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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尼娜想到刚才那群男人套麻袋扔渔网的熟练程度,估计他们做过不少类似的事了。为了以后不再有人被拐,尼娜问了问青年镇上负责抓捕罪犯的官员所在的值班所打算去报案。



青年摇了摇头。



“放弃吧,就算去报案也没用。生活在路边的孩子们大都是不知家名的孤儿,那些官员可不会为了这些〈不存在的孩子们〉采取行动。”



“那个……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出生后一般都会去教会登记。征税或是加入国家骑士团时都要查看教会的名簿,没有记载在名簿上的人就相当于不存在。所以他们就算被拐卖被伤害,国家的人也没义务管他们。”



“相当于……不存在……”



尼娜皱着眉重复着青年的话,青年见状笑了笑。



“不过他们不管也并非只出于这一个理由。”青年说完又转向少年“这样对你来说也更好吧。从不熟悉该地的异国人那抢走钱财,然后逃往聚集着差不多外表的孩子们的小巷,这可是小偷的惯用手段。而且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吧?”



“……”



“啊啊,我不是要责怪你。毕竟住在街道上面的那些人可是堂堂正正地用着从民众那偷去的钱财为自己的王冠雇佣骑士呢。但让小孩独自在这等着的时候你可要当心,年长的在外面赚钱时,孩子很可能会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故。还有——”



青年把捡起来的糖袋子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看你刚才逃跑的模样,你在这个镇住了很久吧?就当是我救了你的报酬,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这种用糖果拐人的人贩子很常见吗?”



少年用试探的眼神看着青年,然后护紧怀里的男孩回答:



“……何止是常见,这在这个港口小镇上是极其普遍的事,甚至成不了大家闲聊时的话题。”



“原来如此……嗯。那我再问一个,守在港湾地区的那些戴帽子的——警卫兵?有没有来过这个仓库街看商人搬行李?”



“……不知道。但之前弟弟只是去瞧了瞧用于海上警备的官用船只就被他们赶走了。……话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戒备地问青年时,他怀里的男孩突然动了一下。



“哥哥,船呢?”男孩微微张开眼问少年。



少年背起男孩,慢慢与青年和尼娜拉开距离后猛地逃走了。



“诶?那,那个——”



看着瞬间在前方变成一个点的少年的背影,尼娜呆住了。



青年不禁苦笑。



“这也没办法。野猫如果不随时提高警惕的话是活不下去的,有时一脸亲切地接近他们的人其实是最麻烦的。不过他跑得还真快啊。”



青年眯起眼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青年的话语和他温柔的眼神让尼娜不禁想起在南方地区给街上的少年金币的利希特。



察觉到尼娜的视线后青年扭过头问她:



“怎么了吗?”



尼娜慌张地摇摇头,也看向少年们消失的方向。她抿紧嘴唇,因为不得不放走那些恶徒而心情复杂。但就算去报案也没人管,而且万一那少年被发现是小偷很可能还会受罚。



——但是——



利希特以前也是在西雷西亚国和父母双亡或是被抛弃的伙伴们一起生活。尼娜刚才追赶少年时跑过的路上也有好几个脏兮兮的小孩。



“那个,西雷西亚国有很多刚才那样的……那个,在路边生活的孩子吗?”



“是啊,但不仅是西雷西亚国。沿海国家门庭若市商业繁华,工作多到甚至可以安排给未满十岁的孩子打工赚日结工钱。而且这里有很多因国家联盟的制裁而失去了国家的流民,不过这对在国情安稳的内陆国里住着宅邸的贵族大人来说是天方夜谭吧。”



“内陆国的贵族大人?”



见尼娜一脸诧异,青年指了指尼娜左手的手指。



“那个戒指上的白百合纹章。……是利里耶国的国章吧?镇上都在传哦,说西方地区的各国都派来了大人物参加代理竞技会。”



“我确实是从利里耶国来的,但我不是贵族。只是普通的……怎么说呢,是在村里长大的。”



“……村姑娘?”



