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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深蓝色的军服从余光飘过。



让人联想到深海的外罩上是凛然盛开的白百合和茂盛鲜嫩的橄榄叶,〈贝蒂〉华丽的金色卷发在夏日的阳光中烨烨生辉。



“好久不见,舅父大人。”“是的,我这次正式就任了外交大臣一职”“新发型很适合我吗?我很开心,这还要感谢那群无赖……不,比起这个,国王陛下有些晕车——”声音娇艳的她正扶着头戴王冠的男性的后背。



名叫〈梅尔〉的少女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特拉拉山丘与其所处地区——中央火山带这一名字相反,是个绿意盎然的地方。因战乱而焦土化的这片土地上建了新的繁华街区,各国的理事馆也都伫立其中。



各国应该都是刚到不久,被警备包围的马车上搬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行李,贵族打扮的女性们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指着屋顶花园。少女在胡同里看着眼前的光景,脑海里浮现出了黑发的〈少年骑士〉的模样。



——她在这里。



少女感到一阵眩晕,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她被派去侦查,现在正在回去传令的路上。已经有几个伙伴混进了城邑的市民之中,还有的藏在了废弃小屋里。少女的主人在理事馆分派任务后,将少女培养成杀人工具的〈老师〉就带着他那不祥的身影在黑暗中行动了起来。



〈老师〉是位周密完善,毫无破绽的人。之前在进行监视任务的时候,少女因为碰了一下自己的皮革袋就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小梅尔,你在干嘛呢?为什么要给我惩罚你的机会呢?” 〈老师〉抬起嘴角,朝着倒下的梅尔背部踢去。



〈老师〉很讨厌她的名字。



“梅尔,梅尔,啊啊,真好呢,每次喊你的名字我都会兴奋难耐,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剑带了。” 〈老师〉眯起没有光的空虚的双眼。



她的一切行动都是来自于被当作莫尔斯之子所下达的命令,命令就是她的存在意义,如果被发现有除此之外的任何行动都绝对会被〈批评〉——但是。



少女不知何时奔跑了起来。



无檐帽下的银白色头发和并不适合夏季的外套一起随风飘舞。少女朝着包围特拉拉山丘的防壁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挂在剑带上的皮革袋里藏着〈少年骑士〉给她的药壶,她只是感受着其重量,在干燥的石板路上奔跑。跑过灰褐色的街景和夏日的鲜绿,奔跑,奔跑,奔跑。



到达防壁脚下时她就一口气跳了上去。



她用手指和鞋尖攀爬着,动作轻盈到不似人类。来到屋顶后,少女继续跑向胸壁,从凹凸的缝隙间探出身体,几乎就要掉下去。



——不要来。



——想见你。



这是份无法命名的感情。



她委身于胸口翻起的热潮,拼命瞪大天蓝色的双眼,在被沙砾和岩石点缀着的大地上寻找小小的身影。



◇◇◇



感受到该地的气氛时,心底就一阵躁动。



是过去还是未来,从未见过的战场浮现在了尼娜的脑海里,从未听过的怒号和嘶吼也在她耳畔回响。还看到了在此地战斗,失去了一切却仍不放弃,堵上了什么不可退让之物的自己射箭的模样。



——这个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第一次来特拉拉山丘,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漂浮于蓝天中的白云都晃眼的七月下旬。



丘陵地带平缓的街道上是排着队的马匹和马车。利里耶国骑士团也在其中,尼娜抓着缰绳抬头看向高大防壁的前方,那里是曾经统治火之岛的古代帝国的遗痕。在山丘顶上有一栋充满威严的建筑拔地而起,其脚下是让人感受到岁月变迁的灰褐色街景和混着绿色的大地,那就是国家联盟的总部——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



尼娜的故乡茨韦尔夫村将跟随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的破石王奥尔沙视为祖先,其英勇的一生也被人们当作光荣的勇士传说传了下来。



勇猛的他在军服丝毫未损的情况下击退了多自己十倍的敌军,忠心耿耿的他冲进燃烧的城堡拯救了皇帝。就算有许多国家想收他为臣,但他仍然和乞丐一样与主君一起在诸国流浪,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主君。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习武器,同时还要听奥尔沙的故事,就算是被人嘲笑的瘦小尼娜也一样。伙伴们一起在村长身边求他讲故事,尼娜就在最后面悄悄侧耳,奥尔沙的伟业打动了当年小小尼娜的心。她还从村子的高台上伸长后背想要一眺古纳雷克山的模样,还在心里描绘奥尔沙的英姿。



——根据体格和身体能力,我觉得自己肯定没什么奥尔沙的血统。但即便如此,我却对第一次踏上的土地感到眼熟,难道真像王女殿下说的那样,是因为成长环境和教育方式吗?



