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2 / 2)




“把距离过近的狮子肉全部切烂——”正在说这句话的利希特也突然停止了。充满热气的食堂变得凉快起来,托费尔和奥德伸出双手想要制止利希特。



伊萨克不以为然地继续:



“初春那段时间我和罗尔夫喝酒时,那家伙和我谈到了〈妹妹理想的结婚对象〉。然后我就想到如果和你结婚的话,我就能称呼那个伦理观比少女还要传统的独眼狼为〈兄长〉……噗!不,不行了,肚子好痛。他那天晚上就因为这件事特别气愤,但如果我成为了你的丈夫就可以喊罗尔夫兄长,哈哈,会变成喊他兄长的最〈有意思〉的局面。哎呀,对不起,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说完伊萨克就捂着嘴转过身去,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后,他又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正在困惑地眨眼的尼娜的肩膀。



“而且我和他如果成了兄弟,就不需要〈还人情〉这种麻烦的借口也能找他比试了。身为想要进步的骑士,和他这种猎物切磋的机会可是十分难得。而且你也理解骑士团的内情,所以让你成为妻子我也很轻松……啊啊,干脆直接成为我们那的团员吧?”



“成为金特海特国的团员……?”



“没错。虽然你是其他国家的人,但只要结婚的话就能加入我们的骑士团。我们的骑士学校里正好差弓术方面的专家,所以就算你不擅长其他的也能发挥自己的作用。黑色的头发配上黑色的军服,从小兔子变成黑兔子也不赖吧?总之,等你厌烦金发了就来找我吧。”



尼娜听完后差不多也理解了。



就像王族之间的政治婚姻一样,伊萨克也是为了和罗尔夫加深关系磨炼剑技才提出了〈结婚〉。但尼娜觉得自己哪能当上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团员,这估计就是为竞技场奉献一生的破石王的玩笑话。伊萨克与其英勇的外号不同是个随和的人,以前尼娜也有过把他的玩笑当成了真心话而焦急的经历——



“……已经够了吧?我,真的忍很久了吧?”



利希特站了起来。



尼娜因为他突然的行动回过头,发现恋人虽然面露微笑却青筋突起,盘子里也堆满了看不出究竟是何料理的肉块。



托费尔和奥德在利希特的对面紧挨着,同时点了点头。



“忍,忍很久了。就你这个占有欲的化身来说确实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虽然牺牲了肉类料理和我们的食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至少到没人的地方闹。奥德也说了,在人前的话不太好,因为就算把对方杀了也蒙混不过去。奥德正在心里拼命呐喊呢,听到没?”



“就连蔬菜上的害虫都会放走的奥德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先不说那个,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在加深友好关系吧?那个细眼睛的副团长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毫无节操的中年组在穿着军服乱晃。不仅满嘴污秽还〈肢体接触〉,竟然还当着恋人的面说什么‘厌烦了就来找我’,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已经不用再谋划杀你的方案了,我现在就想当场杀了你。”



伊萨克意外地抬起眉,一脸泰然自若的模样,佩服地哼了一声。



“吼,事到如今再增加一两个杀我的方案也没什么。至于我的节操,那的确和尤米尔说的一样,我无法反驳。不过,你外表看上去如此轻浮,但其实伦理观和狼一样都是古代帝国那类的吗?”



“什么?”



“欣赏〈花〉和有没有主人无关,无论是欣赏的自由还是被抛弃的机会都是平等的。就算我变得能够称呼罗尔夫为兄长,也不会阻止小兔子和你玩。当然,我也不会窝囊到让自己的妻子感到无聊哦?”



伊萨克抬起嘴角,利希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那个……”一触即发的气氛让尼娜很是无措。



“我说,这真的很糟——为什么那群大爷们都像没事人似的跑到其他桌去了啊!”托费尔朝着逃跑的中年组焦急地大喊。



这几年在西方地域杯上连连取胜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的名号一定也传遍了其他地区。



“是那个猎人吗?”“刚才的是求婚吧?”“不是,是挖人吧?”“我投他一票。”“那我投金发。”他国的骑士们已经开始下注赌博了。在旁边配菜的国家联盟的职员正在小声商量要不要叫警备部过来,而团长泽梅尔则是按着太阳穴频频摇头。



“做过头了,蠢货。”正当泽梅尔一脸苦涩地边自言自语边站起身时,有几位身穿礼裙的女性从食堂大敞的门那探出了脑袋。



——诶?



