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取回意识时，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三叠大的四角房间里



灰色的天花与墙壁



和死者的居住的家十分相似，面积却有些小的可怜



「……这是、哪？」



我站起身



正当向瞥见的门口迈出一步时，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



「呜哇！？」



足前的地板，裂开着一个人形的大洞



我慌张的将后背靠在了墙壁上



然后畏畏缩缩地，向洞内窥视



「………」



而在洞的底部，映入我眼帘的是湛蓝色的「天空」



和在地国望见的夜空不同



不是在头上而是在脚下，明明没有星光却异常明亮的，天狱的天空



「………这就是、白天啊」



眼下展现的，是只在故事中见过的白天的天空



从间隙中窥见的景色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冲击，正是这份未知使我明白了



————这里，就是天狱



天空并非在头上而是在脚下的，人类的世界



「………法伊」



对啊，我是和法伊一起升上天狱的



然而却在途中撞上了本因绝无法被触碰的世界时钟，相隔、相离



死者和人类受到的引力影响是不同的。所以只有我先一步上升、突破地面、然后气绝于此。我如是猜想着



我究竟失去了多久的意识？



法伊是否也上到天狱了？



不管怎样，都应该先找到她



「……走吧」



我转动着和房间有着相同颜色的门的把手，来到了外面



门的外侧是更大的房间



挂在天花板上的照明，整齐摆放的桌椅，柜台对面放着砧板、平底锅和面包一类的东西



这里，似乎是家咖啡厅



窗户的遮光帘放下着，店内没有人类的气息



天助我也



这里是人类生活的天狱，而我是死者



要是对上脸的话，多半会引发恐慌吧



在与法伊会合之前，我想要尽可能地低调行动



「……对哦」



看到桌子上卷成一团的店服，我终于意识到



透过餐具柜的玻璃上审视自己的身姿，果然是全裸



为了不要被她说最差劲最讨厌，不好好穿上衣服可不行



「……我会还回来的，总有一天」



茶褐色的长裤搭配Y字衬衫与马甲



我一边换上服务员的打工服，一边为自己不会僵尸化而感到安心



费尽心思用僵硬的手指将纽扣扣上，我在餐具柜前凹起了造型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身旁传来了法伊开朗的笑声



「……哟西」



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我一边警惕起周围



蹑手蹑脚地走出咖啡厅开始寻找起法伊



打开店门的瞬间，原本低头前进的我还是抬头呆住了



穿梭在被店铺装饰着的道路上的汽车，排列在道路两侧各式各样的建筑，即使伸长脖子也望不到头的高楼大厦。笼罩在头上的并非天空，从取而代之的顶棚上降下的柔和橙光将世界温柔地照亮



然后，在街上往来的、人类。人类。人类



人类在夹着沥青路的两条狭窄石砖路上行走着



这幅光景让我应接不暇



自出店门的瞬间，就有无数人类的目光在我身上聚焦



「……啊っ」



我有向盯着我的他们解释的冲动



向他们解释我不是僵尸而是死者，是无害的



感觉不这么做的话，铁定会引发骚动



「……？」



但是，向我投来的视线马上移开了



就这样，没有都没有发生



走过我面前的人类们看上去也丝毫没有怯色



「哈喽——」



「啪」，有谁拍了拍我的肩膀



「呜哇！？」



受惊回过头，一位穿着黑色褶边礼服的女孩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虽说看上去与法伊年纪相仿，但穿着却显得格外奇异



