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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但青年没有卖,他现在仍是〈青年骑士〉。



青年确实是利希特曾经的同伴,他的存在也让尼娜有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但不知为何,他完全不打算讲自己的事,包括名字。



——当然,事件的始末他还是说给尼娜听了。



王子派的代理骑士团中有十五名骑士,虽然当时怀疑所有人都是王兄派派来的间谍,但实际上包括青年在内只有五名是被马克西基里安公安插进去的。



剩下的十名骑士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前夜祭上喝醉了酒,然后在睡觉时被王兄派来的五个骑士连同船一起推出了海。原本想着他们会被路过的商船所救,但结果却被寻找〈犯人角色〉的警卫长发现,并将他们全部杀害然后利用到了王冠盗窃事件中。警卫长在将他们的遗体搬进〈贝之城〉时被青年看到了,青年和警卫长他们战斗后受了伤,从连接水上竞技场的回廊掉进了海里。



后来青年和利希特得到了当时在看台上偷东西的少年的帮助,还从他的口中得知女宰相好像将官用船伪装成了自己的商船。于是利希特他们就乘上了官用船藏在仓库里,看到了警卫兵从仓库里搬运掠夺品的场面。后来在返回王都的途中遇到了纳尔达国的船,利希特就借这个机会冲了出来——



小船陷入了沉默。



周围没有海鸟的叫声,只有安静的海浪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青年忽然看向小船的前进方向。



左手边是在深蓝的夜空下露出歪歪扭扭的轮廓的陆地,细长的灯台海角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



有寒流经过的陆地附近会形成产量丰富的渔场,但浪潮也会因潮汐而阴晴不定。



今天是满月。正好是每个月会有两次的,潮汐涨落差异变大的日子,而且会持续好几天。



“……差不多了。我们只是在海上漂,如果顺利的话寒流就能把我们带过去。”



青年小声嘀咕的时候,船忽然晃动了一下。



靠岸用的小船一般用在大型船无法航行的浅滩或是往狭窄的地方运人和物的时候,小船没有帆只能用桨划,但这艘小船的桨早已消失在了海里。



隔着船底,尼娜感觉到海水的流向变了。船速越来越快,灯台海角也近在眼前。照这个速度的话很可能会直接撞上崖壁,小船就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给牵引着,来到了海角的面前。



到有礁石突出的那片海面时,小船漂到了最大的那块礁石背后。



灯台海角朝着西方延伸,有看台那么高的岸壁上还有好几个洞窟。



“应该能行。”



“是的。”青年回答利希特。



尼娜听后有些吃惊地问:



“那个,是能顺利到那边去吗?”



“啊啊。我们从官用船的船舱里看到过,警卫兵他们就是在这附近停船,然后用靠岸小船搬运掠夺品的。虽然不知道洞窟里面是什么样子,但肯定和他们的仓库是连通的。官用船虽然沉了,但其他地方应该还有可以用作证据的掠夺品。”



“仓库……奥拉尼夫陛下说应该是在龙爪诸岛。”



“但我听说是在西雷西亚国的王都近郊。和他们故意安排警卫兵看守〈真正的商船〉一样,说仓库在龙爪诸岛也是女宰相为了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故意放出的谣言。船只一般都会避开岩场较多且海流复杂的南岸,所以将仓库设在这里的话就不会被人发现。他们就在涨潮的时候接近岸壁,退潮的时候再利用显露出来的道路漂过去。还真是亏得他们能想出这种法子。”



说着说着,小船已经从海面被吸进了一个半圆状的洞穴中。



月光被挡住后四周陷入了黑暗。



尼娜不禁大叫了一声,仿佛跌进地下世界的感觉让她缩起了脖子。



“没事的,我不是在这嘛。”尼娜身后的利希特又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尼娜慢慢放下心来,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了,青年的咳嗽声也在洞穴中回响。



终于,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没过多久就有风拂过他们的脸颊,出口越来越近了。



前方亮得刺眼,尼娜不禁眯起了双眼。



“——……!”