三位妇人穿着带有华丽立领且胸口开得颇深的礼裙,与这净是强悍骑士的空间非常不搭。包括尼娜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感到震惊,朝食堂内张望的女性们皱起了施有白粉和口红的脸。



他们用羽毛扇遮住鼻子时,旁边又有一位男性探出了脑袋。



“怎么突然停下了?你们迷恋的〈狼〉不在吗?”



说话的男性穿着绣有金边的外搭,大概六十多岁。



蓝色丝绸的男士束腰长裙配了条比腰带还要长的大珍珠项链。这打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位贵人,而他头上的那顶王冠让在座的骑士们纷纷站了起来。察觉到这位男性是前来观战的王族后,好似酒馆般的喧闹瞬间一转,大家全都端正好姿势向那位男性行站立礼。



在众目之下也毫不动摇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的衣装更能显示其高贵的身份。男性随意地挥了挥手,环视了一圈食堂后瞪大了新绿色的双眼。



“对了,你也是骑士团团员啊。是叫什么来着……对,兰特弗里德,是兰特弗里德!”



戴着颇有重量的戒指的手指向了利希特。



“那也是我的儿子啊,是第七个还是第八个来着。”男性笑着对妇人们说。



和大家一样正在行站立礼的尼娜来回看着自己身边的利希特和那位男性后大吃一惊。



——他说〈兰特弗里德〉!



那是利希特作为庶子的名字,而且男性还说“那是我的儿子”。仔细一看,头顶上的王冠也确实闪耀着与国旗上同样的百合纹章。也就是说,眼前这位男性是利里耶国的国王奥斯特卡尔。



——是王女殿下和利希特先生的,父亲大人……?



尼娜盯着男性。



整洁的白发中混着些金色,还有双明亮的新绿色眼瞳。虽然年老,但仍然能够从他现在的容貌想象出其年轻时的美丽。和尼娜在村庄教会里看到的王者的肖像画相比年纪有些大,但很明显和利希特长得非常相像,甚至不需要特意去确认二人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奥斯特卡尔动了动挺拔的鼻子。



“好热啊,而且还有点味道。”



三位女性用手帕给他擦汗,还用羽毛扇给他扇风。



“兰特弗里德,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在哪?这些女士们看了我国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说是被勇猛美丽的狼夺走了芳心。我们原本在宅邸和外务大臣会谈,但看到宿舍楼上挂起了我国的国旗,正好我也厌烦了内陆交易和新街道的修建等复杂的话题,所以就偷偷跑出来……”



“……我知道你行事任性轻率,但我实在是理解不了你现在的行为。丢下会谈不说,竟然还毫无预兆极欠常识地带着三位怎么看都像爱妾的女士来到净是他国骑士的宿舍楼里,你到底在想什么?”



冷淡的声音盖过了奥斯特卡尔的话。



对国王大不敬的发言和毫不隐瞒的厌恶的表情。与平常甜美温柔的利希特截然相反,尼娜不禁哑然失色捂住了嘴。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奥斯特卡尔问那三位女士,他们只是暧昧地笑笑。



奥斯特卡尔生气地皱起眉说:



“你不要强人所难,兰特弗里德!在没有侍从长官的异国之地,我怎么可能事先预约会面。啊啊,对了,那位新的联络员工作得还不错吧?之前的联络员说〈幻之森〉太恐怖就辞职了,结果一直找不到顶替的,你知道军务大臣有多烦恼吗!”



“……我不是在说这个事啊。还有,你为什么要在有这么多外人的地方说些近乎机密的事情?你到底把自国的军事力量当什么了?”



“国家骑士团的存在我当然是知道的,就是在竞技场戴着头盔那个……击碎红色的石头吧?啊啊,说到红色的石头,射穿猛禽的红色石头的〈少年骑士〉在哪?你们那个什么团舍的地址又不告诉我,来王城汇报的时候〈少年骑士〉也没来,所以想借这个机会见一见。重新发些奖赏也可以哦?”



