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主谋者(1 / 2)



“竟然特地去驾校考驾照!你这人也太奇怪了。”



光指着我,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在人类灭亡的前夜,他似乎觉得跑去上驾校的人很有趣,所以很愿意听我说话。虽然只是做了自我介绍,但这副态度就像是亲密的朋友一般。明明刚才和五十川教练来了场大乱斗,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相处,这让我稍稍有些吃惊。



重新注入的水刚好沸腾起来,五十川教练毫不犹豫地接过晓人端来的茶喝了起来。光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教练也太无顾忌了,或者说转换得太快了么。似乎感到困惑的就只有我了。



“你是学生吗?”



光朝我问道。



“不,我是社会人,上大学的时候就在驾校学车了,但没能在就职前的春假结束,所以上班后又学了一段时间。”



“那就是二十三?跟我同年嘛。”



在交谈推进的过程中得知我俩同岁,但在那个不幸的星期三之前他在做什么,并没有谈及详细的内容。一头褪色的染发,还戴着轻佻的耳环,很难想象光穿着西装在公司上班的样子。弟弟虽然也打了很多耳钉,还染了头发,但光的迫力明显很不一样。



“无证驾驶又不会被人发现,你也太死板了。”



晓人这般评论道。



“我太驽钝了。要是不好好请人教,就会感到不安。”



“太过一根筋感觉也不大好呢。”光又插了句嘴。



与在意别人的晓人相比,光说话直来直去。但不可思议的是并不惹人生气。仔细观察的话,他的脸意外的稚嫩,嚣张的口吻也并非不可爱。想到这里,敬语自然而然就说不出口了。



“五十川教练原先是警察,现在是驾校的教练。我是在驾校遇到她的。”



“唔。”



“今天早上刚去驾校开车,就发现行李箱里有一具尸体。于是我们就去寻找杀了那个人的凶手。找到这里只是碰巧,根本没想到要抓你们——没事,不会把你和哥哥分开的。”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该说清楚嘛。”



光松了口气。



“刚从真是对不住了,教练绝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的家伙会往别人身上泼开水吗?”



“这件事真的很抱歉。”



我轻轻地瞪了一眼心安理得的五十川教练,再次道了句歉。



用铁网烤制的牡蛎罐头相当美味,虽说牡蛎肉干巴巴的,调味也有些过头,但只要能吃到热乎乎的东西填饱肚子,就激动得想哭。为了表示谢意,我从背包里拿出了考拉饼干分给他们,兄弟俩大喜过望。



待大家把桌子上的食物扫荡一空时,才开始转而询问案情。教练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昨天早上。”光说。



“这个我刚才就听说了。确切的时间呢?”



“我记不清了。”



光随口讲出不甚可靠的证词,晓人代替弟弟说道:



“他总是趁着天黑偷偷溜进别人家里,所以应该是早上五点左右吧。”



教练的记忆力果然了得,连记笔记的动作都没有。而我则戳着手机屏幕,赶忙把信息记录下来。



“说说你发现尸体时的情况。”



就似追寻记忆一般,光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那个……大门的锁确实是开着的,我还觉得不用撬门真是走运。对了,在打开门的瞬间,有温热的空气流了出来,接下来是血腥气……”



昨天早上五点左右,光为了去别人家寻找食物而溜进了渔港附近的立浪家。玄关里充满了血腥味,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他走家起居室,在那里发现了全身被刺的尸体。



从伤口喷涌出的大量鲜血滴落在地板上,血还没有干透。听说他被地板上的血弄得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懂距离被杀不过几个小时,凶手可能仍在附近。感受到人身威胁的光立即冲出大门。当裤子和鞋都沾满血的光回到牡蛎小屋的时候,在此等候的晓人似乎也吓了一跳。



“正在我怕的不行那会,大哥叫我去报警。要是大哥的行踪被人发现可就糟了,所以我就把传单翻过来贴在了警署门口。”



“原来如此,是晓人叫你贴的吧。”



五十川教练确认道,晓人点了点头,教练又重新开始了提问。



“你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影,或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呢?”



“一个人影都没有。”



“什么都行,你有什么觉得不对头的事吗?”



光把视线挪到右上角,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怎么说呢,我是觉得着装这么正式很奇怪吧。”



教练饶有兴致地动了动眼珠。



“着装正式,应该指的是受害者吧?”



“嗯,因为这年头没几个穿正装的人了吧?从不幸的星期三到现在,一般都是穿着针织衫或运动衫之类的。不过死在那间房子里的人好像穿着白衬衫,是高中的制服吗?”



受害者身穿高中制服,我又补充了一条笔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知了最初发现案发现场时的情况。



然后五十川教练向两人说了太宰府和博多的调查情况。一具尸体被遗弃在太宰府汽车学校的行李箱里,根据在受害者的胃里找到的名片推断出身份。令人讶异的是,五十川教练甚至告知了一直对银岛保密的NARU 的信息。



“你们之后还打算寻找凶手吗?”



晓人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直到地球终结?该怎么做?”



“我想今后先去找到立浪纯也的母亲。”



我们从银岛那里打听到了立浪纯也遗属的信息。母亲名叫笠木真理子,在系岛市的私立小学当教师,和立浪的父亲离婚以后,一个人在公司附近独居。地址也从银岛那里听说了,找起来应该不难。



笠木真理子认领了立浪的遗体和遗物,若和其他受害者一样,立浪纯也跟“NARU”也有联系的话,笠木手上的立浪的手机应该会有记录。



“我也一起去吧。”



光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干嘛?”



