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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兄弟船(1 / 2)



系好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后,教练车再度开始缓缓移动,至于行李箱里的尸体,兜了几圈之后,我也不怎么在意了。



“关于这桩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我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怎么说呢,我只是普通人啊,要征询意见的话我也不好说。”



“感想就行了。”



“什么感想?”



“那家伙好像确信这是同一凶手的犯下的连环杀人案,也有可能是几个恶人在不同的地方杀人。小春,你怎么看?”



教练似乎不像是开玩笑或闹着玩,而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绞尽脑汁,把刚才在太宰府得到的情报联系在一起。



“唔,根据市村先生的说法,县内的警署正在被逐步废除。在被抛弃的土地上,坏人在各种地方横行无忌也不算怪事。所以……可是县内同一时期竟然有三名受害者被人乱刀刺死。我实在不太愿意想象有好几个人在做那样的可怕的事……我也觉得这是连环杀人案。”



“原来如此。”



或许是心满意足以后,教练说完以后,稍稍踩下油门加快速度。由于发动机刚刚启动的缘故,暖气还不太足,从嘴唇缝隙中漏出的白气像烟一样扩散开来,又消失不见。



“五十川教练,你是警察吗?”



“现在是普通人了。”



走出警署,教练为了放松僵硬的肌肉,扭了扭脖子。



“我和那家伙在一起只待了一年,结果从来都不知道他肚子里卖什么药,是个危险的家伙。”



“嗯。虽然感觉很友善的样子。”



“他很有社交能力,乍一看很擅长接人待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具备警察的责任感。”



“可是到了这副田地,他仍旧留在福冈吧?要是真没责任感的话,不该第一个逃出来吗?”



“这家伙想跑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跑吧,大概。”



都府楼桥的信号灯并没有亮,人行横道上空无一人,但五十川教练就像确认行人一般,左右快速移动着视线。



“听说他东大毕业后进了警察厅,在福冈县警的南福冈署工作了一年之后又回到了警察厅。在不幸的星期三之前,他担任的是广岛县警搜查二科科长的职务,大概已经当上警视了吧。真是个了不得的精英,而且还是个少爷。”



“他家很有钱吗?”



“祖父是前警察厅厅长,父亲也是在警局当官的,外祖父是实业家,是某著名电器制造商的创始人——据说在美国堪萨斯州有一个面向富裕阶层的强化结构的地下避难所,如果是那家伙的家庭,应该会有在泰勒斯降临之前去那里避难的办法。”



如果2021NQ2撞击地球,被裹挟起的陨石坑灰会令地球剧烈变冷,最终导致人类灭亡。不过传闻有钱人正在制定一个求生计划。



“只要他想逃的话,私人直升机随叫随到,所以这种时候也可以留在福冈。那家伙并非为了照顾没能逃走的市民才留在福冈的。”



“可是……”



“对,这些全都是我的揣测。对不起,刚才的话就当没听到吧。”



我使劲抱住背包,可以感到推到底部的卫星电话正紧压在膝盖上。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都已经问了,想问什么就说吧。”



“你为什么要辞去警察的工作呢?”



教练沉默了十秒左右,然后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了句“不幸的事情”。无法判断究竟是事实还是恶劣的玩笑。车子拐过十字路口,上了福冈南辅路,与去时的路不同不一样。



“现在要去哪里?”



“医院。”



“咦,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小春的话真有趣呢。我精神得很。需要看病的是那边。”



一瞬间,五十川教练将瞄了眼后视镜。是车后行李箱里的女人吗?



“放着不管会开始腐烂的。我想尽早听取专家的意见。”



“是解剖什么的,需要拜托人吗?”



“嗯,不过很有可能吃闭门羹。”



根据五十川教练的说法,一旦发现尸体,首先要由警方进行勘验,再有医生进行验尸。在此过程中,一旦判断有犯罪死亡的可能,就会进行司法解剖。司法解剖通常由法院委托的大学医学部执行,不过事到如今,没听说过福冈还有在营业的大学医院。



“西铁五条站附近不是有一家银行吗?那条路上有一家名叫伴田整形外科的医院,你知道吗?”



是母亲患上腰间盘突出后常去的医院。



“一周前的傍晚,那家整形外科医院亮着灯。当时我没有靠近,所以看不大清,但看起来就像是吊着的手电筒模样的东西,上面套着塑料袋,让光线晕散开来。那里可能还有人。”



“整形外科的医生可以进行勘验和解剖吗?”



