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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说不出话来。黑暗之中,只有春美在自己的身旁。她欺骗了明广,没有告诉他春美此刻就在自己的家中。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向他道歉才行。



阿满张开了嘴唇。



“春美小姐,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可以吗?”



她似乎在读杂志什么的,黑暗当中,可以听到她那里传来书被放下的声音。



“好啊,你想问什么呢?”



“有关于你的男朋友的事情,之前你说过的,自己有喜欢的人是吧。”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生硬,努力摆出一副微笑的样子。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



“能告诉我你的恋人的职业吗?”



她走到床边,用双手撑住窗框。窗外的冷意也传到了窗框上,她的手被冻得冰凉。



“他在印刷公司工作。“



她的回答让阿满感到无比悲哀。她很清楚,死去的松永年雄也在印刷公司工作。虽然这还不能证明她就是犯罪者,但凭借直觉,她认为明广说的没错,春美的恋人和松永年雄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以前,她曾经对春美描述的幸福将来充满了憧憬。与喜欢的人结婚,共同组成一个家庭,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幸福。那些光芒四射的故事,如今却在强烈地灼烧着阿满的胸膛。



而且,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事件发生之后,这个时候松永年雄已经死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擅长在游戏中心里玩抓娃娃。我家里有不少他抓回来的娃娃呢。“



她说他们之间的聊天很有趣,她从来都不会厌烦。今天他因为有事,所以没能和她见面。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一直都在卡拉ok的包厢里面唱歌。



“阿满小姐……?“



她问道。



“你不舒服吗?“



这句话让阿满清楚了自己现在正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她的心里就像在滴血一样。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她好想一把握住自己的心脏。



虽然根据明广所说的,她被松永所背叛。但即使是这样,她此刻依然幸福地讲述着自己喜欢的人的事情。如果阿满的眼睛能看见的话,没准现在正能看到她快乐地微笑呢。面对这样的她,自己该怎样开口呢?



阿满握紧冰冷的窗框。



“如此说来,我听说前几天在这个车站掉下去死掉的人,好像也是在印刷公司工作的。”



“你看了新闻?”



“因为春美也是住在这附近,所以你是不是也经常从这里坐车呢?”



“我吗……偶尔吧。”



阿满回想着从认识她到现在的全过程。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因为阿满几乎没有朋友,所以春美在她的心里也占据了相当大的分量。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春美交谈的那天。她是因为看到洗的衣服被风吹下来,才敲开的阿满家的大门。



“’是你的朋友吗?’



‘什么时候认识的?’”



刚才明广的质问回响在她的脑海中。为什么他要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那个事故啊,我记得新闻里好像说过有人被推下去来着。犯人已经被抓到了吗?确实,我听说现场有一个年轻男人逃走了。“



春美出声说道。



“逃走的那个人叫做大石明广。“



阿满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她转向窗户那边,几乎都要窒息了。如果她能看见的话,一定从窗口看到了站台事件的全貌吧。为了观察站台的情况,明广才躲在这个家里。父亲下葬那天,她从这扇窗向着还不知道到底在不在的母亲大叫……她的脑子里现在就如同浆糊一般。她向神祈祷着,乞求着与春美的相遇只是一场偶然。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真是一场悲剧。



她们相遇是在松永年雄被杀的两天后,那时候明广已经被警察追逐,逃到了阿满家里。而当时的电视节目大概已经报道了大石明广的事情了。



如果当时春美看了电视的话,一定会想到可以将罪行推到他身上来摆脱惩罚。



“春美小姐,能告诉我你男朋友的名字吗?“



她向着窗户,背对着春美说道。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字眼,就好像铅块一样沉重。



她沉默了,这是一种不自然的沉默。不过很快她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说道。



“我说不出来,好害羞哦。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再告诉你行吗?“



她的声音非常明快,如同天使一样。这在阿满的心中却如同绝望地大叫一样。她的身体甚至感到一阵酸疼,即使这样,她也必须将该说的话说出口。



“你喜欢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死了吗?“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就好像空气也凝固了一样。



从远方传来了电车的声音,这是每一天都会通过阿满家门口的声音。沉重的金属车体缓慢地停在了车站上。



她一直都在等待着春美回答,但她一直都不做声。于是阿满又开口了。她明白自己的语言会击溃她的心灵,但不管如何,都必须让她明白自己的罪过。



她将明广告诉她的话用更简洁的方式——是你将他推了下去吧,表达了出来。



她依然不敢面对春美,用双手支撑住窗框撑起身体。



从她身后,传来春美站起来的声音。



“春美小姐,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事情吗?你是为了帮我捡起被风刮掉的衣服才来的。但是,其实那件衣服,并不是被风吹掉的吧。“