五十川教练瞪大了眼睛。



“我可是第一发现者,有见证的权利。话说回来,听你这么一讲,我也来兴致了。”



“你脸皮也太厚了吧。真希望你能对我放过越狱的事表示感谢。”



“废话真多,暴力分子。”



两人又互瞪起来,似乎很合不来的样子。



我事不关己似地旁观着他们的争执,但教练突然转过脸来,把话题抛给了我。



“小春不介意光君一起跟过来吗?”



“诶?嗯。”



“那就好。"



这样可以吗?接着五十川教练又转向晓人。



“你怎么办?”



晓人缓缓摇了摇头。



“我就算了,我行动不便,一定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从他的语气中感觉不到卑屈,反倒更有种寂寞的感觉。光不满地张开了嘴,但我抢在前面说道:



“一,一起去吧。”



这样的话突然从嘴里蹦出来,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我趁势接着往下说道:



“要是五十川教练和小光再吵架的话,我一个人就搞不定了。”



“可是会很不方便吧。”



对于冥顽不灵的晓人,教练在一旁助阵道:



“小春是在问你想不想去哦。”



晓人摆出一副烦恼的样子,终于将嘴唇挤成一道微弯的弧线。



“那就麻烦你们了。”



我们走出牡蛎小屋,把兄弟俩带到停在后座的教练车旁。光和晓人并排坐在后座,轮椅也叠好放了上去。



晓人在光的帮助下,将腰沉沉地靠在座位上,开始用解开的绷带又把脸包了回去。



“这些绷带是用来遮脸的对吗?”



“是的,是光为我准备的。”



晓人柔和的笑容逐渐被白色绷带盖住了。



“想出把全身重度烧伤的亲戚从医院里救出来的设定也是光。不过现在就只是护身符而已。”



“是我太傻,真对不住。”光怄气地说道。



兄弟之间的互动太让人忍俊不禁,我不由地垂下了眼睛。



我深知内心深处冰冷之物的本来面目。是罪恶感。我越来越怕和五十川教练独处,才想把晓人和光卷进这段旅程。



*



立浪纯也的母亲笠木真理子和立浪父子一样住在系岛市内。她的公寓离船越渔港略远,距离JR筑肥线波多江站只需步行几分钟。似乎是一个比较容易进入社区的环境。光从后座探出身子,一脸天真地对握着方向盘的我搭话道:



“春拿到驾照想做什么呢?”



在仅仅几分钟的车程中,光开始亲切地称呼我为“春”。



“驾照是拿不到了。考场关闭了,没法参加学科考试。”



“不是这个意思。在过两个月陨石就掉下来了,你学车是为了什么?”



“我想开车去一个地方。”



“哪里?”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简略地应了一句“记忆中的地方”,光便不再追问了,他把提问的目标转向了五十川教练。



“话说春和你都没从福冈逃走吗?”



“什么你啊你啊,起码也该叫五十川姐吧。”



“五十川……姐的家人呢?”



问得真是开门见山。关于教练有没有家人,我也不甚了了。因为判断这是个不该插嘴的话题,所以就没问。但老实说,我对此很感兴趣。



教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是所有人都有家人的哦,我是孤家寡人——小春也因为灭亡的混乱失去了父母,听说现在和弟弟两个人一起生活。”



光的表情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急眼的。光君有个好兄弟,真教人羡慕。”



教练难得发表了意见,我对了道兄弟的手足情深也很是羡慕。我的视线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向光问道:



“小光之前住在东京的吧?是为了救出晓人特地跑到福冈来的吗?”



如果住在大城市的话,说不定就能坐上飞机或船逃到国外去了。虽说是为了帮助哥哥越狱,难道他就没有后悔的念头吗?



“听了别吓一跳哦。”可是光却得意洋洋地鼓起了鼻子,“我们要偷渡到韩国。听说为了应对北朝鲜的核武器,韩国修了很多坚固的避难所,待在那里就算有陨石撞上来也没关系。”



按光的说法,他计划和晓人两人坐上小船,经由对马海峡前往韩国。随着人口的急遽减少,沿岸警备也变得宽松,偷渡入境相当容易。他们预定二月上旬出发,现在好像在收集必要的燃料和食物。



我期待有人会嗤笑这是小孩子骗人的鬼话,但车内被寂静包围着。



韩国的避难所安全无虞纯属谣言,这只不过是不幸的星期三之后无限涌现的毫无凭据的谣言之一。假使乘船抵达韩国,又如何进入化为鬼城的城市里的避难所呢?况且就算进得去,离预测撞击地点如此近的话,也只能连同避难所一起被炸成一片白地。只能说是一个杜撰出来的幼稚计划。



“可以带着春和五十川姐一起去哦。”



后视镜里映出的光的眼睛真诚坦率,闪耀着灼灼之光。他是认真的,毫不疑心那个计划就是希望。晓人对此一言不发,看来哥哥是理解这个愚蠢的计划的。



“进了避难所就绝对安全了。喂,我们一起去吧。”



五十川教练则清了清嗓子。



“我会考虑的。”



抵达系岛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的时间。时钟转向了十六点。我突然焦虑起来,要是不能早点找到笠木真理子回收手机的话,就会很晚到家。



我一直惦念着弟弟,但教练车只有一辆,没法在这个时候说想回家。弟弟有好好吃饭吗?现在还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吗?