“不知道,去看看吧。”



教练想要一次做完所有工序,让整形外科医生进行司法解剖,越是听她说明,就越觉得太过鲁莽。



开到连锁炸鸡店前左转,沿着县道进发,很快就抵达了目标医院。蓝底白字的“伴田整形外科”招牌反射着阳光,泛着白色的光晕。虽然一片寂静,但与周围废弃数月,被杂草覆盖的住宅不同,总有种屋子还活着的感觉。把教练车他在停车场的最边上后,五十川教练急匆匆地朝着整形外科的入口走去。



双开的手动门上用斑驳的文字写着诊疗时间,平日九点至十八点,周六九点至十二点半。一伸手,门就轻巧地打开了。



我不由地屏住呼吸停下脚步。候诊室里有人。



是一个腰杆笔直,坐在褪了色的沙发上的老年男性。电话和网络应该都不通,可他仍把智能手机举到了齐目高度,专心致志地看着。是病人吗?



五十川老师硬挤出笑容,向他搭话道:



“大爷你好,请问伴田医生在吗?”



男人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教练。不久,他用温和但笃定的语气说了声:



“排队。”



“嗯?”



“排队,在上面写名字,再填一张问诊单,就这样等着。伴田医生很忙的。”



听他的口气就像还有其他患者一样。正如男子所言,进门左手边的挂号台上放着挂号表和问诊单。我在候诊室环视了一圈,进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异样,果真很奇怪,这家医院太过正常了。



擦得锃光瓦亮的地板一尘不染,桌上的日历准确地表示着今天的日期,而且入口旁边还装饰着一刻小小的松枝,似已准备好迎接新年。常去的患者和一如往常的医院,我仿佛误入了一个被剥离的世界里,那里既没有小行星撞击,也没有人类灭亡。



“我们并不是来看病的,我有话想对医生说……”



五十川教练试着继续对话,但男人面无表情的说:



“那你坐着等一下,现在木村先生正在看病。”



“还有其他患者吗?”



“有的,好几个人。”



正在进行这样的互动之时,诊疗室里传来了声音。



“长川先生,你在跟谁说话?有人来了吗?”



漆布的地板上传来了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出现的是一名白衣女子。



一看见我们,她就“哎呀”一声瞪大了眼睛。



“哎呀呀,是年轻人,好久没见了。”



年龄大约将近花甲了吧,头发里夹杂着白色的发丝,再加上温柔的说话方式,营造出一种温柔和蔼的气氛。



五十川教练立刻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是太宰府署派来的,现在正在调查可疑的死亡事件,能请您协助吗?”



“五十川教练,等下!”



我条件反射般地小声责备道。五十川教练曾经是刑警,我只是普通人,两人都不是警方的相关人员。不过五十川教练还是压低着声音,不服输地应道:



“我没说我是警察,不算骗人哦。”



“这不是骗子的手段吗?太恶劣了。”



“说谎也只是权宜之计嘛。”



“你刚才不是说过你是不会骗人的吗?”



身穿白衣的女性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接待了我们。自称伴田尚美的她在听说希望帮忙解剖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的来意后显得更加困惑。



“这可不好办啊。”她将手按在了脸颊上,“我们是整形外科。”



“要是你有医师执照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因为是紧急状况,我们也不要求详细解剖。”



“法院许可了吗?鉴定处分许可书什么的,警察应该都知道吧?”



许可什么的自然是不会有了。五十川教练耸了耸肩,伴田医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再怎么样的紧急事态,也不能擅自解剖吧。我对法医学并不精通,不能伤害死者的尊严。”



语气虽然柔和,态度却很坚定。不过五十川教练也没有让步。



“恰恰相反。那个人——受害者的尊严已经遭到了伤害,再也无法恢复,而且如果放着不管,就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我知道没法履行正当的手续,拜托了。”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头几乎碰到了地面,我在她的影响之下跟着点头致意。



“可是……你知道我上法医学课都过去多少年了?我学得不是很认真,还是没有自信。”



“其实我们已经把死者带过来了。”



“什么人啊!”



经过一番争论,伴田医生才承包下验尸的任务。即便告知是一个受到严重损伤的他杀尸体,她也没有动摇。应该是个胆大的人。她先把名叫长川先生的老人从候诊室带走,把担架搬到停车场。看来是要让受害者躺在这个上面移动。



“受害者是一名身份不明的女性,年龄大约是三十五岁至四十岁出头,是今天上午八点四十四分在太宰府驾校教练车的行李箱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我检查了一下,判断死亡时间是在昨晚的九点前后到十二点之间,我希望伴田医生断定死因,并确认我判断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否有误。”



边走边快速说明情况的五十川教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请问这个地方打算开到什么时候?”



“我打算开到最后,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患者找上门来。”



伴田医生微笑着。这么说来,刚在在候诊室遇到的长川先生也说过“其他患者还有好几个”。



“九月初的时候,只有附近的老患者因为不安聚集在这里,有人发现这边的屋顶上有时能收到信号,所以逗留在周边的人就时常在这里集合。”



“信号?手机基站的吗?”



