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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十二月十八日



早晨的闹钟响了,阿满得知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她很久没有梦到父亲了。或许是昨天那顿晚饭的缘故吧——因为她很久没和佳绘以外的人一起用过餐了。



她认为,在这个家里隐藏着的大石明广不会是什么坏人。虽然只是她单方面的推测,但她认为他不会加害自己。他明知道自己的存在被知晓了,却什么也没做。阿满也就装作并不关心一样,和他一并保持沉默。



阿满为他准备好食物,他就会静静地吃掉。



阿满无意中发现,他一直都呆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他并没有移到别的地方的想法,或许是喜欢朝阳吧。这个家中的东侧有窗户的地方,只有在一楼的起居室和厨房。



她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之后,向起居室的一角望去,确实能感觉到有生物存在的迹象。即使不发出任何声音,也能感受到人存在的波动。那或许是体温的温度,也有可能是呼吸的节奏打乱了空气中的平稳吧。在黑暗的视界当中,那一带的确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了扭曲。



昨天,他站在了阿满的面前。虽然仅仅只是这样,但阿满却感到天晕地转一般。因为他从没有如此露骨的向阿满表示着自己的存在过。



虽然她不假思索地起了身,但是因为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所以又躺下了。



虽然没有敌意但又相互试探,两人都像是小动物一样。



阿满觉得这样不行,自己必须有所表示。于是试着做了炖菜,并将他的份盛到了盘子里。本来阿满还担心他是否会过来吃,但他什么也没说就坐到了桌前,开始默默地进餐。



阿满在吃饭的同时,觉得有些意外的开心。这件事很滑稽,对方擅自进入别人的家里,身份不明,而自己居然信任了对方。两人互相试探着接触,就好像跟野猫混熟了一样。如果他真的是个危险人物,那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也只有咬舌自尽了。



父亲去世以后,自己一直都是独自进餐。虽然要在寂静的厨房里一个人坐在桌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用餐,阿满却不怎么感到寂寞——因为这一切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昨天的晚餐,虽说对面有人在和自己一同用餐,但寂静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虽然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但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安详感觉。



虽然一起进餐只是个偶然,但两个人的关系就是靠这种微妙的均衡感维持的。这种关系是那么的危险,并不靠言语维持,甚至于出声的话,这种关系就好像要崩坏一样。



冬日早晨的寒冷空气从被褥的缝隙中钻了进来,阿满慢慢起身,准备换衣服。



她洗完脸,走进起居室。他或许还跟往常一样呆在那里吧。



他应该已经看到了走进了起居室的自己。但阿满并没有说话,也无法确认他脸上的表情。



即使只是这样,家中的气氛也变化了许多。



一直以来,这个家就像在封闭空间里飘浮着的黑暗的蛋一样,用温暖拒绝着外面的冷空气,阿满可以在其中安心地睡着。



但是,现在这颗蛋回到了地面上,置身于黑暗的宇宙的感觉渐渐薄弱,自己又有了回到地球上的感觉,这是因为他的存在。



过了几天。



即使身处同一间屋子中,他也像躲在洞穴里的狐狸一样。虽然彼此之间的墙壁变薄了,但是他还是尽力不发出声音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涉足于阿满的生活当中。如果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就会报警——他或许一直在担心这个。



虽说仅此而已,但生活却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每次阿满做饭的时候,都会为他准备一份。就像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一样,她要准备两个人的盘子,这也意味着他开始走进了她的生活当中。



煮好饭菜之后,阿满便在桌前等待着他的到来。这段时间是最令人不安的,就好像怎么等他都不会前来一样。本来家中只有自己一人,就这样静静地呆着,就好像还和往常一样似的。



但是,在一片鸦雀无声的黑暗当中,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拉开椅子坐下的声音,令阿满觉得非常安心。就像知道这只野猫还在自己家中而松了一口气一样。



吃饭的时候,两人依旧一语不发。阿满只能听见从自己的正面的黑暗中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



再过一会,阿满就能感受到他站起来的气息,竖起耳朵来仔细听,他的脚步声在桌子周围环绕着,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背后。不锈钢餐具撞击调理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的声音就消失在起居室的远端。



每回都如此,此外别无他物。在外人看来,这一定是一顿很无聊的饭吧。但对于阿满来说,这就足够惊险刺激了。



在洗餐具的时候,并不止是要洗自己的餐具,他接触过的餐具也同样存在着。这说明他并不是幽灵,除自己以外还有另外的人在自己家里,她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除了为他准备饭之外,两人并无其他接触。阿满依旧如同往常一样生活着,在起居室里打盹打发时间。每当阿满望向起居室的一角时,总能感受到他存在的波动。