经过波多江站,顺利地行驶到笠木的公寓附近,但我一度走错了路,只得在住宅区兜来转去。而在副驾驶座上指挥的五十川教练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而是一直在做后援。



我沿着着来路返回,转过车站附近的JA产地直销市场。就算把车停在马路中间也不会有人责怪。不过我还是把车停在了一个宽广的停车场里。



JA系岛运营的位于波多江站附近的产地直销市场是全国销售额第一的JA直销市场,是系岛市引以为傲的主要观光地。市场内有海量新鲜蔬菜、海鲜、副食品、鲜花等,是个逛一圈就会很开心的地方。曾经挤满了外县来的汽车和观光巴士的停车场,现在也变成了空地,入口处的玻璃自动门照例也被砸得稀碎,大概也和其他许多杂货店一样被洗劫一空了吧。



刚停好车,光就立刻打开车门冲到了外面。



“春,我们去市场看看,瞧瞧还剩下些什么。”



“大概都被抢光了吧……”



虽然不大情愿,但晓人和教练都劝我去。于是我和光两人觉得去探索荒废的市场。



果不其然,从生鲜食品到罐头,市场内的食物全被抢夺一空。地板上的零星血迹表明前来偷盗食物的人发生了争斗,唯一幸存的是鲜花卖场,仍留有枯萎失色的鲜花。



“这边也一塌糊涂啊,东京的店也是这样吗?”



“还好。相比关东这边更惨。”



光在市场内看到了一家冰淇淋店的招牌,遗憾地撅了撅嘴。



“好像吃冰淇淋啊,牛奶草莓味的。”



“更不可能有了。”



大概是看了一圈心满意足了吧。光立刻说了句“可以了”,准备结束探索。



“真的可以了吗?说不定里间还有东西呢。”



“我只是想看看,可以了。”



光边说边在市场内看了一圈。



“在去韩国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犹豫要在什么地方暂住。我没在福冈住过,对当地也不熟悉,只是觉得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所以才来了系岛。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能找到的只有牡蛎罐头。”



虽然他摆出开玩笑的样子哈哈大笑,但听的一方却只觉得心痛,甚至都不敢陪着他笑。



到了这个时候,我仍未告诉他家里储备有大量食物。虽然有限,但只要节约使用的话,应该也能分一些给晓人和光。但我还是绝口不提。难道是我不信任光吗?也是啊,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还是小心为上。我没做错什么。这般在心底为自己辩解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在提出异议——



这样就跟父亲没两样了。



父亲把便利店能保存的食物都带了回来,不分给家人以外的人。当雇来的店员登门拜访,询问是否能分一点食物时,他谎称家里什么都没有,把店员轰走,并在门口设置了路障。我只是在一旁看着,告诉自己说,为了生存,我别无选择。



当我在脑海中挖掘着数月前不愉快的记忆之时,那边突然“喂”的向我搭起了话。



“二月诺亚方舟就要飞上太空了,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诺亚方舟是对某物的比喻。



二〇二二年六月二日,在小行星撞击的消息公布以前,某国的实业家成立了一家私人航天公司,计划制造一艘定员五十人的史无前例的巨型载人宇宙飞船。原来他是不知从哪得到了机密情报,准备撤离地球避难。



二〇二三年二月二十八日,载人飞船将与空间站对接,以回避碰撞时的冲击。五十名船员的选拔标准是是由贡献最大的人——CEO独断决定的。真是可笑。虽说全世界纷纷指责为“假借诺亚方舟的名号”,但计划似乎仍会如期实施。这并非谣言,而是有如谎言般的真实故事。



虽然登船名单一直未曾公布,但今年九月下旬,日本内阁总理大臣被曝获得登船权,遭到国内外的一直谴责,如果和往年一样举办流行语大奖的话,首相在万般无奈之下说出的那句发言“所以从今以后请大家互相帮助,共渡难关吧”,一定会获得一骑绝尘的投票吧。



光叹着气嘟囔着。



“有钱就可以买到活着的权利是吧。”



“可是即便逃到太空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我没说任何宽慰的话,而是指出了这个计划的缺陷。



原本以现代的航天技术,根本无法在密闭的空间中构建一个长期满足人类生存所需的自给自足的系统,因此诺亚号的目标是在小行星撞击的冲击和次生灾害稳定下来之前,先去国际空间站避难,然后返回地球。但次生灾害究竟何时结束,至今仍只有模糊的预测。返回时恐怕和很难获得地面足够的支持。要是无法返回地球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资源和食物短缺的问题将无法回避。最重要的是,载有五十名船员的大型飞船是从未有过的,在最坏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我认为诺亚方舟并不是并不是个聪明的计划。那些真心想活下去的有钱人,不都在欧美一带建造了坚固的避难所么。”



“你懂的真多啊。”虽说有些懊恼不小心说得太多了,光还是深表佩服,“我是不大明白,反正巴不得飞船摔下去。”



“是呢。”



回到停车场的我们,在教练车前骤然停住了脚步。只见车旁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好像在跟从车上下来的五十川教练说话。坐在后座的晓人则担心地从车窗里观察情况。这人是谁呢?