窗户的对面,电车开始驶离车站。阿满能听到车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你为了敲开我家的门,特意擅自取下了正在晾干的衣服。“



因为能看到站台上的情况,所以明广才会选择这里。但是,反过来想一想,从站台上,不是也可以看到这里吗。



自己应该是被她看到了。那天早上,就在松永年雄被推落的瞬间,自己从正面的窗户看到了这一切。



“你将他推下去之后,注意到了在窗前站着的我。然后你肯定认为自己所犯的罪行被看见了。“



不过后来春美却从电视里得知,另外一个男人代替自己作为犯人被追捕着。



春美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这是不带有任何感情,缓慢的脚步声。因为她的体重很轻,所以榻榻米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尽管如此,阿满还是知道她就悄悄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得救了……“



一想到她现在的心情,阿满就觉得无比苦闷。她不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背叛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那一瞬间,她所抱有的无比美好的未来一定是全盘崩毁了吧。从那之后,恐怕整个生活都充斥着如同地狱深处一般的痛苦。



“当你知道对自己的怀疑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的时候,你就开始在意起我的事情了。”



因为自己的罪行被正在窗口处眺望的人发现了,如果那个人对警察讲了的话,很显然自己就会被警察怀疑。所以,春美想要处理掉那个目击者。



“春美小姐在拜访我家之前,并不清楚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真是对不起了。”



阿满声嘶力竭地喊道,却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来我家。”



那时候,你一定是打算杀掉我这个目击者吧。



阿满回过头来,在黑暗中,春美开始行动了。她的脖子被一个冰冷的东西缠了上来——那是春美的手。



阿满的脖子被她强有力的手掐住了,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她没有办法抵抗。但也没有对即将被杀感到恐怖和愤怒。比起窒息,心中的悲伤感更让她难受。



她的脑袋已经开始发热了,几乎什么都考虑不了。大脑中仅剩的一个信号,是对明广的抱歉之情。



黑暗已被染成了红色,虽然失去光的世界理应全是黑暗,但这黑色中却渗透了血的颜色。她开始耳鸣,血管的脉动声回响着。紧接着,从玄关处传来了声音,在逐渐远离的意识中,她听到了佳绘说“我回来了”那明亮的声音。



突然,缠绕在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阿满被解放出来。她跪在地下咳嗽起来,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她咳嗽完之后,跪着搜索起春美的身体。她的脑袋里被红色的雾所笼罩,就连举起手也困难无比。就好像是在用其他人的身体移动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用指尖探索着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呆立着的春美。



她用双手抱住春美的身体。她的身体无比纤细,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一想到她的事情,阿满就难受到快要崩溃。



我是为你而哭的……



刚才被扼住的喉咙呜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我已经失去了光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在黑暗中抱着头蹲着的姿态。被恋人背叛后你的绝望,和在厕所里呕吐的场景我似乎都能看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世界对你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只能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你,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但至少,我还可以为你哭泣。如果为你感到悲伤能够稍稍治愈你受伤的灵魂的话,那我情愿为你流干眼泪。如果自己的眼泪不够的话,那至少也让我为你祈祷。



所以,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也不要再恨任何人了。这也许要花上一些时间,但我希望你最后会原谅对你所作了如此多的过分的事情的世界。



明广在房子背面等着。墙壁与栅栏之间只有能通过一个人的间隙。他沿着墙面走着,并潜藏在木质的墙壁与邻家的栅栏之间的地方。



空间很狭小。他抬头望去,夹在建筑物之间的是细长的青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周围只有墙壁和栅栏。



他坐下来,低着头。因为太阳照射不到这里,所以空气有些冷,鞋里的指尖也冻僵了。再加上昨晚在街上徘徊的疲劳感,让他感到头有些晕。他闭上眼睛。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他听到电车的声音,紧接着是车轮不断压过铁轨的声音。这些声音穿过空气,传到了躲在阴影中的明广的耳中。电车似乎是停在了车站里,因为他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他想起去年五月的事情。当时明广刚刚进入印刷公司工作,还没能对工作上手。每天为了上班而搭电车,在大清早的站台中站着真是令人痛苦。