利希特烦躁地抓挠与父亲同样的金发。



他深呼一口气,猛地端起自己的木盆。利希特在满场的注目之下从奥斯特卡尔身边走过,把木盆还到墙边的台子上后就离开了食堂。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位穿着工作服的青年侍从和如白百合般貌美的比阿特丽斯出现了。她顶着凌乱的金色卷发看向朝客房走去的利希特和在食堂内被贵妇人们包围的国王后不禁扶额,露出一副来晚了的表情——



◇◇◇



“——……”



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



尼娜感觉发痒而醒了过来,看到随风飘动的窗帘正在沐浴着月光后猛地坐起身。



——糟了,我竟然——



南栋宿舍五楼的客房。准备好床铺的尼娜原本在确认带去观众席的行李一览表,结果却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高原上的昼夜温差很大。



窗外吹进来的晚风十分凉爽,完全想象不出白天竟会那般炎热,只穿无袖的夏季用内衬作睡衣的话会有些冷。尼娜现在非常感谢在出发前让自己带上围腰带的汉娜,她虽然看起来神经大条,但实际上非常细心。



尼娜把散在脚边的文件整理好后朝着窗户走去,正准备关上玻璃窗时,沉浸在夜色中的竞技场映入了他的眼帘。



伫立于月光和壁灯下的圆形竞技场几乎和宿舍一个高度。



紧闭的拱形通风窗相连于外壁看不到内部,墙上还有四座巨大的女神像,和国家联盟旗上面的四女神纹章一样,这四座雕像也手牵着手。



宛如参天大树般的手臂上立着的是这次参加火之岛杯的九十八个国家的国旗。向左边看去,就能看到在宿舍西栋前方屹立着的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内部的宅邸,再往前就是中央火山带的最高峰古纳雷克山在皎洁的月光下展示着自己的山容。



山间吹来的强风仿佛大地的咆哮震动着尼娜的耳膜,在风中飞舞的黑发让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景色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真是不可思议。我现在正作为国家骑士团的团员站在曾经从茨韦尔夫村眺望过的特拉拉山丘之上。



尼娜在心中感慨。



因为到得比较晚,所以尼娜直到刚才也还在处理杂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观赏周围的景色还是第一次。早上离开旅馆后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在门塔那排队,后来进入意外热闹的食堂时又与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时隔半年的再会了。最后还见到了利里耶国国王奥斯特卡尔和表情严肃语气冷淡的利希特。



——我知道你行事任性轻率,但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奥斯特卡尔后来被比阿特丽斯带走了。他不仅带着华丽的女性一起来到宿舍楼,还说些触及保密义务的话,如利希特所说,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合时宜。但根据利希特被兄长看作〈黄色老鼠〉并受欺负的遭遇,尼娜一直以为国王也是位强硬且无情的人。



——没想到会是位那么开朗的人。对利希特先生也是很平常地搭话,外表也是如出一辙。先不说利希特先生,总之国王陛下看上去和利希特先生之间并不像是有过什么会走向断绝父子关系的矛盾。



就算彼此是恋人,也不好随便打听对方家里的事。尼娜以前也因为罗尔夫左眼的伤和自身的原因而与父母有些尴尬。但利希特与他父亲的关系是国王与庶子,所以尼娜不知道自己能否以平民的立场去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但实际上看到的奥斯特卡尔和她想象中的太过不同,这让尼娜的心里充满了类似好奇的复杂心情。



尼娜抿着嘴唇,把手放在窗框上。夜风吹来,窗帘轻轻拂过她的鼻尖。尼娜不禁打了个喷嚏。



“啊,果然是尼娜?”



外面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诶?这是?



海蓝色的双眼瞪得浑圆。她从窗户伸出脑袋向外看,发现自己正在想的恋人,现在就在右边的露台上靠着扶手撑着脸。



利希特一脸吃惊。



“……吓我一跳,真的是尼娜啊。刚才我就感觉附近有你的气息,但在团舍已经是敲过就寝钟声的时间了,所以我还以为自己终于疯到连五感都出问题了。难道你一直醒着吗?”



利希特向露台的左边移动。



“不,不是。因为明天要去听竞技会的规则还要去理事馆打招呼,所以想趁现在确认一下后天要带去第一场竞技的行李。结果我不小心睡着了,起来之后就看到了竞技场,然后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尼娜穿上外套走向露台,利希特也来到了露台的最左边。



正式竞技场的宿舍一般都是越往上居住的人的等级越高。这次尼娜因为担任了副团长的辅佐,所以就住在最上层维尔纳房间的旁边。竞技开始前都待在理事馆的比阿特丽斯可能也会回宿舍住,所以利希特住的是双人房。