想着想着,尼娜悄悄看了眼在自己身边骑乘的罗尔夫。



他有着强韧的体格和出类拔萃的天赋,人们都说他是破石王奥尔沙再世,是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尼娜心想说不定兄长对这片祖先生活过的土地有更强的既视感。



罗尔夫那骑士人偶般的秀丽相貌上浮现出了严肃的表情,注视着眼前好似城塞都市的巨大城堡。



——兄长?



罗尔夫注意到了尼娜疑惑的视线。



他转过唯一的右眼,想了一会后说:



“尼娜,关于破石王奥尔沙,村里是怎么教你的?”



冷不丁的提问让尼娜有些吃惊。



她游移着视线,一边回忆一边说:



“就是和大家一样的……。奥尔沙在最后的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伴其左右,主君继承了崩坏的帝国,奥尔沙就跟随着他一起为平定战乱而努力。后来皇帝发现真正会导致火之岛灭亡的就是战争,奥尔沙对此也表示赞同,他们就一起为宣扬和平痛苦地流浪了十年。最后在战斗竞技会制度的反对派与赞成派的斗争中获胜,为国家联盟的建立做出了贡献。奥尔沙有着勇敢高洁的人品,是理想的骑士的具体呈现。”



“是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最后的皇帝奥尔斯特如果是接受了四女神启示的圣者,那破石王奥尔沙就是为祈祷和平的主君奉献一生的忠义勇者。”



罗尔夫对尼娜说的话表示肯定,但声音却有些沙哑。



“那个……”违和感让尼娜不禁皱眉,但罗尔夫却重新看向了前方,发现队列开始移动后罗尔夫踢了一下马肚子。



“走吧。”



遮住左眼伤口的长黑发顺着高原的风流淌。



尼娜带着难以释怀的感觉,重新握紧缰绳跟上了罗尔夫。



包围特拉拉山丘脚下的防壁南侧。身穿印有国章的外罩的骑士、负责护卫的士兵、运送行李的马匹和马车都把延伸向戒备森严的门塔的街道埋得水泄不通。



国家联盟的总部特拉拉山丘有两重防护,一层是包围街道的防壁,另一层是山丘上守护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城壁。国家联盟有着制裁各国的军事力量,是统治整个火之岛的存在。联盟内部有一位代表议长和四位副议长,为了各国理事的安全,大会期间进入山丘的门塔将会加强安检,因此在开幕式的前两天也就是今天,位于四个地区的街道汇合处的门塔附近人山人海,全是居民和商人,还有参加火之岛杯的各国骑士团。



慢吞吞前进的队列又立刻停了下来。



尼娜伸长脖子眺望队列的最前方时,一个身穿深蓝军服的人从街道旁边跑了过来。



和托费尔一起去确认门塔情况的利希特斜背着行李袋,在铺满沙砾和岩石的丘陵地上踏着轻快的步伐跑了过来。不修边幅的金发点缀着他一看到尼娜后就露出的笑脸,和七月的阳光一样带着灿烂的光辉。



“情况怎么样?”



“完全不行。”利希特摇摇头“还有十几个国家在排队,等轮到我们估计要到正午的钟声了。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火之岛杯,没想到竟然会检查得那么仔细,不仅要检查国籍证明书和军服的纹章,还要检查骑士戒指。而且听说有盗窃团会盯上来观战的达官贵人们,所以负责警备的人都去巡逻了,这边就人手不足。”



“距离正午的钟声还有两轮沙漏的时间吧?”