女人看起来约摸三十五岁,黄绿色的毛线衫上沾满了油污,头发乱蓬蓬地缠在一起,一言以蔽之,就是肮脏不整。但最奇怪的并非外表,而是她一停不停地微笑着。



至今还留在九州的人都是有理由的,我们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女人见我们从直销市场出来,面不改色地慢慢靠了过来。



“对不起,那个,能分我一点食物吗?”



五十川教练像保护我们一般往前跨了一步。



我从头到脚观察了一下,她并未携带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停车场在正中央,不知何时停放着一辆从未见过的薄荷绿自行车。这是她的吗?若是如此,她的出行工具就是那辆自行车了吧,连汽车都没有。



“突然搭话真不好意思,可是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女人的肚子咕咕叫着。我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背包,把剩下的干面包和麦片棒递给了她。



“就这些,要是不嫌弃的话……”



女人一把把东西夺了过来。



“谢谢,太谢谢了……”



只见她嘴角上扬,笑容满面。不可思议的是,本该饿极了的女人,并没有把到手的食物立即塞进嘴里,而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裤子口袋。



女人用散漫的目光打量着我们。



“你们也要去笠木老师那里吗?”



突然蹦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我不禁眨了眨眼。光也将视线投向了教练车里的晓人,轻轻点了点头。听说立浪纯也的母亲笠木真理子在小学教书,和她嘴里的笠木老师是同一个人吗?



“肯定是这样吧。很多人都是靠笠木老师来这里的。我替你带路吧。”



我正待开口回应女人的提议,就被从一旁伸出来的手制止了。五十川教练的眼神似乎在向我传达什么。我闭上了嘴,决定交给教练。



教练轻飘飘地说:



“不,我们只是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流转到了这里。”



“是吗?可这附近的超市都被抢空了,什么都没有吧。”



“是这么个情况吧。那么笠木老师呢?”



“看,那里有一所小学吧。她在那里当老师。虽然私立小学老早就闭校了,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



女人用手指的地方是隔着西九州汽车道高架对面的乳白色校舍,是附带幼儿园的教会私立小学。果然是笠木真理子的工作地。



据悉,小行星撞击事件公布以后,最先被关闭的是私立中小学校。公司,公共设施,国立公立学校之类,所有组织的管理人员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重大事态无所适从。有些学校甚至直到十月中旬还在浑浑噩噩地运营。在这一点上,私立学校做出闭校的决定来得更快。



“笠木老师把许多没能逃出去的邻居都召集到街上的公民馆予以照顾,是个好人呢。”



“公民馆吗?”



“是的,就是那里的波多江第二公民馆。”



简直就像是整形外科的伴田医生一样的人物。真是无论在那都有热心肠的人啊,我由衷的表示感叹。女人则继续夸赞“笠木老师”。



“她真是神一样的人,还是我儿子的班主任。当我儿子不想上学的时候,她也给了很多照顾。”



“哦,你儿子现在多大了?”



“小学六年级。”



这时我才第一次有了不对劲的感觉。这几个月来,我从未在福冈见过带着孩子的家庭。



晓人从教练车车窗里探出头来,谨慎地搭话道:



“你也住在这吗?”



“我啊……”她欲言又止,“是的,我和儿子两人一直承蒙她的照顾。”



“那么现在是要回公民馆吗?”



“嗯,是啊。”



仔细一看,女人满身伤痕。颧骨和手背一圈都是黄绿,青紫,红色等五颜六色的瘀伤。这是她每天持续性地遭受暴力的证据。我萌生了深不见底的恐惧,不知不觉与她拉开了一两步的距离。



“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食物。那就先告辞了。”



女人到了也没报上姓名,一瘸一拐地向自行车走去了。



“等下,还想请教个事。”



晓人喊了她一声,大概是没听见吧,黄绿色毛衣的女人眼看着越走越远。



“五十川姐,怎么办?要是能让她带我们去公民馆,或许就能见到笠木真理子了。”



“我故意放她去的。”五十川教练吊起了嘴角,“跟踪她。”



“要怎么做啊。”



光突然来了兴致。出乎意料的是,对调查上手最快的或许是光。



教练握着方向盘,在稍远的位置跟踪女人的自行车。虽说隔了一段距离,但马路上并无其他车辆,所以这是毫不遮掩的跟踪,女人一定也注意到了吧。但薄荷绿的自行车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真是越来越瘆人了。



女人把自行车停在了车站附近的住宅区,那里是波多江第二公民馆的前方。这里就是传闻中笠木把居民召集过来予以照料的避难所。她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公民馆的地界。



教练把车停在了三户人家开外的地方,无声无息地下了驾驶座,一马当先穿过公民馆的正门。晓人说要在车里等,光不愿意,生拉硬拽地把晓人背了起来。



女人呆呆地站在玄关门廊上,门微微打开,似乎是在和公民馆内的某人说话。



“就这点?”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对不起,哪都找不到我了。”



“喂,内田女士,你有挨家挨户找过吗?”



“当然了。”



“那也没办法了。内田女士,我们得扩大搜索范围。”



“可是……骑自行车实在是很难。”



隔着门和内田说话的也是女性。跟内田相比,给人的印象是年龄稍大一些。



“你也是母亲吧!不想给儿子吃饭吗?要吃饭啊,吃饭!拿这么丁点食物就没精打采地回来。你这是疯了吗?”



