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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说这种自虐的话呢,男人要是谦虚到卑屈的地步,那可就太窝囊了唷。”



被比自己小的少女说教才叫窝囊吧!



“好,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可以啊。”



美影静静地端坐在静马身旁。“首先,我问她是否知道何谓‘凶业之女’,但她也表示不知情。话说回来,比起她本人,伸生或达纮对习俗传说,可能还知道得更详细一点。须轻大人虽然从小被教导着与仪式相关的事,但除了基本知识之外,好像什么都不懂。换句话说,祭祀者和口传者的工作被划分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由夫妻来分摊两种职责是吗?”



“这么做也能达到风险分散,是很合理的做法。再说须轻大人的地位本就是神,对于神该处理些什么事务,没有让他自己去决定细节的道理吧?只是,连本该熟知传说礼俗的达纮先生都不知道的话,‘凶业之女’想必是早已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某种传说吧。既然如此,问题就出在凶手又是从何得知这个传说的呢……”



“就像圣经有外典和伪典一样,大概也是出自那一类的文献吧。”



“如果说是在扩散到其他地域的过程中产生的变迁那还有可能,但奉须轻大人为神是这个村子固有的习俗,换言之,须轻大人即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因此在性质上不大可能扩散到邻近村镇。当然,不可否认在千年的历史中,确实有可能真的产生了什么变迁,但若是发生在村民身上也就罢了,我不认为琴折本家中有机会出现信奉异端的人——除非,是在非常特殊的状况下。”



“特殊的状况?”



“例如濒临信仰危机,靠异端获得救赎之类的……只是,就算是那样,此人究竟从何处获得那种古籍,也还是个问题。要是历代以来琴折家都分为本家和分家,而古籍只有分家秘密流传,这样还能解释得通,可是现存琴折家的人,即使属于分支,也都是上上一代须轻大人的子孙……最棘手的是,我还是完全不明白春菜被称为凶业之女的原因何在,偏偏凶手在恐吓信中一点也没提到原因,现在的情况真的只能说是毫无头绪啊!”



静马很少听见美影用这么情绪性的语气说话,甚至还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她在搜查上遇到瓶颈,开始感到焦虑了吧?知道此时就算说些同情的话也只会激怒她,所以静马只是沉默着,在一旁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或许是静马的态度让美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拉了拉裤脚,再次挺直背脊说:



“话题扯远了。总之,我也问了须轻大人是否可能有人怨恨春菜,但她也说想不出来谁会有可能。至于未来的大难,她只表示自己是相信会发生的、达纮先生也一样。我想,尽管程度有所差别,但村民们应该基本上都是相信这点的;而能够防堵灾难的只有春菜,须轻大人也是考量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无以为继,才会在大难来临前急着让春菜继任。”



“须轻大人的身体真的已经那么差了吗?”



“似乎真的是这样没错。虽然我只能隔着帘幕和她说话,情况如何很难判断,但是听她的声音,确实是气若游丝;不过要是没有大难,应该还不至于需要提早让位就是了。她也对突然必须接任继承人的夏菜寄予同情,原本一直以须轻大人立场跟我说话的她,只有在那时表露出属于母亲的真挚情感。至于有关不在场证明嘛……”



此时,静马才想起美影曾在刑警面前提过须轻大人也有可能是凶手的话。



“你还真大胆呢。在达纮先生面前问这种问题,他没有阻止你吗?”



“他是有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在决定让我和须轻大人见面时,他应该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再说须轻大人本人也一点都不在意,很坦率地回答我了——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尽管负责照顾她的早苗在“教授”结束之后,一直陪着她到十一点左右,但须轻大人在御社就寝时,一向都是独自一人……对了对了,她也很肯定地说了,绝对没有‘冬菜’的存在。”



“你连这种事都问了婀?没被当场轰出来,还真有你的。”



关于下任神明出生时的秘密,那根本是不可碰触的禁忌啊。静马听得瞠目结舌,不过美影却丝毫不为所动地答道:



“身为一个侦探,这是必须的。”



她那坚定的语气既不轻松,也不带任何情感,让人从中体会到她强烈的决心。



“那么静马这边呢?让我说了这么多,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难不成你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正苦于不知如何回答美影这无理取闹的反击时,静马马上就发现那不过是她的揶揄之词。“我就是好奇而已啦,不行吗?还是说,在侦探御陵美影办案的公式里有规定,一定要听取助手给的建议才行?”



“开玩笑的啦,谁会期待静马真有什么想法啊!”



“那,美影你自己又是如何?真实之眼开了没啊?”



想起方才美菜子说的话,静马试着这么问道。



“真实之眼?哪有那种东西啊!”



美影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眨了眨水晶义眼。



“我的左眼确实是身为御陵美影的证明,不过,看穿真相靠的可不是这只左眼。”



“这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不是还发下豪语说,‘我的左眼能看穿真相’?”