“没错,好像是能收到某个高处基站的信号,在那里用手机偶尔能打通电话。现在也有几个人聚集在屋顶上。”



伴田医生这般说道。聚集在医院里的大都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我都不知道附近有个可以当做避难所的社区,住在这里的大都是没有体力和精力逃离日本,只能留在熟悉的土地上的老人们。光是听着就觉得难受,但也不好意思表达同情之心。事实上,伴田医生的表情很是清爽,似乎并不需要怜悯。



“这间医院的屋顶上设置了太阳能电池板吧。”



五十川教练确认之后,伴田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教练似乎连医院的外观都观察得很仔细。



“所有的电力都能靠这个提供吗?”



“哪里哪里。”伴田医生夸张地摇了摇头,“受天气的影响,这么大的地方几乎是不够用的。虽然可以应付最低限度的生活,但我们这的精密仪器——核磁共振什么要消耗很多待机电力,所以不能用了。只能用手电筒替代电灯,一边节电一边勉强运转。”



“我说的就是那个手电。半夜开灯也是为了向外传递什么信息吗?”



“嗯,这是为了告诉外面这里有人。说不定还有人逗留在这附近吧。”



“下次还是关掉吧,尤其是半夜。也许有人知道了会来袭击。”



五十川教练的反应却比较消极。



“也是,我会考虑的。”



嘴上虽然说“我会考虑的”,但总感觉伴田医生今后也会在半夜继续点灯。



当教练车的行李箱敞开,女性的尸体出现的时候,伴田医生垂目合掌。



“真可怜啊。在这么冷的地方,一定很痛,而且吓得不行吧。”



反正两个月后,被杀的女性也会被小行星撞死。别说她了,包括我在内,全世界的人都命不久矣。可是伴田医生似乎打心底地对行李箱里的女性之死表示哀悼。虽然有些轻率,但我还是对医生产生了好感。



将伴田医生准备好的的塑料布塞进受害人的身体下面包裹好,三人合力把尸体抬到了担架上,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康复室。伴田整形外科没有手术室,所以只能用康复室代替。



伴田医生迅速扫视着女性的全身。



“好了,尸检可能需要两个小时,你们打算怎么办?要在现场吗?”



“全都拜托你了。”



五十川教练说。



“好,那我结束后叫你,先在这等一下吧。”



伴田医生用雨衣替代手术服,点点头进入了康复室。



我们爬上诊察室一旁的楼梯,在屋顶等待伴田医生。这里就是传闻中能收到信号的地方。虽然做好了外边会很冷的心理准备推开了门,但伴田整形外科的光照却相当不错阳光倾斜而下的屋顶出乎意料的暖和,中央设有混凝土制的平台,倾斜展开了五、六平方米的太阳能板。围绕着面板散布着几个人的身影。



数了下人数,有七个人。对于除了五十川教练和家人之外好久没遇到外人的我来说,七个人比想象的要多。都是老年人,不见年轻人的身影。



“你们是来打电话的吗?”



跟我搭话的是一位八十多岁直不起腰的老婆婆。其实我们是来委托解剖的——也不能过分老实地说明来意,只得“嗯嗯”地随口敷衍了一下。



“这么年轻,真不容易啊。要打给谁呢?”



大概是把最先回答的我当场了交谈对象了吧,老婆婆直直地看着我,看来被当做是冲着屋顶信号来的了。



“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拨通呢,你打打看吧。”



“不,我……”



“之前听长川先生说是在饮水机那边接通的。”



在老婆婆的催促下,我们站到了容易收到信号的位置上。教练笑眯眯地彻底当了旁观者。没办法,我只得掏出手机,早已见惯的“无信号”标记消失了,屏幕一角竖着一格天线符号,把我吓了一跳。



“真的诶!这里真能连上信号啊!”



“每天都会变的,要打就趁现在吧。”



我盯着手机屏幕,到底该打给谁呢?



我想跟一直没能联系上的友人们说话。瑞希,亚弥,还有七菜子,这三人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但是做不到, 瑞希和亚弥卷入暴乱中死亡,而七菜子上个月和男朋友双双殉情了。



朋友死了,母亲下落不明,如今我该跟谁对话呢?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话簿,出现了“SEIGO”的名字。即便拨通了电话,此刻也不知道该和弟弟聊些什么,只是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他。



我用颤抖的手按下通话键,耳边不停地响着拨号音,直到重复了二十二遍后,终于切换成看语音。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或者在服务区外。”



当我吃惊地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的瞬间,拨号画面关闭了。不知何时“无信号”的标记又回到了屏幕上。试着把手伸向空中挥动手机,但没有任何反应。



老婆婆从一旁探头看着手机,安慰了我一句“最近状态不太好”。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有那个吗?喏,就是为了拍照把手机伸得老远的杆子。”



“是说自拍杆吗?”



“是的,用这个的话可能更容易收到信号,听长川先生说,好像是可以拾取山上基站的信号。”



和朋友去迪士尼乐园的时候买了自拍杆,但之后就没有再用过,应该一直沉眠在衣柜里。我答应老婆婆下次带来,然后离开了通话位置。



五十川教练倚在屋顶的栅栏上,俯视着下方的街道,我站在一旁。



“你跟谁打了电话?”



