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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瞬间移动的女人(1 / 2)



1



“那、那个……”



坐在患者用椅子上,相马若菜缩起脖子,显得坐立难安。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约两米开外,鹰央恨不得要站起来一般向前探出身子,凝视着若菜的脸庞。接到若菜想要找鹰央商量的请求后,当日晚六点,我带着若菜来到了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与鹰央会面。



“不,没沾什么。硬要说的话,还留着一点粉底。”



听到鹰央答非所问,若菜脸上的疑惑愈发加深。



“那个啊,鹰央老师,相马护士是在问,您为什么盯着她的脸不放,一个劲儿地看。”



站在鹰央身后的我开口为若菜解围。对初次见面的人,鹰央毫不客气地打量观察是常有的事,但即便如此,她对若菜表现出的兴趣也很不平常。



“哦,这个啊。哎呀,就是觉得,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相马若菜啊。”



“传说中?”若菜反问,声音中透着不安。



“嗯,我听小舞说了不少你的事情。说是十楼住院区来了一有个 漂亮的护士,小鸟最近一直盯着……”



眼看鹰央即将口无遮拦,我慌忙从后面堵住了她的嘴。手掌下传来呜呜的震动(,显然是鹰央在咒骂)。



“那个……”若菜眨了眨眼。



“呃,没什么,你别在意……啊痛!”



猝不及防地,手背被鹰央狠狠地抓挠,我不由得一声惨叫。



“你干什么啊,没头没脑的!?”嘴巴得到解放的鹰央很是恼怒。



“我还想问您呢!”



我伸出残留着鲜红抓痕的手背以示抗议。鹰央只是哼了一声。



“还不是怪你性骚扰,活该。”



不许当着相马护士的面说难听的话——抗议的话到了嘴边,但还是咽了下去。我恢复平静,重新开口。



“先不说这个了。鹰央老师,相马护士是有事来找您商量的。说是自己被卷进了某个不可思议的事件里。”



“不可思议的事件!”



前一刻还在瞪着我的鹰央,下一瞬立刻面露欢欣,转头看向若菜。果然,比起恋爱情事,奇闻怪见更能刺激鹰央的好奇心。我轻轻松了口气。



“那个不可思议的事件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鹰央比刚才进一步探出身子,气势汹汹地逼近若菜。闻此,后者的脸色变得黯淡。她微微张开嘴,从中漏出细弱的声音。



“好像是……瞬间移动。”



“瞬间移动!?”



听到若菜犹豫再三说出的、却是过于脱离现实的话语,我不由得叫道。鹰央转过头,朝我冷漠地一瞥,显然表示“吵死了闭嘴”。我伸手至嘴边,比划了拉上拉链的动作。



“瞬间移动,又称隔空传物,指物体或人体在瞬间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的现象。你是说,发生了类似这样的事情吗?”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论怎么想,都只有这一种可能了。结果,警方的调查也一直没有进展……不知道樱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若菜的身体微微离开椅面,声音也变得尖锐,表情紧迫,像是被人追到了绝路上一样。



“你冷静一点,仔细解释。那个叫樱子的是谁?警方的搜查是怎么一回事?”



在鹰央的劝说下,若菜用微弱得难以听清的声音回答“……对不起”然后重新在椅子上坐正。



“关原樱子是……我在护士学校里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上个月,她……”



说到这儿,若菜咬紧嘴唇,低下了头。不难想象,那位名叫关原樱子的女性遇到了不幸的事情。



“我记得上个月在大田区的码头发现了一名女子的尸体,被害人好像就叫关原樱子吧。那个就是你的朋友吗?”



鹰央低声问向若菜。后者低垂着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回答“是的”。



“码头发现的尸体,不就是警方判断为杀人事件的那个……”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不记得被害人的名字,但在新闻上看到了相关的报道。记得是清早来码头钓鱼的人们看到了一名年轻女子的尸体倒在防波堤块(tetrapod)间。遇害人是住在附近的一名年轻护士,警方判断极有可能是人为犯案,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展开调查。事件在晨间新闻里被提及了两三天,然后便被其它更有噱头的消息冲散,现在基本上无人关注了。



“嗯,没错。看电视上没有后续报道,估计是警方调查没什么进展。你是说,在那个案件里,发生了‘瞬间移动’吗?”



鹰央问道。若菜略一点头,目光依旧盯着地板。



“是的,我也是这样听说……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只是,我认识一个和樱子住同一栋公寓的人的同居 人最近总是被警方叫去问话……我跟那个人也算认识,听说警方认为樱子的尸体……只可能是发生了瞬间移动,一直束手无策……”



“所以,你想让我帮忙解决那个‘瞬间移动’的谜题吗?”



鹰央摸了摸下巴。若菜立刻抬起了头。



“樱子是我的好朋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到底是谁对她做了什么!我很久以前就听说了关于天久大夫您的传闻,说不论多么离奇的事件,您都能揭开真相,所以才这样来拜托您!”



她的语气急切,似是走投无路。



“‘瞬间移动之谜’吗……有点意思。”



鹰央扬起了嘴角,猫一般硕大的眼瞳闪闪发亮。这是“谜题”刺激了她的好奇心的证据,看来我又要被拖下水了。



“您愿意帮忙吗!”若菜向鹰央投去充满期待的目光。



“嗯,当然。不过,如果想要解开‘谜题’,我需要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这没问题,我已经跟和樱子住同一栋公寓的人的同居人,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联系过了,可以去找他问话。”



若菜飞快地回答。



“其实是想知道警方调查得到的结果,不过先找相关人员问话也行。”



说着,鹰央从椅子上站起身,挺起草绿色手术服下扁平的胸膛。



“那个‘瞬间移动之谜’,就由我来解开吧。”



2



“瞬间移动的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发生在一五九三年,墨西哥城里突然出现了一名负责菲律宾总督警卫的男子。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话,也没有电报,可他却知道当时发生在马尼拉的总督暗杀事件。另外还有一六五五年,一个男子据说从印度突然移动到了葡萄牙……”



两天后的晚七点,我一边听着副驾驶席上的鹰央喋喋不休地讲述有关“瞬间移动”的内容,一边载着若菜,驾驶心爱的RX-8奔驰在品川区的街道上。双向六车道的宽敞道路上车流稀少,开起来甚是畅快。路的左手边是林立的仓库,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大海。因获知若菜的好友、同时也是上个月关原樱子一案的知情人今日有时间,下班后,我们三人便前往该友人的住处。



我瞟了一眼后视镜中坐在后排的若菜削瘦的面容。她的表情中透着一丝紧张,目光略微向下,令长长的睫毛格外突出。



“喂,……你在听吗?”



听到身旁压低的嗓音,我回过神来,瞥向助手席。鹰央穿着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松垮白汗衫和同样略显大的牛仔裤,正嘟着嘴不满地朝我瞪来。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被她发现了。



“当然了,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总不能说这次的案件里就真的发生了那种瞬间移动的事情吧。”我慌忙搪塞。



“现在完全不清楚事件的具体情况,还没法判断究竟有没有发生瞬间移动。不过,我说过很多次了,绝不能从一开始就丢弃任何可能性。检讨所有可能性之后,最后剩下的才是真相!”



