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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划过她视线的是接近白色的银白色头发。



——诶?



既视感吸引着尼娜转过了头。



确认了同样回过头的骑士的模样后,尼娜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



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她只能惊愕地呆立在原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梅尔……小姐……?”



尼娜呆呆地喊着她的名字,站在楼梯上方的少女眨了眨玻璃珠般天蓝色的双眼。



“——……”



就好像刚发现自己究竟来到了哪里,少女慢慢地环顾四周,尼娜只是紧盯着她。



人偶般冷淡的相貌,垂到耳边的银白色头发上戴着异国风的贝雷帽。她穿着纯白色的军服,腰部的剑带上挂着大剑和一个小小的皮革袋。但最显眼的还是她那和尼娜一样的身高,这在众多健壮的骑士中可谓是极其异样的体格。



在南方地区给尼娜当〈盾〉的少女骑士。她有着与十五岁年龄不符的出群剑技,所以尼娜估计她来自某个国家的国家骑士团,也期望着与她在大型竞技会上再会。



——竟然……真的见到了……。



尼娜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朝上跑去。



她瞬间伸出了手臂,但在触碰到梅尔前又赶紧收了回来。尼娜把双手紧握在胸前,猛地低下头。



“那个,好久不见。上,上次受你照顾了。再次和你相见,我非常,开心。啊啊,太好了。那个,其实我也想过你会不会来参加火之岛杯,但也觉得不可能那么巧,总之还是一有时间就去会找你。在,宿舍,不对,那个,在,观众席。”



尼娜太过兴奋激动,话都说不清楚了。



尽管她因为着急而皱着脸,但实际上是在为彼此都来到了此地而开心。在港口小镇时出于保密义务没能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现在都是来到了正式竞技会的骑士,穿着印有国章的军服。



尼娜端正姿势,重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我之前没能告诉你,但我其实是属于西方地区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名字和之前告诉你的一样是〈尼娜〉。正好和王女殿下——那个,和〈贝蒂〉大人一起去看望了〈红发〉小姐。红发小姐和其他几个用头发颜色做名字的骑士都来自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啊,难道说梅尔小姐现在就是要去看望红发小姐吗?”



根据梅尔之前打算朝楼上走去的模样,尼娜不禁问她,但梅尔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尼娜有些困惑,但突然想起这位少女在回答问题时有特殊的习惯。少女低头站着不动的模样让尼娜怀念地眯起了眼,告诉少女自己是因为看了红发他们的竞技,发现红发受伤后因为担心就赶了过来,还把红发的伤情也传达给了少女。



“没想到经验丰富的红发小姐竟然会受伤,但幸好不是会危及骑士生命的重伤。听说第二组竞技也有人受伤了,可能是因为火之岛杯太过特殊让骑士们有些压力吧,竞技场上的烟尘也很影响视力。”



“………”



“啊,利里耶国是今天的第六组。我最近已经习惯了,不像参加裁定竞技会时有很大的压力,但毕竟是正式的竞技会还是会紧张呢。虽然和梅尔小姐一起参加了几个地方竞技会,但我们只是一直磨合和观战……不过现在想来,那时真的很开心呢。”



“………”



“那……个,梅尔小姐的国家的第一场竞技是什么时候?你之前说自己是东方地区出身,那现在戴着的帽子就是你自己国家的吗?因为我在西方地区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帽子。啊,对了,说到帽子,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炎症好了吗……”



“……失。”



“诶?”



“从这,消失。”



梅尔突然使劲推了尼娜一把。



“!”



由于太过突然,尼娜没能站稳脚跟朝后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楼梯平台上。面对冰冷的话语和粗暴的态度,尼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地望着梅尔。突然,楼下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



“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你在那里干什么?”