数日前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在龙之渊时睁开那只水晶之眼,以沉默震慑周遭的美丽姿态。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那是表演啦。我既不是算命师,也不是超能力者,而是个根据合理思考采取行动的侦探唷。同时,我也是为了成为足以继承母亲的侦探,而被教养长大的。”



看着毫不犹豫、自豪地说着这番话的美影,不知是否错觉,但静马眼中的她,似乎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寂寞。



“真正重要的是右眼,其实我的能力都是右眼带给我的。呐,静马,你知道人类左脑和右脑各自司掌的功能吗?据说右脑专司感性,左脑专司言语,而左右脑主导的各是另一侧身体的感觉。当右脑功能不全时,左半身就会麻痹。”



“换句话说,右眼捕捉到的东西,会由左脑来下判断啰?”



“正是如此。这么一来所有进入我脑中的情报,就不会是由不合理且容易被当下情境所左右的感性所支配,而是透过需要一致性的言语来做处理。对我来说,一切都是被当成言语来看待的,在那当中没有任何暧昧含混。比方说关于静马好了,第一次看见你时,透过我的右眼认识到的,只是一个坐在龙之首上的不合理物体。那物体是个“人类”、是个“年轻男人”在知道你的名字之后,则变成了‘种田静马’。当然,之后会慢慢再附加上不可靠啦、脑筋迟钝啦等等的情报。”



“后面这些就不用讲啦。那,美影看东西时是像电脑一样,用算式输人脑中的吗?真教人难以置信。不会马上出现错误讯息吗?”:电脑程式只要打错一个字母就可能停止动作,甚或出现错乱失控。静马还记得高中时曾尝试学了一点皮毛,不过很快就因为对除错过程不耐烦而厌倦了。



“那样对我而言才方便啊。只要一出现矛盾的事,我的左脑马上就会有反应。因为对左脑来说那便是不合理,说不通。人类因为右脑特性的缘故,只会对能够理解的、或是几乎难以理解的事物起反应,这样的思考方式是很含糊笼统的。可是,如果把接受到的事物当作言语来处理的话,就非得一一赋予它们意义不可。笼统本来不是坏事,但对侦探而言却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这样一来,你脑中的处理程序不会愈来愈庞大吗?矛盾不合理的事物在日常生活中多得像座山耶。要一一找出理由赋予意义,身体会吃不消的。难道说,左眼看不见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静马忽然想起了不知哪只眼睛戴着眼罩的柳生十兵卫10,对美影这样问道。



“这也未必尽然。一般人会将左脑来不及处理的事交给右脑帮忙,但我则是经过锻链,强制只由左脑来处理。再说,就算发现矛盾,也没必要全部当场解决啊。重要的是要先辨别出矛盾。辨别出来之后,就当作资料收藏在脑中某处即可。”



真是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的说明。



“这样子的话,那你看到抽象画时,岂不是要发疯了?”



“正好相反喔,只要不受表象感觉所惑,去思考作者创作的意图就行了;如果无法理解,那就保留起来也行。比起看一些实力不够,连素描比例都不正确的画要轻松多了呢!”



“是这样吗?好吧,那这起事件在美影看来,有什么说不通的矛盾地方吗?”



再问下去静马也没有自信能听得懂,只好把话题拉回来;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美影的左脑在经过“锻錬”之后,工作效率大概是静马脑袋的好几倍吧?美影眨了两三下双眼后说:



“虽然只能从证词这种本身不确定性就很高的东西去抽丝剥茧实在是很可惜,不过目前最大的不合理,应该是岩仓听到奇怪声音的时间和地点吧。这两者以目前所知的情报而言都说不通。”



“会不会是他说谎呢?”



“以可能性来说是可以成立,但我并不认为他说了谎。相反地,将之解释为凶手在犯案后为了某种原因再次前往风见塔还比较合理。只是,作为解释是合理的没错,但却找不到能够合理解释的理由啊。”



连说明都是如此暧昧笼统见事较有多混乱。美影像是为了证明这点似地低声说道:



“老实说,这次的事件中,合理的部分和说不通的部分都太清楚了。比方说,凶手的犯案一法本身是很聪明且合理的,但却不知为何又会冒出诸如刚才所说的关于塔的那件事,或是“凶业之女”这个字眼等事物,一点都说不通。反过来说,只要能找出这些不合理从何产生,就能掌握事件的全貌了。只是,这里头的‘言语’实在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人心无法资料化吗?”



“没这回事。”



美影强烈否定。“人类的行动原理出乎意料地简单喔,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一马时,马上就明白你在想什么一样。只是,想要掌握真相,需要再看到更多一点的东西。尤其是这个事件牵扯到习俗传说,和过去的人也有所关连。”



不知她这番话是逞强还是实话,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注10:柳生十兵卫三严,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剑豪,也是众多时代剧、小说与动漫当中的主角。顺道一提,虽然静马想不起来,不过民间传说的十兵卫是左眼失明,跟美影一样。



“……对了,关于那只右眼的事,是不是不要告诉别人比较好?”