他每天站在站台里,听着站内的广播。只是这样,他的手心里就开始不停地流汗。莫名其妙的疲劳感时常让他感到头晕眼花,他只能低着头等候电车。



虽是这样,但他偶尔抬起头来,就会注意到对面的一扇窗户。



向车站对面望去,穿过一片并排的树木,就是一栋比邻车站建设的古老房屋的窗户,窗户刚好在树木的缝隙之间。



最初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望着那边。但有时候窗户那边会出现一个年轻的女人开窗透气。她脸色很不好,看起来是个很忧郁的人。



电车到站的时候,也就看不到她了。



从那以后,他时常都会在等待电车的时候看到她。她开窗的时间大体在早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这正好跟他上班搭电车的时间重合。



这是六月的某一天。



正值梅雨时节,霏霏细雨笼罩了整个世界。天上的云都是灰色的,虽然还是白天,周围却昏暗无比。不断从天而降的雨滴让消失在天边的电车轨道显得模糊不清。



水泥站台上有不少水洼,波纹出现,然后又消失。站台的一端有着并排着的黄色突起砖块,因为被不少人踩踏着,黄色的砖块上沾满了泥,然后又在雨水的冲刷下流走。



虽然是休息日,但明广却要一大早去上班。这是为了弥补前几天一个同事的工作过失。他一边听着雨的声音,一边等着电车,勉强支撑着快要垮掉的身体。



站台上的屋顶长度相当不厚道,但也只有站在这下面才不会被淋湿。明广一手拿着叠起来的伞,望着横穿过眼前的铁道。雨水不断打在濡湿的锈迹上,明广甚至觉得锈味都传到了鼻子里。



他不经意地望向站台对面的屋子的窗户。当时明广还并没有对此特别在意。虽然上个月以来,他就几次看到了窗户内的那个女孩子,但是也只是将她当做普通的陌生人,并不是太关心。



他非常郁闷地等着电车,已听过无数遍的广播从耳边流过。每次听到这广播,他都有想死的冲动。他几乎失去了活着的力气,沉重的疲劳侵占了他的心灵。



他向铁路前方望去,要乘的电车逐渐驶来。



这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叫声。



对面的窗户开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性站在那里。明广认为她穿的应该是丧服。



虽然有一段距离,明广看不太清楚,但她好像正在哭。



“妈妈!”



她紧紧握住窗框,用尽全身的力气反复大叫着。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着,不过确实是望向明广所在的站台处。



她的声音颤抖着,令人心痛,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迷路的孩子正在拼死地寻找自己的母亲一样。这种叫声就像是榨干自己的心灵,想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这里。



妈妈!我在这里!



明广听着她的叫嚷声。



电车驶入车站,金属的四方车体,挡住了她所在的窗口。



自动车门打开,发出压缩空气的声音。明广上了电车,虽然她的叫声已经停止了,但依然在明广的心里回响着。



电车内几乎没有乘客,明广站在空旷的电车中央。一只手抓住拉手,一只手拿着收起来的伞。



从电车的窗户里依然可以看见她家的窗户。透过满是水滴的车窗玻璃,能够看到她的身姿。四角形的窗户内,她的表情一脸呆滞。



电车慢慢发车了,车体颤抖了一下,车内的所有吊环都向着同一方向倾斜着。她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回响着,就好像一种神圣的声音一样。



很快,她所在的窗户就随着其他的景色一起向后远去,然后在雨滴中变模糊,只剩下车轮不断在轨道上摩擦的声音。



在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一个和明广一样眺望着远方的人,是一位刚才和明广一起等车的女性。她坐在椅子上,扭着头,明广看不到她的脸。她的伞竖在椅子旁边,水滴下来,在地上形成了黑色的小水洼。她也穿着丧服,即使窗户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好一阵子了,她也依然静静地望着后方,一动也不动。



明广睁开眼睛。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过入神的缘故,他竟因为疲劳而睡着了,没有发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是大石先生吗?”



阿满的朋友低头望着坐在地下的明广,她好像是叫佳绘吧。她不安地看着明广,似乎是再三犹豫之后才出声叫的明广,这点从她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明广点了点头。



“阿满叫你。“



虽然明广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有一种预感。他站了起来。



佳绘向着玄关走去,他紧跟在后面,在房子的墙壁和围墙之间走着。她对明广走在自己身后有些紧张,这点从她走路的身姿就能看出来。



他第一次见二叶佳绘是在去年的夏天。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看见她和阿满一起站在车站的站台上。因为六月份听到的叫声他还记忆犹新,所以站在站台上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望向了她们那边。



进入七月的某天下午,在窗户后面的女性和她的友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明广身旁经过。