那命令的口吻带有听者理应服从的傲慢。尼娜朝一楼看去,有群和梅尔穿着同样白色军服的人在看着这边。



——梅尔蒂斯·维克托……?好长的名字,难道是梅尔小姐的真名吗?那那群人就是梅尔小姐所属的国家骑士团的团员吧。



这里正好距离连接大竞技场的通道很近,参加完开幕式的骑士团团员们来来往往,和好久没见的知己聊着天。



穿着白底上印有高洁金龙外罩的骑士团在喧闹的通道中带着异样的静谧,刚才喊梅尔的年轻男性好像是带领骑士团的人,他站在最前面,穿的是印有四女神的军服还披着仪式用的斗篷。从这身打扮来看,他应该是国家联盟的理事。男性诧异地看着梅尔和坐在平台上的尼娜,他卷曲的金发像缠绕的龙尾,装饰着充满威严的相貌。



站在男性后面的骑士就像是在保护他一样,是看上去十分冷漠的高大骑士。那隆起的肩膀上披着披肩,上面印有女神莫尔斯,尼娜瞬间想起刚才在观众席上看过的展示竞技。



只有各地区的破石王才能披印有女神的披肩,女神莫尔斯是北方地区的女神,掌管着正义与死亡。尼娜终于想起了楼下那群骑士的真实身份。



那梅尔就并非来自东方地区的国家——



“那个,你是巴尔托拉姆国的……?”



梅尔看也没看呆滞着嘀咕的尼娜直接走下了台阶。



行了站立礼后梅尔就走进了队列,和那个金发男交谈了些什么之后,那群白衣骑士们全都一齐看向了尼娜。



“!”



试探的眼神和冰冷的气息。尼娜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个金发男性还在死死地盯着她。



“您来的正好,雷米吉乌斯殿下。关于史迹部的事情,遗址的修缮报告——”



金发男性扭头看向说话的人,不耐烦地咂了咂舌后就点点头带着骑士们离开了。



尼娜仍坐在平台上,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梅尔小姐是巴尔托拉姆国的骑士团团员……。



从再会的喜悦一转,尼娜现在只对梅尔的出身国感到疑惑。就像比阿特丽斯自称〈贝蒂〉一样,在南方地区有很多骑士都会因为不方便暴露真实身份而使用假名,但梅尔隐瞒的国家是先王自尽后传闻隐藏了硬化银矿脉的超级大国,而且还有破石王。这让尼娜感觉自己的肚子里压了个铅块,莫名的沉重。



——而且,她为什么说让我消失?还突然把我推开了。



一起组队时梅尔也一直是个面无表情反应冷淡的少女,但后来也在竞技会上从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尼娜的〈盾〉,还因为担心尼娜闯进了商船到处寻找她。



——那刚才为什么?难道是我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吗?或者说其实她一直很讨厌我——



“怎么了小兔子?坐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又迷路了……不对,应该不至于,是中暑了吗?”



低沉的美声。



尼娜突然回过神来,看到刚才站着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的地方现在正站着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



伊萨克让拿着国旗和装备的骑士们先走,自己踏着长靴走上了楼梯。



“没事吗?”身穿黑色军服披着印有女神马特尔披肩的伟丈夫抓住尼娜的腰时突然抬了下眉毛。



应该是体格和体重比他想象的还要单薄轻盈,伊萨克吃惊地把尼娜扶了起来。



“你果然是迷路了啊,急救室在一楼哦。”他看了眼楼上的房间后担心地盯着尼娜。



尼娜僵硬地摇摇头。



伊萨克稍微思考了一会,帮尼娜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黑发和起皱的军服。



“不是身体不适就好,但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难道是因为害怕第一场竞技慌了神吗?虽然是面对红色猛禽都不胆怯的〈少年骑士〉,但在一万多名观众的注视下比赛还是会紧张吗?”



“不,不是,我确实很紧张,但我只是去探望了红发小姐后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熟人,然后就有点……那个……”



看尼娜支支吾吾的,伊萨克眯起眼,散发着抓住了猎物尾巴的尖锐气息。



他赶紧抑制住自己〈黑色猎人〉的本能,不以为然地说:



“这么回事啊,竟然和〈熟人〉密会,看来小兔子意外的是个不能小瞧的人呢。我看尤米尔的报告里说在南方地区有个十二三岁的真正的少年骑士在频繁打听你的住处,难道就是那家伙吗?那位会被金发追下地狱的可怜的团员到底是哪个国家的?”