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在今年最后的满月下,三人正为眼前的光景愕然。



小船缓缓地划着弧线漂到了岸边。



沉在水底的旧金币和玉石在月光下仿佛宝石般灿烂。坐在船头的青年先下了船,确认好脚下的路是平稳的之后就让尼娜跟着下来,在最后的利希特也跳下了船。



“这是个什么地方?”利希特环顾四周。



三人穿过洞穴后来到了一处海湾。



扇形的陆地部分相当宽广,四周还生长着繁茂的果树。外缘被断崖包围,岩石凹凸不平,洞窟也不少。



乍一看这里像是无人驻足之地,但实际上在沙滩中央有座栈桥,上面还放着用来运货的拉货车。有条山野小道从栈桥朝着断崖方向延伸,其尽头散乱着酒桶、果皮等垃圾。



保管掠夺品的仓库估计就在小道前方的断崖的某一处。三人这么想着,一起朝栈桥那边走去。



走过有新鞋印的栈桥旁,三人爬上了有车辙痕迹的缓坡,然后看到了像蚁穴一般的洞窟。



忽然,青年咳嗽起来,他蜷着身体蹲在了地上。



“喂,你没事吧?”利希特把手搭到青年的肩上时脸色猛地一变“喂,你发烧了啊,为什么不早说啊?你这个笨蛋!”



“吵死了,别在我耳边大喊啊。被冬天的海水泡过后肯定会发烧吧,我和某人不同,〈正常人〉都是会发烧的。”



“你的身体烫得跟烙铁一样,呼吸都不顺,哪个〈正常人〉会烧成这样啊!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利希特的声音越来越大,看着青年的双眼里净是担忧。



这里是远离街道的海湾,根本没法给青年治疗,而且三人都没有水。不过森林里面可能会有水源,掠夺品里面可能也会有医药类,如果找到了柴禾和油,还可以用来取暖和照明。



利希特赶紧架着青年坐在了附近的树下,然后让尼娜在旁边守着他。



“你们等我一会,别乱动啊!”利希特跟着车辙的痕迹匆忙跑去了。



青年无力地靠在树干上,痛苦地咳嗽着。他的身体明明那么烫,脸却异常苍白。



——他刚才还说肯定不会有事,但真的没问题吗?不仅生病了还受了伤,也没有接受完整的治疗。



看到握拳的尼娜后,青年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苦笑着安慰道:



“说了没事的。”



青年刚要垂下眼,忽然被尼娜身后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



青年撑着树干站了起来。



“那个……”



青年无视尼娜朝前走去,看着眼前的白色花丛。



蕾丝一样的花瓣和纤细的叶子——这种花在利里耶国很少见。青年跪在地上,摘下一朵仔细观察,还闻了闻味道。



“那个花怎么了吗?”



青年的表情很是严肃。



“是吉草。”



“吉草……诶?”尼娜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睛。



她注视着花丛,问青年:



“吉草就是你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个药草吧?说是如果摄取量大的话就能让人晕过去,但,但那不是北方地区才有的药草吗?”



“……因为灯台海角附近的海流,就连南西雷西亚也异常的冷,而且王都附近的苹果和榅桲也变得又涩又硬。更何况这里是寒流的终点,冷得和冰窖一样,所以就算北方的植物能在这扎根也不奇怪,种子估计就是鸟带来的,或者是顺流漂过来的吧。”



尼娜再次环视四周。



借着微弱的月光,尼娜发现除了眼前的,旁边还长着好几丛吉草。



在黑夜中好似发着淡淡光芒的白花像光苔一样装点着海湾。仔细一看,尼娜发现还有许多在山里长大的自己从未见过的花草。



“用来做坏事的话吉草是很方便的道具,但毕竟是北方地区的药草,去市场买的话价格可能比拐卖孩子赚来的钱还要高,根据大海的情况有时甚至根本买不到。但如果能在这里采集到大量吉草的话,镇上会频繁出现用奇怪的点心拐卖孩子的人也就说得通了。而且吉草在这里……在女宰相的仓库附近,果然那家伙就是那时的——”



青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的双手伸进了吉草花丛里,撑着地咳个不停。吉草的枝叶和花瓣四散飞舞,夜晚的空气中漂荡着好似敷在脸上的白粉的香味。



青年的咳嗽还没停下,尼娜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无助地望着利希特刚才离开的方向。她凝神去听,但并没有听到返回的脚步声,只有远处翻滚的浪潮声。



青年深呼一口气,他终于缓过来了。



尼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你在酒馆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旧病,现在这是……那个,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一起做苦力的人说叫做〈矿山病〉。”



“一起做苦力的人?”