“是呢。气温越来越高了,给团员们和马补些水会比较好呢。说是在帐篷里有给排队的人专用的井,托费尔去找……已经找到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眼神啊,但打包行李的时候他一直在背能够抓倒地下洞穴生物的地点,所以尼娜还是要多多小心背后哦。”



利希特看向在防壁附近的帐篷处伸长手臂做记号的托费尔,轻轻笑了笑。



进入特拉拉山丘的这条路上除了有骑士团的队列,还有数十个帐篷和骑马的人群。比赛最后一天要举行议长选举,到时火之岛杯的所有王族都要参加,但由于场所特殊,王族能带进城邑的随行护卫有人数限制。因此在大会闭幕之前的三周,士兵们都得在这里待机。也有很多从附近街道来的商人专门以在此地露营的他们为目标贩卖食品和酒水。



确认了托费尔位置的尼娜移动马头准备过去时,利希特急忙说:



“啊啊,等等,差不多该换了哦。刚学会骑马就长距离移动的话会被马鞍擦伤,屁股会很痛的。我的行李袋里装了刚才从小贩那买来的果汁,就拜托你去发给他们吧。”



利里耶国的队列有四台双驾马车,每台上面乘了两到三人,骑马的有六人。考虑到造成的负担,骑马采用了交换制。



“来吧,我可爱的公主大人。”利希特伸出手,尼娜的脸染上了红色。



她犹豫地抿紧嘴唇,但以她的体格,如果没有脚搭子的话就只能在他人的帮助下才能上马或下马。小小的手战战兢兢地伸向大大的手,在尼娜松开缰绳的瞬间,她瘦小的身体就轻轻地落在了利希特怀里,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诶?等,那,那个!”



“啊,对不起。我是故意不小心的?”



看着慌张的尼娜,利希特一脸坦然地道歉,然后像是要用恋人补充能量似的紧紧抱住了急得蹬腿的她。利希特像只亲人的猫一样用脸颊磨蹭汉娜在出发前帮尼娜修剪的齐肩黑发。突然,利希特另一边的脸颊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戳了戳。



“好痛!”利希特大喊着回过头发现是背对夏日阳光的罗尔夫正手拿鞭子,板着脸从马上睥睨着自己。



利希特非常明显地皱起脸说:



“……哎呀,我又不是马。我最近还算非常克制的了,这种程度的额外奖赏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吧?”



“别说蠢话。我绝不是把你当成马来对待,把你和马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对聪明忠诚的骑乘动物来说实在是太无礼了。而且你所谓的克制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常识,这里还是整个火之岛最注重礼节的圣地,除了要在竞技场上堂堂正正地战斗,也必须要舍弃私欲严于律己。”



“对浑身都是私欲的我提这种要求,就和禁止你练习突刺一样都是天方夜谭。我这次本就打算在大会期间更优先团员的立场,所以你阻止我的行动就算了,但我内心的自由你总得睁只眼闭只眼吧。只要怀揣着能让心跳加速的充满魅惑的幻想,你那坏心眼的〈封口费〉别说十七圈了,就连二十圈我都绰绰有余。”



“充满魅惑的幻想……是说和勇猛之人的比试吗?”



“那是地狱吧?我的脑袋里当然有九成都是尼娜啊,比如说想象她纤细的手腕里透出来的血管和连接可爱手指的肌肉,哪一个会更美味之类的。因为我们的身高差,她每次都只能抬头看我,那个角度真的太绝了,但因为害怕而露出的胆怯的眼神也引出我的保护欲,同时还解放了犯罪的本能——喂!不要转来转去的啊,鞭子好痛!我唯一的优点要被你钻出洞来了!”



“你的发言才是真正的地狱,是无法饶恕的痴心妄想。我要给你开个洞把你所有的污秽都剔除。还有,你要解放的不是羞耻的本能,而是你怀里的我妹妹。”



罗尔夫用加厚皮革制成的鞭子使劲戳着利希特的脸,鞭子几乎要对折起来了,利希特只好不情愿地把尼娜放在了地上。



“挺重的哦,不过我的感情更重呢。”利希特把行李袋递给尼娜时又借机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愧是擅长防御的〈盾〉,他轻松躲过了迅速飞来的鞭子,然后又吻了一次恋人通红的脸颊。