“不,不是密会。”尼娜慌张地否定。擅长收集情报的尤米尔每天都去港口小镇杰雷拉的港口竞技场观察骑士,没想到他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在解剖骑士的眼神也看向了尼娜。



“那不是少年骑士,是,是女孩子。我刚才见到了和我一起在南方地区组队的女孩,结果发现她的出身国和之前告诉我的不一样,其实是北方地区巴尔托拉姆国的骑士团团员。”



“——巴尔托拉姆国。”



“是的。……我见到她很开心就赶紧和她打招呼,但,看她的反应,我好像碍着她了。所以怎么说呢,我就有点吃惊。”



“原来如此。被旧识冷淡地对待确实会感到困惑,但隐瞒真实身份参加地方竞技会的理由有很多。有的是为了锻炼;有的是为了赚钱;有的是为了收集情报。所以有很多虽然从属于骑士团但以个人名义远征的骑士,也有不喜欢和他国团员走得太近的骑士团,想太多的话属于是多管闲事哦。”



“是……这样吗?”



“因为我之前就私下到南方地区远征过,当时赚了一大笔赏金买下了娼馆,每晚都在享受花朵的芬芳。觉得当娼馆的老板也不错就迟迟没有回国,直到青筋暴起的尤米尔来迎接我把我整了一顿为止,那趟对国王陛下保密对小兔子的耳朵有害的远征着实充满了魅惑力。所以说,你不用那么在意。”



伊萨克装模作样地说完,拍了拍尼娜的肩膀。



“正好,看来那家伙的鼻子也和尤米尔一样灵啊。”察觉到楼下来往的人群中有人投来了视线,伊萨克轻轻笑了一下。



尼娜也跟着看过去,发现利希特在大厅聚集的骑士们中来回张望。出席了开幕式的利希特应该是回到了观众席,估计是担心去看望红发却迟迟未归的尼娜就出来找她了。



在众多大个子骑士中行动自如的利希特看到了站在螺旋楼梯平台上的尼娜。



“找到了!”利希特眉开眼笑地朝尼娜冲过去,但发现自己小小的恋人身边站着异国骑士团的团长时,他甜美的相貌立刻严肃起来。



利希特跺着脚走上楼梯,伊萨克既无奈又佩服地说:



“真是个简单的男人啊。〈成熟的恋人模样〉去哪了?你现在这样子我连酒都喝不进了,之前还用拙劣的演技极力扮演〈成熟的恋人〉,这就不想演了吗?”



“说什么呢?那也就是说你在食堂说的那些话果然都是故意的吧,还有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干嘛把手搭在我的宝物的肩膀上?你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绑架犯,把围巾还给你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不准再闻她的味道了吗?难道是中年组的无节操大叔因为年老而导致记忆力衰退,忘记了吗?”



“……原来如此,完全不演了啊。我的外表看上去和她差别很大,但实际上也只大一轮而已,还在允许的范围内吧,而且我们的国王陛下和他的宠姬也就是我姐姐可是差了三十岁。不过,竟然连这种程度的接触都不允许,看来你的想法和罗尔夫一样都还停留在古代帝国时期。身为缺乏分寸的年长者,我也愿意给你做做示范哦?”



意味深长的提案让利希特慌张地抓住了尼娜的手臂,在把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的瞬间,伊萨克自然地顺势靠近利希特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



楼下充满了喧闹声和热气,尼娜并没有听到自己头顶上的两个人在说什么。



离开了浑身僵硬的利希特后,伊萨克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重新看向尼娜。



“小兔子的弓箭和麻烦的野兽挺有缘啊。当然,最麻烦的还是这个金发。”说完后伊萨克摸了摸尼娜的脑袋,祈祷了利里耶国第一场竞技的胜利后就离去了。



利希特看着不慌不忙地转过身飘着披肩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果然是〈明知故犯〉,那估计泽梅尔团长也是一伙的。整出那么显而易见的计划,还好意思说我的演技拙劣。不过他们俩看上去就很狡猾,所以我差不多也猜到了。”



“那个……”



利希特看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面露困惑的尼娜。



他的耳畔还回荡着刚才看上去游刃有余,实际上却非常紧张的伊萨克的声音。



——〈少女骑士〉是巴尔托拉姆国的团员,好像和小兔子接触过了。只说这些你也懂我的意思吧?