对面的女人毫无征兆地大吼起来。



不知不觉就读懂了对话的内容。公民馆里的女人差遣内田去手机食物,而内田带回来的战利品——我分给她的麦片棒和面包干并不能让她满意,所以勃然大怒。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过于严苛的辱骂。内田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但女人完全不理不睬。为何力量对比会如此明显呢?



“不是跟你说过你好几次了吗,在什么都没找到之前,请不要回来。”



“天快黑了……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儿子的脸,已经好几天见过了。”



“说得好像是我把你跟儿子拆散了似的,真受不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



内田低头道歉的声音消融在了暮色中。



突然,一个棍子模样的东西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伸了出来。是粗棒状的某物——晾衣杆还是拖把柄呢?



五十川教练见状,脚一蹬地,立即向内田冲了过去。就在木棒向内田的脑袋挥下去之前,教练将身体滑入玄关的门缝里,用手掌噗的一记接住了棍子。



我们慌忙赶了过去,五十川教练挑衅似地笑了一笑,单手抓起拖把猛力推了回去。



“冷静点,先报个名字吧,你把武器收起来。”



“这个拖把算武器吗?”



“算,你是不是想打这个人的头?这可是很厉害的暴行罪,不对,是伤害罪。”



教练和女人互瞪了三秒。女人朝站在教练身后的我们瞥了一眼,看到了身材高大发色鲜艳的光,便放下了拖把。



终于回过头来的内田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们是刚才的……”



依稀搞懂了内田全身遍布瘀伤的原因。



光一边背着晓人,一边灵巧地用脚伸进去打开了门。



“阿姨,你为什么要打这个人呢?”



那个女人一眼不发,她似乎是在思考要怎样回答才能收场,不,是怎样才能哄骗我们。



光威逼般地“喂”大叫了一声。



“不是笠木老师的错,是我的错。”



插话的是内田。



“笠木老师只是责备我没能尽到母亲的责任。”



“什么责任?”光问。



“总是就是误会,是我的错,什么事都没有。”



内田称呼拖把女为“笠木老师”,她果然就是笠木真理子吧?领走遗物和遗体,立浪纯也唯一的遗属。内田居然说她是个很会照顾人的有如神明一样的人,她的评价已经不足为凭了。笠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留在这座公民馆里的呢?



笠木突然态度大变,用柔和的声音朝内田凑了过去。



“说吧,内田女士。这些人都把我当做坏人,他们到底是谁?”



内田战战兢兢地环视着我们。之前就只是在附近偶然遭遇,她对我们一无所知。五十川老师走了上去。



“你就是笠木真理子吧?我正在调查你儿子的案子。”



“警察?”



“嗯,没错。听说你把你儿子的遗体领走了, 我想请教一件事……”



内田困惑地用手捂住了嘴,回头看向笠木。



“诶?笠木老师的儿子……已经过世了吗?”



笠木没有回答,似乎是那种稍有不利就闭嘴的人。



内田和笠木真理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神户在一起,却有相当的距离感。而且内田似乎并不知道笠木的儿子立浪纯也遭人杀害的事。



——我只是想看看儿子的脸,已经好几天见过了。



——说得好像是我把你跟儿子拆散了似的,真受不了你!



内田口中的儿子应该就是她在停车场跟我们提到的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从内田的口气来看,笠木是否限制了她和儿子的交流呢?无论如何,作为教师和学生监护人的这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健全的关系。



“能请内田女士稍微回避一下吗?”



笠木听从了五十川教练的提议,命令内田在公民馆的办公室里待机。



进入公民馆后,我们直接坐在了大厅的地板上,环顾四周,内部好像有三间日式房间和多功能厅。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为了让晓人坐下,光从教练车里搬下了轮椅,但大厅散乱地放着笠木带来的私人物品,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搬运颇费了一番周折。笠木似乎旁若无人地占据了这间公共建筑。



“你为什么留在福冈?”



“怎样都行吧,我不想告诉你们。”



笠木以半躺的姿势坐在地板上,内田一离开,她的语气就更加不客气了。完全不像是小学教师的举止。不对,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也有很多老师对我用过这种威逼的态度吧。



五十川教练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了质问。



“行吧。事实上你出于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是不重要——刚才的人是内田女士吧,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爱怎样就怎样。这事跟我儿子的案子没有关系。”



“因为职业关系不得不问,因为有其他犯罪的可能性。”



我感到气氛紧绷起来,笠木瞪着教练,死心般地叹了口气。



“我在这里照看内田女士的儿子。”



按笠木的说法,黄绿毛衣的女人名为内田瞳,瞳的儿子内田洋司就读于笠木所在的私立小学,笠木是他的班主任。去年一月,洋司因同学欺凌引发恐慌症,对人群和幽闭环境产生恐惧心理。内田瞳认为带着无法外出的洋司逃出福冈很困难,所以决定留在本地。笠木声称因为原班主任的关系,所以对这样的两人心生怜悯。



“洋司的父亲呢?”



晓人在一旁插话道。



“不知道,估计一个人跑了吧。”



据说洋司现在一个人待在公民馆的日式房间里。不过笠木的话到底哪里是真的呢?我看不出她是那种与无法逃走的母子相依为命的有情之人。



我也觉得问一些让我记挂的问题。



“请问其他人在哪里?”



笠木紧紧地拧着眉头。



“哈?什么?把话说清楚。”



“刚,刚才在外边和内田聊了几句,听说你把周围的人都召集起来建立避难所。来这里避难的其他人呢?”