两人都清楚彼此存在的位置。但仅此而已,既不相互快乐地聊天,也不会相互激励。但是如果阿满再次陷入危险当中的话,他一定会一言不发地伸出援手吧。虽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却包含着温馨的气氛。就像曾经发生的暖炉和砂锅事件一样,有人在一旁守护着自己,阿满觉得安心了许多。不过,自己真的可以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安心吗?一定不能这么想吧,否则就好像自己变弱了一样。这种关系并不会长久持续,一直以来自己所作的每样事,都可能会崩坏。或许,平时自己习以为常的每件事都会变得让人感到悲伤,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到现在为止,阿满一直与世隔绝。她除了佳绘,几乎就没什么朋友。与春美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直到大石明广来到这个家之前,她一直是独自与黑暗为伍。



使她下定决心一人生活的,是在父亲葬礼那天发生的事。



去年梅雨季节的时候,雨如同理所当然一样下个不停。



葬礼仪式的准备都是由亲戚们代劳的。那时候她的视觉障碍已经相当严重了,除了强光之外,她几乎一丁点也看不到。



在充满了线香味道的家中,她抚摸着装着父亲的木制棺材,心想着父亲真的在里面吗。究竟有多少人来吊唁,她并不清楚,她只是正坐在父亲身边,旁边是她的伯母。每当有人来拜访时,伯母都会与其打招呼,阿满也跟着低下头。



从亲戚们的谈话声中,她隐约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大概是有关收养的话题吧。虽说自己已经成年了,但是让眼睛看不见的人一个人生活的话,谁都会认为不放心吧。



她与这些亲戚都不怎么熟络,可能葬礼之后,也不会再度来往吧。



然后,在葬礼正在进行的时候,离开座位的伯母走了回来,拉着阿满的袖子,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说道:“小满,刚才我在屋子前面见到了你妈妈……”



此时阿满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了!



伯母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在雨中撑着伞的女人,她一直望向这边。伯母有些在意,于是上前搭话。



可能是谁与她联络过了吧,但又觉得不知怎么面对几乎未曾谋面的女儿。伯母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进屋了,她嘱托伯母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阿满。



伯母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直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



勉强应付了一句,阿满再次坐到父亲的棺材前。



她从没有想过能够和母亲再会。她一直都认为,与母亲见不见面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但现在她却有些动摇。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的母亲,对于自己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既不依恋,也不怨恨,毕竟自己连她的长相都不清楚,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了。



和父亲一同生活的时候,她并没有考虑过母亲的事情。但是,父亲现在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开始考虑起母亲的事情,这让她感觉自己有些卑鄙。因为这个,她不由得想象起失去视力与父亲的女儿,被失散多年的母亲收养的场景。就像要将这二十年的孤独生活埋葬一样,与母亲约定好一起生活,简直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阿满用右手触摸着父亲的棺木,并为此道歉。母亲大概已经回去了,恐怕从此以后都不会见面了吧。两人的人生从此不会有任何交集。



“小满,过来一下。”



伯母又在叫自己,阿满站起来,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多半是伯母吧。



她将阿满带到起居室里,因为大家都在另一个房间里,所以这个房间里只有阿满和伯母两人。



她站在窗户的正面,窗外是窸窣的雨声,窗外湿润的空气带着濡湿的草的味道,很清爽。



阿满不明白伯母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也不明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正当她想要询问伯母的时候,她开始说话了。



“你看,就在那边车站站台上,从正面就能看见你的母亲站在那里。



这话就像一盆凉水一样,将阿满浇了个透心凉。



萧瑟的雨声,甚至令她忘记了葬礼还在举行中。



她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子,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无穷的黑暗。但是就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生下自己的母亲居然就在那里。阿满并不知道她的长相,或许这辈子也无从得知了。到目前为止,母亲对于自己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关系的外人。如果自己与她见面的话,想必自己也只是会冷淡地打个招呼吧。不过此刻,阿满却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



“妈妈!妈妈!”