新绿色的双眼里浮现出痛苦和烦躁,但利希特还是下定决心似的长呼出一口气。他吻了吻被自己环在胸口的尼娜的额头后轻轻放开了她。



尼娜惊叫了一下缩起脖子,着急地环视四周。看她这模样,利希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没事的。这不是为了留下我的印记也不是〈那方面〉的行为。怎么说呢……对了,是咒语吧。”



“咒,咒语?”



“嗯。竞技终于要开始了呢,尼娜……和我,如果能努力到最后就好了呢。”



“哈啊……”



尼娜不解地歪着脑袋,脸颊还红扑扑的。利希特握住她的手,包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



“走吧,回观众席。”



◇◇◇



“流程就和我昨天告诉你们的一样。对手虽然是小国,但据说他们在去年提高了工资以强化团员。综合实力的话是我们更优秀,但大舞台上的第一场竞技难免会浑身僵硬,所以就算用尽三轮沙漏也可以,要实打实地赢下来。”



十八名团员用右拳触碰左肩,回应着团长泽梅尔的命令。



第一场竞技的第六组。利里耶国骑士团在南侧的阵地里等待开始的铜锣声,团长泽梅尔知性的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冷静,进行着竞技的最终确认。



“……但是,从马尔莫尔国开始,之前的五组竞技中有三组都出现了需要用担架运走的重伤者。估计是对手的骑士们太过好胜而用力过猛,但也不能否定还有其他可能性。要根据对方的〈战略〉随即应变,所以可能会出现需要在短时间内解决对方的情况,总之场上的判断就全权交给维尔纳负责。”



在大竞技场的中央,负责洒水的审判部开始集合了。尼娜和奥德一起给大家发黑葡萄果汁和岩盐块,还有用冰凉的井水泡过的毛巾。



竞技还没开始,但大家戴着头盔的脑袋和蹬着长靴的双脚都被闷出了热气,内衬也早已被汗水浸湿。尼娜一口气喝光了甘甜的果汁,看向撒过水后冒着蒸气的竞技场时,站在阵地角落里的罗尔夫进入了她的视线。



——兄长?



他站在距离正在商量竞技刚开始时该如何行动的团员们稍远的地方,抬头看着位于看台最上方的最后的皇帝的铜像。



笔挺的身姿外穿着银灰色的盔甲和凛然的深蓝色军服,黑发好似雄狮的鬃毛般流淌。就连身为他亲人的尼娜也为这完美的站姿而心跳不已,但那秀丽的相貌上却浮现着险峻的表情。



虽然因为曾经导致罗尔夫失去左眼的事故,尼娜和他疏远了将近十年,但解除误会后的相处和马术的学习让他们变得更像普通的兄妹了。可专注于提高自身剑术的罗尔夫基本上不怎么说话,所以尼娜并不了解他内心的想法。



两天前在门塔排队时,罗尔夫也露出了和现在一样的表情看着山丘上的城堡。尼娜不禁有些担心,但冰冷的话语突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从这,消失。



尼娜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她轻轻摇头,强行甩开和梅尔再会时的情景。



尼娜确实为此受到了冲击,但那并不是现在该思考的事情。红发之前也以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身份提醒了尼娜要学会转换自己的心情,她至今已经重复过好几次同样的失败了,所以尼娜这次想尽力不让其他的事影响自己的弓箭。



——团长的目标是能够进入前十六国,那至少要赢到第三场竞技,首先要把眼前的这场比好。



尼娜放下手里的木杯时,利希特正一边摆弄头盔上的搭扣一边走到了尼娜面前。



“箭筒已经确认好了吧?”他看了看尼娜的背后。



“确认好了。”尼娜点点头。



和短弓一样,因为尼娜比之前壮实了些,箭筒也换成了更大的,里面大概有三十支箭。



维尔纳确认了一下竞技场的情况后指示大家准备出场。



长约百十步,宽约百四十步的大竞技场。



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欢呼声和蒸腾的热气。因为距离观众席比较远,所以抬头看到的各国骑士和王侯贵族们看起来就像用五颜六色的军服和衣装所编织的一道风景。



虽然切身感受着喧闹,但尼娜却没什么真实感。她带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站上竞技场,作为利里耶国骑士团十五名骑士中的一员在南侧整队。而位于北侧的骑士团在烈日的阳炎中摇晃,像一排人偶。



站在中央的审判部举起了手。



以此为信号,沙漏被倒转,四面八方传来的铜锣声在夏日的晴空中回荡。时间限制是三轮沙漏,火之岛杯第一轮竞技第六组的比拼开始了。



“!”