“是,是的。”



尼娜点头后,青年吃惊地张大了嘴。



青年又突然猛地咳嗽起来,痛苦地弯着身体。



“那个,你没事吧?”尼娜有些慌张。



“没事。”青年的肩膀颤抖着,对看着自己的尼娜摆了摆手。



“果然还是受不住冬天傍晚的风啊……抱歉。原来是村姑娘啊,我还以为……”



不知为何,青年有些开心地笑了。



留有烧伤的脸忽然转向了仓库街的前方,尼娜也顺着他的视线一起望过去。立在崖上的〈贝之城〉以傍晚泛红的天空为背景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远处传来了钟声,开始归巢的海鸟从二人眼前飞过。



“差不多到时间了。”青年像是在自言自语。“……快天黑了,我理应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我接下来还有事要办。街道下方的小路里也有很多刚才那种人,所以你就绕个远路去码头,然后从中央栈桥到大道去。”



青年带着尼娜离开了仓库街。



平稳的海面上泛着夕阳的光,染上了赤红和金黄。



远离港湾的灯塔早已亮起,为那些于夕阳西下时返航的船指路,而那些早已靠岸的船只则在港口拖着他们长长的影子。青年在中央栈桥附近告诉了尼娜接下来该怎么走,然后就对低头道谢的尼娜一边招手一边干咳着离开了。



◇◇◇



“——殿下想碰王冠,结果大哭起来。他还小,还没理解父亲的死,所以这也是难免的,但女宰相却用糖果哄他,不告诉他真相……啊啊,是的,招待我喝了茶后就把就把我带去了谒见之间。我跟你说,那个王冠竟然就直接放在王座上哦。不过是个用金属和宝石做的玩意,却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坐在王座上,侍从们也是一脸严肃……嗯,这个格雷普芬好好吃。有糖粉的味道,甜而不腻。你在哪买的?”



利希特的脸鼓得像松鼠。



“我想想,是在面向中央栈桥的大道的前面。”



尼娜一边把格雷普芬从纸袋里拿出来摆在盘子上一边回答。刚放上盘子就消失在了利希特的肚子里,所以一纸袋的格雷普芬瞬间就空了。



“好,我记住了。预计是在这周内回国,到时候我就去买吧,买五十个。然后,那个谒见之间的柱子上都镶满了珍珠和贝壳。点亮壁灯后,整个柱子都会因反射发光,那个光就正好起到了引路的作用。那是女宰相按照先王的喜好改建的,但柱子原本的作用是支撑建筑物吧,所以我不能理解这种做法。啊,这个也好好吃。杏仁的香味好让人怀念……用的油是杏仁榨的吧,杏仁是西雷西亚国的特产呢。这个又是在哪家买的?”



“从街道下方走到上方时,南边有个台阶,我记得店铺就在台阶旁边。”



“我记下了,到时候这个也得买回去。那些贵人竟然把这么好的杏仁用作美容,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们。刚才说到哪了?对了,柱子。据说那一根柱子就值我们半年的工资……嗯,唔呕。”



讲得眉飞色舞的利希特突然按住了自己的喉咙。



尼娜赶紧递出装了果汁的木杯。被格雷普芬噎住了的利希特痛苦地一饮而尽。



二人面前的巨大暖炉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航海图,呛得弯腰咳嗽的利希特的影子印在了上面。这是给出港的船只用的地图,上面画着西雷西亚国近海和龙爪诸岛。利希特的影子旁边是尼娜的小小身影,她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感觉这个空间好不真实。



尼娜慢慢抚摸从〈兰特弗里德〉变回了〈利希特〉的恋人的后背。



夜晚的海风从面朝大海的飘窗外吹了进来,尼娜不禁微微颤抖。



——利希特是在晚饭结束后不久来到了尼娜的房间。



敲响了夜晚的钟声时,尼娜到达了码头。她顺路买了些格雷普芬就直接返回了〈贝之城〉。格雷普芬是利希特非常喜欢的家乡甜点,甚至用格雷普芬当作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假骑士团的名字。裹满糖粉的球状格雷普芬里还加了果酱。



想着利希特因为公务腾不出时间,所以尼娜给不方便外出的他买了很多。结果去找他时他正好去参加夜会了,决定下次再找机会的尼娜就去和托费尔、兄长一起吃晚饭了。



吃完晚饭后回房的尼娜一直在打瞌睡。提高耐力是尼娜的课题,但尽管她一直在做基础训练,可遇到小偷和人贩子后还是会感觉筋疲力尽。她今天在小巷里跑了差不多两个来回的沙漏,从码头到位于崖上的王城也有很长的楼梯要爬。