“哦,其他人啊。其他人……其他人现在都去筹措食物了。”



她的话吞吞吐吐。直觉告诉我她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每当我们轮流提问的时候,笠木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五十川教练接着问道:



“笠木女士,你用不着去筹措食物吗?”



“你看,我得照顾洋司君嘛,分工合作哦。”



“是么?可我觉得你对内田女士缺乏敬意。”



“最近食物短缺,连幼儿都吃不上饭。我只是想让他们多吃些有营养的食物,才狠狠训斥了内田女士。”



虽然伶牙俐齿,但讲出的话却没啥说服力。就像水面上飘的油花一样滑溜溜的。



“你把那个阿姨当成了随便使唤的食物筹措员,还用拖把打她。”



光切中了核心。



“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由能行动的人确保生命线是理所应当的吧。这种时候还说要照顾在家里闭门不出的孩子,是给人添麻烦的劳务费。”



反正大家都会死,既然要死,就想最后过得开心一点,即便利用他人,也想快活地活到最后一刻。恐怕笠木是出于某种原因放弃了从福冈出逃的念头,用花言巧语把内田笼络过来,为其所用吧。



这人很邪恶,而且也不想隐瞒她的邪恶。因为地球已经快要完了。



“对了。你是来问我儿子——纯也的事对吧。”



笠木明显在转移话题,五十川教练的视线逐渐变得冰冷。



“那么内田女士的事情之后再仔细问吧——有关案发当晚立浪纯也的行动轨迹,你有什么线索吗?”



笠木稍稍恢复了从容,厚着脸皮笑了笑。



“那个蠢儿子的事情我不知道。”



据说离婚后,受害者和笠木并无太多交流。按笠木的说法,他们同住在系岛市内,而且两人都没有选择逃往,全都留在了福冈,却不曾联系过。



“你最后一次见你儿子是在什么时候?”



“不清楚。大概是一年前——不对,是一年半前吧。”



“纯也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在二十九日的下午十一点至翌日三十日的凌晨一点。笠木女士,在这个时间段,请问你在做什么?”



“怎么,你在怀疑我吗?”



“不好意思,这只是形式上的问题。”



“我早就被证明是清白的了。拿来尸袋的刑警问过我的不在场证明,内田女士作证我前天夜里待在公民馆里。”



“是么,那你领回了你儿子的遗体和遗物,真有这回事吧。”



笠木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调查有了进展,留在现场的遗物需要重新接受调查,你把你儿子的手机交由我保管。”



听五十川教练这么一说,笠木骤然放松了脸颊,像是摆架子一般挺起了胸膛,没说一个字。最后教练低声威胁道:



“这样会让我有不好的印象。”



“就算你印象不好也没什么可为难的。”



“什么?”



“你们不是啥正经警察吧。怎么看都不像公务员哦。”



她盯着晓人的轮椅和光的银发,露出了冷笑。



“我们是经过警方的许可进行调查的。”



“传闻警察那边已经瘫痪了。你这是虚张声势。哦,这样啊,你想要这家伙的手机。”



她不再用装模作样的语气继续说话了。面对满脸困惑且掺杂着焦躁之色的我们,笠木夸张地叹了口气。



“还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要是合作有好处的话,我就把淳也的手机交给你。”



五十川教练的眉毛微微一动,而我不禁嘀咕了一句“这算什么”,笠木朝我瞪了一眼。



“你想要报酬?”



“是哦。不是钱,那些东西已经是废纸了,水,热食,什么都行。你是警方的相关人员吧?应该有配给食物的。”



“要是没有报酬就拒绝合作吗?”



“那当然。”



教练似乎在努力保持冷静,但似乎还是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



“你看到了你儿子的遗体吧,你能想象他死得有多痛苦吗?”



“不清楚,我没仔细看。”



“是你接收的吧?”



“只不过突然开来一辆警车,把装在尸袋里的尸体硬塞给我而已,我把尸体扔在院子里,就这样了。”



我紧握拳头气得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沉默了一段时间,周围的声音清晰可辨,外边麻雀的叫声,办公室里依稀传来的内田瞳的喘气声,外加自己耳膜深处响起的耳鸣——实在是太安静了。



“听不见孩子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感到心口吹过一阵冷风。内田瞳的儿子应该就在这块地界,可我们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和弟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我们姐弟间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但弟弟发出的声音我每天都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椅子的摩擦声。只要同住一间房子,就一定能听到所谓日常起居的声音。



我一跃而起,穿过大厅奔向长长的走廊,一直挂着卑劣笑容的笠木脸色大变,朝起身的我冲了过去。光立刻用脚绊倒了她,封锁了笠木的行动。



借着地平线那头落日的余辉,我依次巡视着昏暗的日式房间,没人。打开多功能厅的移门,没人。推开大厅侧边的小门检查后院,还是没人。



每个房间都不见内田的儿子洋司的身影,别说洋司了,也不见其他人的行迹。公民馆内根本没有住人,内田被欺骗了。



不知不觉,五十川教练站在了我的的身旁。教练眯着眼睛,面堆空荡荡的日式房间,深吸了一口气。我感受到了教练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愤怒,全身寒毛直竖。



五十川教练转过身来,抓住被打倒在地的笠木的头发,拖着她穿过走廊。笠木发出了刺耳的嚎叫,可暴怒的五十川教练却不以为意。



我慌忙追了上去,只见教练把笠木往大厅的地板一摔,整个人跨在了她的身上。光和晓人惊诧之余,只能呆若木鸡地凝视着这一切。



“你把洋司君弄哪去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她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教练揪住笠木的前襟。笠木的眼神游走,求救似地看着我。



“别东张西望,快说!”