“尼娜总是会自己找事做,但今天做的事特别多,有三天的分量了呢,真的辛苦了。不过没想到会见到你,我超级开心。我本来已经上床了,但睡不着就出来看看风景。”



利希特露出了柔和的苦笑。



不知他在露台上待了多久,像猫一样有些不整齐的金发和包裹着他高大身躯的外套都带有夜晚的湿气。他端正的容貌在清澈的月光的照耀下也仿佛发着白凉的光。



和国王说话说到一半就离开的利希特一直没再出现,但晚上在会议室开会时他来了。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听团长泽梅尔说明完竞技日程和各自的工作以及第一场竞技的装备检查日程后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尼娜见到他也很开心,但食堂发生的事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尼娜把双手搭在位于自己下巴处的扶手上,冷不丁地问:



“利希特先生……那个,也在看竞技场吗?”



“算是吧,我在看利里耶国的国旗。染上月光后,深蓝的国旗就变成了像尼娜眼睛一样的海蓝色,是深邃又清澈的蓝。随着夜风飘动的时候,就像从西雷西亚国的海角上看到的波涛起伏的大海。快看,在那里。”



利希特指着马特尔像的右手臂。



“那时我只觉得利里耶国是个遥远的国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和母亲一起看着大海。没想到在十几年后,自己竟然成为了那个国家的骑士团团员,还来参加火之岛杯。虽然一直想成为〈骑士〉,但我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志向,这就贫民窟的孩子来说是非常普遍的愿望。”



“普遍的愿望……吗?”



“嗯。因为孤儿和被抛弃的孩子或是失去了国家和父母的孩子们都必须要自己保护自己。如果成为了骑士,就能获得食物和金钱,也不用再面对蛮不讲理的或让人不甘心的事了,而且还能保护自己的同伴。就是些生活在逼仄小路里的贫穷孩子们才有的单纯想法。”



利希特想起了曾经,眯着眼睛。他眺望着随夜风起舞的国旗,想了一会后说:



“……白天闹出那么多事,对不起。”



“诶?”



“食堂的事。那个狮子肉……不对,是破石王。考虑到场合,我本打算成熟地应对的,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找茬,还说些让我把手放在剑带上的〈玩笑〉。我失去理性的时候国王就来了,我知道他是个既不看场合又轻浮的人,但没想到竟然会带着爱妾到宿舍楼来,所以我特别烦躁,一不小心露出了那种态度,应该让尼娜有了不好的回忆吧。”



“怎么会,没有那回事。”



虽然尼娜很震惊,但并没有责难的意思。看尼娜慌张地否定,利希特看着夜空叹了口气。



“因为领地的事开始反省之后,我意外地能够注意到各种事情了,对尼娜也稍微放松了些,我还觉得挺顺利的。……但果然我就是〈我〉,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的感情和回忆。我真的感觉自己离〈既会照顾人又亲切的好人〉之路无比遥远,有到那个月亮一般的距离。”



“没,没有那回事。利希特先生一直很好,最近气质确实有些变化,但怎么说呢,感觉比之前更好了——”



“尼娜真的很惯着我呢。可以的话,我希望让你这么想的魔法直到你变成老奶奶也不会解开。但很遗憾,我就是个很麻烦还很沉重的恋人哦?想到的与尼娜有关的事都是扰乱团舍公序良俗的内容,罗尔夫把我看得连马都不如也是无可厚非……而且我想得还很频繁。不过最近经常考虑的是我们的新房子。”



“新房子……”



这么说来,利希特之前确实说过还没定好婚纱和新房子之类的话。尼娜歪着脖子看着利希特,他稍微噘起嘴说:



“忘记了吗?我不是说了想和尼娜一步步慢慢来吗?虽然偶尔会暴走,但我想尽量好好地珍惜你。尽管是退团后的事,但我已经想好了几个方案,第一个是〈难攻不落的城塞〉。”



“……诶?那,那个,不是在说新房子的事吗?”



“当然。我要在厚重的城墙门口配上比地狱的守卫还要凶恶的骑士,就连发狂的〈狼〉也进不来。然后在尼娜生活的宅邸旁边准备好田地、水车小屋、教会等生活必须的设施。食物和衣服就让商人定期送货进来,为了不让你无聊还可以请些艺人……啊,当然也有竞技场哦。但我不想让其他男人进来,所以就让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做你的训练对象吧。”



“感觉,我,一辈子都要在那里面生活,永远也出不来……”



“嗯。因为那个城塞就是关住尼娜的地方。”



利希特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犯罪预告,尼娜一下说不出话来,只是吃惊地张着嘴巴。



利希特盯着尼娜看了会,有些尴尬地继续: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本性,其他的团员们也都知道,不过他们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我如果和重要的人分开会很不安,就算明白对方并不会有事,但我还是做不到,光是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有种再也见不到的恐惧感。可能和伙伴的分别,最主要的是母亲的最后对我造成了影响吧。”



“母亲的最后……?”