阿满为自己居然发出这么大的呼叫声而感到惊讶。但她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双手紧紧抓住窗框,不断地大声呼喊。



突然,伯母将手放在阿满的肩膀上说了些什么,但阿满完全没听见。叫了许多声之后,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但阿满居然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一般。黑暗好像消失了一样,在车站的站台上,站着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女人。周围非常寂静,往常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散去。她听见了阿满的声音,转过头来,挥挥手,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但电车进站的声音,让阿满的视野回归一片黑暗。电车的车体,将自己和母亲分隔两地。



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就如同梦境一样,只是单纯的想象,并不是亲眼所见。再说参加葬礼是不能穿白衬衫的,妈妈也不一定就站在那里。所以说,即便自己向着空无一人的站台大叫,也不能知道她究竟会不会听见。



但是,如果母亲真的站在车站那里的话,听到声音并回过头……阿满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到。那个自己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女性会正望着自己的脸吗,她会立刻认出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吗,她真的知道这里有一个苦苦呼唤着自己母亲的孩子吗?



不知何时,阿满哭了出来,伯母在一边安慰着她。自己真的与母亲见过面了吗?唯一能确认的是,那种骨肉分离的感觉确实萦绕在阿满的心头。她一时竟不知道是喜是悲,只是任凭眼泪默默地流淌。



那一天的晚上,她向亲戚们告知了自己将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生活的事情。这是她在父亲的房间里,一边阅读父亲生前留下的点字纸,一边作出的决定。



虽然有的人认为这太过勉强,但阿满举了很多一个人生活的盲人的例子。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大部分亲戚都不愿意趟上这件麻烦事,所以自然不会强烈反对。从那天开始,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亲属之类的羁绊从自己身边永久地消失了。本来阿满就喜欢一人独处,所以她反而很享受这种生活方式。



与其他人相处,不管是喜悦也好悲伤也好,这些感情最终总会因为分别而烟消云散。这样的生活反反复复,实在是让人疲惫不堪。那样的话,一开始就一个人生活不是更好吗?



从这以后,自己就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吧。不管是未来还是其他人,都不去关心。闭上眼睛静静地呆着,只要能在黑暗当中暂时委身,等到自己的生命燃尽就好。再也没有必要像葬礼那天那样大声喊叫了。不去做任何不必要的事情,四平八稳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吧。



或许在不久之后,佳绘也一定会从自己的身边消失吧。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上门拜访者,也不会有人和自己攀谈了,寂静的日子或许即将来临。



不过,大石明广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虽说是这样,但他总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吧。总是一言不发呆在起居室的一角的他,总是给人一种“必须僵硬而安静地呆着”的紧张感,就像小动物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发抖一样。



从新闻上说的来看,他将人从站台上推下铁轨,现在正在逃亡中。他难道就不会因感到不安而逃跑吗?



她不明白他杀人的理由,她也想象不出来,他与被害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令他下杀手。如果他真的是坏人的话,现在自己早就遭到不测了。所以每当她想到他或许是被迫杀掉对方的时候,就忍不住为他感到悲哀。还是说,自己太过天真了?



这几天里,家中的两人都只是一言不发地抱着膝盖坐着。有暖炉的存在,屋子里相当暖和。唯一能显示出时间流逝的,只是电车经过房子时发出的声音。



他被警察追逐,所以孤身一人。她同样举目无亲,孑然独居。就好似在空阔的海面上,两人同乘一舟一起漂流一样。慢慢地,自己身处的房子,就像与外界隔离,不断向着无尽的深渊下沉。



十二月二十二日



阿满与佳绘一同出行。



“去‘美拉佐奴’吃点东西吧。“



下午时分,佳绘向阿满提议到那家常去的意大利餐馆去。她似乎很中意那家店。阿满也没有异议。



因为正值圣诞时分,所以街上人头攒动。佳绘牵着阿满的手腕在街上行走着,阿满在脑中想象着装点一新的街道。街边车水马龙,声音太过嘈杂,阿满根本就分不清自己是在向那个方向行走。



她不由得再次用力确认了一下佳绘手腕的感触,一边用耳朵倾听着佳绘运动鞋的脚步声。她将舵交给佳绘掌握,自己只要小心不被甩开就好。或者说,如果佳绘想要将自己骗到香港去的话,那自己在到达香港之前,也一定会坚信自己是在前往美拉佐奴的路上的。



留在家里的大石明广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已经打消了向佳绘挑明明广的事情了,因为明广是不可能加害自己的。如果可以的话,保持现在的状况就好。不过,阿满还是在考虑着要不要向警察汇报这件事,因为这毕竟是公民的义务。但阿满一直踟蹰着,又有些于情不忍。一旦通报的话,就像是背叛了他一样。如果实在是到了不通知警察不行的时候,就劝他去自首吧,这样算是够仁至义尽了。



