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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DANCE(1 / 2)



开始在东京生活以后,最先的感觉到就是自来水很恶心,漂白粉味很重。我自然是没喝过,但刷完牙以后要漱口,把水含在嘴里就能感觉到。还有就是在厕所里冲水的时候。水流中会飘起一股让人窒息的漂白粉味。



这不是比喻,而是字面上的本意,我觉得自己和东京的水不合。



七月三号我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回到东京,四号和五号本来是打算找停车场的,现在也用来休养了,即使如此身体还是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



据说人的身体的三分之二是水分。也就是说,我的体内还残留着静冈干净的水,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东京漂白粉臭水,干净的水拒绝臭水——所以我的身体状况不佳,我想道。



但是不管身体再怎么不舒服,六号早上都必须去新的职场上班了。



新人研修就像是大学的延伸,今天才是实质上的我第一次上班,我鞭策自己疲惫的身体勉强起了床。过了早上七点和海藤一起离开宿舍,八点前到达了总公司大楼。向警卫出示了庆德GIFT静冈的社员证以后进到里面,在电梯里和海藤分别。



分别后我真的立刻感到了寂寞。虽然已经和派遣地的部课长都打过招呼了,但除此之外就全都是没见过面的同事了,我必须独自走进自己的岗位。



但是好像来得太早了,商品开发部第二开发科还不见一个人影。我把东西放在分配给自己的桌子上,精疲力尽地坐进椅子。但我又突然不安地想:这样真的好吗,于是去看了墙壁上的告示牌确认了部课长的名字。



大约过了五分钟吧。终于有一个女性来上班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那名女性打招呼:“早上好”。



“啊,早上好。”她用好听的声音回答,来到我对面的桌子,在那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问:“那个,你是铃木先生吗?”



“啊,是的。我是从GIFT静冈来的铃木。”我边回答边坐回自己的椅子。



“我叫石丸。”女性报上姓名。“我也是新入社员。一号开始才被分配到这里。你和我都是新人,以后请多多关照。”说完,再度低下头,披肩的长发飒爽地流泻。



嗓音也清脆悦耳,外表更是不逊于嗓音,是位漂亮的女性。让人不禁想,除了艺人之外原来尘世中还有这样的人啊,真好。端正中微微透出知性的脸庞,身体的线条富有魅力,虽然是新人式的整洁着装,但整体感觉毫不土气。无可挑剔。没想到在新的天地上班的第一天,就与这样的人不期而遇了。不愧是来到了东京啊,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接着,每次有哪个岗位的人来上班,她就给我介绍。她还边说:“我也还记得不是很清楚”,边把自己的课内坐席表借给我。性格也完美无缺。



不久后八点半的铃声响起,早会开始了。课长叫我站在大家面前做自我介绍。托了之前个别打过招呼的福,站在大约四十个人面前说话,我没有特别的紧张。



早会结束后,我正想着该怎么做的时候,名叫长濑的前辈来了,把我和石丸带到了会议室。听说他负责教育我们。



“上个礼拜石丸已经拿到资料先读过了,所以对你来说就是复习了,总之,我先向你们说明一下开发二课的业务内容是实际作业流程。还有下午有每个礼拜一都要举行的开发会议,你们两个也参加吧。……没关系的,不会无聊的。”说明结束后,他小声地补充:“桑岛课长和大桥先生在会议上的一来一往的对话,在我们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啊,不,你们下午就可以亲眼看到了。”之后也一样,长濑毫无职场前辈的架子,对我们坦诚相待。教导的方式也很熟练,让人毫不费力就能理解。



三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迎来了正午。石丸和同期的女孩子到别处去了,我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又没什么食欲,正想着还是不要吃午饭了吧,长濑就来向我搭话了,于是我们一起去了最上层的社员食堂。社员食堂的组织,基本上和大学生协(生协:生活协同组织)的食堂一样。味道也差不多是那种感觉,不过难得的是,水没有怪味。但是排队的人多得吓人。比起吃饭花的时间,在此之前排队的时间要多得多。食堂边的小卖部卖面包,队排得也不长,反正也没有食欲,明天开始就吃面包吧,我想道。



回来以后我漫不经心地坐在自己的位子,这时海藤现身了。



“啊,在啊。……感觉怎么样?”他问。



“马马虎虎。”



“我可以坐这儿吗?”海藤说着就坐在了石丸的位子上。“阿铃午饭怎么解决的?十五楼的食堂?啊,我也是在那儿吃的,不过没看到你。我说啊,那个队排得啊,你受得了吗?我是投降了。……那啥,阿铃,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去外面吃吧?”