鹰央的语气逐渐变得热切,看来我算是蒙混过去了。跟她处了八个多月,终于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人了。



“不过,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尸体据说是在港口发现的,那么案发现场就不是……”



说到这儿,我猛然捂住嘴。对我而言仅仅是闲聊,但被害人可是若菜的密友啊。我再次看向后视镜,刚好撞上她的视线,便慌忙又移开目光。



“那、那个,相马护士……”



“您不用在意的。毕竟,委托调查事件的就是我啊。”



见我面露尴尬,若菜语气坚定地回答。



“关原樱子遇害的地点应该是在自家公寓里。二月二十二日零时许,附近的居民听到了从屋内发出巨大的响声。”



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说道。



“咦,这您怎么知道?”



“这些内容,媒体早就报道了。这两天我在网上看了所有能找到的有关关原樱子遇害一案的情报,但也只知道了这点内容,看来警方没有透露太多消息。有可能是调查遇到瓶颈了。小鸟,关原樱子住过的公寓还没到吗?”



许是聊起事件来了兴致,鹰央开始不住左右地左右晃动身体。



“还有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我看了一眼导航回答。沿着海边的道路笔直前行,一幢足以与天医意会综合医院比肩的巨大建筑逐渐靠近。四面体的模样很是前卫,营造出一种近未来的感觉。



“哦,那个就是港南临海综合医院,车停到那里面的停车场就行了。晚上停车费挺便宜的。”



后座的若菜探出身子,指向那幢建筑。我依言驶近医院,将RX-8停好。



“这医院挺气派啊。关原樱子就在这儿上的班吗?”



下了车,鹰央仰头看向医院大楼,嘟囔道。



“是的,待会儿要见的朋友也在这里工作。公寓我记得是在那边。”



若菜带着我们离开停车场,来到我们开车驶来的道路边,在人行横道的红灯前停下。马路对面是住宅区和仓库,再往后面就是大海。



“那个应该就是樱子住过的公寓。”



若菜指向斑马线对面约百米开外的一座楼。楼有八层高,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因坐落在海边,景色想必相当不错。



见信号灯变绿,鹰央抢先一步小跑过人行横道,看样子是想要快点解开“瞬间移动之谜”而等不及了。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快点走啊。”



看着她脚步笨拙的背影,我和若菜一同叹了口气,追在其后。



“不好意思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戴着眼镜、显得有些柔弱的青年将盛了绿茶的杯子摆到客厅的茶几上。青年名为藤本一平,是若菜的友人,同时也是与遇害的关原樱子同居的室友的同事。听说是护士学校里的同级生,我一开始还以为会是女生,不过仔细一想,最近男性的护士也逐渐增多,同级生并不一定是女子。



这个叫藤本的护士,该不会是相马护士的男朋友吧……?回想方才来访时藤本和若菜甚为亲密地交谈的样子,我偷偷打量起两人来。数分钟前,我、鹰央和若菜一同来到位于六楼的藤本的公寓,在客厅围着茶几坐下。



“这房子挺不错的嘛。你一个人住吗?”



盘腿坐在垫子上,鹰央毫无顾虑地打量着房间。如她所说,对独居而言,这是相当不错的地方。从玄关到客厅的走廊有三个门,由此判断这是一室一厅一厨的格局,卫生间和浴室也是分开的房间,比起我那个只有一个独立厨房的公寓强太多。



“是的,不过租金其实没那么贵,毕竟这座楼盖了已经二十多年了,而且距离最近的车站也有要走十五分钟远。再加上医院有住房补贴,一个月实付只有六万日元左右。当然,对我来说也不便宜了。”(译注:六万日元约合人民币三千五百元)



藤本隔着茶几坐在鹰央对面,挠了挠太阳穴。



“这个楼层的话,可以看到大海呢。早上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听到我附和,藤本露出少年般青涩的笑容。



“是的,不光是早上,晚上打开窗户的话,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可舒服了。贵是贵了一点,不过选了这边的屋子,我觉得是选对了。”



“这边的屋子?”我不解地反问。



“哦,这个公寓楼分成靠海的一边和靠马路的一边,每层每边各有五个屋子。不靠海的话,只要付四万五千日元的租金,但那边窗户外面就是医院。”



“从自家的窗户看到上班的地方会闹心对吧。”



“可不嘛。而且,靠马路的话太吵了。”



“太吵?”我再次不解。



“这条马路是国道,路直,又宽,还靠海,平时车不多,所以有人半夜在这儿搞赛车比赛。凌晨两点到三点,开车的时候特别吵,很多人都在反映这个问题。警察也在加强监管,这一个月老实了一阵,但最近又开始了……”藤本缓缓地摇头。



“不说那个了,讲讲关原樱子的事吧。她以前是住在这儿的吧?”



许是长时间坐麻了脚,鹰央略微摆动着身体,言归正传。听到遇害的同事的名字,藤本的表情变得僵硬,若菜的嘴角也抿紧了。



“是的,关原护士住在正下方的房间。”



“哦哦,怪不得警察来找了你。”



听到鹰央嘟囔,藤本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他们可真是缠人啊。当然了,我这个同事正好住在楼上,要说的话也算是我不走运吧。案发当日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关原护士平时的工作情况怎么样,基本把能想到的都问了一遍。”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案发当日出现过异常的情况吗?”



鹰央收起盘腿改为跪坐,两手撑在桌上向前探出身。见鹰央不同寻常的气势,藤本略向后仰去,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异常情况……确实有过。我记得是二月二十二日凌晨零点左右的时候,我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刷手机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女性的尖叫声,然后是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倒了一样……”



“那是关原樱子遇到袭击时的叫声吗?”



鹰央问道。藤本皱起眉头。



“警察好像是那么想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也听到了叫声。不过,我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关原护士遇到袭击时的叫声。”



“也就是说,警方判断关原樱子是在自己的房间内遇害的。”



“好像是。听人说,房间里有过大量出血的痕迹……我看案发后连着好几天,刑警和鉴证科的人都在反复出入这座公寓。”



“深夜在公寓里被害,第二天早上尸体出现在港口……我记得那个港口离这儿挺远的吧?”鹰央抱起双臂嘟囔。



“对,差不多有十公里呢。不过这前面就是国道,开车的话一会儿就到了。”



藤本回答。鹰央扬起视线看向他。



“那个叫‘瞬间移动’的又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说尸体瞬间移动了?”