街上的一角种着一些树,风儿吹过,枝叶吱嘎作响。这儿就是意大利餐馆“美拉佐奴“了。



阿满一边听着佳绘的提醒,一边小心翼翼地登上入口处的台阶。店里充斥着烤奶酪的香气,阿满顿时觉得自己肚子饿扁了。



“春美小姐,我们又来了哦。“



打开门的同时,佳绘如此说道。



“欢迎!“



是春美的声音。似乎她俩已经从服务员和常客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了,或许已经成为了密友。阿满的心情稍微有些失落,毕竟与春美先结识的是她。不过,这本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春美似乎已经下工了,她和二人一起坐在店里用餐。在自己刚才一直工作着的店里用餐,阿满觉得挺有意思。



她坐在椅子上,触摸着桌子。发现桌子边是弧线的,从而得知桌子是圆桌。似乎是春美坐在她的正面,佳绘在她的右手边。这是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所判断的。两人正在争论着这家店里哪道料理最好吃。



店里十分拥挤,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阿满能听到周围其他客人的聊天声,知道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



“阿满小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春美问道。阿满一下子就想起了大石明广的事情。



“这个么……“



“有困难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哦。”



她向阿满介绍了一下自己住的公寓。那座公寓大概距离阿满的家200米左右。如果阿满的眼睛能看到的话,说不定能在窗口看到春美的屋子呢。



春美用悠闲的语调,介绍着店里的装饰品全是她收集来的。在这之前,两人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店里的装饰。



窗台和柜台上全部都是用陶器的动物装饰起来的,佳绘向阿满介绍着。春美的房间里也一定会有大量动物的装饰品吧,阿满一边想着,一边用餐。



春美说话的声音十分缓慢,就像与店中流淌着的音乐融为一体了一样。听着这样的声音用餐,食物似乎也变得更加美味,真是奇妙的说话方式!



春美已经有男朋友了,不知何时,两人的对话就转移到这个话题上了。



“如果明年我们可以结婚就好了。“



她对未来抱有美好的憧憬。与恋人结婚,养宠物,生儿育女,为孩子买背包,做运动会的便当。



虽然阿满不清楚春美和她的恋人的长相,但她的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一幅理想家庭的画面。他们住在植物丛生的单栋房屋里,是像外国的家庭肥皂剧里一样的美好的一家。春美口中的每一句话,仿佛都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喂,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佳绘不由分说地追问道。



“他很擅长玩飞盘。“



春美答道。佳绘曾告诉过 阿满,春美长得十分可爱。想必这两人所组成的家庭,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从“美拉佐奴“出来,她俩就与春美告别了。她好像另有安排。临别之际,佳绘有些犹疑地向春美询问圣诞节有没有特定的安排。



“虽然你肯定很忙,但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来阿满的家里玩玩如何?“



大后天就是圣诞节了,佳绘和阿满约好,会带蛋糕来她家里。



春美像是在考虑一样沉思不语,然后明快地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一定去。



与春美分别之后,她俩前往站前的超市里购物。每周她们在回家之前,都会买下一周份的食材,然后抱着大袋子乘上摇摇晃晃的电车。



现在她正触摸着佳绘的手腕,坐在软软的车座上,跟着摇摇晃晃的巴士来到车站,背部可以感受到巴士引擎的震动。



因为看不见,所以每次巴士左右转弯的时候,她都会突然一下子靠到佳绘身上。巴士因为等待红灯而停下的时候,她回想起了刚才春美说的话。



春美所描述的,那某一天会成真的未来,即使与春美分别之后,这些场景依然驻留在阿满的心中。从她口中所听到的,那些充满了流光溢彩的词语,也一直回荡在阿满的胸膛里。



虽然她努力不去回想,但即便这样,那些春美所叙述的美好未来的景象依然闪闪发光,就像在阿满的胸膛中燃烧起来了一样。一想到自己是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未来的,阿满就不禁悲伤起来。



自己就算听了春美的话,也绝不能为之所动!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必须将自己的耳朵捂紧。自己一定要在这黑暗中一个人生存下去。这或许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自己看不见,失去了心灵的窗口,完全可以在心绪不被扰乱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足不出户。若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可以百毒不侵,不被外界的诱惑所感染。只要不受诱惑,就不会有那种想得到又无法企及,胸口无比苦闷的感觉了。



下了巴士,她们走进超市。



一星期分量的食材装在两个大袋子里。佳绘拿着一个,另一个由阿满单手提着。阿满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佳绘的手腕。



随后她与佳绘登上摇摇晃晃的电车,将袋子放在脚边,耳边传开悦耳的车轮声。她环望四周,看不到红色的点,周围一片漆黑,这说明太阳已经下山了,还是说被电车的车壁或屋檐挡住了呢?