明天的前夜祭上,尼娜要作为随行团员对竞技时的审判部一职进行部署确认。所以她一回房间就赶紧收拾好准备拉上窗帘睡觉,结果发现利希特站在窗外。



尼娜的房间很高,掉下去的话就会直接被大海拍死。



外套随风飘舞,尼娜的恋人在窗外微笑。



尼娜拼命忍住快要喊出口的悲鸣,让用绳子从楼上的房间吊下来的利希特进来了。一进来他就使劲抱紧了尼娜,叹了口气说:



“时隔九天的尼娜,是真的尼娜,不是我的妄想。”他吻了吻尼娜的脸颊,然后再次将尼娜收进怀里。



无论是在来的路上还是在王城都有很多人,如果传出去〈王子〉拜访〈女骑士〉的客房那实在是不太好。



“所以我不这么进来的话,估计回国前连话都说不上了。”



利希特说完后就看到了摆在圆桌上的纸袋,两眼放着光。



尼娜拜托侍童拿来了饮料,和利希特开起了意料之外的茶会——



“啊,真是危险。”



利希特终于吞下噎在喉咙里的格雷普芬,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后呆呆地望着尼娜。



利希特应该是夜会一结束就过来了,他还穿着宝石纽扣的束腰衣和阔腿裤。腰带上挂着印有白百合纹章的短剑,象牙色的外套上也锈了银色的白百合。虽然这套装扮并不华丽,但低调的感觉反而越发突出他高贵的气质。



不知是因为很久没有像这样毫无隔阂地聊天了,还是因为利希特穿着少见的服装。尼娜对眼前这个和在团舍时没什么两样的利希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利希特被海风吹乱的金发散发着清爽的发油味,尼娜注视着他被暖炉染红的端正的侧脸。察觉到视线的利希特回过了头。



“嗯?怎么了?”利希特盯着她,尼娜赶紧慌张地摇头。为了掩盖自己刚才一直盯着他看的事实,尼娜把视线移向了被他不整齐的金发盖住的金色细绳发带。



“没什么,就是觉得利希特先生戴的那个发箍很罕见,上面还有贝壳呢。”



“啊啊,嗯。我也是没办法才戴上的。”利希特一边摸着额头上的发箍一边吃着格雷普芬“是那个女宰相送的,虽然我不喜欢这些,但还是顺势戴上了。毕竟这表面上算是对已故国王吊唁的〈回礼〉。她应该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从小型商船的海商当上了内务大臣,后来竟然成为了一国的宰相。她把衣服、宝石、化妆品连带马车一起送给我们了,事后确认赠品目录就是个大工程啊,可马尔莫尔国的果冻公主……明明是特使却开心得不得了。”



尼娜有些吃惊。



昨天的误射事件后尼娜只能作为一名骑士团团员面对王子〈兰特弗里德〉,一直没有私下与利希特接触的机会。



尼娜放下了手里的纸袋。



她重新面向利希特,端正坐姿后低下了头。



“那个,我在国境的森林里对宰相阁下的一行人放了箭。……真的对不起,维尔纳副团长明明给了我增加放哨经验的机会,托费尔先生也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却还是搞砸了。犯的错还给利希特先生添了麻烦,我……”



看尼娜真挚地道歉的模样利希特抬起了眉毛。他咽下嘴里的格雷普芬,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糖粉后说:



“没事的。我倒是觉得万一演变成了麻烦的事态倒更好,那样我就能以这为借口和尼娜一起逃到国外……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小小的弓射出的一箭而结缘——听了那个女宰相说的话后,我也恍然大悟了。对于他们来说算是卖了个人情给我们,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很感谢尼娜的哦?”



“感谢我……”



“你知道加尔姆国不仅将加韦恩用作威胁别国的手段还利用了战斗竞技会制度吧?”