“奇怪,我没说过吗?我的母亲因为工作过度得了心脏病,某天早上起来后我就发现她死了。”



尼娜的黑发被从古纳雷克山来的夜风吹得胡乱飞舞。



海蓝色的双眼微微动摇。尼娜听说利希特的母亲是利里耶国的宫女,受到了国王的宠爱后被已故王妃嫉妒吃了很多苦,最终被赶出了利里耶国。也听说她是弄坏了身体去世的——但是。



看尼娜一言不发,利希特突然回过神来。



“啊!等等,搞砸了。”他挠了挠脑袋,然后耷拉下眉毛微笑。



“突然说这个,对不起。应该是因为看到国旗想起西雷西亚国的事情了。过去的事都很沉重,所以我尽量避而不谈的,但我一面对尼娜就会下意识地说出来呢。所以……让你不用在意也很奇怪,但你不要在意!”



“但,但是……那个……”



“真的没事。母亲留下了〈利希特〉,所以她还活在我的心里。总之综上所述,我心里还有很多遗憾,所以越是喜欢尼娜就越不敢放手。出于这个原因,我就想把尼娜关进安全的地方,但我知道这是不行的。尽管听上去很矛盾,但其实我也很喜欢自由自在的尼娜,所以我还有一个方案,是〈小小的家〉。”



“小小的家?”



“没错。既不豪华也不穷酸,一家人能正好住下的房子。镇上有各种各样的货摊,如果能看见海就更好了。只靠我就能刚好填饱肚子的工作的话,能活用剑技的警吏比较现实呢。尼娜只要小心不要迷路并且注意人贩子的话就足够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度过和平的一生,我觉得那样一定会很幸福吧。”利希特眯起眼“就新房子的方案来说有点太朴素了吧?”说完后他又露出了苦笑。



那是利希特最近经常露出的表情。每当尼娜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时,他总会露出有点尴尬但却充满感慨的表情。



——一定会很幸福吧。



尼娜往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里使了使劲。



利希特所说的未来极其普通,并不需要刻意祈祷。除了每个人都以成为骑士为目标这一特殊情况外,尼娜在茨韦尔夫村过着的就是这种普通的生活,她对此也没抱有过任何疑问,那对大部分人来说也是一样,是平淡的日常。



而祈祷这一未来的利希特——他的过去与这种生活无缘,所以他想要得不到的东西,想要捡起从指缝中滑落的一切,想要填满名为丧失的窟窿。以利希特的身份,要想弄来一座气派的城堡可谓是轻而易举,但这样的恋人实际所期望的未来却无比温暖,甚至让人心生苦楚。



尼娜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



看到利希特温柔的笑脸后,尼娜被胸口满溢而出的情感带动着加强了语气。



“那,非常完美。”



“完美?”



“是的。我觉得利希特先生想到的〈小小的家〉非常完美。关进城塞的……不,既安全又便利的生活虽然也不错,但我觉得如果有一天能住在海边的小房子里,过着风平浪静的安稳生活也很棒。”



“尼娜……”



利希特的表情放松下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嫌弃呢。”他挠挠脸颊。忽然,一阵强风吹了过来。



两个在没有任何遮挡的露台上缩着身体的人同时看向了传来国旗翻动声的方向,装饰在竞技场最上面的国旗就像疾驰的骑士身上的军服一样激烈地飘动着。注视了好一会后,二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扭过脸,对上了视线。



利希特盯着尼娜。



新绿色瞳孔深处传来的热度让尼娜的心脏跳个不停,抓住扶手的纤细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传来了因夜晚而冰凉的石头的触感。尼娜不禁把石造扶手想象成了利希特的手臂,一种莫名的焦躁感让她抿紧了嘴唇。



打着旋的风吹动着恋人们的头发。



利希特发现尼娜的肩膀正在因寒冷而发抖,他看了看已经来到头顶的月亮后有些困扰地歪着脑袋说:



“……我真的没救了。考虑到明天的日程和你的身体,我应该立刻和你道声晚安的。但我有点……不想离开?”