“现在几点了?”



“晚上六点。”



佳绘说道。



“四周已经暗下来了啊。”



“是啊,冬天到了嘛。”



她听到佳绘好像从包里拿出了什么。



“上次的照片,你说想要来着。”



她手里拿着几张像是照片的东西。“谢谢了。”



“阿满也快点找到想要看这些照片的人吧。”



阿满装作没听见,将照片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过了一会,电车到了阿满家前面的车站。她下了电车,穿过天桥,回到家中。



阿满用钥匙打开门,担心着大石明广是否还在起居室里。如果佳绘打算进来坐一下的话,他就必须藏到佳绘看不到的地方才行。



“要进来喝点茶吗?”



她走进家门,想要将自己手中的购物袋放到厨房里去。



“等一下!”



佳绘从背后叫住她。阿满听到袋子被放到地板上的声音。她说有几句话要说,让阿满等一下。然后直接坐到玄关处。



“你的手杖插在雨伞架里。”



她好像取下了白杖。阿满返回了玄关处,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站着跟佳绘说话,最后还是决定坐在她的身边。她将脚伸到地下的鞋子中,坐到地板上。



“今后练习一下一个人外出怎么样?”“没有必要吧……”



阿满困惑地回答道。她知道佳绘一直主张她应该多去外面走走比较好,但她对一人外出还是有所抗拒。



“如果做不到一个人外出的话,阿满以后会遇到很多麻烦的。”



她的声音有些压抑,但显然很认真。



“一直都是我带着你出去的,但如果我死了怎么办?你能一个人像今天这样出去买食材吗?如果你想去哪儿玩的话,该怎么办呢?”



身边传来白杖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可能是佳绘在把玩着白杖吧。



“况且,一个人在外面走很危险的。”



“那就练习啊!”



以前她曾经一个人为了练习使用白杖而外出过。但她被汽车高鸣的喇叭声吓怕了,从此以后便再没有一个人外出过。一旦到了玄关处脚就不中用了,身体就跟灌了铅块那么沉,根本直不起来。“不行啦,我如果一个人出去的话,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她想起了车子的笛声高鸣,而自己却呆在车前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的情形。当时她被吓慌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躲,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道路中央还是旁边。司机好像也没发现阿满的视力有问题,于是破口大骂起来。“就算是这样,但阿满,你真的就想在家里呆一辈子吗?”



佳绘追问着。



“即使出门去,也一样什么都没有。”



“有的。”



“什么?”



“很多令人快乐的事。与人相识,聊天。和人交谈难道不快乐吗?与像春美那样的人交往,一起出去玩……”



阿满摇摇头,回答说。



“我没有佳绘那么大的本事。“



佳绘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只说了一句“再见,阿满的事我再也不管了。“然后就径直回家了。



阿满找到她放在这里的购物袋,然后将其搬到厨房里。虽然不得不把买的东西整理出来,但她的手一直发抖,很难完成作业。



她想把盒装牛奶拿出来,袋子却一下子掉到桌子上,里面的东西四处散落开来。想到必须将东西都找齐时,她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悲伤地想,有可能这一生都见不到佳绘了。沉浸在悲伤中的她不知何时竟走回了二楼的卧室,没有脱衣服就钻进了被窝中。



起居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时钟,指针静止着,似乎是电池没电了。对于眼睛看不见的阿满来说,这个时钟并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想要用手指确认指针的位置,也会被透明的外壳挡住。所以现在这时钟只是一个舍不得丢掉的装饰品而已。



明广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了看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冰箱停止了震动,很快这附近就安静了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荧光灯的灯光轻微震动的声音。



在他的面前有两个超市的购物袋。这里面装着阿满下午外出时买回来的东西。一个袋子摆在桌子上,因为里面放满了东西而显得鼓鼓囊囊的,似乎从超市里出来就一直没被动过。另一个袋子从桌子上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全都散乱了,也没有人去整理它。炖菜用的面粉糊和小盒的点心掉落在明广的脚边。



晚上相当冷,明广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



明广坐在椅子上,周围杂乱不堪。他回想起了在印刷公司工作时的事情,这些事情如今竟离自己如此遥远。自从他被警察追逐逃出公司以来,就好像过了好几年一样,虽然这只不过才过了两个星期。