“在特拉拉山丘的格尔维扎矿山里都是因为反抗国家联盟被罚去采硬化银的苦力,因为采矿是很危险的工作,所以很适合能用完就扔的罪人去做。采矿时用的水里面含有有毒物质,据说会损伤呼吸器官。”



“罪人……”尼娜回想起女宰相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身边的侍从在青年落水时看到了罪人的烙印。



青年感受到尼娜落在自己左肩上的视线,小声笑了笑说:



“酒馆被烧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被卖到了南方地区的海盗船上,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是海盗的帮凶了。后来碰巧袭击的一艘船正好是搬运硬化银的,结果我就被当作背叛国家联盟的罪人打上了烙印送去了矿山。虽然并非我的本意,我也还是夺取过命石以外的东西,所以这也是报应吧。抱歉啊,以我的立场明明是不能接近你这种国家骑士团团员的。”



“没什么的!”尼娜慌张地摇摇头。



——这个人之所以不让利希特先生叫自己的名字是因为担心自己肩膀上的烙印,会给成为了利里耶国国王庶子的旧友添麻烦吧。确实,现在想来,在商量如何解决王冠盗窃事件的会议上时,光是提到利希特先生可能与罪人有关系就让大家频频皱眉了。可他是被迫卖上了海盗船,只是被利用了——



复杂的感情让尼娜抿紧了嘴唇,青年看她那模样温柔地眯起眼笑了。



“……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啊。”



“诶?”



青年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吐息被寒冷的月光照得发亮。他稍微想了想继续道:



“代理竞技会的时候我因为个人的原因是抱着必胜的打算去战斗的,但同时也想着就算输了也无所谓。看到那家伙喜欢上只是村姑娘的你,还用蹩脚的演技帮助了那个偷钱袋的少年时,我就知道他就算真的成了〈兰特弗里德〉也肯定不会有问题,他肯定不会抛弃我们曾经弄丢的同伴。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失败。”



“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第一次也是第二次也是,我没能保护好同伴。虽然还没有女宰相就是〈那家伙〉的证据,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想起〈利希特〉到底是谁了,但如果她想起来了,肯定会想办法除掉知道自己过去的〈利希特〉,所以我要把女宰相宝拉——”



“原来如此。那晚你之所以会碰巧看到警卫兵搬运遗体,是因为你正在探查方便入侵的路线吧?为了把我杀掉。……你还真是恐怖,从贝之城掉进海里之后竟然还活下来了,甚至闯入了我重要的仓库。你们这些低贱的老鼠真容不得我大意。”



“——!”



话音刚落白刃就划破了夜空。



青年立刻站起来将尼娜扯到自己身后。落下的攻击好似照亮黑夜的月光,鲜血从青年的肩膀飞溅而出。



“!”



滴落的朱红落在了吉草那白色的花瓣上。



尼娜瞪大了眼睛,黑发被剑风带着飘扬起来。青年的右肩受了重伤,但他还是拔出了曲刀。与他对峙的是单手剑。



波浪形状的剑身在空中舞动着,每一击都很沉重。虽然单手剑很轻,但青年的曲刀还是会偶尔败下阵来。装饰着外套的孔雀羽毛像翅膀般飞舞着——女宰相宝拉苗条的身姿在黑夜中跃动着。



尼娜为眼前出现的人和发生的事震惊不已。



二人的对峙并没持续多久,双方的剑技不相上下,但青年早已满身疮痍,且女宰相在身高上有优势。



“!”



悲鸣一般的金属声响起后,曲刀在空中回转着消失在了黑夜里。



青年摔进了花丛里,扬起的吉草花瓣像雪花般落在了他身上。



“你没事吧?”尼娜朝着青年跑去,看到女宰相宝拉也走过来后,她条件反射地把手伸向了身后,但身后并没有箭筒和短弓。



即便如此,尼娜还是将青年护在身后。



“晚上好,好久不见了,尼娜大人。”宝拉冲着尼娜微笑。



“你着急忙慌地逃离了王都,但没想到竟然在这再会了。……虽然我原本打算先解决那个青年的,但总之你们三个都逃不掉。所以你不用担心,没事的哦。那边也是,在海上托你们照顾过的警卫长已经过去了。”



“那边……”尼娜一脸诧异。



尼娜顺着宝拉的视线看向断崖,那里有点点灯光在黑夜里闪烁。刚才停着小船的岸边也出现了灯光,还有怒吼声传来。



——利希特先生——



尼娜还没来得及吃惊,一个尖锐的东西就比在了她的脖子上。



“!”