“……没打通。”



“好吧,算了。”



她似乎很快就对通话对象失去了兴趣。五十川教练眼下最在意的是有关受害女性的情况。



“在博多和系岛发现的两个受害者已经判明了姓名和年龄,唯有那个人身份不明。明明长相,职业甚至禀性都能看出来,要是能知道名字就好了。”



声音中流露出遗憾的感情。自从小行星撞击的消息公布以来,全球范围内网络故障频发。西日本的互联网到了九月底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要是现在能上网的话,兴许就能在福冈的法律事务所主页个查到那个人的名字。



教练突然抬起脸来。



“好闲啊,该干什么呢?”



即使问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在外边打发时间的方法。



“整理现在知道的情况并记录下来吧。”



本以为提出了一个极具建设性的打发时间的提议,但不知为何五十川老师得意地笑了。



“就是这样,小春。你看起来很像那个人哦。”



“你是说被杀的那个女人吗?”



“没错。怎么说呢,应该是天性吧。小春也是那种因为爱操心而把各种东西塞进包里的人吧?也像是个爱记笔记的人呢。”



“还算是有同感。可在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教练并没有见过她吧。”



“虽然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但多少能够了解。在做刑警的时候,有时在勘验现场,确认尸体状态的过程中,突然就领悟了。这人应该喜欢这样的东西,我猜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之类。”



五十川教练望向远方的侧脸总觉得很是温柔。想要窥探活人的内心是很困难的,难不成教练的洞察力能做到这样的事吗?至于死者的禀性,我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吧。



“话说,小春好像对我的调查很感兴趣嘛。”



“才不感兴趣呢。”



我打开智能手机的电源,点开记事软件,输入现在已知的信息。行李箱中发现的遗物,受害者尸体的损伤情况,在博多和系岛发现的其他受害者的名字……



云层遮蔽了太阳,周围的气温骤然降低。“差不多该下楼回去了吧”——聚集在屋顶上的众人也异口同声地说道。



闲得发慌的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通往天台的门打了开来。伴田医生探出头来,她与老人们打过招呼后,一边小跑一边靠近了我们。



“那个,是井川女士吗?”



“我是五十川。”



“哎呀,不好意思,五十川女士是吧。受害者的死亡推定时间应该跟你估计的一样,大概是昨晚二十一点至二十四点之间。



受害者胸口有一处深抵心脏的刺创,死因是心脏被刺导致的出血性休克。从刺创的创口判断,凶器应该是单刃菜刀。刀刃基部的宽度大约在五厘米到五点五厘米之间,刃长应该超过二十厘米。”



从市村那里听说的另外两件凶器也是刃长超过二十厘米的大型刀具,特征果然是一致的。



“其他的刺创——也就是除了胸口的致命伤以外的刺创都很浅,几乎所有的伤口都附着有光泽的凝血,所以肯定是生前造成的创口。她的肩膀上有遭遇车祸一样的脱臼痕迹,指甲被剥掉,还负了烧伤,而且挫伤遍布全身,也就是说……”



也许是实在说不出口,伴田医生一时语塞。五十川教练接过她的话说:



“你的意思是,她先受到各种折磨,最后被一刀刺中了心脏对吧?”



“是的。不过没有遭遇性暴力的痕迹,要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很令人恼火。”



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要是不仅遭遇了严酷的暴行,还受到了性侵害的话,就更让人受不了了。



“腿肚子——主要是小腿上留下了擦伤,大概是凶手拖着尸体移动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她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被杀,然后搬到汽车行李箱里去了。”



我将感觉重要的信息一个劲地输入到记事本中,而五十川教练似乎完全没有记笔记的打算,一直盯着伴田医生的眼睛专心致志地听着,她全都能记下来吗?



伴田医生把在尸体发现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完以后,先叹了口气,但似乎还有话没讲完,马上又接着道:



“还有,在检查胃里的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她边说边递过来一个拉链袋模样的密封性很强的塑料袋,里面保存了一张布满皱纹的纸。我在吃惊之余不由地叫出声来。



“她把纸吃进肚子里了吗?”



是饿得想用纸片填饱肚子吗?而伴田医生表示了否定。



“纸张的主要成分是纤维素,人体没有分解它的酶,吃了也只会肚子痛而已。语气说是吃了,还不如说是吞了下去。虽然已经卷成一团,但因为取出的时间早,所以还能阅读——这是一张名片吧?”