“那我先走了!”利希特踏上马磴子,带着爽朗的笑脸疾驰而去。



“这叫什么克制。”罗尔夫恨恨地叹了口气。没能惩罚不像话的猎物,罗尔夫疲惫地撩起黑发。他向旁边一起骑马的中年组打了声招呼后就踢了一下马肚子,和他们一起朝着灌木后的井离去了。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尼娜目送离开队列的大家。



——刚才问我的问题也是,感觉兄长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看上去很累。



尼娜听到后面马车上的团长泽梅尔在问现在到哪了。



尼娜应声后赶紧跑过去,奥德从驾驶马车的位置上下来,抓住尼娜的腰把她放到了放脚的台子上。就算站在地面上,奥德也和马车上的尼娜处在同一个视平线。他从尼娜带来的行李袋里拿出三人份的果汁给尼娜,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尼娜的头,意思是剩下的就由他来发。



向朝着其他马车走去的巨大背影鞠了一躬后尼娜就进入了马车后带篷的货台。



副团长维尔纳在散乱的文件和地图旁边枕着手臂打盹,靠在木箱旁的团长泽梅尔在整理乱掉的白胡子和军服。



尼娜向团长报告了利希特他们查看门塔后带来的消息,然后把果汁递了过去,泽梅尔知性的年迈相貌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



“真不想服老啊。先出发的王女殿下估计早就到了城邑的理事馆,正作为外交大臣充满活力地会谈呢吧。我这个老头和那边的胡茬大叔只能在这睡懒觉,行军也都交给了你们,真是没面子。”



“哪有,泽梅尔团长和维尔纳副团长最近都很忙,能休息的时候还是多休息一会比较好。……那个,但是,这次和利里耶国对战的骑士团很棘手吗?竟然让你们二位烦恼到这个地步。”



出发之前,收到对战表的团长和副团长就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就连在路上留宿的旅馆中也仍然抱着手臂商量不止。尼娜小心翼翼地提问后,泽梅尔就叹了口气看向散乱的文件和银制信筒,还有战术图上倒着的黑白棋子。



“很难,而且从各个意义上来说都很难。火之岛杯是淘汰赛,这次共有九十八个国家参赛。对战表是由各国的理事抽签决定的,有六十八个国家都会出场第一轮竞技,不幸的是利里耶国也在里面。团员很可能会负伤,而且夏季的竞技会还会引发中暑。决赛是第七轮竞技,只有三名替补骑士的我国,当然是竞技的次数越少越好。”



“决赛是第七轮……”



泽梅尔耷拉下眉毛继续说:



“我们撑到决赛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和利里耶国一起编排在左边的全是强国(对战表的示意图放在了文章末尾给大家参考),四个地区的破石王所在的国家都排在了左边。如果我们顺利过关,就会在第四轮竞技对上东方地区的纳利亚斯国,在第五轮竞技对上北方地区的巴尔托拉姆国,在第六轮竞技对上的就是我们西方地区的最强者金特海特国或是南方地区的埃特拉国。左边的对战表真的很豪华,我知道有人会像在西方地域杯时一样〈动手脚〉,但没想到竟会如此露骨。”



听到动手脚一词的尼娜非常惊讶,泽梅尔苦笑着打开了皮革袋的软木塞。



那是利希特从小贩那买来的黑葡萄果汁。因为中央火山带的土壤堆积着火山灰,所以该地非常适合栽种葡萄。就算同样是黑葡萄,这里的风味和邻国马尔莫尔国的很不一样,有着甜中带涩的特征。



老团长享受着这片承载着沉重历史的大地所养育出来的味道,继续说:



“管理正式竞技会的是国家联盟的审判部。现在的审判部部长是西方地区克洛茨国的理事,对战表右侧的克洛茨国完美地避开了强国,在决赛前都不用和他们对战。……不,说准确些,和他们对战的国家之前也属于强国,只不过那些国家的有能骑士都在袭击事件中受伤了。”



“有能骑士的袭击事件……”



尼娜想起了两个月前在南方地区遇到的事情。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尤米尔当时正在调查近几年发生在同一个地区的袭击事件,以及被禁止的硬化银私造剑的流通。利希特他们在给出豪华赏金的地方竞技会上获胜后也遭到了袭击,反对火之岛社会制度的〈那些家伙〉也参与其中。