“阿满,你现在一个人住,平时都干些什么啊?“



她的疑问传到了明广耳中。那个在窗前的女性原来叫做阿满啊。他也知道了她原来是一个人生活。



“偶尔睡睡觉啦。”



叫阿满的女性回答道。



明广站着,望着两人的背影。阿满挽着朋友的手腕走着。她可能看不见吧,所以必须要借助朋友的帮助才能行走。



在夏日的强烈阳光中,阿满战战兢兢地跳过站台与电车之间的缝隙,走上电车。



那之后,他经常能看到她开窗。到了秋天也是这样,凉爽的秋风吹过铁路,消失在她的家中。



他一直都对上班不是很情愿,但是每当他站在站台上向窗户处看的时候,僵硬的心灵就会得到放松。他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脸担心地说着,走进屋中。



“没关系。”



明广试图让她安下心来。



他站在玄关口,向着笔直的走廊望去。地板就像是濡湿了一样,反射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光。屋里弥漫着香味,或许是为圣诞节而做的大餐吧。屋里充满了十二月的冷空气,明广微微听到从屋子的里面传来了呜咽声,充满了寂静而又悲伤的感觉。



公寓的房东勒令他搬家,这是在事件结束后一星期,正好是除夕那天。



虽然已经平冤昭雪,但是周围人看待明广的视线依然很严厉。从死亡现场逃离长达两个星期,这可不是一个有常识的人该做的。更何况他目击了犯人行凶的过程,却没有向警察禀报。不管是公司的同事,还是周围的邻居,虽不做声,却都在默默责怪着明广。明广觉得被赶出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因为恐惧而逃走,发现自己被怀疑就一直犹豫着是否出来作证,他是这么跟警察解释的。他将在阿满的家里藏着的事情隐藏了起来,只是说她是他的一个朋友。从车站逃离的两星期,一直在四处转悠,警察没有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叫春美的女性已经招供,警察也不愿多问。



从警局回来的路上他顺便去了趟公司。正在工作的同事看到明广后,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小声议论着。他无视这些议论,直接向着办公室走去。向上司递了辞呈后就离开了。



他在向出口走去的时候与若木擦肩而过。明广一直想着尽量不要和他碰面,看起来若木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对视之后,他看起来很困惑。明广低下头来,他便立即躲到走廊的一端,一脸的恐怖。走过若木面前时,他就觉得若木或许还在怀疑着他吧。这也难怪,他在更衣室里说的话让人很难忘却。



他并不对辞职一事抱有抗拒。即使继续工作下去,也会生活在松永年雄去世的阴影当中,根本没法静下心来。明广不想忍受着人们不客气的视线和背后的议论工作。



不过,他一想到自己辞职后公司里却没什么可留恋的事物,就觉得挺悲哀。



除夕的午后,听到房东要求他退租之后,他就向着阿满家走去。



佳绘对他说,自从那天之后,阿满就一直很失落,希望他去看看她,给她打打气。



透过铁丝网,明广望着快要下山的太阳。在冰冷而透明的空气当中,平时是绿色的铁丝网被夕阳染成了黑色。在冻得发抖的明广身边,小孩子骑着自行车经过。



他想起了家里人的事情。每当除夕那天,妈妈总是会买一堆荞麦杯面回家。今天应该也一样吧。这让他有了过年的感觉。



阿满穿得厚厚的,轻轻咳嗽着说自己可能感冒了。她让明广坐在客厅的被炉处,自己则一如既往地蜷缩在暖炉前面,一脸悲伤地想着事情。



她似乎忘记了开灯,昏暗的家里只有暖炉的黄色火焰。对于她来说,房间里的电灯本来就没那么重要,忘了也就忘了吧。明广不打算提醒她这点,将手中拿着本来准备读的就职情报志放到一边。



窗外染上了浓浓的绿色,就好像涨满潮的沙滩一样,起居室很快也被悄无声息的黑暗吞没了。



车站处的荧光灯的光芒从窗户钻了进来,不过除此之外,屋里的光明也只有暖炉的火光了。



她抱着膝盖坐在暖炉前面。因为她是面朝暖炉,所以明广只能看到她弓起的背。阴影落到她的背上,但轮廓却染上了黄色的温暖光芒。从搭在她肩部的长发间,可以微微看到晃动着的火焰。



也许是在想着那个叫做春美的女人的事情吧。这一星期,她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她和佳绘两人去警察局想要见到春美,但却被赶了出来。