定睛一看,那张纸确实是一张横排的名片,上面斑驳的文字依稀可辨。



二日市律师事务所 律师 日隅美枝子



“日隅,美枝子。”



名片上甚至还有头像,虽然也有剥落的部分,但仍可清楚地分辨出脸型。特征明显的嘴唇,靓丽乌黑的短发,无疑就是这个人。上面还写着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果然正如五十川教练所言,她是个律师。



工作地点是二日市的法律事务所。二日市是位于太宰府市隔壁的筑紫野市的温泉街。受害者的住所和生活圈恐怕离太宰府汽车学校不远。



五十川教练吹了声口哨。



“我听说有人过为了毁灭证据而吞下超速记录单之类的东西,这人真是了不得啊。多亏了她的心机,不对,是执念吧。那个人的名字叫日隅美枝子。”



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缘由吞下这张名片的,是在将死之际趁凶手不注意吞入口中,还是预料到自己会被杀而提前吞下的。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日隅美枝子坚信有人会前来调查自己的遗体,即便警署被废除,也会有人剖开自己的胃,取出这张名片。



她在那个逼仄的行李箱中等待着五十川教练吧。光是这么想,就难受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这个人叫日隅啊。”伴田医生小声嘟囔道。



“如果可以的话,日隅女士的遗体可以交给我们保管吗?”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提议。按照伴田医生的说法,整形外科虽然没有太平间,但也会尽力防止尸体腐败。



“我不清楚你们是出于什么理由追寻杀了她的凶手。不过还请加油。”



我不由得跟五十川教练面面相觑。伴田医生虽然明知我们不是警察,但还是帮了我们。



*



随着几乎要撕裂空气的声音,玻璃碎片散落在脚下,我在脊髓反射之下抱住了头。



“你在干什么,教练!”



“因为锁上了嘛。”



教练不顾制止的声音,再次挥动着铁管。一开始她说想从废弃的工地回收材料的时候我就保持着警惕,没想到是这样的用途。



二日市法律事务所的律师,日隅美枝子,根据伴田医生从遗体中从胃里取出的名片上明确了受害者姓名和工作地点,于是我们赶赴了她的职场。根据教练的说法,目的是调查交友关系,查明周围是否有怀恨在心的人。



如果的路过的歹徒杀人,那么调查生前的人际关系岂不是毫无意义吗?我试着问了一句,教练说凡事都提前下结论是不对的。案件的调查似乎比想象的还要踏实。



位于筑紫野市中心的二日市,是奈良时代开凿的九州历史最悠久的温泉町。但不像其他县知名的温泉街那样到处冒着温泉的热气,观光景点和旅馆也很少。



那家法律事务所是位于西铁天神大牟田沿线的一栋三层高的大楼。入口自然是关着的,正当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时候,教练突然冲着玻璃门挥起了钢管。此刻玄关大门已然化为了齑粉,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



“过来吧。”先一步进入事务所的五十川教练冲我招了招手.



“就算是为了调查,这种事情……”



“私闯民宅和损坏器物的罪名,我会全都承受下来的。走吧。”



我不情不愿地跟在后, 大门处贴着安保公司的标志,要是警报声不响,保安也不会来。事务所只是一个空壳,并没有责备打破玻璃的不速之客的迹象。



粗略地看一下事务所,一楼是入口大厅和咨询室,二楼是律师和办事员的办公室。,三楼是资料图书室。虽然内部装修很是精致,但从灰尘堆积的情况来看,已经停业了好几个月了。



走进二楼的办公室,五十川教练的目光首先停留在墙边排成一排的钢柜上,恐怕里面大量保存着事务所过去处理过的案件资料吧。教练试图强行撬开上锁的柜子,但柜门好像使用了钢化玻璃,所以纹丝不动。无奈只得放弃了调查保管资料的文件柜,转而搜索日隅美枝子的私人物品.



办公室的一隅设有储物柜,与办公室内部装修相得益彰的简易个人储物柜也负担了邮箱的作用,柜门上设有文件的插入口,内侧好像是接受信件和文件的托盘。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写着“日隅美枝子”名字的个人储物柜。但又是上锁的,是四位数的密码锁。



“这个该怎么打开呢?”



虽然采取了提问的形式,但明显是知道答案的口气。



“那个……是出生日期或者电话号码的后四位数吗?”



试着按照名片上记录的电话号码的后四位转动了号码轮,锁果然没有开。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吧?”



“别怄气了。小春触摸前的数字是什么?”



“唔,是1,5,9,3吧。”



“对,被拨到了1593。储物柜是每天都要用的东西吧,虽说是为了防盗,但每天早上一个一个地拨号码轮还是很麻烦的。这种锁一般都是拨到与正确的数字错开一两位的状态。”



教练把第三位的“9”转了一格变成“8”,1583。随着喀嚓一记痛快的声音,密码锁被打开了。



“好厉害,真的打开了耶。这到底是什么数字呢?”



“天晓得,总不会是十五月八十三日生日吧。”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在并不宽裕的有限空间里,应该有三四十本吧。抽出一册翻开一看,只见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丝不苟的手写字。



二〇二二年八月七日,教师的猥亵行为



一、猥亵行为发生的时间……从二〇二二年五月起的两个月



二、经过·具体的行为方式……以指导社团活动(女子排球社团)为名,触摸受害学生的身体。受害者表示拒绝以后,在社团活动的练习中遭到了谩骂·无视等骚扰行为



三、受害者学生的现状……在保健室上课。已通知教育委员会,也存在长年加害多名受害学生的可能性。要是发展为刑事案件,就使用受害者参加制度……



五十川教练从笔记本上抬起脸说:



“大概是写了关于日隅接受的案子吧。”



“是日隅女士留下的笔记本吗?”