散开的骑士们好似画笔,在黄褐色的大地上顺滑地绘上了两种军服的颜色。



利里耶国听从团长“要实打实赢下比赛”的指挥,保持着与同伴的距离迎接对手。



尼娜在位于队列左侧的利希特身后拿起了短弓。因为是初战,所以双方都还不清楚彼此的战斗方式,在队列右侧摆好架势的罗尔夫已经用精彩的一击斩断了缠绕其身的热气,击碎了对方的命石。



审判部吹响了号角,观众席传来了欢呼声。



——兄长……!



尼娜把箭尾搁在弦上,摆好射箭的姿势看着罗尔夫心生感慨。虽然比赛开始前他的模样还很让人担心,但果然无论在任何时候,罗尔夫都能给出大家所期望的结果,是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



尼娜前面的利希特给出了射箭的指示。



因为伙伴的失石而被转移了注意力,利希特立刻趁机用抵住对方大剑的盾死死将其封在原地,暴露在视线之内的是闪着红色光芒的命石。



尼娜轻呼一口气,拉紧了弦。



在冷静的兄长和利希特的支援下,充分舒展开身体的尼娜展现出了无比美丽的射形。她瞄准了目标的命石后心无旁骛地放出了箭——但是。



“!”



响起轻快弦音的瞬间就传来了金属和金属相碰撞的声音。



从旁边突然跑来的骑士用盾弹开了尼娜放出的箭,守护了同伴的命石。



——为什么?



尼娜大惊失色。



在几乎有一大半的人都使用大剑的战斗竞技会中,使用短弓的尼娜被以各种态度对待过。有人嘲笑她儿戏,也有人不在乎武器而是把她看作一名骑士来对待。但她没想到第一次比拼的对手竟然看穿了利希特负责阻止,自己负责射命石的战斗方式并能完美应对。



——这就……好像是——



尼娜的脑海里浮现出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



明明是第一次对战,但却被对手看穿了所有行动而露出了破绽。最后,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阵型崩溃,红发因负伤而退场了。因为动摇而停下动作的尼娜被刚才挡住她箭的骑士盯上了,那骑士朝尼娜飞奔,大剑直指她的命石。



“尼娜,这些事待会再想!”利希特赶紧用鸢形盾挡住了对方。



这时,利里耶国其他的团员们也已经察觉到了微妙的异常。习惯只集中于眼前的对手的比阿特丽斯被人从身后偷袭;缺乏耐心的托费尔因对方固执的防守而焦急;速度不够快的奥德正在被反应极快的骑士耍得团团转。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团员们的动作变得毫无规律,原本保持着的横队渐渐没了形状,随着时间的经过,大地越来越干燥,长靴下卷起的烟尘也越来越大。



罗尔夫已经击碎了两颗命石,中年组击碎了一颗。剩下的人数虽然比对方多,但好似迷雾的烟尘让竞技变成了混战的状态,别说把握战况了,就连对手的位置都找不到。在前线挥舞着大剑的副团长维尔纳经验丰富,所以他很清楚无视细小的破绽会有多么危险。现在就算有人失石也必须尽快决出胜负,但对方的动作却快于维尔纳的指令。



“!”



对方将近一半的团员突然转身,朝着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右边——罗尔夫袭去。



察觉到情况的维尔纳脸色大变,他赶紧让附近的中年组过去支援,可罗尔夫的军服已经和成群的骑士们一起消失在了烟尘的尽头。



激烈的金属声完全没有间断。



在被充满怒吼的混乱所支配的情况下,命石的碎片飞向了天空,审判部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位于队列左边的尼娜只看到对手和同伴在激烈地来回交锋,根本看不到位于右边的罗尔夫发生了什么。但她仍然跟着利希特于场上狂奔,来到了烟尘的另一边时终于看到了面对奇袭也仍然没有半点畏惧,激烈飞舞着深蓝色军服和黑发的罗尔夫在一个接一个地击碎对手的命石。



尼娜安心地呼出一口气,但瞬间发现兄长的左手并没有拿鸢形盾。



罗尔夫无力下垂的左手手腕不自然地弯曲着。



“兄长的……手……?”