听到她的问题,藤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呃,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而已……上次警察来我这儿,问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些动静。我说我确实听到了,然后有一个警察就很不高兴,说‘艹 ,这不就是说尸体瞬间移动了么’。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点好奇,所以接到相马护士的联系的时候,就说漏了嘴……”



“搞什么嘛,到头来你也不清楚啊。”鹰央显得很是不满。



“不好意思,天久大夫,我只是听到藤本说的内容,觉得可能发生了某种奇异的事情,导致樱子的案件一直得不到解决……然后就听说了大夫您神通广大,多么离奇的事情都能揭开真相……”



若菜缩起身子,很是抱歉似地小声说道。



“哦哦,你用不着道歉。既然是警察那样说的,看来确实是有点蹊跷。不过这样的话,就要去找警方问一问才行了……这个案子,如果是樱井负责的就好了。哦,关原樱子的尸体被发现是在上个月,樱井他们组应该没有负责调查吧。”



鹰央念叨着曾数次合作的警视厅搜查一课重案组刑警的名字。确实,这次的案件应该和那个假冒科伦坡没什么关系吧。警视厅的搜查一课下有十数个重大案件调查组,简称“重案组”,若发生了需要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的重大案件,就会由其中一个空闲的小组负责调查。而在关原樱子的尸体被发现时,樱井正忙于发生在多摩地区的密室内男子溺亡的案件。



“总之,我回头再想怎么从警方嘴里套出点情报来。你先给我说说关原樱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她关系很近吗?”鹰央抬起头,问向藤本。



“不,我跟她只是护士学校的同级生而已……而且,她是在妇科工作,我在外科住院楼,平时也见不上面。”藤本的语气有些犹豫。



“那,你知不知道有谁在记恨着关原樱子?”



“要说是谁杀了关原护士……我倒是知道。”



藤本压低声音回答鹰央的提问。



“你知道是谁杀的!?”



我惊叫。鹰央瞪大了眼睛,若菜也略微浮起上身。



“哦,不,我不是说知道凶手的名字。只是说,那个人一定是之前纠缠过关原护士的跟踪狂(stalker)。”藤本慌忙更正。



“跟踪狂?关原樱子被人跟踪了吗?”



鹰央问道。藤本肯定地点头。



“大概三四个月前,关原护士的样子就不太对劲,同事们都觉得蹊跷。她变得很阴郁,工作也心不在焉。一个同事就问她怎么回事,然后她回答说‘被男人骗了,他还一直跟踪我,很苦恼’。”



“没有问她具体是被谁跟踪了吗?”



“听那个同事说……好像是前男友。”



“前男友?是被她甩了后,变成了跟踪狂吗?”



“是的,但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因为大家从没有看过关原护士和男人在一起的样子,只是听说她有对象而已。到医院工作差不多半年的时候,我们几个护士一块儿去喝酒,酒席上关原护士喝多了,就说自己‘找了对象 已经有对象了’。”



“那个对象是个怎样的人,你了解多少?”



“医院里的人说……关原护士可能是偷了别人家的男人。”



藤本的语气变得犹豫。鹰央眯起眼睛。



“偷了男人?关原樱子是在和已婚男人交往吗?”



“听说那次酒席上,一个同事问过关原护士‘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对象结婚?’结果她突然就低下头,说‘没法结婚,至少现在不行’。”



“原来如此,对象是已婚者的话,至少在对方离婚之前是没法结婚的。这样一来,关原樱子说的‘被男人骗了’也就能理解了。听了对方说早晚会离开现在的妻子和她结婚,所以才将就着处下去,结果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婚的打算。发现这一点后,她想和对方分手,然而那人却不愿意,并开始跟踪她,最后……”



鹰央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趁机填满了房间。



她的推论确实符合逻辑,实际上如她所说的可能性也很高。但,若真是这般简单,警方应该不会一筹莫展。事件的背后一定藏着某个藤本不知情的内容。



“我能去阳台看看吗?”忽地,鹰央站起身,毫无来由地问道。



“呃,阳台吗?”藤本眨了眨眼。



“这下面就是关原樱子的房间吧。我想从阳台往下看看。”



“哦……这倒没关系。”



藤本也起身,拉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夜晚的冷风灌入屋内。鹰央不满地撇着嘴,步履蹒跚地走向窗户。大概是跪坐太久,腿脚麻了,她的脚步像极了一只企鹅。



“那个,藤本君,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见鹰央站到阳台,若菜问道。“嗯,当然。”藤本回答。“不好意思。”若菜道过谢后,径自走向走廊,拉开门进入了卫生间。



“喂,你是相马若菜的男朋友吗?”



鹰央盯着藤本的脸问道。听到如此唐突的质问,我的脸颊不住抽动。



“哎?那个,您指的是什么?”藤本再次不解地眨眼。



“我问你是不是在和相马若菜交往。你我素不相识,你却同意我们登门拜访,是不是因为接受了恋人的请求?”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有女朋友,是在老家群马念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交往的。我跟相马护士只是大学的同级生,偶尔会有联系的朋友而已。”藤本慌忙在胸前摆手以示否定。



“是吗。哦,没别的意思,因为这家伙在瞄着相马若菜。如果你和她是恋人关系,我想最好早点让他知道,早点死心,省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鹰央指着我的脸,语出惊人。喂,谁让你擅自透露他人的恋爱情报的!



“哦,是这么回事啊。哎呀,相马护士可是很不错的选择呢。她性格温柔,又很认真,不像关原护士那么难啃。”



藤本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轻松。



“那是说,关原樱子小姐很不好对付吗?”



我问道。藤本的表情再次僵硬。



“……关原护士对我这样同年级的男生非常严苛,像是没有把同年代的男人放在眼里一样,或者说很讨厌……所以,听到传闻说她偷了别家男人的时候,我反倒觉得挺正常的,感觉她只会对年纪更大的男人感兴趣。”



“不管怎么说,你不是相马若菜的男朋友对吧。太好了,小鸟,你还可以继续徒劳地挣扎一会儿。”鹰央咧嘴贼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



“……用不着您操心。”



凭什么断定是“徒劳”啊……



我不满地嘟着嘴。这时,开门声传来,若菜回到了客厅。



“抱歉久等了。那个……出什么事了吗?”



面对我们的视线,若菜不解地歪起头。



“哎呀,小鸟说他……”



“鹰央老师!您不是要调查事情吗,快!”



我急忙打断鹰央的话。鹰央的目光游离了一瞬,然后她才“哦哦,对了”地嘟囔,两手扶着栏杆探出身子,朝下面看去。“哎,您小心一点啊。”我急忙按住鹰央的双肩。



“我当然很小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鹰央回过头,有些恼怒地顶了一句,然后立刻继续看向下方。



“您真的很温柔啊。”



来到一旁的若菜露出微笑。她的表情是如此富有魅力,让我每每不由得移开目光。



“对了,你去过关原樱子的公寓吗?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吧?”