大大的帽子搭配玻璃手杖，颜色不一的泡泡袜，左右反穿的平底鞋



这身打扮，我似乎有些印象



「LOVE·POTION！」



邦邦地敲着右手的手镯，她将手杖举到脸前叫喊着



「噗哩噗哩，距离长大还有六秒。回忆的俘虏，LOVE ME！」



微微破旧的魔法少女的服装，莫名劲爆的开场白——这不正是《LOVE·拉多》的美酱吗



从天狱掉落下来的那件印有图案的T恤至今都被我收藏在家



但，美酱终归只是空想的角色。在我面前这样表演的她略显可笑



「……美、酱？」



「噢噢！你很懂嘛！明明已经是部很老的动漫了！」



那位像美酱的女孩一脸惊讶



「话说回来，你呢？」



「我？我是、戴德」



「dead？那不就是僵尸吗？」



「不是僵尸，是死者」



「不一样吗？」



「不一样」



「嗯——~嘛，无所谓了」



她轻快地转个圈跃到我跟前



然后停在离我三步的地方，回过头来



「戴德也要去吧？镇魂祭」



「镇魂祭？」



「又来了又来了——在我这装糊涂可没用啊」



「我真，不知道」



「嗯、嗯？」



一脸惊讶地陷入思考，不久



一边邦邦地敲着手镯，她一边说道：



「啊——原来如此。僵尸的话确实是不知道呢。戴德你还挺入戏的嘛」



这么说完，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声调拔高地向我介绍起来



「今天是镇魂祭。是每年一次，在天地归还的首日举办的庆典节日哦」



「庆典节日？」



「没错，在镇魂祭当天，会有许多人扮成各式各样的角色在大街上游行哦」



往四周环顾一圈，她指向对面人行道



在往来的人类中混着一个用南瓜罩着脑袋的怪物



怪物两手握着大大的刀具。一边向身边的人类身上挥砍着一边咯咯咯地笑着



真是奇怪！我发现那刀具无法伤害到任何人



相反，当刀具软下去的时候怪物还在慌慌张张地修补



是仿造品。刀具也好，南瓜头套也好



在头套之下，是普通的人类



「以前我也跟戴德一样中意僵尸呢，但现在不一样了」



仔细看去，扮成怪物的人类确实到处都是



狼人、裂口女、一反木绵（日本传说中的妖怪，整体形象就是一块有灵体的长形木绵白布。据称只要有人夜间独自步行于路上，一反木绵就会出现，并且会把人的身体和头部卷起来快速飞起，将人带到半空）、吸血鬼、哥布林、人鱼等



不止这些非人的怪物，魔法少女、骑士也并不罕见。甚至还有戴着动物耳朵的人类



唯一一点相同的，就是他们都在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角色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下面地国的僵尸升上来天狱的事故。作为不要忘记过去的警钟，也作为缓解人们紧张情绪的调节剂，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变装、游行？」



「嘛，也没错」



她用手镯挠了挠脸



虽说她的装扮有些奇异，但多亏了其他变装者，并没有被用特别诧异的目光看着



这一点，我也一样



像这样有死者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类的世界，还丝毫未被察觉



谁都觉得我只是打扮成死者——打扮成僵尸的普通人类



「……不害怕，我吗？」



「难道说害怕比较好？」



我左右摇头



看见这样的我，她小声窃笑



「正因为是今天，所以我是美酱，你是戴德。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逃离人类的视线的必要，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寻找法伊了



不仅如此



我还能自由地，在这我一直想要见识的天狱内来回参观



「走吧，戴德」



美酱拉起了我的手



我还是第一次触碰到除法伊以外的人类的手



和法伊一样，温暖的、柔软的、活着的人类独有的触感



「…………」



我知道美酱将我误以为是一个扮演僵尸的人类



要是我的身体断裂的话，不难想象到将引发多大的骚乱



但是，一会就好，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我想用这双眼睛见证天狱拥有的事物



「走、去哪？」



「游行的中心」



被一脸兴奋的美酱拉向热闹的游行中心，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象征着交通规则，颜色不断变化的信号灯。X状的十字路口。从左向右滚动这文字的电子告示牌。闪闪发光的彩灯