尤米尔应该还在调查从商船上收来的证据和主谋的身份,但尼娜并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如果说参与使用私造剑的“有能骑士袭击事件”是为了让自国在火之岛杯上处于优势,那结合刚才泽梅尔的话,克洛茨国很可能就是〈那些家伙〉。



应该是察觉到了尼娜的想法,泽梅尔摇摇头说:



“别着急,眼见不一定为实。就像这个好似绿色乐园的特拉拉山丘,其地底实际上沉睡着燃烧古代火之岛的炽热。包括加尔姆国的事在内,〈那些家伙〉确实有很多疑点,原本应该会随着调查逐渐清晰的真相也越来越暧昧,我现在还无法确信在这种情况下召开的火之岛杯到底有何意义。”



“……那个,泽梅尔团长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泽梅尔对战斗竞技会和装备博闻多识,还有着经验累积而成的判断力以及久经风霜的古树般的冷静。尼娜对这位集全团信赖于一身的团长的话感到震惊,但泽梅尔只是温柔地眯起白眉下的双眼笑着说:



“我之前也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制度都一样,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完美。我只是喜欢武器而已,是个幸运活下来的老头。为了回避最糟糕的结果,我习惯事先准备好几个方案,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无法对自己得到的答案感到满意。”



“不满意……”



“就好像虽然集齐了零件,但拼装好的盔甲却仍有违和感一样,行事慎重无形的〈那些家伙〉就像幻影一般。其实我觉得既然利里耶国不在议长选举的候补里面,那干脆直接输掉第一场竞技离开竞技场比较好……是啊,我要不直接〈负起责任〉辞去团长一职,回家乡过隐居生活吧。”



“饶了我吧。您不是和我约好了要等安排妥当之后再逃吗?把这么复杂的事态推给我,我的胡子会全部秃掉的。”



“我开玩笑的哦。”



维尔纳因为说话声醒了过来,他慢慢地坐起身体。



他抹了一把粗壮脖子上渗出的汗珠,轻轻瞪了一眼笑呵呵的泽梅尔。



“其实是真心话吧。”



尼娜把果汁递给维尔纳,他一口气喝光后,那张山贼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



尼娜也拔开了自己那一份的软木塞,小心地问道:



“那个,根据刚才泽梅尔团长的话,难道是否为议长选举的候补和竞技结果也有关系吗?”



“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为制裁违背国家联盟的国家而采取军事行动时,辈出议长之国的国家骑士团会被分配到主队,他们可以参加军议并佩戴四女神的战带,有各种特权。”泽梅尔像老师一样说明着“虽然名为制裁,但其实就是战争。关乎人们生死的军事行动如果让一个弱小的骑士团成为核心统率军队会很不可靠,骑士们也不会愿意让比自己还弱小的人打头阵带领军队的。”



“那个,也就是说,考虑到制裁时的军队编排,拥有强大骑士团的国家的理事在竞选议长时会更容易获得支持,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事实上,历代的议长几乎都是从火之岛排名前十六位的国家中选出来的。但是这次利里耶国不参加选举,因为我国的理事也就是已故王妃大人的公爵弟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一直与看得见的神的权利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虽然在第一场竞技就败退的话不会对我国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害,但外出来此地参观的国王陛下会很没面子,考虑到骑士团在利里耶国国内的立场以及作为军事力量要向外示威的情况,我们的首要目标还是要进入前十六。”



尼娜对团长的话点了点头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国王陛下和利希特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他的母亲以前是宫女,而他是庶子也拥有第七位的王位继承权。利希特说过自己在加入地方骑士团后和父亲就差不多是半断绝关系的状态,但尼娜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实际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国王陛下难道也和利希特先生的兄长一样把他当作〈黄色老鼠〉,打算任意利用后就把他处理掉吗?