巴掌狠狠地甩上脸颊,笠木的头剧烈地摇晃着。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要是你不说,就把你的头揍到飞出去。”



笠木用微弱的声音边哭边喊,嘴唇撕裂,滴滴鲜血落了下来。



“教练,住手!”



我忍不住从背后抱住教练的双臂,想要拦住她,可我的力量终究还是敌不过。笠木的脸上又挨了两三个巴掌。我拼命抱住教练,对笠木说:



“笠木女士,请照实说明一切吧!否则这人会杀了你的。”



笠木感受到了危险,于是说了实话。



事情仍始于小行星。自从在班上遭遇残酷的欺凌后,洋司变得极度害怕别人的目光,即便小行星撞击的消息公开,也不敢走出房间。内田夫妇意识到没法举家逃离福冈,遂陷入了绝望。内田瞳的丈夫失去了判断力和理性,终于在九月中旬带着儿子自杀了。



内田瞳无法接受儿子的死。十月上旬,她从某处听闻笠木还留在福冈的传闻,于是找到了笠木居住了公寓,据说她在那里向笠木商量“儿子不肯从房间里出来”。



起初笠木相信了她的话,热心地为她提供建议。当对方乞求“请说服我儿子让他出去”时,笠木只得答应和孩子面谈。然而,当笠木造访内田家的石灰,却吓了一跳。面对腐烂的儿子和丈夫的遗体,内田举止如常,仿佛他们还活着一般。于是笠木决定利用她,假意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笠木命令说“把洋司交给我,你去收集食物”,而内田愚昧地相信了笠木,开始给笠木运送食物。



笠木把洋司和内田丈夫的遗体装在农用独轮车上,运进了小学的沙坑,从警察那里接收来的立浪纯也的遗体,也跟他们一样撒上沙子弃置在那里。自从九月封闭一来,无人涉足的私立学校正是弃尸的绝佳场所。



听到笠木的坦白,五十川教练还是使劲摇晃着她。



“洋司是你害死的对吧?洋司也好,立浪纯也也好,都是你杀的!”



“不,不对! 我只是把尸体埋起来了!他们已经死了!”



虽然不像说谎,但她无疑利用了洋司的死。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笠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恐怕都是从内田瞳那里抢来的。



在公民馆建避难所自然是谎言,说照顾孩子也是谎言。但笠木坚持认为这些都是精神不稳定的内田捏造出的妄想,自己只是搭了便车而已。



“你为什么要殴打内田?”



“因,因为那家伙太恶心了。”



笠木毫不畏惧地断言道。



“凭什么我非得遭遇这种事情呢?我对一直温柔待人。陪伴着这个疯女人,就连蠢儿子纯也的尸袋也毫无怨言地领走了。纯也不是那种值得夸奖的孩子。”



因恐惧而陷入错乱的笠木的言语逐渐支离破碎,突然谈起了儿子立浪纯也的事。



“老师的儿子欺负同学,这是多么丢人的事啊!都是那个蠢老公,纯也他爹把他宠坏了。只有我一个人惶惶不安。别让他转学就好了,让他就这样进到明壮学园高中部,让纯也吃点苦头就好了。”



明壮学园,这是我最近才听闻的名字。



——哦,对了,据说高梨毕业的初中是明壮学园初中部。你们知道吗?那是一所位于东比惠站附近的名牌私立学校。



这跟银岛所说的博多的受害者毕业的中学是一致的,学年也是重叠的。



原来立浪纯也是因为欺凌同学无法立足,没有升入初高中一体的明壮学园高中部,而是进了承南高中。五十川教练吐了口唾沫。



“人渣。”



“你是说恶人不配活着吗?”



“是啊,你这样的恶人没有活着的价值。在小行星掉下来之前,我先杀了你。”



说完这样冷酷的话后。她又把手举在空中,想再度打在笠木身上。不知是什么驱使教练做出这种事情。教练的侧脸完全是非人之物,神情有如人偶或人体模型一样冰冷。我对着光和晓人喊道:



“快过来,拦住教练!”



最先动起来的是晓人。他爬下轮椅,抓住了教练的手臂,见此情景,光终于回过神来,前来施以援手。



五十川教练抵抗了片刻,没过多久,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说了句“小春真温柔啊”,随即放下了手臂。她保持着纵四方固的柔道姿势,以锐利的眼神瞪着笠木。



“今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接近内田女士。然后,马上把立浪纯也的手机交给我。”



“好的,好的,你下来,我马上去拿。”



警察送来的立浪纯也的遗物一直放在多功能厅的收纳箱里。被释放的笠木眼泪汪汪地说着“马上回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厅。



“怎么了?”



与笠木相反,听到了吵闹声的内田瞳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笠木老师哪去了。”



她嘴里喃喃地道。



“内田女士,你被笠木骗了。”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见五十川教练的手掌上沾了鲜血,内田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笠木说去取立浪的手机之后,就一直不曾出现。



光向多功能厅跑了过去。



“喂,那家伙逃了。”



定睛一看,大厅侧边的紧急出口的门敞开着,大门之外,可以瞧见笠木狼狈逃窜的背影。内田蓦然抓住了五十川教练,摇晃着她的双肩。



“你对笠木老师做了什么?我们没她不行!”