“啊,知道。”



这几年,加尔姆国一直借着战斗竞技会〈不杀就不算犯规〉的规则为所欲为。



与施万国的麦子借用问题;与利里耶国的王女比阿特丽斯的求婚问题等。只要不满足加尔姆国的要求,他们就会借着领土问题申请裁定竞技会,将对方骑士团逼到近乎毁灭取得胜利。事后再重新与对方交涉。



只要被拒绝,加尔姆国就会申请裁定竞技会,这样的事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加韦恩对于加尔姆国来说就是威胁他国的武器,也是有利于自国的道具。



利希特舔了舔手指上的糖粉继续说:



“西雷西亚国也一样,迫于加韦恩的压力才让加尔姆国出身的母亲的儿子成为了国王。其兄长虽然不能接受,但就算他引发了内乱,只要加尔姆国获得了带兵入侵的许可——获得了行军许可证的话,国王就能获得支援了。所以王兄就只能忍耐,但如今那个加韦恩已经消失了。”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制约王兄的力量了吧。”



“没错没错。而且那个国王是突然死的,所以连王太子都还没定下,结果就迟迟决定不了将王权交给谁。……啊啊,对了,表面上说国王是病死的,但实际上是摔死的。”



“摔死的?”



“夜会之后国王到露台上吹风,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的幻觉。他问那个男人是谁,结果吓了一跳不小心掉进了悬崖下的大海里。虽然那是个奢侈放纵,只记着睡午觉的懒惰——悠闲的国王,但他的遗体漂到了附近的渔港后才被发现,还是挺可怜的。啊啊,抱歉,跑题了呢。”利希特苦笑“就这样,原本就不安定的国情越发动荡了。女宰相想推举国王的孩子为新王,她简化了商船的入港手续还在税收制度上新添了许多优待措施,所以富裕层的人都很支持宰相。而一直待在领地的王兄则将军务大臣以及国家骑士团等相关人员拉拢为自己的伙伴。于是,位于北方的邻国纳尔达国就介入他们之间为他们仲裁。”



“纳尔达国……是那个向比阿特丽斯王女殿下提亲的新王陛下治理的国家吗?”



“嗯。”利希特点点头“奥拉尼夫殿下……陛下为了让纳尔达国免受战火打算帮着解决西雷西亚国的王位继承问题,就是他提议召开代理竞技会的。王权一直悬而未决的话就无法批下行军许可证,他国也就无法介入西雷西亚国为某方提供支援。所以要尽快定下王权获得近邻诸国军队的协助以防止军事冲突……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那个,成为新王的话就能依靠王权申请与他国协作,然后……怎么说呢,就像利用〈红色猛禽〉的加尔姆国那样利用他国的军队要求在王位争夺中输掉的一方展现恭顺之意……啊,所以女宰相才不追究我的误射?”



“应该吧。不过他国在是否协助上面也各有想法,也不是西方地区的所有国家都会成为〈称手的加韦恩〉。所以女宰相就亲自出来迎接,以对待宾客的态度对待我们,为我们前来吊唁回的礼也只是名为〈回礼〉,实际上是〈赠礼〉。”



利希特耸耸肩膀,然后把从外交官那听来的代理竞技会的流程以及各国的情况告诉了尼娜。



施万国一直都是“墙头草”外交主义,他们这次以防止被卷入拉托马尔国的纠纷和南方地区频发的内乱为由拒绝了出席代理竞技会。加尔姆国要处理卧病不起的王太子换代一事,王都也因夏季的暴风而出现了风害,所以也不出席代理竞技。



克洛茨国因为审判部部长的失职而导致国威摇摇欲坠,为了通过成功的外交挽回名誉所以接受了邀请。利里耶国之所以愿意过来是因为担心内乱爆发后导致与自国交集匪浅的纳尔达国被卷入其中。原本纳尔达国的奥拉尼夫国王会作为特使代表前来,但他要处理旧弗罗达地区的农民起义抽不开身,所以由金特海特国的大贵族接受了这个任务——



“哈啊,原来如此。”尼娜听得很认真,但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起来。



如果能获得近邻诸国的协助,用邻国的军队作为抑制力量回避武力冲突的话就最好,但这说到底也是以国王的儿子成为新王为前提才能成立的假说。



团长泽梅尔经常说没人能知道战斗竞技会上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如果最后获胜的是王兄,那他绝不会善待将自己拉下王位的兄长的儿子。到时候就算王子殿下向各国求助,只要获得了王权的王兄不下发行军许可证那别国就无法帮助王子。



尼娜将自己的担心说出了口,利希特一边小心地收集纸袋里剩的糖粉一边回答:



“嗯,这些女宰相也都很清楚,所以才决定在代理竞技之前获胜。”



“在竞技前……获胜?”