鹰央一边盯着楼下,一边问向若菜。



“……不,没有。樱子从没让任何人进过她的家,包括她最好的朋友。”



回答着,若菜的脸上现出一丝忧伤。如果说关原樱子搞过婚外恋,她不愿让他人进入自家也就可以理解了。或许在公寓内,有什么足以锁定对象身份的物品。



“对了,听说案发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关原护士的房间还是事发当时的样子。据说是房东一直在国外,没法办理清扫的手续。我这个住在正上方的人,是希望快点打扫,好住得放心一点。”



藤本皱着眉头嘟囔。



“……是吗。小鸟,够了,把手松开。”



结束了越过栏杆的观察,鹰央说道。我松开手,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到客厅后说“那我们走吧”,便迈步向玄关。



“哎,这就回去了吗?”我跟着进入客厅,问道。



“总之,在这儿能收集的情报已经收集完了,先回去一趟,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鹰央推开房门,留下一句“打扰了”便走了出去。我和若菜也慌忙来到门口,朝藤本低头致谢说“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感谢您提供的情报”后,也推开了门,一路小跑到电梯前才追上了鹰央,三人一同降到一楼。



从坐上电梯,到经过公寓楼入口处收发室时,鹰央一直抱着双臂,嘴里小声地不住嘟嘟囔囔,大概是在脑中整理藤本告知的情报。我和若菜沉默着跟在她的身旁,以免打扰到她的思路。来到港南临海综合医院的停车场入口,鹰央总算抬起了一直低着的脑袋。



“哦对了,难得来这儿一趟,要不要去见见我哥呢。”



“啥哈?您的哥哥?”听到过于意外的话语,我双目圆瞪。



“嗯,我哥住在横滨那边,从这儿开车过去用不了半个小时吧。有一阵没见了,偶尔去露个脸也不错。”



“鹰央老师,您有哥哥的吗?我还以为只有真鹤小姐一个姊妹……”



“嗯,我哥比姐姐大几岁,当精神科的医生。我说小鸟,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去我哥那儿一趟?反正你今天晚上没别的事儿吧。”



“呃,我是没别的事儿啦,不过相马护士……”



我瞟了一眼若菜。听刚才讲的话,她明天是早班,六点就要到住院楼。



“哦对,你明天要上早班是吧。那,拉你一块儿陪我到晚上不合适啊。不过,我是有点想去见一眼我哥……”鹰央罕见地做出符合常识的判断,面露难色。



“哦,您不必在意的。我打个车去附近的车站,从那儿坐电车回去就行了。”



若菜指向停在医院门口等待载客的出租车。



“这样啊。真是对不住了。”鹰央挠了挠太阳穴,显得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的,毕竟是我任性拉了您到这儿来。而且,见到天久大夫的话,您的兄长也会高兴的。”



若菜腼腆地一笑,行礼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后,便朝出租车的候车点走去,在我的目送中坐进出租车离开了。



“相马若菜回去了真可惜啊,对吧。本来你是想把我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再送相马若菜到她的家,顺便跟她进一步发展关系,没错吧。”



看到若菜乘坐的出租车远去,鹰央捉弄般朝我说道。确实,她说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是一点都没想过,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哟,瞧你一声不吭的样儿,看来是被我说中了。男人怎么都这样,一点不会考虑场合,随处发情。我也得悠着点,省得遭你毒手。”



鹰央故作惊恐,哼了一声。



“您是有多不信我啊?放心吧,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冲您下手的。”



“……喂,你这什么意思啊?”闻此,鹰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似是不快。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行啦,您快点儿上车吧。不是要去您的哥哥那儿吗,您说一下地址,我导个航。”



“去他那儿干嘛,刚才只是找个借口让相马若菜先回去而已。”



“哎?您这是……?难道说,您其实没有哥哥?”



我陷入混乱,不由得问道。鹰央毫不掩饰地皱眉。



“我有哥哥是真的,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就算知道,我也懒得去见那个妖怪。”



“妖怪?”



“和尚成精了,有读心术。你不知道吗?”



“呃,听倒是听过……”



“我哥就是那类人,瞅一眼别人的脸,就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你说恶不恶心。再说了,我跟他八字不合,几年没见过他了。姐姐倒是好像偶尔跟他有点联系。”



“可是,您为什么要让相马护士先回去?”



听我发问,嘟着嘴的鹰央露出一脸贼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不能伤及无辜吧,多可怜啊。”



“……您是铁了心要入虎穴啊。……还有,伤到我您不觉得可怜是吧。”



我长叹了口气。虽然不愿进入虎穴,但鹰央显然不会被我说服,我也不能丢下鹰央一个人不管,否则天知道她会捅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最后,我总是要被卷入她的行动中,这已无法避免。



“那,您打算做什么?”



我怀着出家人的醒悟之心问道。只见鹰央用力指向方才我们走出的公寓楼。



“去看案发现场!”



“这可不成,这可万万不成啊!”



我缩着身子沿走廊前进,同时冲走在前方的鹰央小声说道。



“亏你块头这么大,胆子小得像只耗子。挺胸抬头,大大方方往前走就是了。”



鹰央扭过头回答,脚步不停。



“还挺胸抬头……”



无言以对的我只得随鹰央进入走廊前方的客厅。看到眼前展现的镜像景象,我倒吸一口气。房间中央的地毯上,赫然印着歪歪扭扭的圆形的红色暗痕。那恐怕是……血迹。圆的直径显然超过五十厘米,暗示着遇害人曾大量出血。



“原来如此,看来这儿确实是案发现场。”



回望着客厅,鹰央嘟囔。没错——我们眼下正在关原樱子的房间内。十几分钟前,说着“去看案发现场”的鹰央没有理会我“您要怎么看?”的追问,径自走入方才刚出来的公寓楼,毫不犹豫地前往一楼的收发室,冲穿上衣服正准备下班的中年楼管员说道。



“我是警方相关人员,让我看一下关原樱子的房间。”



不顾因过于惊讶而僵立当场的我,楼管员透过收发室的玻璃窗,朝鹰央投去极为怀疑的目光。娇小而面容稚嫩、穿着汗衫和牛仔裤的便装、乍一看去像是高中女生的鹰央张口就自称是“警方相关人员”,任谁都会怀疑吧。



面对楼管员“您真的是警方相关人员吗?”的疑问,鹰央只是说了些“最近多了不少年轻的女性当警察”“穿成这样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你要是不肯配合,我只能跟你上头公司的老板打个报告喽”等不痛不痒的借口。最终,楼管员虽然依旧对鹰央满是怀疑,但还是用万能钥匙为我们打开了关原樱子的房门。



“这下您知道这儿确实是案发现场了吧。我们快点回去好不好?”



我冲依旧打量着客厅的鹰央说道。这毫无疑问是非法入侵他人住宅,而且还要加上冒充警察的诈骗罪,搞不好真的要吃牢饭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二医生因非法入侵被捕!自诩侦探擅闯命案现场?》的新闻标题。



“吵死了,我没法集中。你冷静一点行不行。”



“这叫我怎么冷静啊。您可是冒充警察非法入侵啊!”



