分落差有点大。”



人事主管给我看另外两位的评分表,上头并排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五”和“四”,甚至有被标记◎的学生。我无言以对。



这两人到底是看到那群学生的什么优点啊?我没看到任何够格晋级下一关的人选,难不成身处同一空间的他们其实是在给别的学生打分数?



“已经评过就算了。麻烦你接下来稍微拉高整体分数,这种事应该慢慢就会习惯了。”



这番安慰之词在我听来格外刺耳。评过就算了,这种事应该慢慢就会习惯了。这话可说得真好听。原来如此啊,我可以慢慢适应,但是那些学生呢?接下来要接受面试的学生将会遇到我毫无意义的放水行为,那么刚才那些学生呢?评分基准明明没变,却因为面试人员还不习惯就被评了个低分,这样对吗?



我掌控着别人的人生,我用笔写下数字的瞬间,就左右着他们未来好几十年的人生。



“刚刚那个就读学习院的女孩子,感觉还不错。”



“岩田,你是喜欢人家的大胸部吧。”



“干么明说啊。不过,你知道的,有机会啰。”



这两人根本没长脑。我们掌握着学生们的命运,同时也在做着极为残酷的事。这些家伙毫无羞耻心吗?难道没有半点以身为通过重重考验,才得以进入IT界最难进的Spiralinks自豪吗?



我有。只是此时此刻,这股自豪感就像徒手用力剥开椰子,慢慢地被暴力剥开。原来我当初通过的试炼充其量就是这么回事。



拼图逐渐完成后,证明九贺苍太所言不假。



——明明不懂得识人,却摆出一副看透别人的傲慢态度。



然后,我拼命不去回想,脑中却还是浮现访谈鸿上的后半段内容。



“我这两天被安排当面试官,看来是没办法拒绝了。当面试官有什么技巧吗?好比能瞬间看透对方本性的秘诀之类?”



当时面对我的提问,鸿上回以微笑。







第一位受访者②



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 前人事部长——鸿上达章(五十六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二日(日)下午二点零六分



中野车站附近的咖啡厅



……嗯?这又是个有趣的问题呢!不过答案非常单纯,单纯到好笑。可以先让我加点一下甜点吗?我对鲜奶油完全无法抗拒……意外吗?反正人啊,就是这么回事啰。



“犯人”的庐山真面目也挺令人意外,是吧?



不好意思,我要加点一份松饼。是,麻烦了。好,没关系。



对了,你刚说什么……面试官的技巧和瞬间看透对方本性的秘诀,是吧?这个啊,简单来说就这么一句话。



没有,根本没有。



什么看透对方的本性,我敢百分之百保证绝对不可能。觉得自己能够看透对方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我在Spiralinks那时,有多少应届毕业生来应征啊?应该没上万,但我记得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吧。为数可观啊!我的工作就是从中选出一位,五千分之一,选出最优秀的一位。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种事连神也做不到啊!



面试顶多一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能多了解一个人?就算反复面试个三到四次,也不过是三到四个小时,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吧。



我大学毕业那年进的是一间纺织厂。记得是我被分发到人事部第三年时候的事吧,当时的我年轻气盛,一心想创建创新的征才机制,但我马上就知道世上没有这种事。好比有公司喜欢那种吃鱼吃得很干净的人,也有公司偏爱有礼貌的人,不然就是想招募擅长费米推论法的人,各家公司都有自己的一套征才方式;但创新的征才方式不出几年就废止,为什么呢?因为发挥不了什么效用,还真是可悲啊!



要是问我:“被刷掉的学生当中,是不是有更优秀的家伙?”我敢保证百分之一万绝对有。毕竟这不是学测,免不了有错漏。这话只对你说,精神不济时,报名表上的资料根本进不了脑中,加上晋级下一关的人数也差不多了。所以后面来面试的学生全都刷掉也是常有的事。万一里面有非常厉害的人,怎么办?要这么想的话,就没办法做事了。当然肯定有,但又能怎么办?没办法啊。



相反地,如果有学生请我传授面试必胜绝招,我的回答千篇一律,就是尽己所能准备,力求表现,但终究还是得靠“运气”。就像没有完美的学生,管人事的也是不完美的人,因为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绝对。