“我想没什么刻意宣扬的必要,毕竟让人以为我真的拥有真实之眼,做起事来也比较方便嘛!”



“原来如此,那我会保密的。”



虽然只是件小事,静马却有种两人共享着某个秘密的感觉,只是不知道美影是不是也这样想就是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很简单啊。对我来说,万物言语的一致与否是很重要的,但静马却可能在下意识里,笼统且感性地试着将言语中说不通的部分消除,所以我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比方说刚才秋菜说的话,静马就很有可能下意识地消除了说不通的部分。其实最好是可以去拜托每个人都不要这样,但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我至少得让见习助手了解这一点吧。”



正当美影的反应令静马期待落空而沮丧时,山科从前面的走廊通过,在他的腋下,挟着一包用紫色包袱巾包起来的东西。发现两人之后,他也没向静马打声招呼便迳自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美影。进展如何?”



“父亲大人怎么和静马问一样的问题呢!请放心,捜查进行得很顺利。”



美影抬头望向父亲的神情凛然,完美地掩饰了刚才对静马吐露的不安。或许,山科是美影最不愿意示弱的人吧!



她的话似乎让山科心情大好,只见他点了点头后说:



“我没担什么心,你的实力我是最清楚的。只是这次绝不允许失败,毕竟这可是御陵美影的出道案件,所以我稍微问问、关心一下而已。对了,这是你要的琴折家古籍,我去跟岩仓借来了。”



山科将挟在腋下的包裹递给美影,她立刻站起身接了过去。



“谢谢父亲大人,我会赶紧阅读的。这次事件的关键绝对和“须轻传说”有关,这是不会错的。”



美影说着,就这样离开了房间,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当静马回过神来时,房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山科。仔细想想,两人从未单独谈话过。正当山科完成任务,转身就要离开时,静马开口问道:



“美影的母亲御陵小姐,真的是那么厉害的侦探吗?不,我绝对不是怀疑啦……”



毕竟,就算静马在小说和电视剧中看过再多侦探,现实生活中却从未听过也没看过,顶多是在报纸的广告栏上看过小小的侦探社名称。虽然他也听过国外有些超能力者会协助警方办案,但从方才美影说的那番话和语气听来,她和她的母亲都不是超能力者。山科对这失礼的疑问也没发怒,迳自在静马身边坐下。



“是啊。虽然她一辈子都没在媒体上露过脸,但却拥有极为出色的能力。几乎没有哪个警官没听说过她的。我也是在某起事件中与她相遇,受到她的能力感动而成为她的信徒。在那之前,我对她也曾像坂本刑警那样充满敌意,但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手下败将。不只是我,所有和她一起办过案的搜查官都有一样的经验。”



第一次在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山科脸上看见毫不掩饰的赞美表情,这令静马惊讶不已“那还真的是很厉害呢。”



“是啊。她非常优秀。不是有句俗话说‘快刀斩乱麻’吗?见过她,我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快刀。我向她恳求,希望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好继续亲眼目睹她的活跃,而她也接受了我。虽然,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告诉我自己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就这样,我辞去了警察的工作,作为她的助手一直待在她身边。”



说到后来,山科的口气甚至有些兴奋激昂了起来。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竟对外人描述起与妻子的相恋过程吧,山科赶紧换回认真的表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不过很遗憾,她在美影一岁时病倒了。她的死实在来得太快,人家都说莫扎特是因那拥有令神爱不释手的天才而蒙主宠召,我想她或许也是受到了神的召唤吧!现在,将她留给我的美影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侦探,就是我活在世上的价值。美影拥有和她母亲相同的才能,不过……”



说到这里,静马看见山科脸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



“这样的日子也快要告终了。美影即将从我身边单飞。你也看到她在龙之首的推理了吧?当然和她母亲比起来还早得很,但只要她今后再继续累积经验,她的能力一定会更加充实完整。幸好美影虽然身材单薄,但和她母亲不同的是她很健康,至今连场大一点的病都没生过,看来是从我身上遗传的基因发挥了一点作用。内人一切完美,唯一欠缺的就是寿命。只要活得够久,美影比她的母亲还要活跃数倍的将来,想必也是指日可待吧!”



“山科先生是希望美影成为超越母亲的名侦探吧。”



“不只是我,美影的母亲应该也这么希望着。或许她之所以愿意和毫无所长的我结婚,都是拜我的体力之赐。为此,我也希望美影一定要成功。作为一个父亲,所有能做的事我都会为她做。”



山科热切地诉说着。静马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走进了忍者或武术家的故事之中。那是个对静马而言完全异质的世界,世界观也截然不同。然而,听完山科那充满希望与期待的话语,静马却只觉得内心无比沉重。



别的不说,和选择即将走上死亡之路的静马不同,美影的人生充满了远大的目标,耀眼得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