不知何时拉近了距离的宝拉以满月为背景,将剑尖对着尼娜。



——这个人——



宝拉的剑技应该不及国家骑士团,但她如果穿上战斗竞技会用的装备站上竞技场,她那拉进距离时的动作和毫不犹豫伸向对方的刀刃一定会让人觉得违和。她的动作给人一种不在乎命石,只想夺人性命的感觉——



“你到底是,是谁?”



尼娜不禁问出口,宝拉听了恭敬地回答道:



“尼娜大人还真奇怪,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道……”



宝拉用另一只没有拿剑的手抓住了困惑的尼娜。



她把尼娜小小的身体揽在怀里,重新将剑架在尼娜的脖子上,然后环视提灯如萤火飞舞的海湾说:



“不过,关于这片海湾,我还挺了解的。这里是我从女神马特尔那得到的特别的恩惠。”



“特别的……恩惠?”



“没错。我掉下遇难的船后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漂到这里来了,当时这里开满了北方才有的吉草,沙滩上是买我做苦力的海商的遗体,还有把我当牛马使唤让我搬上船的货物。果然,掌管丰收和诞生的女神马特尔是公平的。”



宝拉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继续道:



“曾经我的恩惠被偷走了,那我再偷回来也是无可厚非。……啊啊,但我并没有憎恨任何人,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无论是拐卖愚蠢的小孩还是抢别人的商品亦或是杀害海商都很有趣,还有因为金币而笑容满面的贵人;购买掠夺品的市民;被海盗保护着的〈贝之城〉和国王,全部都非常有趣。”



倒在吉草丛里的青年颤抖着后背吐了口血。



他抹了把嘴角站起身,看到长相柔和的美妇人正慈爱地抱着一个少女。在他看到少女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单手剑时,青年开口了:



“……果然你就是当年那个货摊的店主啊。”



“诶?”尼娜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宝拉。



青年说的是那个欺骗利希特拐卖小孩的店主。虽然宝拉有着女性中很少见的高挑身材,但涂了白粉的那张脸怎么看都只是个高贵的妇人——不过,第一次见面时,她拉起被副警卫长打倒的尼娜时的手劲很大。她使用单手剑时发出的金属声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攻击是强有力的,就算穿了盔甲也还是会受伤。



察觉到尼娜的诧异后,宝拉困扰地耷拉下眉毛说: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尼娜大人。我也不是自愿要成为〈宝拉〉的,为了夺回自己的恩惠,我原本也打算扮成其他贵族,但因为这个青年和王子我只能扮成女人。……啊啊,对了,你好奇的就是为什么宝拉会变成〈我〉吧?”



“……酒馆被袭击之后,我看到贼人把脸部烧伤的你搬出去了。在挑选代理骑士团团员的地方竞技会上,我发现警卫长和副警卫长就是那些贼人,他们就跟在〈女宰相宝拉〉的身后。……我觉得你就是当年的店主但性别又不对,也没有其他证据。”



“所以你就一直在调查我?那在王都和郊外也一直在我身边晃个不停的人也是你吧?不知天高地厚地胡来的话,可是会踩到毒蛇的尾巴啊,你真是愚蠢,还是和当年一样呢。”



“酒馆的袭击……烧伤……”



尼娜呆呆地重复着,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青年。青年只是皱着眉抿着嘴唇,他干瘦的脸上还留着烧伤的痕迹。



见他不做声,宝拉继续道:



“我之前听说有个少年在寻找拐卖孩子的〈青年店主〉,而那个少年居住的酒馆的老板突然赚了很多钱,在当地还挺吃得开。所以我想把碍事的人都除掉然后把金币也全部抢走,可我闯进那家酒馆后,并没有找到看到了〈青年店主〉相貌的〈利希特〉。结果我还被烧垮的房梁压得不能动弹,真是遭罪啊。”



“你遭罪?你,你说什么呢!”