尼娜捂住自己的嘴时,周围就传来了竞技结束的铜锣声。



场上剩下的骑士是十三比五,这场竞技以利里耶国的胜利结束了。估计是迎来了极限,罗尔夫抱着左臂单膝跪在了地上,维尔纳赶紧大声喊审判部,在木栅栏外守着的医疗人员立刻抬着担架冲上了竞技场。



莫名寒冷的北风吹过,躺在担架上的印有白百合纹章的军服无力地飘摇着。



◇◇◇



“真是不错的香味呢,雷米吉乌斯殿下。嗯,这可是上等的黑葡萄酒啊。是特意用美酒来庆祝极好的序幕吧?”



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搭话。



雷米吉乌斯猛地回过头。



特拉拉山丘的新繁华区,巴尔托拉姆国理事馆。远方传来了夜晚的钟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穿着外套。



“晚上好~”男人用轻飘飘的语气打了个招呼。



窗外吹进了高原地带特有的凉爽晚风,让人感觉白天的炎热好似幻觉。但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失去了祖国的那天起就没了体温,即使在炎炎烈日中也仍穿着闷热的外套,而且一滴汗也没有。



男人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了颇有个性的潇洒胡茬。



这个男人每次从身后接近时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但他以前是国家骑士团的团员,有出众的剑技,甚至能仅用一招就将强大的骑士制服。于是就让他私下里集齐受国王维克托保护的战争孤儿,将他们培养成了负责调查和抹杀的〈莫尔斯之子〉。这个男人是因制裁而灭亡的旧吉伦森国的残党,身为运行计划的齿轮之一是不可多得的存在。



但每次和这个男人联系时就得吓出一身冷汗,这实在是让人不爽。



雷米吉乌斯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其母亲是巴尔托拉姆国国王的妹妹。身为军务大臣的他在讨伐蛮族时做出了极大贡献,但现在却作为理事担任着史迹部的闲职,这让他很是不快。国王维克托没有子嗣,雷米吉乌斯认为自己是他的后继者而非常骄傲,结果却被母亲下嫁的公爵家指定为了继承人,他日日为这不公的决定而叹息。巴尔托拉姆国王家流着最后的皇帝的血,他为此颇感荣耀的同时也贬低夺走了其宝座的国家联盟为阴险的豺狼,所以,雷米吉乌斯有很强的自尊心。



“算是吧。”雷米吉乌斯冷淡地回答了一声后喝了口酒。



壁灯照着昏暗的办公室。在能够仰望位于山丘上的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窗边,雷米吉乌斯拿起酒壶,把用这片古老之地栽培的黑葡萄所酿造的酒倒进了木杯里。



“议长他们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就算把来到此地的各国王族都卷进来也只是在埋头想办法给目前的多数派继续拉票而已,毕竟如果那个传闻能把国家联盟宪章倒背如流的法务部长当选了就糟了呢。他们现在正一边看着对战表,一边想该让哪个候补者的国家获胜。”



“真是群无能到让人发笑的家伙啊,甚至还没发现自己的脚边已经着火了。”



“战斗竞技会以受伤为前提算是条公认的规矩呢。上一次火之岛杯出现的重伤者甚至达到了两位数,每个国家都可能遇上〈意外事故〉,只要没杀人就不会有任何惩罚。今天的开幕式结束后各国王族都聚在看台上观战,其中还有几个优雅的妇人晕倒被送进了医务塔哦。”



男人若无其事地回答着,然后把画有金龙的银制信筒放在了木桌上。这个男人负责特拉拉山丘计划的指挥,他虽然语气轻浮但做事细心,雷米吉乌斯一边看着他交上来的详尽的报告,一边笑着说:



“最后的皇帝留下的礼物有不合理之处,先王特奥多尼乌斯因此自尽了,我们这些子孙却因此获得了好处。这还真是讽刺啊。”