没有自己的公司依然在运作着,说不定经营状况还要比自己在的时候更好。就团队协作这方面而言,自己在其中显然不起积极的作用,可能只是在扰乱别人的步调。松永年雄比起自己要更擅长这种团队协作的工作,明广也并没有得到其他同事的信任。每天上班的时候,他都会礼节性地跟同事们打招呼,互相点头致意。但之后其他的同事之间寒暄的时候,脸上却会浮现出与刚才不同的带有明显人情味的笑容,还会顺便聊起昨晚干了什么之类的话题。



明广经常从一边看着这一幕,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向更衣室。就好像这些事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虽然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一个人工作,也能尽心尽力地做好面前的活。他经常看到正在工作的同事转过身去,与其他同事聊起天来,而自己总是认为不说废话能让自己多干一些工作。



自己就这样抗拒着与其他人扯上关系,虽说大家是在一所公司里一同工作的同事,彼此却谈不上信赖。对这些事情否定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孤立。如果能有一个人了解明广,与其建立起微小的友情的话,他也会为被松永年雄攻击的明广说话吧。或许说,如果他能与同事们打成一片的话,根本就不会被欺负吧。



将与他人的联系悉数否定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妄自尊大了呢?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看着如同植物一般生活着的阿满,发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这让他不禁反思起以前的生活态度。



阿满为他做的炖菜是如此的温暖,渐渐融化了他那颗只抱着否定他人的心。以前自己身边有着同学和同事等各种各样的人,而如今身边只有这个叫阿满的姑娘。难道自己真的做不到无视身边的人而活下去吗?一份温热的炖菜,让明广想了许多。



自从那晚以来,她就会为明广做饭。直到两人都坐在餐桌前开始用餐为止,她都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明广就座。每当看到这一幕,明广都觉得自己远离其他人的生活方式好像是一种错误。



从此以后,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不是会发生改变呢?自己能否变成一个不必逃避与别人接触的人呢?如果现在正被警察追逐,不得不隐藏在这座房子里的自己也能有这种未来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他想要喝水,于是站了起来,却不小心踢飞了散落在地板上的苹果。这是阿满在下午购物时买的东西之一。



下午时分,明广正在洗手间里查看自己的胡子。这时玄关处传来了钥匙插到钥匙孔里的声音。因为下午一个貌似是阿满朋友的人带她出去了,所以开门的极有可能是归来的她。



玄关的窗户上镶嵌着格子状的窗框,是那种可以横着拉开的。玻璃是透明的,所以他可以透过玻璃看到玄关外面有两个人的身影并排着,很有可能是阿满和她的朋友。他立刻用极快的速度打开身边的纸门,窜进这个房间,然后几乎是在玄关的门打开的同时,将纸门拉上。



阿满与朋友谈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吗?如果谈过的话那自己被看到也不要紧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



在玄关那里,她们开始小声吵架。声音透过纸门传到明广的耳中。



好不容易挨到阿满的朋友离去,明广算好时间回到了起居室。但他却没有发现阿满的身影。刚才他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可能她回到了二楼了吧。



她将袋子直接扔进了厨房,袋子从桌子上掉下来,东西在冰冷的地板上散落着。看看她对袋子的处理方式,就很容易明白她当时有多么伤心。



结果,到了凌晨,她依然没有踏下一楼一步。



明广捡起来被自己踢飞的苹果,将其放到桌子上。



“外面什么也没有!“这是阿满在与朋友吵架的时候嚷的,这句话现在还在明广耳边回响着。她难道就要这样在家里度过一生吗?虽说她只是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外人,这一点从没有变过。但此刻明广不禁为她的决断而感到惋惜。



她好像是无法一人外出的。如此说来,视觉障碍者是不可以独自拄着手杖外出的吗?但是不管怎么说,与在家里不同,独自在外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的话,的确会给人带来极大的不安。



的确,外面会发生许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事情。这样看来,倒不如足不出户地在家里过完一生比较好吧。



想着想着,松永年雄的脸就浮现在脑中。一起在车站等候电车的时候,经过公司的吸烟区的时候,虽然明广都会装作不关心地望向别处,但握紧的手心里竟全是汗。通过在印刷公司工作的一年半时间,明广了解了松永年雄的人品。他总是伤害别人,然后将这种情形讲给其他的同事听来博得大家的好感。他谈起自己对他人所作的事情时,就好像在谈论英雄的行动一样。明广明白了,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直到松永生命的最后一刻,明广都望着他。他也一直望着明广,那目光简直像在灼烧着明广。随着急行电车的轰鸣声远去,他的身体也随着巨大铁块的离开而化为乌有。