“嗯。我想着应该是听取调查情况的时候留下的记录,这一页上写着的是接受遭到老师猥亵的受害者学生委托面谈时写下的——谢天谢地,这真是信息的宝库。”



几十本调查笔记的封面上分别注明了公里和月份,累积了好几年的份。这对于调查她周围的人际关系和过去的工作情况是大有裨益的。



“这些全都搬到车上去吧。”



“全部?难不成你打算都看完吗?”



“之前说过了,调查必须脚踏实地哦。”



最后的搜索地点是她的办公桌。多亏了粘在桌子上的变态,很快就找到了日隅的帮助。桌面上摆放着六法全书和实务书等大量书籍,但整理得很整齐。桌面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是日隅女士的电脑吗?”



“大概是吧。”



教练点了点头,按下了电源键。



电池尚未用完,屏幕立刻就亮了起来,跳出了要求输入密码的画面。我根据教练的推测输入了“hizumifutsukaichi”,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了进去。



“不能上网吧?”



“虽然没网,但兴许能够阅览工作中用过的数据。”



打开保存的文件,查看收藏夹里的网站,教练娴熟地依次确认内容,不久,光标就停在了一个图标上。



蓝色的信笺标记,是电子邮件服务的图标。出乎意料的是,我一直工作到九月六日的公司用的也是相同的邮件服务,这些并不重要。自从断网了以后,这个邮件服务也就连不上了。不过可能是为了离线工作的需要,日隅的电脑上建有邮箱的复制文件夹。



打开收件箱查看邮件往来记录,几乎全是工作相关的。而九月七日,也就是小行星撞击的消息公布之后的邮件,全都是讨论何时关闭事务所,合同如何处理等事务上的事情。



然而只有其中一封邮件文字的颜色与其他不同。寄件人的名字是“NARU”。看到这条的瞬间,我的心一阵悸动。在大多数交谈对象都标注了全名的情况下,字母的名字显得格外惹眼。



NARU的邮件是在九月十二日——也就是那个消息公布的第五天收到的。在此之前,她并未和疑似NARU 的人联络过,这封邮件似乎很突兀。



2022/09/12 9:45



NARU to 日隅美枝子



“(你好,多谢刚才在电话里听我说话,幸好我保留了两年前日隅女士告诉我的有事联系的电话号码,我会再联系的。)”



NARU 的邮件是用智能手机发出的。几十分钟后,NARU收到了日隅的回信。



2022/09/12 10:17



日隅美枝子ねNARU



“(有事请随时联系,我会转达给他的。但请不要抱太大期望。)”



字面令人费解。而且自从这次对话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五十川教练也在仔细阅读着NARU与日隅的对话。就在这时,凝视着画面的我发出了“啊”的一声。



“怎么了?”



“还有一封草稿。”



邮箱里好保存着未发送的文字。创建时间是十二月三十日早上六点二十分,也就是昨天早上保存下来的。收件人果然是“NARU”。



2022/12/30 6:20



日隅美枝子 to NARU



“(真的很抱歉。)”



这时一条非常异样的信息。昨天早上当然上不了网,所以这封邮件并没有送到NARU手上,只留在了日隅的电脑里。



这封邮件是日隅写的吗?倘若如此,那就是明知对方收不到信息,还故意把只写了一句话的邮件保存在草稿箱里。



真的很抱歉。她到底是在向谁道歉呢?



“NARU是什么人?”



面对我自言自语般的提问,教练老实地答了一句“不知道”。



“日隅和NARU相识已有两年,或者在两年前的时间段就已经认识了。日隅曾把电话号码告诉NARU,交代说‘有事联系’。然后NARU根据这个号码联系上了日隅。时隔两年联系上了。从字面上读取的信息是这样的吗?”



五十川教练深深地叹了口气、



“NARU是在九月十二日,也就是小行星撞击的消息公布五天之后,才决定与日隅美枝子取得联系。在人类即将灭亡之际,联系的对象应该是朋友、恋人、家人,总之应该属于非常重要的人的范畴,可发送邮件的语气却很生分客气。这并非业务邮件,所以不属于工作伙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这里,瞧。”



骨节稍稍凸起的手指指着屏幕。



“她在写给NARU的信息里提到‘我会转达给他的’。”



“NARU和日隅之间应该有第三方参与吧。”



“嗯。因为是‘他’,所以应该是个男人。”



“NARU是想通过日隅,在‘他’身边斡旋吗?”