只在故事中见过的事物如今就在我眼前，我来回转头，惊叹着周围的一切



应接不暇的事物占据着我的眼球



不同于一片荒芜地国，天狱满溢着各种神奇的东西



商店橱窗里的衣服华丽夺目。玩具店里无论哪个都有着我的玩具所无法比拟的精巧



建筑的大小形状各式各样，甚至还有三角的房子和直冲天际的玻璃大厦



惊叹于天狱的景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绽放不一样的色彩



我伸长着脖子，不禁想起来在地国曾与法伊一同仰望过的夜空



——对法伊来说，地国的景色是否也像般熠熠生辉呢



「……呐，美酱」



「怎么了？」



「为什么、要再建一个顶棚呢？天狱」



抬起的视线所及，是埋藏着橙色照明的顶棚



天狱的天空，被半圆状的顶棚覆盖着



虽说作为地国没有的景象，我对此也很有兴趣就是了



但也因此，难得一见的湛蓝天空现在完全看不到



「……“再”吗。啊——确实，原来如此。还能这么看得啊」



「怎、么了？」



「没有，你看。对我们来说，天空不是不可窥视的存在嘛」



「神明大人？」



「对对。所以天狱从地表到上面全部都修建屏障挡了起来」



「但是，世界时钟、并不在这上面啊」



「是倒是」



「那，为什么？」



「em——印象中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美酱歪着脑袋如是说到



一直都是、约定俗成，美酱接受着这样的事实



那是不变的，这大概对天狱的人类来说就是常识吧



不希望探索未知，就这样安心度日



但或许正是这样的立场，才令法伊感到窒息



他们应该还没听过法伊「击倒神明」的方法



「戴德还真是有趣呢。像你这样抱有这种疑问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有哦、在这天狱里。努力探寻着未知的人类」