结果,他还是没能和松永年雄好好说话。自从迎新酒会之后,自己总是刻意避开他,然后自己就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这期间他们从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他既没有要求松永年雄停止这种行为,也没有因为愤怒而和他吵架甚至打起来。



松永从站台上掉下那天的事情,明广至今无法忘怀。就是他当时的决断才导致自己现在的状况。



那天早晨,明广向检票口的站员展示自己的月票之后就走进了站台。清晨的寒风凛冽,吹向小站的站台。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铁路一侧的绿色铁丝网也褪色不少。



松永站在站台的一端,明广向着他的背后走去。他穿着茶色的外套,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吐息在空气中化为白雾。



很快就到了急行电车经过的时间了,寒冷的空气震动着,从远处传来过岔道时警报机高鸣的声音。



明广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走近他的背后。



慢慢地,他向着松永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手却在不断抖动着。在他面前的松永年雄完全没有防备,也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他的背后。这点让明广感到恐惧。倒不如他突然转过身来,然后因发现自己的行为而震怒,随后两人发生争吵,自己因之而辞职比较好。虽说是这样,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如既往地等待着电车的到来。



突然,某个声音混在警报声中响了起来——站在明广面前的松永哼起了歌。是一首在明广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很流行的曲子,明广的哥哥也曾经哼过这首曲子。



明广的手停止了抖动。他也从自己手的情况中得知,自己并没有一定要杀死松永的义务。



他的两手无力地垂下,远离了松永的脊背。他本来认为自己杀掉他是一种制裁或是正当防卫,但听见他哼歌的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是错误的。此刻自己的行为,分明就是犯罪!



结果,自己没有将松永年雄从站台上推下去,但如今却成了被通缉的杀人犯。



十二月二十三日



虽然已经醒来,但阿满竟一时无力走下楼梯。所以她暂且躺在被窝里思考佳绘的事情。



她和她第一次相会是在小学四年级时。第二学期的开学仪式那天,班主任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带进了教室,这个转学生就是佳绘了。



最初,佳绘一直无法融入这个班集体。在上社会课的时候,同学们被分成小组,在巨大的纸上抄写内容年表。佳绘却只是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写的时候,首先要用铅笔打草稿,然后用马克笔描上。佳绘一边看着大家干活,几次想要出声说话,都因为太过害羞而将已经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阿满和她同组,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举动。看着现在的佳绘,很难想象当时她竟然那么腼腆。



阿满首先向她搭话。



“能帮我把这些文字描上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马克笔递了过去。



“好的。”



她很高兴地接过了笔。



随后两人迅速亲密起来,一起出去玩,乘着自行车一起去买铅笔盒,或是各出一半钱买少女漫画看。



“父亲为我取‘阿满’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心中能充满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还记得她对佳绘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们正在乘着自行车游玩,两人并排着等待火车通过,黄黑相间的遮断栏杆从她们面前降下,不断闪烁的红色灯光伴随着尖锐的响声。



佳绘的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被电车经过的声音遮住了。



“真像是阿满的父亲说的话。”



电车离去后,在阿满的追问下,佳绘这么说道。遮断栏杆高高扬起,碧空万里无云。



她知道,自己迟早都要与佳绘分别。大家都会在她的面前消失,这是她在父亲葬礼那天领悟到的。



到现在,佳绘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连这也消失的话,自己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虽然与佳绘分别是非常让人伤心的,但这种悲伤总会逐渐消失吧,就像渐渐长出青苔一样,平静的生活总会降临。



一人独居是一件让人感到无比安心的事情。没有烦心的事,也不必因与其他人分别而感到伤心,更不会被车喇叭的声音催促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也就无所谓孤独了。



她反复这么告诫自己。



决不能对那些看似普通的幸福生活有所希冀。即使自己大叫,也不会有人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大家都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的呢?工作、家庭、兴趣……总归是有目标的。人生难道就是为了构建幸福的家庭?为其奉献一生就是值得的吗?



她自然想起了春美的事情。把她的事情用往不好的方面去想,阿满为此很内疚。



自己对工作和家庭都没什么指望。只要不再受伤,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就好。这样看来眼睛看不见反而有利。看不见的话,就不会让羡慕和妒忌之火在胸膛燃烧起来,也就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很丑陋了。在家里缩成一团呆上几十年,靠保险金生活,慢慢度过余生,这样不也挺好?