尼娜抬脸看着宝拉使劲摇头。



宝拉静静地俯视着尼娜那双因为愤怒而湿润的海蓝色双眼,单片眼镜下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



尼娜感觉宝拉身上的氛围变了。



“你也是哦,让我遭了罪,利里耶国的〈少年骑士〉。你抢了我的〈红色猛禽〉,那可是个十分称手的道具啊。加尔姆国在那之后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你知道这让我有多么辛苦吗?这回也是,把一切都弄得一团乱。你装出一副笨拙的少女模样欺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啊。我不得不整日面对王妃的抱怨,还要白白给贵族鞠无数次躬,甚至在筹款的时候掉进了纳尔达国国王的奸计里——没错,都怪你!”



宝拉突然大喊起来。



“明明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可你却全给我毁了!都是你的错!你这个臭小鬼!”



“!”



青年猛地抓住尼娜的腿。



尼娜摔倒后,宝拉立刻从上段砍了过来。她愤怒地攻击一个接一个,青年和尼娜拼命地躲避,但还是被打到了好几次。宝拉的编发都散开了,乱糟糟地搭在额头上,白粉脱落后露出了丑陋的红黑色烧伤伤疤,她的单片眼镜也在激烈的攻击中掉下。



沙滩那边的海浪声让宝拉回过神来。



“糟了,再不快点的话就没有回去的路了。”



宝拉嘀咕了一句后看向趴在吉草丛里的青年和尼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挑起了嘴角。



“站起来。”她用单手剑怼了怼二人。



感觉后背被剑指着,咳嗽的青年和气喘吁吁的尼娜只好任宝拉指挥着朝前方的断崖走去。



包围着海湾外缘的断崖上有无数个黑黢黢的洞窟,伸向夜空的岩壁凹凸不平,仔细一看有些洞窟的洞口处还架着木制的梯子。



“那边不错呢。”宝拉环视四周,用剑尖指了指距离栈桥比较近的一个洞窟,洞口两侧长着茂盛的蕨类植物。



尼娜和青年走了进去。



“这是……”



青年倒吸了口凉气。



尼娜看了看洞窟内部后也不禁浑身僵硬。



洞窟里堆着几十个大木箱。



乍一看和在王都吉兹巴赫的中央栈桥上见到的差不多,像是从商船上运下来的货物。但照进洞窟的月光让尼娜发现这些木箱有的很干净有的长满了青苔,能够看出有的已经在这堆了很多年了。



——真的……是这里。是保管掠夺品的地方。



忽然有沉重的金属声传到尼娜的耳畔。



她猛地回过头,看到宝拉正站在洞口,把手搭在墙壁上。



涂了指甲油的手正握着一个金属制的闸,尼娜顺着闸向墙壁看去,不禁瞪大了双眼。刚才走进洞窟的时候她还没发现,在洞口的天花板里还藏着金属制栅栏。



宝拉笑了,双眼眯成了月牙。



“海湾的通道只有在满月或是退潮的时候才会出现,但偶尔也会有遇难船只的船员漂流过来。所以为了把不老实的入侵者关起来,我在数个洞窟的洞口设置了陷阱。”



“你……难道要把我们——”



看着青年险峻的表情,宝拉嘲笑道:



“你们对我的商品很感兴趣吧?那就请你们在这里调查个几年吧,我暂时要离开这里了。下次就是另一个我来和你们见面了……不,抱歉,已经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宝拉扭过头。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站着身穿外套的警卫长。



警卫长来得太过突然,宝拉不禁皱起了眉。



“王子呢?这次应该处理好了吧?”



警卫长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洞口站着宝拉,洞窟里面只有青年和尼娜,周围也没有其他警卫兵。



警卫长皱起那张海兽一般的脸,隆起肩膀低着头。



“不,王子他——”警卫长距离宝拉越来越近。



宝拉满脸诧异,紧接着就浑身颤抖起来。



“!”



剑风穿进洞窟,鲜血飞散到墙壁上,宝拉脖子上的孔雀羽毛也在断裂后飘落在地。



警卫长使出全力踢了跪在地上的宝拉一脚。



被单手剑斜着砍了一刀的宝拉摔到了尼娜的脚边。



“已经受够了,没法再跟着你干下去了。”警卫长说完这句话后一口气拉下墙上的闸,失去支撑的栅栏就降了下来。



“!”