“不,那个,我也还想,待在这里。”



尼娜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让利希特微微瞪大了双眼。过了一会,他意味深长地抬起嘴角。



“说这么可爱的话,王子大人会夺走你的睡眠时间哦?尼娜肯定是觉得我过不去才这么说的,但其实还一直在我的范围内。……怎么办,直接闯进去也不太好,但我已经做过那种事了,而且本来就是我的特权。接下来几天我们都会作为团员而非恋人,干脆就趁现在提前补给个够吧。”



“补给个够?”



“啊啊,是我自言自语,我把自己的欲望都说出口了。……你想,开幕式后就是第一场竞技,再接下去又是观战又是训练,我们差不多都是分开行动的吧?明明这段时间都没法两人独处,但我们现在又不在同一个露台上,所以感觉很遗憾。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新型的拷问,今天我可能会做些就算被罗尔夫剁成肉酱也说不出半点怨言的梦。”



利希特把手伸出了露台,尼娜也挺直后背伸出了手,但两个露台之间隔了好几步,他们的指尖只碰到了空气。



尼娜有一瞬间想到可以从走廊直接去利希特的房间,但在团舍的话,敲响了夜晚的钟声后男女就不能去往彼此的宿舍楼了。既然是团员,那就算在外也照样要遵守规则。而且尼娜感觉如果被注重礼仪的兄长知道了,肯定会遭受几乎要把人剁成肉酱似的白眼。



尼娜握紧空虚的手,耷拉着眉毛。



“是呢,我也一样。我见到利希特先生后也很开心,但只能看却没法接近,真的很……遗憾。”



“真的吗?尼娜也这么想吗?我完全就是欲望的化身,所以一直觉得你只是在迁就我。……偶尔会很担心我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并不乐意,只是在忍耐在勉强自己……”



看利希特沮丧的模样,尼娜赶紧摇摇头。



“怎么会讨厌,我也没有勉强。那个,怎,怎么说呢,只是不习惯,然后之前也说过,有些害羞而已。”



“……真的完全一点一丁点都不讨厌吗?”



“啊,是,是的。”



“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利希特开心地笑了。



“诶?”



利希特背对着困惑的尼娜,走向了露台的另一边。他开始往露台的扶手上爬,还不等双眼瞪得浑圆的尼娜制止,他就已经爬上了宽度刚好够站住双脚的石造扶手。他轻松地在扶手上助跑,来到最左边时一个深蹲,然后猛地跳了起来。



“!”



在星空下飞舞的外套好似裹挟着晚风的羽翼。



利希特飞过了因吃惊而用双手捂着嘴的尼娜,那头金发在月光下闪着生辉。



金属制长靴落地的声音在尼娜身后响起。利希特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呼了口气,扭过脸说:



“说了还在我的范围内吧?”



利希特恶作剧般地笑了笑,被吓着的尼娜缩着脖子,双腿一下没了力气。



利希特慌张地冲过来,用手臂捞住了差点倒在地上的小小身体。瞬间,充满爱意的体温包围了二人。



“嗯,隔一段时间的接触最棒了。”利希特笑着眯起眼,吻了好几次因夜晚的低温而变凉的黑发。尼娜死死攥着利希特的外套,她脸色苍白,连下巴都在颤抖。



“为,为什么,利希特先生,飞过来了,会,会,掉下去,这这,这里是五楼……!”



“不会掉下去哦?我的大腿力量很强,因为以前做过木工学徒还打扫过烟囱,就算在高处也和在平地差不多,轻盈得像猫一样哦。今天给你添了麻烦,所以原本打算做一个成熟的恋人爽快挥手离去的,但既然得到了可以尽情〈肢体接触〉的许可,我就过来了。”



“我,我没说,尽情。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尼娜觉得我们肯定碰不到彼此所以感到了寂寞还放松了警惕,结果就给出了美味的承诺。尼娜这种可爱的疏忽大意基本上都能让我占到便宜,但我觉得还是多注意些比较好。……〈厌烦了就来找我〉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肯定不会对明显表现出困扰的人说呢。”



“诶?”



“把真心话混在玩笑里来试探对方的人不只是我,所以我很担心。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总之对尼娜的弓术很感兴趣……啊,不说那个无聊的危险人物了。不〈肢体接触〉吗?不是说很遗憾吗?不管是〈温柔的头槌〉还是〈热情的头槌〉我都会像上次一样愉快地连本带利还给你哦?”