虽然贵人和骑士的观战场所不同,但尼娜还是很担心。



——而且既然竞技结果会影响议长选举,那骑士的战斗方式就会左右火之岛的未来。背负着重要职责的骑士团应该都带着昂扬的斗志和严肃的心态在等待着知晓胜负之时吧。



尼娜本以为是像节日庆典般的竞技会,但听到团长说很在意〈那些家伙〉的情况时尼娜后知后觉地不安了起来。



看尼娜都忘了喝果汁,泽梅尔和维尔纳对视了一眼。



维尔纳尴尬地挠挠胡茬,泽梅尔垂下眼睛扶好眼镜后微笑着说:



“第一次参加的话难免会紧张担忧,包括〈那些家伙〉的事在内,需要烦恼的难题还很多,但现在你只需要记住自己的职责是副团长辅佐,是竞技场上的〈弓〉。如果还是没法冷静下来的话就回归原点吧。”



“原点?”



“火之岛杯是献给祈祷和平的最后的皇帝的礼物,只要理解这一点就不会偏离骑士的道路。”



“献给最后的皇帝的礼物……”



尼娜记住颇有重量的教诲,点了点头。



虽然还不成熟,但她也是身穿印有国章的军服的骑士。重新鼓起干劲的尼娜望向特拉拉山丘,因为盛夏的阳光而眯起来的海蓝色双眼看到了站在防壁上的小小身影。



——诶?



尼娜眨眼的时候,那人影已经消失了。



她心想应该是守护城邑的警卫,但心里却莫名地躁动起来。尼娜捂住自己的胸口,耳畔传来了从井边回来的利希特他们的马蹄声。



◇◇◇



“诶?那个,伊萨克团长,这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只能单手抬起来的小兔子,这点还是吃得下的吧?啊啊,我们是在冬日的山间里同吃同睡的关系了,事到如今不需要那么见外哦。”



“我不是见外,是,是真的吃不下。”



“既然是骑士,那把身体保持在随时都能行动起来的状态就是理所当然的义务。火之岛杯的敌人除了别国骑士团还有宿舍里男人的臭味,再加上天气还这么炎热,所以在你因为疲劳和中暑吃不了东西之前,还是提前存着比较好。我听说你今年就十八岁了,那就更没有长身体的时间了。比起纤细的〈花〉,还是丰满的〈花〉更有品尝的价值。给,这个很烫,你小心哦。”



伊萨克把粗壮如尼娜手臂的煮腊肠放到了她的盘子上。



光是看着眼前已经漫出木盆的巨大肉类料理,尼娜就感觉有些噎得慌。为了让自己十岁左右的体格活动起来,尼娜添了些腌渍的夏季蔬菜和芝士以及面包,但却半点都没有减少,所以伊萨克谈及骑士义务后,尼娜就无话可说了。



这里是参加火之岛杯的国家骑士团的宿舍。



尼娜坐在公共食堂的长桌前,她左边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正在悠哉地啃着羊肉。



“这里还是和我八年前来一样,没什么鱼类料理啊。大会期间,这里的安检就会特别严格,弄得跟个孤岛一样,所以运送食品会很麻烦。再加上现在这个季节,没什么新鲜鱼类也是无可奈何,但只有腌制和熏制的河鲜还是很不得劲啊,比起干巴巴的还是水灵灵的比较好,你说呢?”



“那个,是,是的,呢?”



“啊啊,你是在内陆国利里耶国长大的,应该不怎么在意这个吧。不过,大概有四十个国家的骑士团在使用宿舍,差不多有两千个人,光是要集齐四个地区的料理就是个大工程。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国家联盟,也没法把所有食物都搬上桌呢。”



伊萨克带有野性的精悍相貌上浮现出微笑。他把刮掉了肉的骨头扔进了专用的深口盘子里。



看了眼正在把腊肠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尼娜后,伊萨克突然把手伸向了对面罗尔夫的盘子。



“哦!那个看起来很美味啊,是北方地区的香草锅吗?”



吃完后伊萨克舔了舔手指。罗尔夫正要刺下叉子的时候,肉就被抢走了,这让他的眉间多了道皱纹。



——既然要拿兄长的料理,那为什么还要分给我?