“嗯,从文章中是可以这么理解。”



教练微微地点了几次头。或许随声附和的时候轻轻点头是教练的习惯。



“十二日以后就没再发邮件了吧。NARU明明发了‘我会再联系的’,但后来不想联系了吗?”



“不,上面写的是‘多谢刚才在电话里听我说话’,所以他们主要的联系方式应该是通过电话,兴许之后他们还用手机保持着联系。应该是有好几个像伴田整形外科的屋顶那样等收得到信号的地方吧。不过日隅的手机下落不明,这也只是推测。”



日隅和NARU在人类灭亡之前到底在谋划什么呢?即便将邮件内容翻来覆去读了两三遍,也没有超出推测范围的想法。我判断不会有更多收获,于是早早地动手搬起了储物柜里的笔记本,而教练还是出神地盯着画面看了一会。



“最让人在意的果然还是那份邮件草稿。大概是在她死前十五个小时写的。一般来说,不会毫无预兆地说一句‘真的很抱歉’,网络也不可能恢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教练用手托着下巴,在事务所里踱来踱去,嘴里嘟囔着有疑问的地方。过了十分钟左右,她突然抬起头来,这个动作就像是虚构作品里的名侦探一样。



“发现什么了吗?”我也像助手一样跑了过去。



“我看起来像是发现什么了吗?”



“嗯,表情看起来好严肃的样子。”



“很抱歉辜负了期待,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哦。”



那就请不要做出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我小声嘟囔道,五十川教练的举动对心脏不好的健康不利。



将四十多本毕竟全都搬到汽车后座后,教练把手放在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说:



“好咯,那接下来去博多吧。”



果然来了。我在心里嘟哝着。



是想去调查第二个受害者高梨佑一了吧。虽然很令人气恼,但市村似乎已经和博多北署打过招呼了。



“开车?”



“当然开车了。电车什么的都动不了吧。”



JR九州线在九月十日全线停运后就一直没有动过,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哦,对了。难得去一趟,就让小春开车吧。”



按教练的想法,突然安排我负担起开车去往博多北署的任务。路线是从水城JC途径福冈都市高速抵达月隈JCT。如果说是“代替高速培训”的话,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离开二日市法律事务所,没有绕道直接返回太宰府。坐到驾驶座上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胆战心惊地穿过水城IC的无人ETC入口,这是我头一遭上高速,以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开车自然也是平生第一次了。



“加速车道要怎么开呢?”



“先在加速车道上通行,充分加速后再并入主车道。”



“正确。喂,再快点嘛,高速上不能超过最高时速,但达不到最低时速也是不行的哦。”



即便不像九州公路那样,福冈都市高速也发生过很多事故。路边时不时会有弃置车,除此之外就看不到其他车辆了。一往直前的驾驶比想象的轻松,倒不如说一旦习惯了,体感速度会越来越慢,很难不加速。就在我握着方向盘的时候,五十川教练一直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关于案情的考察。



“这些案子有几个不可思议的点。首先是行凶时间的间隔很近——特别是第一起案子和第二起案子之间的间隔,还有就是犯罪现场跨度太大了。



如果在博多、系岛、太宰府发生的凶案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凶手就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二十点至翌日三十日凌晨一点之间杀害了博多的高梨佑一和系岛的立浪纯也,又在三十日的二十一点至零点杀害了太宰府的日隅美枝子。在大约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在不同的地方东奔西跑,未免太赶了。没车的话根本来不及。杀人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但这简直成了一项紧急的突击任务,这里没办法不在意。经由系岛和博多去往太宰府,距离约有四五十公里。不对,搞不好有六十多公里,还是太远了。”



与其说是向我解释,还不如说是道出疑点再拟定调查程序罢了。出于这样的判断,我彻底地当起了倾听者。



“——喂,小春觉得如何?”



“啊?哦,哦。”



突然被问了这么个问题,把我吓了一跳,声音都变得惨兮兮的。我开车的时候果然还是不能正常对话。因为这声古怪的回应,车内变得鸦雀无声。心里充满了无地自容的情绪。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



“不是,那个……”



五十川教练沉默了片刻,随即以平稳的语气说:



“小春啊,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好吗?”



这样具体是指哪样? 我装出一副没有领会了样子“诶”了一声。



“所以说,小春拿了驾照是想去别的地方,是吧?虽然开车技术还是不行,但只要会发动和倒车就差不多了。差不多该出发去目的地了吧?”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小春不擅长应付我这种人吧?”



我一时语塞。



“你弟弟不是一直躲在房间里吗?还有其他重要的人吧?朋友啊,恋人啊什么的。”



她实在是太过麻木不仁,直率过头了,真让人火大。为什么教练会说出这种话,甚至触及我不愿触及的部分呢?