“我可没有冒充警察,只是说自己是‘警方相关人员’而已。我好歹帮他们破了几个案子,说是‘相关人员’没毛病吧。谁让那个楼管自己闹误会,错把我当成警察,放我进来的。”



鹰央挺着胸说道。我不认为她的那些歪理能够说服真正的警察,但还是选择闭上了嘴。与其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还不如快点让她调查完事快点回去。见我沉默,鹰央满意地扬起了嘴角,继续观察屋内。我也跟着打量起来。



公寓的结构与藤本的完全一样,走廊连接着玄关和客厅,从窗户能看到夜幕笼罩的海湾。走廊两侧依次是卫生间、浴室和卧室的门。客厅里的家具多为单色调,原本应显得整洁而安稳,然而现在却像是龙卷风过境一般,餐桌的椅子、电视、书柜等倒在地上,散落着多本书籍和坐垫。警方显然完整保存了案发当时的现场,不难猜测房间内曾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不知何时,鹰央已拉开落地窗门,走到阳台上。察看了数十秒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客厅内。



“鹰央老师,已经够了吧,我们该快点回去了。”



“嗯,总之该看的地方已经看过了。”



终于能回去了。正当我放下心来,这时背后蓦地响起咔嚓一声。我浑身发颤,鞭策着僵硬的脖子,缓缓扭过头去。只见房门打开,出现了两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仔细一看,他们背后正是方才的楼管员。



“就是那两个人,说自己是警察,非要我开门让他们进去。”



楼管员指了指我和鹰央。两名男子朝我们投来冰冷的目光。我立刻猜到了,他们恐怕正是负责本案的刑警。应该是楼管员通知了警方,说有两名可疑人员(也即我和鹰央)进入了案发现场。



两名男子中的一人舔了舔嘴唇,慢吞吞地朝我们走来。他身形削瘦,戴着银框的眼镜,镜片背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射出冰冷毫无温度的视线,整体看上去像只蜥蜴。



“……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蜥蜴男来到面前,用平板的语调说道。



3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啊。盯着审讯室白色的墙壁,我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晚十点半。我和鹰央“自愿配合”被来到关原樱子公寓的刑警“自愿配合”,地被带到大森派出所,这儿也是关原樱子遇害一案的专案组所在地。我还以为鹰央会说着“严格来讲我没有触犯任何法律,如果是自愿,我不配合”之类的屁磕抵赖,但正相反,她很痛快地答应了。避免了被当场逮捕的糗事还算幸运,但看到异常听话的鹰央,我反而感到一丝不安。



蜥蜴男刑警把我和鹰央带到审讯室后,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便不见了影子。我只好在这儿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看向一旁的鹰央,她坐在钢管椅上,抱着双臂合上了眼睛。见她的眼睑不住地颤动,下面的眼球恐怕正在快速转动。应该是在头脑中回放刚才看到的关原樱子公寓内的景象,重新审视一些细节。



只要看过一次,就能够在脑中分毫不差地重现,反复观察——这是鹰央具有的特殊能力之一,好像是叫“影像记忆(camera-eye)”。到底是脑子里长成什么样,才能做到那种事情?这时,随着喀嚓一声,门被打开。看到门口的人影,我不由得“啊……”地愣愣呢喃。



“哎呀哎呀,天久大夫,小鸟游大夫,二位好久不……见好像也没过几天啊。”



弯腰驼背、头发蓬乱如鸟窝的中年男子——警视厅搜查一课重案组的刑警樱井公康语气轻松地问候。



“哦哦,是樱井啊。”鹰央睁开眼,举起一只手回应。



在去年七月的“被外星人绑架的男子”一案,以及上个月一名男子在密室内溺水身亡一案中,我们曾与樱井联手调查。目睹了鹰央运用超人的智慧解决了案件后,樱井便对鹰央另眼相看了。



“樱井先生,您也是负责关原樱子小姐遇害的案件吗?”



我问道。樱井明确地摇头。



“不不不,这个案子不是我所在的小组负责的。只是听说闯入案发现场的可疑二人组碰巧是我的熟人,所以才急着从家里赶过来了。对吧,寺田君。”



说着,樱井回过头,让这时方才的蜥蜴脸刑警也进入了审讯室。



“如果真是樱井先生的熟人,我们也就不用确认身份了。”



名唤寺田的刑警透过眼镜狐疑地打量着我们。



“这几位的身份由我来保证。不过二位还真是喜欢找奇怪的事件凑热闹呢。”樱井苦笑着讽刺。



“不是我在凑热闹,是有人委托我调查奇怪的事件,我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而已。”



骗鬼呢。明明是稍微被激起一点好奇心,就饿狼扑食一样扎进案子里。我朝大言不惭的鹰央投去白眼。



“寺田君,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让二位回去如何?搜查一课的科长也认识这两人。”



樱井提出暖心的建议,然而寺田的表情纹丝不动,略一摇头。



“那可不行。这两人冒充警察,非法闯入案发现场,说明他们是案件的嫌疑人。除非能够排除作案嫌疑,否则我要细细审问。”



他的口气平淡,反而更凸显了他不打算手下留情的决心。



“嫌疑人?你是在怀疑我们杀了关原樱子吗?”



鹰央指了指自己,显得很不可思议。



“我不能否定你们是侵入现场藏匿作案证据的可能性。所有可疑人员,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哈哈,调查陷入僵局,就开始不管不顾地逮到人就啃啊。我说,你想广撒网捞大鱼,前提是要找对撒网的地方。”



“你是想说,我调查的方向错了吗?”



寺田眯起眼睛,那目光宛如盯上小动物准备袭击的毒蛇,我不由得脊背发颤。然而,鹰央毫不在意似地挺起胸膛。



“当然。你应该做的不是把我当成嫌疑人审讯,而是向我提供必要的情报请求协助。”



“……你协助破获了几个离奇的案件,这个事情我听说了。我自认不是脑筋死板的人,如果真的能解开案子,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提供一些机密的情报。不过吧……”



寺田收起下颚,目光上扬,盯紧了鹰央。



“前提是你们能证明自己和关原樱子遇害一案没有关联。在洗清嫌疑之前,我会一直把你们作为嫌疑犯看待。”



听到寺田的话,鹰央扬起了嘴角。



“警方认为,案发时间是上个月二十二日的凌晨零点左右。对不对?”



鹰央问道。寺田略一点头。



“那么,我们有不在场证明,证人就是他。”



说着,鹰央指向樱井。后者瞪圆双眼,“咦?我吗?”地嘟囔。



“喂,你这就忘了?上个月二十二日零点,我和小鸟可是和你一块儿潜入多摩的医院里了啊。”



看到鹰央无奈的表情,我想了起来。上个月调查密室内男子溺亡一案时,为了揭开某人犯案的真相,我们和鹰央一起深夜潜入了医院里。那的确是二十一日深夜到二十二日凌晨的事情。



“呃,我看一下……哦哦,那确实是在二十二日的凌晨。”



樱井从皱巴巴的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册,翻找一番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寺田看向他,目光里满是疑虑。



“寺田君,你现在调查的这起事件的案发时刻,这二位确实是和我在一起,协助我侦查案件。就是那个从外面上锁的房间里一个男子溺亡的案子,你也听说了吧。”