“啊,嗯,好啊。”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想。“……不过,一点之前能赶回来吗?”



“应该没问题。还有,我有一个同事,是从广岛GIFT来的,他也住在墨东宿舍,所以我们就打算下班一起回家。……回去的路上不是有一站叫东银座吗?我们打算在那儿下一趟车,顺便吃一下晚饭。阿铃要不要也一起?”



“啊,那我也一起吧。”我回答。海藤对什么事都积极主动,真羡慕他。我是个慎重派,在还没熟悉环境的情况不会轻举妄动,这样也有吃亏的一面。所以这次就跟着海藤积极主动地处事好了。要是能在宿舍结交到熟人的话也不错。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宿舍里和海藤之外的人说过话。



“那个广岛来的,真是个相当有意思的家伙。他姓BON。”



“BON?”



“写作梵文的梵。就是那个佛像之类的。——梵文的梵不是BON吗?梵这个字写成汉字就是——。”



“知道了知道了。……唉。梵……先生吗?真少见。”



“我叫他小梵。这位小梵今天早上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此后就变成了闲聊。就这样聊了十分钟,我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石丸已经回来了。



“啊,喂。这个位子上的人回来了。”我提醒道,海藤慌忙站起,循着我的视线回过头去,背立刻凝固了。



石丸看到我们俩,边走边点头致意,很快就走到了海藤身边。



“抱歉。”海藤道歉,音量变大了,“借用了你的座位。”他边说边走到过道上,用护花使者一样的手势指着椅子。



“啊,没关系。……你和铃木先生一样,也是静冈来的吗?”



“啊,是的。我叫海藤。海洋的海,藤蔓的藤。请多关照。”说着就向她深深地低下头,边后退边对我说,“那么,阿铃,下班以后我再过来。”说完匆匆忙忙地离去了。看起来比平时更匆忙。



“抱歉。我擅自让他坐了。”我也道歉,她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边坐下边问:“铃木先生午饭是在食堂吃的吗?”



“啊,是的。”



“很拥挤吧。”



“没错。”



正说着的时候,铃声响了,宣告午休结束。于是她轻轻地点头,中止了闲聊,让我觉得她是个泾渭分明的人,我对此感到满意。



下午的会议顺利地结束了,伴随着下班的铃声,石丸对大家说了声“我先告辞了”之后就先回去了。我必须要等海藤,所以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也没什么事做,我顾忌到正在忙碌工作的前辈的目光,先暂时把今天拿到的复印纸拿出来重读。此时长濑向我搭话:“铃木君,第一天不用这么认真哦。”我含糊地敷衍道:“啊,是。”



此后等了十分钟后,海藤终于出现了。和他一道来的应该就是梵君。因为听说他是广岛出身的,我不自觉地将他想象成了纯爷们儿式的人物,但是现在站在那儿的人与此完全相反,是个身材矮小的娃娃脸。乍看之下就像个高中生。



“你好,我是梵。初次见面。”他打招呼,嗓音对于男性来说有些偏高,“啊,这件西装是DOMON的吧。……果然是这样啊。真会打扮,很合身。真好啊。我这件虽然也算是COMME CA ISM的,但你看看我这体格,穿什么都不合适。”(DOMON,COMME CA ISM皆为西服品牌)



梵君似乎是不认生的性格,对初次见面的我就能说出一大堆话来。



海藤四下张望,然后把嘴靠近我耳边问:“今天中午在这的那个女孩呢?”我回答:“已经回去了。”他听了,嘟哝了一句“是吗……”,表现出沮丧的样子。



三个人坐电梯下到一楼。同乘一部电梯的,几乎都是新入社员模样的年轻人,要不就是看起来像书记员的女性,似乎除此之外的其他社员都理所当然地过了下班时间后继续工作。这就是所谓的工薪族的常识吧。在静冈的时候,新人研修是在远离公司的租借的会馆进行的,没什么机会看到前辈社员工作的身姿,估计庆德GIFT静冈也是一样,大部分的社员都在下班后像家常便饭一样地加班。



地下铁的电车和早上一样,还没有挤到让抓着吊环站在一起的人产生身体接触。海藤站在中间,三个人闲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东银座站。