面对接二连三地嚎叫着的内田,教练拼命告诫她说:



“好好看看,内田女士,这里到处都看不到人影,洋司也不在这里。”



“不是在吗,在这!”



内田指着多功能大厅斩钉截铁地说道。空旷的大厅里只放着笠木带来的行李,一个人都没有。



内田瞳是受害者,被笠木真理子欺骗利用,苦不堪言。虽然心里清楚应该对他予以帮助,可她阴森森的表情却让我不寒而栗。



“笠木老师!”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内田拒绝了五十川教练的拦阻,追着笠木冲出了应急出口。笠木真理子突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立刻又跑了起来,简直就像要从内田手上逃离一般。



*



教练车的前大灯划破了夜幕, “小春来开车”——因为被教练吩咐了这样的话,所以我就坐在了驾驶座上,没问目的地。只是在必须离开这里的想法的驱使下紧握着方向盘。



“她们会怎样呢?”



晓人嘟囔了一声。



在附近找了一圈,没见到笠木和内田,也没能找到立浪纯也的手机。余下六十六天她们会怎么度过,怎么生活,没有人知道。



反正再过两个月地球就终结了,要是在这段时间里果断看淡他人的生死,是不是就能轻松点呢?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这样,每当获得新的信息,我的心就似沉入沼泽底一般缓慢变得沉重。



“接下来该怎么办?”



五十川教练的问题是针对晓人和光两个人的。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一直沉默不语。我深呼吸了几遍,做好心理准备后才开口。



“一起去太宰府如何?”



我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晓人只是露出了一如既往地的温柔笑容,不曾流露出任何感情,但是光仍瞪大了眼睛表露出了惊讶。



“说什么呢?我和哥哥要逃到韩国去啊。”



“离出发还在吧。我自家的便利店里还剩了些食物,要是你们两个愿意的话,要不要过来拿点?”



出于隐藏剩余食物的罪恶感,我的内心一直惶恐不安。就算被骂为什么不早点说也无法可想。



车内响起了欢快的声音。



光连连道谢,夸张地表达谢意。晓人则是低下了头,仿佛隔着绷带就能看出抱歉的样子。



“太谢谢了。不过,小春,你是跟弟弟一起生活吧?”



“住驾校不就行了?”



五十川教练插了句嘴。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这样可以吗?教练。”



“驾校又不是我开的。小春不介意不就行了。”



居然主动邀请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分享食物,今天的我真是太不正常了。可我又觉得应该早点这样做,无论是对五十川教练,还是对光和晓人。



返回博多站了以后,我们跟去时一样,从月隈JCT进入都市高速,朝着太宰府IC方向转弯。



在狭窄的车内,只有我们四个的夜晚兜风显得十分安静。偶尔也会有人说上一言两语,但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国。快到大野城的时候,光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探出头了,透过挡风玻璃望向东方的天空,嘴里说道:



“那边看到的红色的星星,是泰勒斯吗?”



“不是,是火星哦。”



“今年十二月可以清楚地看到火星。每隔两年零两个月,火星就会完成一次距离地球从近到远的一轮周期。二〇二二年是接近年,尤其是十二月一日,是最接近最漂亮的日子。八日也位于太阳相反的方向,一整晚都能用肉眼看到它发出的红光。”



“小春很喜欢星星啊。”



五十川教练佩服地说。没错,我是喜欢星星。



要去太宰府市街,就必须从前面的水城IC而非太宰府IC驶出。十九点五十分后,我们平安抵达水城IC,为了获取食物而去往我家的便利店。我父亲把大部分食物搬回了家,把没能从便利店带出来的应急食品藏在上了锁的后厨里。当漆黑的便利店映入眼帘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头一次在驾驶座上坐了这么长的时间。



把车在便利店的停车场停好后,五十川教练兴冲冲地从手套箱里拿出了教学台账。



“喏,今天的高速培训课,可以算合格了哦。”



我仔细凝视着递来的台账,“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完全忘了,原本今天是高速教学的日子。



我一个人下了车,用父亲给的钥匙进了后院,把食物接连扔进了折叠式周转箱。水果果冻、两升装的茶和汽水、罐头、拉面、汤料、速食咖喱、速食袋装米饭等,顺便戴上了毛巾、手帕、创可贴、头痛药等杂物和备用的瓦斯炉。



我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或许我和弟弟的食物会因此不足,但我决定不去细想。我把周转箱放在小平板车上。用脚踢着出了门。



我一边推着推车,一边往向便利店后面的家。弟弟的房间里没有手电筒的光亮。虽然他睡得很早,但我并不清楚他几点睡祭典起。他是否会感到不安呢?莫名地有种想哭的感觉。我从小就很喜欢星星,却很讨厌夜晚特有的寂寥。



当我把座位上都堆不下的东西交给光时,他喜出望外。



“简直太丰盛了!还有汽水!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太好了,我和弟弟都不喝碳酸饮料,所以最好让给喜欢的人喝。



“那我先告辞了。”



就在我正打算行礼离开时,晓人叫住了我。



“小春不一起来驾校吗?不一起吃吗?”



在五十川教练的潜移默化之下,不知不觉晓人也叫我“小春”了。



“我就不去了,弟弟还在家里。”



“难得一次嘛,把弟弟也带来怎样?”



五十川教练也开始挽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