“她用极高的赏金召开了竞技会,然后从获胜者中选出擅长水上战斗的商船护卫组成了参加这次代理竞技会的骑士团……而且听说女宰相还支付了成倍的佣金把王兄那派雇佣的骑士都拉拢了过来,好像是给了每人三千枚金币。”



“金币……三千枚……”



尼娜呆呆地重复着,利希特笑了笑。



“不过女宰相原本就是一世一代的大富商,在名门贵族中虽然也有与靠着〈赠礼〉爬上来的她保持距离的人,但这次的胜负结束后那些人应该也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吧。王妃看样子也不会插手政治,只要尚且年幼的王子殿下成为了新王,西雷西亚国的实权差不多就是她的掌中之物了。”



尼娜回想起在国境的森林中与自己对话的女宰相宝拉。



孔雀羽毛装饰着的豪华防寒外套穿在她高大的身体上,施有白粉的美丽面容看起来非常柔和。但戴着单片眼镜下的双眼闪烁着无懈可击的光,一下就能让人联想到与波涛般剧烈起伏的市场斗争并获得巨大财富的海商。



三千枚金币是足够庶民生活十年的金额。她毫不吝啬地挥洒如此巨款,只为了将王冠交给自己支持的殿下。



尼娜只是一介骑士团团员,以她的立场并不能对西雷西亚国的内政插嘴。但她觉得无论女宰相打算用何种方式解决王权的归属问题,只要不与王兄派发生军事冲突伤及国土和人民就好。



——我不是要责怪你。毕竟住在街道上面的那些人可是堂堂正正地用着从民众那偷去的钱财为自己的王冠雇佣骑士呢。



尼娜思考着在仓库街遇到的青年说的话。



她认为不能为任何罪行辩护,但偷走尼娜信筒的少年瘦到风一吹就会飘走,那个看上去应该是他弟弟的男孩也差点被人用糖果拐了去。之前杂货铺的店主提到了麦子和木材的价格上涨的问题,那尼娜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些孩子们现在也一定没有居身之所,忍受着饥饿与寒冷。



尼娜注视着在眼前燃烧的暖炉。



多亏了充足的柴火,尼娜就算只穿着一件内衬也完全感受不到寒冷。宾客用的房间宽阔又豪华,就连住在古城改造的团舍里的尼娜都会为之惊叹。伸到天花板的装饰用圆柱将有床的部分与飘窗的部分分隔开来,全新的衣服收纳箱和镜子都在壁灯的照耀下闪着光。侍童焚的香闻起来很是舒心,柔软的毛毯十分厚重,甚至能将身体埋在里面。



尼娜不禁有些内疚。她想起王女比阿特丽斯之前说利希特刚被领回〈银花之城〉时对贵族的态度很是厌恶,因为他想到了辛劳的伙伴和母亲,所以对舒适的生活感到心中有愧。



尼娜现在的心情应该和曾经的利希特很像吧,她将自己和被嘲笑为〈黄色老鼠〉的年幼的利希特重叠在了一起。尼娜想象住在酒馆的利希特的模样,觉得他说不定也和自己今天见到的那些少年过着差不多的生活。



想着想着尼娜不禁皱起眉,忽然有个柔软的东西搭在了她的头上。



——诶?



拂过脸颊的是光滑的上衣。她转头看到坐在身边的利希特正靠在自己身上,手里拿着装甜点的纸袋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利希特先生……”



刚才还在说话的,不知何时他就睡着了。



尼娜有些困惑,想了想觉得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到得太迟,利希特从早上的钟声敲响后就一刻也没停过完成着自己的日程。他需要应对的都是别国的重要人物,所以必须要有王族的样子,而且和他们谈的也都是与各国利害有关的事吧。



但利希特表现得非常完美,让人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他第一次负责外交事务。不知是否因为他那即使放在盛装的青年贵族中也仍然显眼的相貌,总之他看起来就像是从小在〈银花之城〉长大的王子。



——利希特先生明明这么努力,我却——



听着利希特的呼吸声,尼娜低下了头。



误射事件之后,尼娜今天又因为粗心被卷进了别的事件中。虽然就结果而言都没酿成什么大祸,但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她对自己感到羞耻。托费尔之前也告诉尼娜如果不看开点的话以后还会犯同样的错。