尼娜瞬间满脸通红。



在南方地区的船上,尼娜本打算亲利希特,结果不知为何变成了头槌,那是让尼娜深感羞耻的回忆。尼娜想把自己的失败和之后的辩解全部一起沉进海里,但利希特时不时地就笑着拿出来打趣。



双眼湿润的尼娜难为情地抬头看着利希特。



“请,请不要再这样说了。拜托了,请都忘掉吧。”



“诶—不要。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头槌哦,我打算之后再回忆个上万次,让自己沉浸在幸福里。而且我根本不可能忘记那个可爱到让人几乎要晕过去的尼娜啊,抱着脑袋蜷成一团的样子也是,因为搞砸了心生动摇说些显而易见的谎也是。”



“所以说,请,请不要这样了。我之前也说过,就算是恋人,也会有不希望对方做的事。”



“不用含着泪说嘛,实在是太可爱了啊。真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存在?抬着眼睛向上看的样子和拼命倾诉的嘴唇都超级棒。再来一次吧?一次就好,尼娜主动〈头槌〉我吧,可以吧?”



“做,做不到。真的……!?”



“嗯?怎么了怎么了,眼睛怎么瞪这么大?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感觉突然变冷了,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杀气?背后还传来了脚步声,是幻听吧,看来我也很累了啊。那果然还是要收获尼娜的〈甜蜜的头槌〉,然后共枕进入梦之国度直到早上……不能这么做呢,虽然很可惜。我的本能在自发地计划接下来的流程,但我的理性要加油啊,快闭嘴吧!快去睡觉吧——”



“头槌的话就交给我吧,梦之国度的话,你一个人死过去就行。”



熟悉的低音在露台回荡,空气里满是愤怒。



“噫!”利希特发出悲鸣后回过头。瞬间,他的脑袋受到了冲击,就像被铁锤砸了一下。



沉重的击打声。



刚从束缚着自己的手臂中得到解放的尼娜还没站稳就又一次被揽入了手臂里,但这次的触感不同。脸颊挨着的是比刚才更宽厚的胸膛和与自己同样味道的黑发。



“兄长……?”



罗尔夫抱紧吃惊的尼娜,拔出了大剑。剑尖笔直对着跪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呻吟的利希特。



“蠢货,你不用辩解了。妹妹明明拒绝了你,你却想强行对她实施不知廉耻的行为,我绝不会原谅你。至于少了一个参加火之岛杯的骑士,就由我去向泽梅尔团长谢罪。”



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的声音露骨地宣告着不祥的未来。



利希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怎么回事?何止是星星,我都要见阎王了。”他满眼泪水,看着像“难攻不落的城塞”般伫立在露台上的哥哥和被好好守护着的妹妹。



利希特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头顶,无奈地说:



“难道说你是从屋顶下来的?虽然从旁边的露台飞过来的我没资格这么说,但你对尼娜的态度也不像个独眼狼,倒像个独眼的看门狗。……不过,幸好是普通的头槌,要是另一种〈头槌〉的话,我可能会哭喊着从这里跳下去。”



“我说了不需要辩解。就算你哭喊着主动跳楼,我也不可能原谅你强行实施不知廉耻之事的行为。我在屋顶冥想的时候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想起之前警卫说过最近需要警惕山贼集团,所以我就在屋顶巡视了一圈,回来之后没想到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正在发生犯罪行为。”



“我说,屋顶不是用胸壁隔开了各国吗?就算是察觉到了异常,坦然地来回穿梭于各国宿舍屋顶的你才更像犯罪——”



尖锐的风声划破了夜色。



“!”



罗尔夫抱着尼娜伏在地上,利希特张开双臂把兄妹护在身后。几乎同时,传来了让人生厌的高音,散落的玻璃窗碎片反射着月光。



“——……?”



利希特警惕地转动着新绿色的双眼。



他观察着已经熄灯的宿舍楼和面向中庭的圆形竞技场。被风声填满的夜色中,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姿。



利希特看着脚边,由灰色石材建造的露台上散乱着好似银砂的玻璃碎片,当中有个命石大小的石块格外耀眼。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利希特弯腰捡起后环视着浸在黑暗中的世界。玻璃碎片如沙砾般随着越发强烈的山风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