「那是戴德的熟人？」



「嗯」



「恋人？」



我愣住了



美酱笑嘻嘻地往人群里挤去



在不知不觉间正常穿着的人类几乎消失，周围完全变成了「非人」的集会所



大家行走在车辆禁止通行的马路上



其中也有着跟我一样蓝白色皮肤的僵尸，正在跟个用绷带将全身上下包起来地木乃伊谈笑风生



南瓜怪在和跟自己打扮一样的人咯咯大笑着、狼人公主抱着人鱼、提着大剑的女骑士大大咧咧地把剑搭在自己肩上



道路两侧路边摊一家接着一家，店员也迎合着节日，打扮成我不认识的角色



「……」



就像迷路在异世界的交点。就连信号灯下指挥着交通的警备员也在cosplay



不论身份



开心至上



狂欢作乐



在这样愉快的氛围里，我的紧张感也渐渐被溶解其中



「哈喽——」



走进游行队伍里面，一道不是美酱的声音向我搭话



是一位大开胸襟，毫不在意地展示着胸部的女吸血鬼



「哈、哈喽」



我下意识挥手回应



向我投来友善的微笑，将一颗糖果塞进了我手中



「给」



「啊っ」



我将得到的糖果含进嘴里，一旁的美酱妮可妮可地坏笑起来



「是Trick or treat呢」



「什么东西？」



「不给糖就捣蛋的意思」



「但、刚才，没让我选啊」



「那，要不戴德也试试？」



我试着向走在我前面的蓝色狸猫说



「Trick、or、treat」



狸猫摇了摇脖子上的铃铛，从胸前袋里取出糖果给了我



虽然一开始完全没有恶作剧的打算，但现在，我却感到莫名开心



就这样我与周边人互动，沉浸在游行的欢乐中



有别于地国，天狱中活力满载。景色、文化，无论什么都让我耳目一新



在人群中来往，与不同的人三言两语地聊天



一边前进一边聊天，我甚至要忘了我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



热闹的大街上，突然传出了与这场盛宴格格不入的巨响



「哇っ！？」



失去平衡的美酱向我倒来



我赶紧用双手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没、事吧？」



「嗯，抱歉」



立刻站起身，美酱开口



「呐，戴德。刚才，地面是摇晃了吗？」



周围有很多像美酱一样失去平衡的人



他们都一脸疑惑地环顾着四周



「天狱、会地震吗？」



「除天地归还以外，按理说是不会的」



「一定是错觉吧」。美酱甩了甩头



其他人也同样站了起来，游行恢复了热闹



「好了，走吧，戴……」



这么说着，向我回过头来的美酱脸上失去了笑容



「……………唉？」



耳边传来了愣住的声音



她的视线聚焦在我的手臂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慢慢往下看



「…………啊………」



我的右臂，正掉落在沥青路上



恐怕，是在支撑美酱的时候掉的



「……………这也是，变装？」



冰冷的空气飘荡在四周，聚集而来的人类的视线刺痛着我



手臂的断面处汩汩流着血



那是死者的血



与人类颜色不一样的，污浊的蓝色血液



「这是、那个……」



慌忙捡起手臂



然后左右转动着接回原处



我脸上堆起笑容、挥起手、尽力取回轻松的情绪



「………哈喽—」



美酱无言，后退了一步



脸上不再是刚才柔和的表情



她看见了脸上如死者一般毫无血色，能像人类一样说话的死者



即便如此，她也还没尖叫出声来，大概是在怀疑我的真实身份吧



大概是——相信着我是死者——而并非僵尸吧



「……………」



我无力地放下了手



我已经不愿像这样继续隐瞒身份，继续说谎下去了



「………呐，戴德………」



我将自己的头转动起来



咕噜噜地，世界在我面前回旋



转过一圈，我再次看向美酱地脸



不安的气氛在身边弥漫起来



大家都明白了。我的身姿、我的存在并非变装



「…………对不起，美酱」



我将自己的手臂折落到地上用力践踏起来



肉沫横飞，蓝色的血液污染了地面



然后肉沫化为尘埃，从断面处蠕动着长出了新手臂



这是活着的人类绝无法做到的绝技。再生，复苏



也是，真实的我的证明



「————」



由警戒，变为恐慌



由人声嘈杂，变为尖叫起伏



骚乱在不断膨胀



即便如此，我也想要传达



——只要人类能够正确地了解死者、认识死者，就一定不会感到害怕



这是存在于法伊心中的梦想。让所有的人类了解我



让人类与死者，能够跨过理解的鸿沟



「我——————」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一声尖叫，彻底点燃了周围紧张的氛围



我周围的人类向我四散逃开



透过空气，悲鸣和尖叫响彻天狱



游行活动也宣告破产



前方奔跑的人群像奔流的洪水般起伏着，摔倒的人类被他人一遍又一遍地踩踏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没事的！」



我拼尽全力呐喊着，却没能传进任何人的耳里



曾经的cos道具被扔一地，路边一个小孩无助地哭着



「………………」



大概是和谁走散了吧



这么想着，在我小心翼翼地向那小孩伸出手时我的脑袋，从后面被击落了



拿着铁棒的狼人，正气喘吁吁地盯着我



「……哈、哈……你这个，混球僵尸……！」



向着我的身体，狼人不断挥舞着铁棒



身体被打断、击碎、践踏



「……」



我没有感到疼痛，毕竟我已经死了



但是，每受到一次打击，我的胸口便会难受几分



心，受伤了



「…………….美酱……」



我被击落的脑袋的前面落在了呆呆站住的美酱跟前



在黑色的褶边礼服下，我喊出了她的名字



我身边，空无一物



她将随身的手镯向我砸来



「………不要过来…！」



仅仅一言，颤抖的声音宣告着拒绝，也在我和她之间划出了一条不可挽回的分割线



就算我们的关系稍微亲近



就算我们曾经一同玩乐



但她是人类，对她来说我就是僵尸



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永远无法消除了，我如此醒悟到



不再是「美酱」的她从我面前逃去。只能目送她背影的我的头，被脑后砸下的铁棒敲了个粉碎



「欧拉欧拉！」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再生出脑袋时，我已经被手持武器的人类围了起来



南瓜怪、狼人、哥布林，强壮的人类脱去变装，狠狠地瞪着我



撬棍、玻璃瓶、铁棒



拿着并不相符于故事的武器，我对他们来说时「必须清除的敌人」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明明谁也没有袭击



明明不是僵尸



明明我只是，想要了解天狱和生活在这里的他们



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少废话！」



扔来的玻璃瓶刺入我的胸膛



将其拔出，上面滴落着蓝色的血



目睹这般，周围的群众再次发出了胆怯的声音



「僵尸怎么会说话！？」



「我、不是、僵尸！」



「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戴德！」



「果然就是僵尸吗！」



挥舞的撬棍敲断了我的左手



「…………….明明我、不是僵尸」



急忙将掉落的手接上，埋藏在大厦内的液晶屏幕发出亮光，穿着西服的女性略显急促地播报着



【速报，就在现在 发布了「紧急僵尸警报」】



液晶屏幕里的人类不断劝导着快速避难，围着我的人类开始逐步向我逼近



他们用爬着红色血丝的眼睛死盯着我，看上去比僵尸没有焦点的眼睛更让我害怕



我举起双手，示意我不会抵抗



要是在这里与他们缠斗的话，只会加剧人类对死者的恐惧吧



我明白，那样只会为法伊曾描绘的理想添堵



「…………」



我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但是，在这范围不断扩大的混乱中，我没法阻止眼前这群不知畏缩的人类



随着某人的咆哮，围着我的人类一齐举起了武器



「……………」



不知疼痛，不会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