尼娜之所以注意力不集中主要是因为马尔莫尔国的士兵们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还是直接问问利希特比较好。但那再怎么说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利希特看起来也只是在完成身为兰特弗里德的任务而已。而且更重要的是,尼娜报告自己的误射时说的是〈因为发现了可疑人员而着急,所以没有确认对方身份〉。



在艾丽泽公主的面前她实在是没法说出真实原因,所以事到如今她也难以开口重新解释真相。而且尼娜也不想让利希特知道自己是因为私情才导致骑士的公务出现了差错。



远方传来了波涛声。



客房面朝大海,所以就算关紧了窗户也仍然能听到海的声音。



靠在尼娜身上的利希特慢慢向下滑去,他们的体格差相当于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所以尼娜难以撑住睡着的利希特。



即便如此,尼娜还是尽量不吵醒利希特,努力用手臂支撑着地板。把脸贴在尼娜脑袋上的利希特呼出了长长的气,身上传来的虽然是不熟悉的服装的触感,但体温却还是那熟悉的温度。



尼娜在不知不觉中放下心来,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在尼娜委身于包裹着自己的温热睡着后,利希特忽然睁开了眼。他认出摩擦着自己鼻尖的黑发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把恋人用做了枕头。他慌张地爬起来,快速抹掉了还沾在自己嘴角的甜点渣。



“……对不起,明明是难得和你相处的时间。而且既然要睡,应该用膝枕或是抱枕这种更具魅惑力的姿势才对,我真是个笨蛋。久违地独处让我感觉很安心,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进入怀念的梦乡了。”



尼娜摇了摇头。



“没事,能稍微得到休息就好。怀念的梦……是关于西雷西亚国的梦吗?”



“嗯。可能是因为海浪声吧,感觉快涨满了,再不快点回家路就要被淹没了……”



“涨满?路被淹没?那个……”



尼娜没懂利希特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啊,嗯。海面……怎么说呢,就是海面的高度有时会和往常不同。退潮后会露出岩场和海底,能捡到贝壳和鱼,还能去平常去不了的地方,看到罕见的东西。所以不注意的话就会被涨满的潮——”



——传来了敲门声。



利希特以为是侍童拿来了饮料。他赶紧冲向圆柱后准备躲起来,但在那之前门就被打开了。



托费尔探头进来,看到利希特也一点也不吃惊。



“你果然在这。抱歉在你们正开心的时候来打扰,是马尔莫尔国的公主大人跑到楼下来说找你有事,结果侍童说去你房间找你没人应声。中队长还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啊,我已经跟他解释了说王~子殿下体质特异不会感冒,所以你就放心吧。”



“……这不是解释,就是单纯地说我坏话吧。而且真的在做开心的事的话,我肯定会事先把房门上锁而且要给罗尔夫下药的。”



利希特放下心来,一脸不快地瞪着托费尔。



“然后呢?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又要开茶会吧?夜会的时候听西雷西亚国的贵族千金们讨论奢侈品听得我耳朵都痛了,难道还没聊够吗?不是新年祭典的时候穿什么裙子就是最近流行的化妆法,我为了维持面部表情累得要抽筋了。啊啊,难道他们是因为讲了太多废话口渴了所以下楼找水喝吗?”



“他们确实还没聊够,但你不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啊。反正你肯定也只会说‘是呢’‘原来如此’‘那真是厉害呢’这三句话吧。那位公主大人说自己身为代表国家前来的特使,想和王~子殿下商量些事情。好像是女宰相问她能不能让随行团员在前夜祭时参加亲善竞技会。”



——察觉到脚步声有变的罗尔夫睁开了眼睛。



罗尔夫一动不动地站在被提灯微微照亮的客房中央。和突刺训练一样,冥想也是他每日必做的事,他正排除了脑内的一切杂念,让身心都如无风的湖面一般平静。



海风吹响了飘窗,外面还有钟声回荡,但罗尔夫没有丝毫动作,全神贯注在冥想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察觉出周围气氛的变化。在养育骑士的村庄中长大的罗尔夫自幼就被作为骑士培育,而且失去了左眼后他的神经越发敏锐了。



罗尔夫凝神听外面的声音。



侍童、士兵、马尔莫尔国的特使、中队长、托费尔——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还不至于将手伸向剑带。