我们在银座的街上边走边看。虽然上个礼拜为了给茧礼物,曾来过这条街一趟,但那个时候没有参观的空闲。映入眼帘的所有事物都是新鲜的。亲眼看到了作为银座的标志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个带时钟塔的古老建筑后,我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现在正身处于日本的中心。那个十字路口的对面有一栋圆筒形外壁铺着玻璃的近代式的建筑,也感觉在哪里见过。听说一栋叫玛丽翁的大楼上有机关时钟,所以我也去看了那个,但是我们到那儿的时间正好不上不下,很遗憾地没有能看到机关发动。



我们进了首都高架下的一家餐厅,在那儿吃了晚饭。不知是否是由于我太累的缘故,食欲有些不振,盘子里的东西吃剩了一半。



“感觉没什么食欲。”我辩解道,开始说起东京的水是如何的难喝。



“铃木先生大概比我们的神经更纤细吧,”小梵说,“你是那种不擅长应对环境的变化的类型吧。习惯了就好。”他安慰我。我也希望我能早点适应。



出了店,许是时间已晚,银座的街上人更多了。在地下铁的电车我已经没说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海藤和小梵的对话。



晚上八点我们回到了宿舍。我立刻洗澡,在酒店就钻进了被窝。但是,睡不着。周末也是这样。身体明明已经精疲力竭,头脑却一直清醒着。今天我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消除疲劳。明天还有工作,所以今天必须睡觉。只要这些想法化作语言在脑子盘旋我就不可能睡着,我想道。必须要让头脑一片空白才行。结果又把这个想法化作了脑中的语言。走廊里传出人走路的声音。按照常理来说现在还不是入睡的时间,宿舍到处都有人发出的声响。



结果我睡不着,起床打开电灯,然后又打开电视机。我寻思着只要眼睛累了应该就能睡着了。看完一部深夜电视剧后,我再次钻进被窝。这次和刚才不同,宿舍里已是寂静无声。大家都为了明天的工作而入睡了。我也一定要睡着,一想到这个就开始急躁。不可以急躁。要是不让心情平和下来的话,睡神就不会来召唤我……。



结果,那天夜里我只睡了四个小时。



尽管睡眠不足,我却不可思议地没有在工作中犯困,下班后还可以像平时一样四处奔波。



礼拜二下班回家的途中顺便去了京成曳舟站旁边的不动产公司,寻找空的停车场,但却对行情吃了一惊。一个车位的租金,在静冈的乡下(丸子或濑名一带)都可以租一室一厅的房子了。我苦恼了许久,最后决定在离宿舍约一百米的地方以每月三万的价钱租一个停车位。房间的电话已经能用了,所以我一并向静冈的茧做了报告。



“这么贵啊。”茧也吃惊了。



“礼拜六我会到你那儿去取车,可以再住在你那儿吗?”



“我等你。”



这样的对话是我唯一的慰借。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反而加剧了我的痛苦,晚上更睡不着了。一想到茧胸中就满溢思念,在被窝里不停翻身。



礼拜五下班后,开发二课有一个酒会。用的是欢送迎会名目,我和石丸是受到欢迎的人,还有一个叫宫本的人因为我们到来而转到别的部门去了,所以就兼做了他的送别会。



虽然说是说六点开始,但只有一半的人准时到了。迟了十分钟后部课长们结伴而来,于是酒会就趁势开始了,不过还是有一个人缺席。



作为主宾,我们三个人坐在座敷的最里边,周围都是部课长级别的人,我在酒席的中间,一直觉得不自在。邻座的石丸不停地在给年长者们倒酒,不让他们的酒杯空着,同样也给我倒酒,虽然我感谢她的这份体贴,但是想到石丸明明是受欢迎的对象,却要给他们倒酒,这又成了一个让我不爽的理由。



桑岛课长偶尔会心血来潮地拿起啤酒瓶,热情要求我和石丸喝。偏偏在这个时候,杯子还是满的。



“这样酒就倒不进去了啊。啊,好重好重。”说着就作出拿不稳瓶子的样子。我强忍住内心的不满,不让它表现在脸上,一口气把啤酒喝干,说了声“不客气了”,把空的杯子递出来。



“铃木君挺能喝嘛。”课长看了,满脸欢喜地说,“那么,石丸小姐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