她钻出被窝,换下衣服。昨天她穿着外出的衣服和衣睡着了。她按下床头的闹钟按钮,时钟发出的声音表明,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



一想到佳绘已经从自己的人生中被割离出去,阿满的心中就冷冰冰的。算了,就任凭自己的心成为一块寸草不生的岩石吧。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会感受到喜怒哀乐,成为一个不会动摇的安定的人吧。



她因恐惧,嘴唇不停颤抖着,但是也不得不忍耐。自己的人生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工作,结婚,生孩子,她对这些没有丝毫希冀。虽然自己眼睛看不见,但只是一人生活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阿满走下楼梯,大石明广可能还呆在一楼,不劝他自首可不行。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突然想起了昨天买的东西还放在厨房里。不过还好,没有肉和冷冻食品那些必须放进冰箱里的东西。但是就让它们摊在地上,确实有些不雅观。



她走到厨房,用手在地上摸索着,心想着不把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个一个捡回去可不行。阿满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怒火,一想到这是多么麻烦的工作,心里就很不爽。虽然这活对别人来说很简单,但自己也要跪在地下慢慢搜寻,耽误很长时间,自己真是不中用啊!她用手搜索着放在桌子上的超市购物袋,两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却触碰不到塑料的感觉。她有点焦急,手却总是摸空。她随即察觉情况不对劲,因为桌子上根本没有塑料袋的痕迹。她跪下来,在地板上摸索着。不管是袋子,还是理应散乱的商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某个想法浮上阿满的心头。她将手伸入冰箱和食品柜里确认着。



她果然猜中了。牛奶和面包、蘑菇罐头等东西全部被放在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不知是谁用手将厨房的地板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好,而且是连夜整理的。



这个人是谁,阿满自然很清楚。不是明广还能是谁呢?



一直以来,一直苦苦支撑着自己的某种纤细的东西,就好像发出轻微的声音突然折断了一样。虽然看不见,但流下的眼泪却不会说谎。



刚才自己体内充斥着大量的怒意和黑暗的东西。但是,随着了解到他悄悄帮助自己收拾好厨房,这些感情就像被熨斗熨过一样变得平坦起来。自己被尖锐的东西弄得满是伤痕的心,也被这份温柔所治愈了。



她的心中不由生出一份怜悯之情,还是不要催促他去自首比较好吧。虽然她先前想要这么做,但不知何时竟改变了主意。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呢?是刚才,还是第一次为他做炖菜的时候?她无法判断,但是,从几天前开始,她就一直和他共同分享起这段温暖的沉默。



她站在厨房的地板上,同时发现,自己所谓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想法,简直是荒谬至极。



擦干眼泪,她走向起居室。他今天也一直坐在起居室的一角吧。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他就近在咫尺。



起居室和厨房之间的拉门一直没有关,他在那里的话,一定将自己的丑态看得一清二楚吧。被别人看到自己流泪,阿满很是害臊。而且想想,他很可能看到过她不愿浪费食物,而将掉到地下的多纳圈捡起来吃掉的情形。所以这也不算什么了。



她心想着一定要为他帮自己整理厨房而道谢,但是阿满要首先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可能自己就再也不会有勇气提出这件事了。



她盘算着今天是星期几,在确认了佳绘今天休假之后,就走向放在起居室一角的电话台。电话并不是放在明广所在的地方,而是另外一角。



她拿着话筒,按着佳绘家的号码,这是她一生中最常按的号码,所以绝不会按错。



她非向她道歉不可。



听着话筒里的呼叫音,她想象着没有大石明广和佳绘之后,自己孤身一人在家里居住的景象。家中满是尘埃,她将佝偻的身体蜷成一团,看起来相当老。这是多么凄凉的景象啊!阿满的灵魂被撼动了,觉得无比悲哀。一个人独自生活是绝对不行的,这毫无疑问是错误的想法!之前她只不过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多么寂寞。



电话中只有单调的呼叫音,难不成佳绘不在家吗?她出去的可能性的确不小。



“我可没有佳绘那么大的本事。”



她昨天对佳绘这么说道。她说这话前真是没用脑子。阿满从以前就是一个容易激动的孩子,这个性格一直都没有改变。在她的人生当中,曾经放弃过很多事情。她也一直告诫着自己要死心才行,虽然胸口无比苦闷。不过,佳绘却靠着自己的力量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与双亲告别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阿满决定,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上演了,她不会和朋友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