罗尔夫有着与狼匹敌的爆发力和异常敏锐的反射神经,他下意识捕风捉影的神经会准确地将对手骑士的实力传达给他,但偶尔也会带给他疑问。他有时难以理解自己因直觉而产生的行动与眼前的状况有何联系。



听到利希特下楼的声音后,罗尔夫想起了自己在国境的森林中感受到的气息。



当时在亲眼确认其身份之前,罗尔夫以为是些习惯杀戮的无赖之徒,类似在特拉拉山丘上对峙过的反叛分子。所以罗尔夫当时才会带着士兵紧急前往森林,结果却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尼娜和女宰相以及西雷西亚国的警卫们。那瞬间,他有些怔住了。



——这只独眼,啊啊,你就是有名的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吧。



笑容柔和的西雷西亚国女宰相宝拉、长相如海兽般的警卫长以及双眼干涩的副警卫长。他们的身后还有十几名强壮的警卫兵,虽然都戴着印有国章的帽子,但看上去像是借来的。



罗尔夫并不会盲目轻信自己的直觉。一想到尼娜之所以会因懈怠而误射对方肯定是因为那个金发男,罗尔夫就觉得怒火中烧。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虽然还不成熟,可身为骑士也有着比较敏感的直觉。



想到女宰相的罗尔夫的指尖渐渐伸向了剑带。



“…………”



海蓝色的独眼露出沉思的色彩。



以〈骑士〉为核心的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单纯的男人。



在完成身为随行团员的职责时,对他来说就连利希特也只是个〈王子殿下〉。所以无论他国的重要人物或是王城的警备人员是何来头,他都不能做出有损利里耶国利益的事——要不是火之岛最近不太平,罗尔夫压根不会与这种工作扯上关系。



海风剧烈地摇晃着飘窗。



王城向悬崖外突出,面朝大海的窗户自然会承受极强的风压。



罗尔夫走到窗边准备拉上窗帘时,看了看悬崖下好似星辰般闪耀的万家灯火。而决定西雷西亚国未来的竞技会的舞台——水上竞技场则在深渊般黑暗的大海怀里沉眠着。



罗尔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再次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剑带,这让他不禁皱眉。



“搞不懂……。我到底是对什么起了反应……?”



他小声嘀咕着。如果这反应代表自己将要面对的强敌的话,那只能是预计会在明天露面的代理骑士团团员们。他们都是习惯了水上战斗的人,而罗尔夫从未有过在水上战斗的经历。



想到这,罗尔夫忽然回忆起了火之岛杯的开幕式。进行展示竞技的破石王之一是南方地区沿岸埃特拉国的骑士团团长。



他那好似海鸟般的跳跃能力超乎了罗尔夫的想象。同样身为破石王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在和罗尔夫喝酒时说那位团长是海上的猎人,水上的战斗和陆地上的战斗是完全不同的。还笑罗尔夫说〈独眼狼〉是生活在大地上的野兽,在海上的话估计就会变成被拔光獠牙的大狗。所以罗尔夫一直都对自己从未去过的水上竞技场感到好奇。



王子殿下的代理骑士团团员都是靠着在船上护卫商人赚钱生活的人,和埃特拉国的骑士团团长一样对水上战斗手到擒来。据说今晚集合的他们在明天露面后就会于停靠在会场边的船内等着后天的正式比赛。借助大海的恩惠发展起来的西雷西亚国习惯在海上举行王家主办的活动。



而王兄派的代理骑士团已经从他在南西雷西亚的领地走海路出发,大概会在明天驶来这边。代替王兄引领骑士团的是其忠臣——老军务大臣。虽然罗尔夫不知道王兄派的代理骑士团团员都是些什么来历,但听说主要是由复职的西雷西亚国骑士团团员组成的。王兄派看中的骑士全都被女宰相挖走了,所以王兄派最后只好委托那些因为加韦恩而受了重伤的〈没死的骑士团〉。



支持西雷西亚国王子的女宰相和支持王兄的老军务大臣分庭抗礼。管理因加韦恩而几近毁灭的西雷西亚国骑士团的老军务大臣选择跟着王兄,结果直到现在也还没能重建骑士团。



如果说国家骑士团是护国之要,那王都吉兹巴赫早就失去了庇护。



来到头顶的月亮已经满盈。



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似的,潮水也渐渐涨了起来。



罗尔夫把手放在剑带上,眼里映出了黑暗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