栅栏落地后洞窟震动了一会,月光照耀着扬起的烟尘。



刚才条件反射地蹲下的尼娜和青年抬起头,看到的是关上的栅栏和已经远去的警卫长的背影。



“什么啊……这什么意思?内讧吗……”



青年无奈地嘀咕着。



“可恶,那家伙,开什么玩笑啊!”倒在地上的宝拉咒骂着,在血泊里挣扎着,因为使劲抓挠着地面,指甲也飞了出去。



因为突然的事态而缩着身体的尼娜忽然吸了吸鼻子。



——这个味道是——



吹进来的晚风中混着烟雾的味道。回过神来,照亮周围的早已不只是月光,外面繁茂的树木中出现了火焰,还升起了好几缕狼烟一样的白烟。



尼娜注视着远处的火光,背上渗出冷汗。警卫长是打算砍伤宝拉后逃跑,还是想连同海湾一起把她——把他和其他所有证据一起消除?



“可恶!”



青年使劲抓着栅栏。



被关进洞窟后如果再被大火包围就真的没救了。青年使劲咬着牙,想把封锁洞口的栅栏举起来,尼娜也赶紧过去帮忙。



但无论再怎么使劲,最多也只是稍微露出点缝隙而已。知道用蛮力行不通后,二人就去木箱里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但里面全是织物和玻璃制品。



一直在咒骂的宝拉因为失血过多,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外面传来了长靴的声音。



尼娜和青年以为是警卫兵来了,赶紧摆好了架势。可映入眼帘的是在黑夜中也很闪耀的金发。



洞窟外流淌的烟雾中出现了人影,还有拼命呼唤青年和尼娜的声音。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亮了起来。



“利希特先生!在这里!在洞窟里!”



尼娜抓着栅栏使劲朝外喊,没过几秒那人就跑过来了。洞口的植物摇了摇,利希特像拨开黑夜般,冲到了洞口。



“尼娜——……啊!”



看到眼前有个栅栏挡住去路后利希特匆忙停下了脚步。



“终于找到你们了。”利希特喘着气“啊,太好了。”



看到双手撑着膝盖站在面前的利希特后,尼娜正要开心地露出笑脸,可忽然闻到利希特的身上充满了血腥味。



宝拉刚才说利希特被警卫兵袭击了,而且他手上还没有武器。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因为没穿盔甲受了很多伤,能看到他破烂的衣服下有好几处血红的伤口。



注意到尼娜半天没做声,利希特气喘吁吁地站直了身体,抹了一把满脸的血和汗笑着说:



“对不起,我来迟了。警卫兵在我身边转个不停耽误了些时间。……不用担心我,尼娜,我精神好着呢,只要我最喜欢的恋人和我最喜欢的朋友都平安无事就行。而且我体制特殊,对各种伤害都挺迟钝的,对吧?”利希特歪着脑袋,把手伸进了栅栏里,温柔地抚摸湿润着双眼抬头看着自己的尼娜的脸颊。



“总之,得赶紧离开这里。”



“好,好的。”



青年露出柔和又无奈的笑脸望着二人。



堵住洞口的是为了关入侵者而设置的铁栅栏,三人商量过后决定用装了玻璃制品的那个最结实的木箱逃出去。



青年和利希特一起抬起铁栅栏,然后尼娜把木箱塞进露出的缝隙中。栅栏差不多被撑在了膝盖的高度,尼娜便弯下腰爬了出去。



确认尼娜出去之后,青年就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抬栅栏的手,支撑着栅栏的木箱随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尼娜原以为青年会跟着自己出来,可他却走到了宝拉旁边。



见青年将双手伸进宝拉的腋下打算将他拖过来,尼娜和利希特都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带上那家伙?”



“这是重要的〈证据〉,他失血过多了,得赶紧送出去治疗。为了解决西雷西亚的问题,必须要把这家伙带上,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活着到王都——”



“——救不了了!”宝拉突然大喊。



他撞飞青年,从栅栏的缝隙中爬了出去。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意识混乱,宝拉一直在喊着毫无逻辑的话。



“啊啊啊,马车要走了,戴着孔雀毛的那家伙,给我站住!”



胡乱爬行的宝拉一脚踹到了木箱上。



“!”



在木箱发出炸裂的声音时,利希特抱着尼娜快速朝后方躲闪。



那木箱原本就撑不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冲击便让那木箱支离破碎。粉碎的木片四散,栅栏又重重地落下了。



“可恶,啊啊啊!”