“……您确定吗?”寺田依旧不肯轻易相信。



“确定,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任何问题。”樱井略显夸张地摊开双手。



“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不是为了销毁证据才闯入那个房间的地,而是为了揭开真相在调查案件。那就按照约定,把案件的详情告诉我吧,我来帮你解决。”



鹰央开心地探出身子。见此,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如此坦率地听从了寺田配合同行的要求。只要来到专案组所在的大森派出所,或许就能得到警方的情报——这便是她的打算。寺田盯着她,面部仍然不见表情,大概是在权衡向无关人士鹰央提供情报的利弊。



“寺田君,这个案子挺难办的吧。我建议你跟天久大夫商量商量,一定会有助于案件侦破的。而且,这两位嘴巴很严实,不会把你告知的内容透露给第三方的,我可以担保。当然啦,我不是你们组的人,你不欢喜的话就权当我没说。”



樱井好言劝说,看来经过之前几次案件的协助侦破,他对鹰央产生了相当的信赖。大概是所谓“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都是好猫”吧。



“……好吧,既然樱井先生都这么说了。”



沉默了数十秒后,寺田坐到钢管椅上,一脸不情愿地开了口。听说哪怕是同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不同小组的刑警之间也会经常发生冲突。即便如此,樱井竟能说服其它小组的警员,看来他在同事间深受信赖。确实,他虽然其貌不扬,但给人精明能干的印象。



“说尸体‘瞬间移动’了是真的吗!?”



见各方意见达成了一致,鹰央唐突地站起身,问出最核心的问题。寺田的眉头皱得更甚了。



“谁他妈嘴巴漏风……”



“是谁妈都无所谓了,快点回答我的问题。真的发生‘瞬间移动’了吗?”



鹰央打断寺田愤愤的嘟囔,语速飞快地提问。



“……根本是天方夜谭。只是我们不清楚尸体是怎么被移动的,结果所里的人瞎扯淡而已。”



“嗬,是‘瞬间移动’啊。听着还有点意思嘛。”



樱井也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慢吞吞地插话。



“怎么,你也要听吗?你不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吧。”



鹰央看向樱井。



“反正今晚没别的事干了,多摩那边的专案组多亏某人鼎力相助破了案子,已经解散回家了。在发生别的重大案件被指派之前,我所属的小组只是等候命令而已。既来之则安之,听听这边案子的情况也没关系吧。”



“随你便吧,总之快点告诉我事件的详细情况。你说不清楚尸体怎么被移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被鹰央问到,寺田略微调整了眼镜,张开了几乎不见血色的嘴唇。



“我们认为,关原樱子是在二十二日零点左右在自家公寓遭到袭击,她的尸体于当日上午九点半左右,在距离公寓约十公里远的港口,被前来垂钓的男子发现。”寺田的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念一份报告。



“案发时间没有差错吗?”鹰央挠了挠鼻尖问道。



“应该不会有错,住在同一公寓楼的其他数名住户在那个时刻均表示听到了响亮的撞击声,以及女性的尖叫声。”



“只凭这一点断定案发时刻是不是过于武断?也有可能是凶手为了模糊作案时刻而安放了某些自动装置。”



“DVD录像机可以佐证具体的案发时间。”



“DVD录像机?”鹰央不解。



“没错。关原樱子房间内有一个损毁的DVD录像机,经调查在其表面发现了血迹,且录像机角部的形状与关原樱子头部伤口的形状吻合。”



“也就是说,关原樱子被人用那个录像机砸中了头?”



“有可能是被砸,也有可能是倒地时碰巧撞到。重点在于,案发时,关原樱子正在用那个机器录制深夜播送的电视剧,却因机器遭受外力冲击而停止了录像。这个是鉴证科分析出来的结果,录像停止的位置对应二十二日零点九分播放的内容,这与在该时刻附近住户听到最后一声响亮的撞击声,然后恢复安静的证言一致。由此可以确定,关原樱子的确是在二十二日的零点九分,头部遭到DVD录像机的撞击而陷入昏迷。”



“头部的伤口是导致死亡的原因吗?从那个伤口流出了足以留下痕迹的血液吗?”



鹰央飞快地提问。寺田摇头表示否定。



“不,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头盖骨只是出现了轻微裂缝而已,不足以致命,伤口流出的血也没有到致死量。”



“那她的死因是什么?房间里不是有那么一大摊血吗?”



“说是出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死最有可能,但不知道是从哪儿出血的。”



“出了那么多血,竟然不知道源头?”鹰央皱起眉头。



“尸体在港口被发现时,是挂在防波堤块堤上的,而且胸口往下没入水中。”



寺田低声嘟囔。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皱起眉头。



“难道说是……”



听到我挤出一丝呻吟,寺田有些懒洋洋地收起下颚。



“嗯?什么意思?”



不擅揣摩弦外之音的鹰央一脸不解地交替看向我和寺田。



“就是说,尸体可能被鱼……”



“哦哦,因鱼或甲壳类生物导致尸体损毁严重,难以确定出血源啊。”



鹰央在胸前啪地双手合十。见此,寺田看向坐在旁边的樱井,视线里满是“这女的没病吧?”的疑问。樱井则是扭过头去,假装没有注意到寺田的目光。



“司法解剖的时候,除了头上的伤口以外,还看到其它明显的伤痕了吗?”



鹰央继续提问,丝毫不顾审讯室内有些微妙的气氛。



“……剩下的只有擦伤,估计是被遗弃的时候撞到防波堤块造成的,没有看到很大的伤口。不过,因为腹部受损严重,很有可能是腹部存在致命伤,从那儿大量失血导致了死亡。”



“原来如此。那,警方认为关原樱子头部受到重击而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她的问题,寺田沉默了数秒,才索然无味地回答。



“我们认为,凶手对陷入昏迷的关原樱子施加了暴力。”



“……是指暴力的性行为吗?”



鹰央低声问道。寺田摇了摇头。



“不,我们没有找到强奸的痕迹,只是猜测凶手可能用力踢了被害者的腹部。”



“为什么这么想?”



“在关原樱子房间内的大片血迹中,混着少数胃液和没有消化完的食物,说明她不仅流了血,还吐了。关原樱子头部受创昏迷后,凶手反复踢击她的腹部导致后者呕吐,最后用刀刺入腹部导致大量失血。凶手将濒死的关原樱子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大背包或旅行箱里,装到车上,开车来到港口丢弃了尸体——目前,专案组是这样认为的。”寺田一口气把话说完。



“根据目前情况来开,这个推论还是合理的。公寓里有没有监控摄像头?有的话,在案发后,背着装得下人的大件行李离开公寓楼的人就是凶手,找到那个人不就破案了吗。”



听到鹰央的话,寺田那张爬虫般皱巴巴的面孔扭曲得更厉害了。



“没错,监控摄像头,这才是问题。”



“怎么,那儿没装摄像头吗?”



“装是装了,一个在入口,一个在消防楼梯。只要有人出入公寓楼,一定会被其中一个摄像头拍到的。不过,……问题出在入口的摄像头上。”



寺田愤愤地说着,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起其来。



“嗯?你把录像放到手机里了?这样做没关系吗?”