如果除了弟弟之外还有其他重要的人的话,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上驾校的,更不可能跟着去调查一桩危险的谋杀案。教练明明知道这点才带我出去的。



“我没有恋人,朋友们全都死了。”



我拼命忍住泪水,重新握紧方向盘。



“我只有三个朋友,她们全都死了。”



我这是在说什么呢?是想求安慰,求可怜吗?虽说有一半自虐的意味,可教练却笑道“有三个不就够了吗”。



正如教练所说,有三个人就够了。对我而言就是十足的好友了。瑞希,亚弥,七菜子。炙热的液体从眼角溢了出来,脸颊被濡湿了。



“对不起。”



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之后,啜吸鼻涕的声音让我感到莫名的惭愧。



“教练,你肚子饿吗?”



我一面透过后视镜确认了放在后座上的背包,原本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说了这样的话,教练却毫不隐晦地两眼放光。



“能给我点啥?”



“外边的袋子里有干面包,要是不嫌弃的话——”



话音未落,五十川教练就抓起了背包嚷着“要吃要吃”。一问才知道她手上并没有多少食物。



“本来还算乐观,没想到存粮已经告急了。真是太谢谢了,没想到粮食短缺会持续这么久。”



我并不知道,应该早点告诉的。不对,正是因为我没问,教练才没告诉我。



“下次请告诉我。我还剩一些吃的。”



“哎呀,真是得救了,小春真温柔呀。”



教练有时候会评价我“很温柔”,但每次听到这种说法,就会涌起莫名 的不快。一定是负罪感吧。我只想装个好人而已,想成为好孩子,好学生,好朋友,好同事,想做一个好人,想被人当做好人,可大抵都不太顺利。而在世界末日将近的现今,连这张画皮都快要剥落了。



教练车从月隈JCT下了高速,终于抵达了博多。



*



过了东光桥马上就看到了JR博多站的筑紫口,而目标博多北署就在车站对面。在教练的指引下, 我绕着博多站从筑紫口驶往博多口。数月之前,每天通勤都都要进出的福冈最大的车站,已然化作了无人值守的废站了。



今年四月,我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进入了本地的一家印刷公司工作,直到不幸的星期三为止不到半年的时光,我每天早上都要换乘电车去博多站通勤。九月八日——也就是不幸的星期三的翌日,上司给我发来了一封只写着“今后暂停营业”的邮件,和公司的缘分就这样断绝了。虽说一周的工资打了水漂,但现在看来,能够通知一下已经算不错了吧。



不知为何,我头脑发热担任了销售的岗位。在公司就职时期一直惨淡度日,无论过了多久都做不好工作,和同期的同事也混不熟。连前辈们都对我的不中用感到吃惊。我没有一天不动辞职的念头。



“小春,怎么发起呆了?”



“没,没事。”



和太宰府署一样,博多北署也没多少生气。外墙上胡乱写着“赶紧送吃的来,税金小偷”,可能是破罐破摔的居民干的吧。自动门打开,玄关处吹着冷风,不过的确要比太宰府要好一些。博多北署的综合咨询处并没有设置台铃,取而代之的是人。



是一个眼神凶厉,胡子拉碴的大叔。年纪约摸三十五岁,看起来跟五十川教练同龄。虽然穿了一件起球的运动衫,外面只套了一件外套,显得不修边幅,但从远处就能清楚地分辨出他久经锻炼的身体,俨然是一位铁面刑警的样子。



我最害怕这种有威圧感的男人,只得紧紧贴在教练身后,边走边悄悄观察情况。没想到首先打招呼的是大块头这边。



“市村统合协调官今早通过无线电来了联络,是五十川教练吧。”



教练点点头后,男子略一低头,点头致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警察证向我们展示。



“我是少年科少年案件调查组的银岛。”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警察手册。银岛荣二,头衔是巡佐,五十川教练抬起一边的脸颊笑道:



“银岛先生,请多关照。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哦,没事。”



银岛生硬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不爱讲话。打过招呼后,他说了声“这边走”,为我们带起了路。我们被带到了一楼的隔间,桌子上准备了资料一类的东西,似乎是接到市村的联系后,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他对我们抱持着什么样的印象呢?虽然不清楚市村的说明详细到什么程度,但要是听说做过刑警的驾校教练和学生想要调查杀人案的话,肯定会轻蔑地一笑置之吧。但此刻的他既没有显现出吃惊的样子,也没有投来不礼貌的视线。



银岛以无法辨明情绪的冷漠眼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邀请我们坐在对面。



“博多北署的情况如何?”



五十川教练用闲话家常般的轻松口气试探了一句,银岛的脸上浮现出既讶异又困惑的复杂神情。只见他把手按在脖子上,脖颈的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没什么特别的。现在在编的有总务科两人,会计科一人,刑事科四人,组织犯罪科三人,加上少年科的我,总计十一人……不对,算上署长的话一共是十二个人。虽然已经安排好了轮班让警署开张,但在统合协调官到来之前,好像是无人管理的状态。”



“到处都不容易啊。话说在博多发现的他杀尸体,调查进展如何呢?”



“没有,这个嘛……”



对方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