“啊啊,对了。”穿外套的男人想起什么似的挠了挠脑袋“今天只有利里耶国的〈狼〉是意料之外,命令是完全毁掉他的双臂呢。不过,他不拿盾的话也就相当于没了一只手臂,竞技会上也经常会发生不可预测的事。无论是谁,无论何时,无论在哪场竞技会都一样。总之需要进行些细微的调整。”



“说到〈狼〉,我想起来在开幕式之后梅尔蒂斯在主馆见到了〈少年骑士〉,好像是对方因为再会而震惊向她搭了话。骑士团团员经常隐瞒自己的来历参加地方竞技会,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哎呀呀,她又单独行动了啊。”男人遗憾地说着“总感觉小梅尔从南方地区回来之后就很不稳定呢,我明明因为讨厌她的名字,特别疼爱她来着。我姑且指示她在竞技以外的时间去城邑调查了,但人偶就是人偶,国家联盟是火之岛的灾厄本身这一常识是用疼痛刻进她心里的,所以并不容易改变,她和其他孤儿一样是忠实又悲哀的道具。”



“那就好。但那真的是打败了〈红色猛禽〉的〈少年骑士〉吗?虽然是需排除的对象,但怎么看都是个能被轻易吹飞的小姑娘。应该还有其他更需要排除的骑士吧?比如说被你袭击的金特海特国副团长那样的。”



“不行不行,那虽然是个能单手绞杀的不值钱的小姑娘,但她那即使在狂风大作的千谷山中也仍然射中了大剑的弓术很是棘手。我也在港口小镇的一人制竞技上和给她当盾的金发玩了玩,感觉那是个在竞技场外才更能派上用场的野猫。他们虽然没有那个抓住很多情报的细眼睛副团长麻烦,但小心一点总没坏处。”



“你还真是谨慎啊,不对,应该是胆小吧。不过还是比不过维克托陛下,父亲死了之后被国家联盟怀疑有反叛之心却仍然唯唯诺诺的,完全就是个胆小鬼。”



“嗯—怎么说呢,按照之前照顾过我的人的口头禅来说的话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完美。哈哈。”



雷米吉乌斯看着报告书,又就几个地方提了些问题。



潜伏在特拉拉山丘附近的同伴的动向;入侵路线和演习的情况;硬化银制大剑的保存状况;与在巴尔托拉姆国国内做准备的矿山大臣卢克鲁斯联系得如何;关于盯上了贵人的盗窃团伙和增加的巡逻人员以及怀疑巴尔托拉姆国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的行动——



确认计划没有问题后,雷米吉乌斯使劲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看向穿着外套的男人,男人恭敬地低下了头。



“但这都是多亏了身为史迹部部长的殿下。保护发霉的地下遗址这一无聊的职责竟然意外的有用,当然,国家联盟的坏习惯也一样。”



“想出计划的人是你。在有奇怪的甲虫蠢动的遗迹内检查天花板的脱落情况和石像的数量等,用在这些杂事上的日子也并不是白费。”



“是。但比起草绿色的军服,还是自古传下来的尊贵姓名更适合殿下。这个计划成功,为先王陛下报仇后,维克托国王也就不得不承认您为继承人,不对,不管结果会如何我们也已经无法回头了。当您成为了雷米吉乌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陛下时,请一定履行您的承诺。”



“复兴吉伦森国是吧?我当然记得,还必须要感谢不仅找到了硬化银矿脉,还找到了你的卢克鲁斯矿山大臣。你真的是个能干的男人,安排计划建言献策,为了达成目的选择最佳手段并付诸行动,是我优秀的〈人偶〉。”



雷米吉乌斯把黑葡萄酒倒进木杯里。



在壁灯的照射下,杯内的酒呈现出深红色。在这片铺满战死尸体的大地上养育的果实好像饱含着许多感情。有为了因不公而失去性命的先王的复仇心;有对以看得见的神自居的国家联盟的愤懑;还有要成为下一代巴尔托拉姆国国王的年轻的野心。



雷米吉乌斯把这一切一饮而尽后看向了窗外。



夜幕静静地支配着古都。



在浸染了深蓝的世界里,巨城耸立好似漆黑的山峰,雷米吉乌斯眯起眼眺望着。黑发男用失去了光彩的黑暗瞳孔看着雷米吉乌斯露出胜者般放肆笑容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