她一直在为春美哭泣,虽然没有声音,也看不到眼泪。不过单是看着她坐着时的背影,就能感受到她胸膛中积郁的苦闷之情。或许她觉得,这样可以分担春美心中的痛苦吧。



明广听到了外面警报器的响声,随着电车的经过,声音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没有读就被搁到一边的就职情报志被窗外照进的光照亮,就像在黑暗中漂浮着一样。这让他想起了在印刷公司工作时的事情。



自己到目前为止,一直采用了躲避与人接触的生活方式。不管是和公司的同事,还是和班里的同学,都没有心灵相通。自己的心灵某处,总是对那些群聚在一起的人保持着轻蔑之情。自己也因此而被孤立,并且被深深伤害。



其实,自己有时候也不禁想要和大家在一起。在公司的吸烟处,或是在学校的教室里,和自己周围的人们一起欢快地说着话。



他对周围聚集在一起的人所抱有的轻蔑,其实也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抱有加入他们的想法的一种手段。他之所以不跟他们说话,只是为了让自己不为此而伤心,从而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不管是公司,还是教室,他都不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地。心情自然不会太好,紧张和憋闷也就随之而生。



向公司提出辞职的时候,自己一点也没有犹豫。公司里既没有难以别离的朋友,也没有难以忘怀的事情。可以说,这里几乎没有明广这个人存在的痕迹!这实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可能以前的他不会去考虑这些,但现在不同。



十二月十日那天,明广进入了这个家。



他躲避着从玄关出门的她,潜入了这个家中,坐在能够看见车站的窗前。因为一直占据心灵的杀意消失了,所以他的身上充满了脱力感。不过同时,他身上也充满了必须要将犯人找出来的决心。



不过,他之所以长时间一动不动,不出任何声音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要将犯人绳之以法的使命感,也不是害怕自己被无辜的罪行所逮捕。实际上,他只是感到害怕,害怕这个家的住户发现自己的存在,然后大叫,并露出一脸的嫌恶。因此他极力地维持着姿态,不发出任何声音。



自从中学以来,他已经很熟悉被陌生人否定的感觉了。但是如果她也用这样的态度看他的话,他不知会有多么绝望。他每次想象这样的场景时都会不住地颤抖。不过实际上,变成这样也丝毫不奇怪。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即使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也默许了这件事。这是他在学校和职场上从没有感受到过的。自己以前不管是在穿着制服学习的学校里,还是在穿着工作服工作的公司里,一直都感觉很不舒服。不管身处何方,手心都满是汗水,紧张感挥之不去。他曾考虑过,自己到底要身处何方才会自在?但最终他明白了,重要的不是待在哪儿,而是这里有没有认可自己的人。



明广发出声音,阿满转过身来。她那几乎没怎么晒过太阳的白色面颊晕染上了暖炉的黄色光芒。在黑暗的屋子里,这部分就像浮起来了一样。她的视线望向黑暗,但耳朵却转向明广的方向,小心着不漏听每一个字。



我被赶出公寓了。



他刚说完,她就指向了起居室的一角“那里一直空着呢。”



她虽然非常笨拙,但确实是和他彼此认同的存在。而且在和她的交流中,他也渐渐发现,别人并不一定会伤害自己。



你一个人练习过在外面走吗?



他问道。结果她沉默了,撅起嘴来。



我当然有这个打算啦……



她俯下身,语气没什么自信。



他盯着她的侧脸,很明显,她这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和他藏在这里的时候相比,脸颊瘦了很多。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想让你变得精神一点,但是找不出这样的办法。



阿满将低着的侧脸转向明广。



究竟要说什么话,才能减轻她心理的负担呢?这一周,我一直在想这些。但是我始终想不出来,最后只能像今天一样。



在重要的人面对困难和痛苦的时候,我却找不到能够安慰的话语。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帮助她。如果我是一个更会说话的人该有多好啊!因为我不常和人接触,所以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真是让人痛苦!



但是,我反复想象着,明广对阿满说道。



现在还是冬天,寒冷的日子依然继续着。但是再过不久,外面就会变暖,手脚也不会因为寒冷的空气而冻僵。风儿吹送着公园里的树的新芽散发出的清香,然后长成绿色的叶子。那时候在明亮的日光下的你,一定可以不再畏惧,能够一脸顽强地走着。



从我在这个房子里抱着膝盖躲藏的时候,这个景象就一直浮现在我的脑中。



那将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天啊!



所以,请不要再哭了。一起出去吧!去图书馆借一些点字书也好。一个人练习走路的话一开始可能会害怕,但是,如果有人在旁边随时准备好保护着你,就一定没有问题的。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点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