尼娜重新环视围着桌子吃饭的几个人,感觉自己在中暑之前已经快要食欲不振了。



罗尔夫的旁边是托费尔和奥德,尼娜的右边是利希特。加入凛然盛开着白百合的深蓝军服的,是身穿印有雄伟狮子的黑色军服。



拥有〈黑色猎人〉这一响亮外号的破石王伊萨克无视了罗尔夫铁青的脸,非常随和地聊着天,吃得也很多。看到尼娜的木杯空了,就端起果汁壶给她重新倒满,还轻松地用单手剥开核桃分给尼娜。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端来追加的盘子时,伊萨克也非常亲切地挥挥手说:



“啊啊,不好意思,你们也都随意一点。”



周围传来的是豪爽的笑声和 “什么啊,你还活着吗?”之类的大声问候。闷着汗臭味和喧闹声的公共食堂与团舍的食堂没什么区别,尼娜有些害怕地看着互相拍打肩膀的大个头男人们,缩起了脖子。



——这和严肃的心态有点……是相当不同。既然这里的竞技会关乎火之岛的未来,我还以为大家会排列整齐,沉默着吃饭。而且第一次在官方竞技场的公共食堂吃饭就和伊萨克团长坐一起,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利里耶国骑士团到达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时候和利希特预料的一样是在敲响了正午的钟声时。



在门塔结束安检后大家就进入了城邑,从行军时所走的大道来到了山丘上的城壁内。大如城塞都市的城堡被分为了三个部分——国家联盟总部所在的宅邸和主塔以及位于其稍远处的圆形竞技场。



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围着竞技场的宿舍都是四边形的带地下室的塔状建筑。一楼是走廊和饮水处,二楼是按栋划分的公共食堂,三楼往上就可以用专门的楼梯通往各国的客室。挂着各国国旗的屋顶还有可以进行一对一训练等运动的场所。



利里耶国骑士团到了之后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大家赶紧放下行李就到食堂去吃稍晚的午餐了。尼娜确认好搬进房间的行李后朝着食堂走去,一进去就看到摆着十几张长桌的公共食堂里挤满了他国骑士团的骑士。国家联盟的职员穿着印有四女神花纹的军服,正在往放在墙边的台子上摆装满料理的大锅和盘子,看来这里的食堂是自助添菜的形式。顶到天花板的圆柱挡住了尼娜的视线,她找不到利希特他们在哪。



“怎么?利里耶国也在南栋吗?”



正在尼娜手足无措的时候,伊萨克向她搭话了。



包括西方地域杯的夜会和加尔姆国的事件在内,尼娜和这位棱角分明,浅黑色皮肤的伟丈夫——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



突然的再会让尼娜惊得浑身一抖。



“稍微长高了点吗?”伊萨克把手伸到尼娜的头顶确认她的身高。



应该是看出第一次来参加火之岛杯的尼娜迷失在了公共食堂里,伊萨克把她带到添菜的地方向她说明了一下这里的进餐形式。发现正在窗边的桌子旁寻找尼娜的利希特后,伊萨克就无视因自己的突然登场而大吃一惊的人们说:



“好久不见啊,你们还好吗?”自然地加入了利里耶国的餐桌——



尼娜把巨大的腊肠塞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她抬头看向右边,利希特就冲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尼娜的恋人骑士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伊萨克的存在,他现在正在和托费尔还有奥德一起讨论该怎么料理不合时宜的狮子肉。



旁边的餐桌上也有很多与别国混坐的骑士团,团长泽梅尔正在和以前相识的老骑士一起怀念地说着些什么,副团长维尔纳和中年组们则是与其他国家同年代的骑士一起认真地贴着胡茬脸,商量着交换从自国带来的酒樽。



尼娜在心里对眼前的景象表示了理解,吞下了腊肠。



——虽然有很多让我吃惊的事,但火之岛杯毕竟是四地域的骑士都能聚到一起的难得的机会。如果说火之岛杯是献给最后的皇帝的礼物,那与他国骑士团加深友好关系也算是和平的表现方式之一。



想到这,尼娜也想见见一起去南方地区远征的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还有当过〈盾〉的来自东方地区的少女骑士梅尔,虽然不知道她是否隶属于国家骑士团,但尼娜还是打算找找看。



尼娜忽然环视四周。



在南方地区的时候,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尤米尔也很照顾尼娜他们。既然团长伊萨克在这,那他肯定也正在某张桌子上吃饭。



尼娜问了问伊萨克,他却缩起了宽厚的肩膀。



“尤米尔这次没来。他稍微出了点差错,现在正在疗养中。”



“诶?疗养?那个,是在训练的时候受伤了吗?”