“一般来讲是不可以的,但这段录像无所谓了。我随身带着,看了好几遍,不这样做根本看不出子丑寅卯来。”



他将屏幕转向我们。看到画面,鹰央不由得尖叫。“这什么玩意儿?”



那恐怕是公寓入口的影像,从斜上方拍摄了出入建筑的人员。问题是,所有人的面部都像是水彩画上滴了水一样,扭曲得厉害,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更不要说辨认身份了。



“我们检查了摄像头,发现镜头已经碎了。听楼管员说,住在公寓楼里的小孩子们经常在门口踢球,可能是被他们踢坏的。”



寺田很是不满。



“消防通道的摄像头呢?那个也坏了吗?”



鹰央问道。寺田摇头否定。



“不,那边的倒是正常工作,但二十二日零点后到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段内,没有拍到任何人从消防通道经过。”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凶手杀害了关原樱子后,从正面的大门携带尸体逃离,但很遗憾监控摄像头没能捕捉到凶手的长相,对吧?这还真是不走运,不过也没什么古怪的吧。‘瞬间移动’这话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鹰央嘟着嘴,不满地问道,显然是想知道“谜题”的核心而急不可待了。寺田则是显得没什么兴趣。



“司法解剖结果显示,关原樱子的尸体在海水中浸泡了至少五个小时。也就是说,尸体最晚在二十二日凌晨五点的时候就已经被遗弃在港口的防波堤块上了。我们检查监控录像,发现从案发时刻到早五点,共有十二个人离开公寓楼,零点到一点有六人,一点到三点有四个人,三点到五点两个人。”



说到这儿,寺田顿了一顿,舔了舔嘴唇,那动作像极了蜥蜴吐舌。



“那十二个人要么是空着手,要么只是单手拎着小包,没有一个人携带足以装下关原樱子的大包裹。画面虽然模糊,但拎没拎包还是看得出来的。”



“咦?那,关原樱子的尸体是怎么被带到公寓外面的?”



我插嘴问道。寺田摇了摇头,现出一丝恼怒。



“不知道,所以才头疼。而且,被带出去的不是‘尸体’。”



“这是什么意思?”鹰央眯起了眼,显得惊讶。



“被丢弃在港口时,关原樱子还活着。法医说,尸体上发现了身体撞到防波堤块形成伤口的活体反应生理反应 。当然了,就算还活着,她也是失血过多濒临死亡的状态。”



“那有没有可能是,摄像头拍到的人之一就是关原樱子?凶手以为在房间内把她刺死了,但她其实还活着,为了求救拼命来到了公寓外面。结果,她被凶手发现,开车丢弃到港口。当然啦,关原樱子不应该离开,而是就地报警呼救,但人一旦陷入混乱,总容易做出不合理的事,这并不稀奇。”



“这个可能性我们当然想到了。但是,除了关原樱子的房间以外,公寓楼内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她在房间内流了那么多血,如果走出了家门,总该在走廊、电梯或门口之类的地方留下血迹的吧?”



寺田像是驱赶蚊虫般挥了挥手,继续说道。



“而且,尸体上的T恤衫被血浸成了鲜红色,但离开公寓的人没有一个穿了红色的衣服。”



听了他的说明,鹰央抱着双臂开了口。



“房间里的血迹确定是关原樱子留下的吗?”



“你是怀疑凶手用动物的血伪造了现场吗?我们调查过了,鉴证科确认房间里的大量血液就是来自关原樱子本人。另外,那也不可能是凶手事先采取了被害人的血液洒到现场的,因为从现场血液里没有发现长期保存血液所必需的物质(魔理沙:指肝凝集素等抗凝血物质)。二十二日凌晨,关原樱子本人在房间内大量失血,这肯定不会有错。”



“是吗……”鹰央沉默了数秒后,重新看向寺田。“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把关原樱子刺伤到无法动弹,然后从窗户丢下或用绳索从窗外吊下?”



“关原樱子除了颅骨被DVD录像机撞到造成的裂痕外,没有发现其它骨折之处。案发现场是五楼,如果从窗户丢下,肯定会有骨折的。而且,鉴证科拼了老命在包括被害人房间在内的整个公寓楼里面找了好半天,没有找到使用绳索悬吊重物放到楼下的痕迹。说到底……”



“说到底,那样做太冒险了,很有可能被别人看到。一般而言,移动被害人要么是为了伪装案发现场,要么是为了藏匿尸体避免被人察觉案发,但这次的案件哪个都沾不上。”



鹰央低声接过寺田的话。后者撇了撇薄薄的嘴唇。



“没错。凶手为什么、用什么方法把关原樱子移动到港口丢弃,我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确实,……像是用了什么法术,让她瞬间移动了一样。”



听了寺田不情不愿地挤出最后的一句话,鹰央陷入了思考,表情严峻。寺田嘲讽般哼了一声。



“然后呢,你知道凶手是怎么把关原樱子从她的公寓里移动到港口的了吗?”



“刚听你说完那些,我怎么会马上就知道。首先要整理收集到的情报,然后再推理发生了什么。你想早点解开案子的话,就不要打扰我思考。”



鹰央的回答很容易让人火大,但寺田只是一脸难堪地闭上了嘴。然而鹰央没有在意,只是“哦哦,对了”地双手一拍。



“警方没有凶手的一点线索吗?你们应该听说关原樱子最近被人跟踪的事情了吧。”



“当然。这两三个月来,关原樱子向周围人透露自己被男人跟踪,很苦恼。”



“那,关原樱子很有可能在与已婚男性交往的事情呢?”



鹰央继续提问。寺田一脸“你怎么连这都知道?”的表情,瞪了鹰央一眼。



“别把警察看扁了,你们能查到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关原樱子恐怕偷了别人的男人,且打算与那人划清界限。听她提出分手,那个男的就开始跟踪关原樱子,最后杀了她。这是专案组目前的看法。”



“那个男的是谁,你们查出来了吗?”



听到鹰央的这个问题,寺田显出一丝犹豫。或许是在思考,把案件的调查情况透露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好吗。



“哎呀,寺田君,你都讲到这儿了,再多说一两句又何妨呢。放心,这二位嘴巴严实得很,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樱井语气轻佻地劝说。寺田朝他投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埋怨眼神。



“……还没有。不过我们猜测,很有可能是关原樱子就职的港南临海综合医院里的医生。”



他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不管怎样,对于樱井的提议,他还是愿意接受的。



“嗯?这是为什么?”鹰央不解。



“我们调查了关原樱子的手机,发现她几乎不收发邮件,也没有删除邮件记录的痕迹,看样子是更喜欢直接打电话交流的人。与她通过话的人几乎都是女性,包括医院里的同事或是同窗朋友,没有发现定期与她联络的男人。”



“原来如此,她不打电话,可能是因为在工作场所每天都会碰面。”



鹰央嘟囔。寺田点了点头。



“这个可能性很高。我们已经筛出了所有已经结婚、且与关原樱子频繁会面的男人。”



“不过,结果应该不只有一个人吧?你们打算怎么锁定凶手?”