栅栏落下时擦出的火花点亮了宝拉踉跄着逃跑的模样。



被满月照耀着的黑夜早已被燃烧森立的大火取代,大火已经覆盖了半个海湾,四处传来树木被烧得劈啪作响的声音。热气造成的上升气流打着旋升上了断崖。



利希特呆呆地看着被火焰包围的海湾时,青年忽然说:



“你在干嘛啊!快去追他啊!”



回过神来的利希特猛地扭头。



冷冰冰的铁栅栏隔开了青年和利希特。听着逐渐远去的宝拉的怪叫,利希特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抓着栅栏喊:



“……该问在干嘛的……是我吧?你还在说什么傻话啊?你等着,我现在就救你——”



“你该救的人不是我,是那边的证据啊!”青年盖过了利希特没说完的话“你再不快点,那家伙会被烧死的。而且你再磨蹭下去就要涨潮了,就算我成功离开这个洞窟,到时候海湾的路也已经沉进海底了,那我们就一个都别想活!你快去吧,别磨蹭了。”青年抬了抬下巴示意宝拉逃跑的方向。



利希特摇了摇头。



“你别说了,虽然知道你喜欢开玩笑,但现在我完全笑不出来。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啊?……我好不容易见到你的啊。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我原本都放弃了,可终于又见到你了啊——”



“你差不多得了!你还打算让我再失败第三次吗?”



青年怒吼着。



“第三次?”利希特的声音沙哑,痛苦地皱起眉,但他的手仍然死死抓着栅栏,像是要嵌进去一般,拼尽全力往上抬。



青年看着他,咬着牙说:



“……〈青年店主〉拐走同伴的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诶?”



“去卖琥珀的时候我其实想过逃跑,想着干脆独吞所有金币扔下你们逃跑。……所以我才没能搭上原本的那艘船,结果在后来乘上的那艘船上遇到了暴风雨把金币都弄丢了。”



利希特慢慢瞪大那双新绿色的眼睛。



青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



“如果我遵守了约定早点回去的话,同伴和镇上的其他孩子们说不定就不会被拐了。因为后悔,我就想着一定要把那家伙绳之以法。在你离开利里耶国之后我也一直在找他……可结果被他发现了,害得酒馆也被烧了。我还算什么大哥?就是个蠢货啊。”青年的声音颤抖着。



他的双眼因为想起了过去而渐渐湿润,因发烧和刀伤而没了血色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但是你……你却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压根没有怀疑过我。我明明撒了那么肮脏的谎,你却还相信着我……所以这次,唯独这次,我想好好履行自己身为大哥的职责。我想守护好你的今天。”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刺眼。



草地上的火势急速蔓延,花草和大地一起被燃烧殆尽。让许多孩子痛苦的北方地区的白色花朵,像是在做着垂死挣扎般摇曳着,最后变成灰烬消失于黑夜。



青年被火光晃得眯起了双眼继续道:



“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青年忽然想起了什么“约伦和卢卡在那场火灾中死掉了。”



青年看着利希特,声音非常平静。



面对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青年,利希特使劲抓着栅栏,死死盯着他。



“梅拉尼去做生意了,阿希姆乘船出港了,卡特琳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托比亚斯和卡尔不知道去了哪,而利希特……”



青年开心地看向尼娜。尼娜正瞪着眼睛,使劲握着拳头捂着胸口。



他又重新看向利希特,重重地点了点头。



“利希特好好地成为了〈骑士〉,好像还和喜欢的女孩幸福地生活着。”



说完后,青年转过身背对着利希特挥了挥手。



“再见了,小心点啊。我去找找里面有没有能出去的路。”



照进洞窟里的火光给青年染上了红色,他那头铜色的头发像令人怀念的夕阳般闪耀着。



“等等啊……你搞什么啊……”



利希特茫然地嘀咕着。



他终于回过神来,使劲摇晃着栅栏,天花板上因震动掉下来的石块砸到了利希特的脸上。他不顾自己脸上的血仍在使劲,朝着远去的青年用颤抖的声音大喊:



“你干嘛擅自做决定啊?你什么意思啊!喂……你等等,等一下啊……不要,真的,我……求你了……求你了啊!雷……雷尼……雷尼,雷尼!”



青年的咳嗽声在洞窟里回响。



干瘦的背影消失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雷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