就像有针对求职生的教战手册,书店也有很多教导人事面试技巧的书,还有什么吸引优秀人才上门的法则、面试提问的一百个技巧、避免踩雷的Q&A之类,你去书店逛一圈就知道啦。其实管人事的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选出优秀的学生,如何才能看透一个人的本性,真的不知道。学生要是知道原来面试是这么回事,肯定大受打击,但事实就是如此。



自己出来创业以前,打死都不敢说这些话。担任人事主管时,我们对学生来说,就是企业的吉祥物啰。就算撒谎也要让他们对公司留下好印象。当然现在为了避免学生进公司后,感觉公司与自己想像的落差太大,开始出现许多主张人事部门不该说谎的论调,但大家多少还是会说谎啦。如何?我当时在Spiralinks担任人事部长的表现怎么样?哈哈……现在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呢!当时我才进公司两年。公司想招募应届毕业生,需要有人事经验的人,我就这样被挖角过去了。那时每天忙得要死,还要在说明会上摆出一副IT业界菁英模样,努力介绍公司有多好,什么我们的经营理念,我们的远大目标,我们的未来。其实啊,我当时连社群网站SPIRA都没用过呢!但这种事可不能说出去,反正管人事的就是这样啰。



很蠢吧?想想真的很蠢。



社会瞬息万变,社群网站SPIRA早就没落了。什么AI、云端、行动支付、O2O、物联网、科技奇异点,各种新词不断诞生,怕是也会很快一个个淘汰吧。唯有“求职活动”这件事,几十年来都没变过,面试、性向测验、笔试,再来是小组讨论。为什么一陈不变呢?因为别无他法。



虽然常有人大力主张应该引进欧美的征才方式,但那套方法也大有问题啊!根本是把人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征才方式。所以我们只能继续使用这种愚蠢方式,每年持续进行这种愚蠢活动。



“虽然还没决定将来要做什么,但未来几十年应该能有番作为。总之,选这种感觉还不错的人就对了。”



这就是全体日本国民构筑出来的愚蠢仪式,全体都是被害人,也是加害者,所以怎么可能选出完美的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无能的前辈,无能的后辈,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公司的啊?总会有一两个人让你这么感慨吧。其实这种人能通过选拔的理由简单到有些可悲。



因为根本不可能确实选拔出优秀人才。



反正啊,都说到这分上了,我就老实跟你说吧。因为面试时间短到根本看不透一个人,所以为了解决这问题,我也想过要发明新的征才方式。碰巧有个也是在管人事的朋友跟我说:“明明面试的时候觉得很优秀,怎么一进来,开始研习后就发现根本不行啊。每年免不了都会选中几个这种家伙。其实啊,早在我们发现这个新人根本不堪用之前,他的无能就已经在同期新人之间传开了。这道理就像比起老师,学生之间更了解彼此的个性吧。”



我心想原来如此啊。他的这番话给了我莫大启发,那就是先将人数筛选到一定程度,再由学生自己去推选,会不会比较好呢?但毕竟彼此不熟,也不会主动打成一片,所以必须给予他们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要是顺利达成课题,所有人都能取得内定资格”,等彼此熟识到一定程度后,我再通知变更选拔方式。



所以啦,我那时说“因为东日本大地震的关系,必须减少录取名额”是骗人的,毕竟需要一个说词,便谎称是地震的关系。我本来相信一定会是一场精采的小组讨论,但结果如你所知,竟然变成那样……啊,抱歉。我由衷认为选你是对的,不是客套话,是真的。



有点离题了。啊,终于来了。松饼是我的,谢谢。嗯。鲜奶油给得很大方呢!看起来真好吃。



我先招了。要说我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习惯啊,就是像这样——今天应该不止一次吧。每次我说话时,就会习惯用右手摸摸左手的无名指这里,其实是因为原本戴着婚戒的关系。我不习惯戴戒指,总觉得有种异物感……觉得戴这东西很不舒服,就会像这样摸几下。现在倒是没理由戴婚戒了。哈哈!明明手上没戴东西,还是留着这习惯,好笑吧?



如何?你还认为世上有什么能瞬间看透一个人本性的诀窍吗?觉得人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选出最合适的学生吗?要是可能的话,起码还能留住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吧。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啦!



1 Plan-Do-Check-Act的简称,即“循环式品质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