“是因为那家伙自豪的副团长的职务。开春的时候我让他扮成海商执行任务,结果他过于优秀的商业头脑起了反作用。他被刻意抬高市价发横财的山贼团伙盯上了,在从南方地区回国的路上受到了袭击。”



“尤米尔先生……被山贼集团。”



“吼,竟然让小兔子露出担心的表情,看来他很巧妙地拉拢了你啊。不过虽说是疗养,但也没受什么重伤。聪明的家伙总是容易过分自信,这次的伤就算是价格不高的学习费,让他能长长记性。他不在的话对骑士团来说有些不利,但我们不参加议长选举,王太子殿下也因为某些事情决定不来这里了。所以只要能〈差不多〉赢几轮,不被那些贵族吹胡子瞪眼睛就行。”



伊萨克不以为然地说完后,温柔地摸了摸表情不佳的尼娜的脑袋。



“毫不客气地和别人黏在一起的狮子肉还是切丁比较好吧?”



正在和托费尔还有奥德一起聊天的利希特突然用开朗的声音大喊时,伊萨克又看向了罗尔夫的盘子。



“这个看起来也很好吃啊。”伊萨克拿起最后一个肉丸放进了嘴里,罗尔夫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不能理解,无论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是不要脸地和我妹妹表现得那么亲昵甚至妨碍她长身体的机会,我都不能理解。开幕式时,四个地区的破石王要进行展示竞技,你既然有让我不爽的闲工夫,那还不如为了西方地区的名誉,去练习一两千次突刺如何?”



“什么啊,难得尤米尔不在我还想着能自由些呢,没想到这里也有啰嗦的小姑子。展览竞技就是表演而已,我会按照他们发给我的工资好好表演的。拿你的食物是因为我这个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美食都喜欢别人手里的,而且和朋友坐一桌吃饭有什么问题?我对你说的话才是无法理解。”



“谁和谁是朋友?”



罗尔夫眉间的皱纹终于多到了无以复加。



“真是见外的男人啊。”伊萨克抬起眉毛“当然是我和你啊,有了那么宝贵的经验,可不能再说我们只是熟人而已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那是最棒的〈一对一〉,虽然让你喝的人是我,但没想到最后我们俩都酩酊大醉开始了乱斗,结果把酒馆砸了,还被警吏抓进了小镇的牢——”



罗尔夫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就注重礼节的罗尔夫来说是非常罕见的行为,尼娜不禁眨了眨眼。



“兄长,是不舒服吗?”



罗尔夫扭过脸,避开妹妹的视线。



“到练习的时间了。”他低声说完后就拿着盛有餐具的木盆离开了。



伊萨克用手撑着脸,笑嘻嘻地拿起木杯。



虽然尼娜有些困惑,但她感觉罗尔夫和伊萨克的距离比之前更近了,心想〈极其不乐意的私事〉一定是兄长在谦虚,他们肯定是在一对一的过程中对彼此身为骑士的高傲之心产生了共鸣。



最喜欢的兄长和破石王成为了朋友,身为妹妹的尼娜也感觉无比骄傲。满脸喜悦的尼娜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重新面向伊萨克。她之前就想着如果和伊萨克见到了,就一定要问问他和罗尔夫的比试结果。当着罗尔夫的面问像是在起哄,所以他现在离开了倒正好。



尼娜像是讲悄悄话一般凑近身体,抬头看向伊萨克。



“那个,见到你之后我就有件事想问问你。可能会不礼貌,但我还是,那个,非常好奇。”



“小兔子的〈想问问〉着实充满魅惑力,就算是不好在人前说的事我也非常欢迎……啊啊,对了,我也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



“啊,难道是关于尤米尔副团长报告的南方地区的事件……?”



“我说尼娜,你,想和我结婚吗?”



周围的喧闹声消失了。



在好似涟漪般重新传来的低语声中,尼娜疑惑地歪着脑袋。



——难道〈结婚〉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含义吗?或者是我把〈决斗〉听成了〈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