鹰央问出理所当然的疑问。闻此,寺田似是得意地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只要能把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剩下的就可以通过DNA比较了。”



“DNA?”鹰央重复那个单词。



“没错。我们在关原樱子的右手指甲缝里,找到了属于其他人的皮肤碎屑,恐怕是在与凶手搏斗时抓挠而残留的。从那个皮肤碎屑里,检测出了男性的DNA,只要能匹配上,那个人就是凶手。”



“原来如此,先不去管‘瞬间移动’的事儿,通过人海战术锁定嫌疑人对吧。很有警察的办事风格嘛。”



鹰央自言自语地嘀咕。许是将其当成了对警方的批判,寺田皱起了面孔,低声回答。



“只要找出了凶手,我们想办法让凶手自己讲清楚是怎么把关原樱子搬到港口不就行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他威胁般压低的嗓音,鹰央回以挑衅般的笑容。



“没什么问题,脑子不好使的话,腿脚勤快些就行了。只不过,我会用更聪明的办法来解决案子。”



4



造访关原樱子公寓的次日下午,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西住院区的护士站里,我坐在电子病历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好像很困嘛,小鸟大夫。”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我皱着眉转过头。不出所料,出现的正是我的天敌。



“你昨天在急救部值了夜班吗?”



“黑眼圈很重哦”鸿之池舞窥向我的面部,指着自己两眼的下方补充道。



“不是值班,是陪鹰央老师到了大半夜。”



我摆了摆手。昨晚到了近零点时刻,我和鹰央才得以离开审讯室,打车来到临海综合医院,钻进了RX-8。我刚启动引擎,准备早点回去,结果坐到副驾驶席上的鹰央开口便是“难得来这儿一趟,去关原樱子尸体被遗弃的港口调查看看吧”。我费劲口舌试图以“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等以后再调查好不好”说服,然而早已一门心思扑在“瞬间移动之谜”上的鹰央又怎会答应。到头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开车驶上了滨海道路,前往港口。



来到寺田告知的尸体被遗弃的港口,鹰央便像觅食的仓鼠一样,兴致勃勃地观察起了周围,待她心满意足地踏上归路时已是凌晨两点半了。把鹰央送回天医会综合医院后,我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家。



“咦,和鹰央老师到大半夜……难道二位是花前月下!?”



鸿之池瞪大双眼,两手捂在嘴边。



“……不是。”看到她做作的反应,我已无力吐槽。



“哎呀哎呀,二位终于喜结连理了,我真是感慨万千啊!日日夜夜在暗中撮合的努力总算有回报了!”



“都说了没那回事,听人说话行不行!还有,你说暗中撮合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在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又整啥幺蛾子了?



“哎,逗小鸟大夫玩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今天就先玩到这儿吧。二位又去掺和什么奇葩的事儿了?”



鸿之池的表情变得认真。



“看给你胆儿肥的……可不嘛,鹰央老师又开始走火了。”



“鹰央老师一走火,小鸟大夫就要把门。二位怎么看都是超级搭的好夫妻啊,为啥就凑不到一块儿去呢。”



话转了一大圈又说回来了。



“我只是被鹰央老师牵着鼻子走而已。而且我对萝莉没兴趣。”



我疲惫地摇了摇头。只见鸿之池的脸上露出小恶魔般的邪恶表情。



“哦~~你说鹰央老师是萝莉是吧。我去打个小报告。”



“哎,千万别。她要是听到马上就会不高兴的。”



见我慌张,鸿之池显得无奈。



“你那么害怕的话,打一开始不说不就行了。话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鹰央老师的可爱呢。她个头小,眼睛滴溜溜的,动起来像只小猫,多萌啊。”



“敢情在你眼里鹰央老师就是个宠物?”



“不行吗?我一个女生,也觉得鹰央老师好可爱呢。”



“男生和女生嘴里的‘可爱’能一样吗。话说你这么闲的吗,还有空在这儿撒野?”



“怎么可能嘛。待会儿要巡诊所有住院患者,填写病历,签发注射单和检查单呢。不过看到小鸟大夫你印堂发黑,就想着调戏……给你鼓鼓劲儿,才过来的。”



“……你刚才说‘调戏’了对不对?”



“哪里,是你听岔了。”鸿之池假装看风景。



“行啦,你那么忙还不赶紧去干活儿。我也不闲。”



我转过头重新朝向电子病历,准备预约住院患者的检查项目。这时,一阵清凉沁心的声音叩响了鼓膜。



“那个,小鸟游大夫,您现在方便吗?”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穿着护士服的相马若菜正缩着头,显得小心翼翼。



“哦,相马护士啊。当然,我现在很方便。你有什么事吗?”



“……你这态度跟对我的时候也差太多了吧?”



在满脸赔笑地回应的我耳旁,鸿之池压低声音表示质疑。“你想多啦”我试图敷衍,然而鸿之池两手揪住我白大褂的衣领,轻轻地前后晃动。



“你什么意思啊,因为若菜长得白是吗?我长得黑,所以你才对她好不对我好,是不是?”



她的语气虽然掺着玩笑,然而看着我的目光却毫无笑意。……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在意自己黝黑的肤色的。



“怎么可能啊。别瞎猜了,快点巡诊去。”



我指向走廊催促。鸿之池这才像个小孩子一样,很是不满地嘟着脸颊,离开了护士站。



“抱歉哈,惊到你了。出什么事了吗?”



确认了鸿之池远去后,我才转向若菜问道。



“哦,不,就是想起来我还没道过谢……昨天真是谢谢您了。”



若菜深深地低头行礼。



“哪里,不用谢啦。”我在胸前摆手。



“不过,劳烦您百忙之中开车带我去品川,实在是添了麻烦……”



“你不用在意的。那是鹰央老师自己插手调查事件,我也习惯了被她带着走。”



我说道。“谢谢您”若菜微笑。



“朋友的案子交给鹰央老师就可以了。她一定会揭开真相,找出杀死了关原樱子小姐的凶手的。”



“那就太好了……”



若菜的脸上蒙了一层暗影。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闭上了嘴。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默包围了四周。



“那、那个……”我慌忙开口,试图驱走尴尬的氛围。“等案子解决了,你不忙的话,要不要一块儿去吃个饭?”



“哎……?”若菜愣愣地眨了眨眼。见她的反应,我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为了避免冷场而寻找话题,却把一直藏在心中的话语说了出来。但,距若菜的闺蜜遇害才过了一个多月,现在显然不是适合邀约的时刻。



“呃,……抱歉,请你忘了吧。”



我急忙补充。“哪里……”若菜垂下目光,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回答。沉默带着比方才沉重百倍的压抑笼罩了周围。正当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时,从走廊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小鸟,在吗~”



“哦,鹰央老师,我在这儿呢。”



我赶忙回答。只见鹰央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走进了护士站。



“你要在住院区待到什么时候?我找你有话说,快来‘家’一趟。”



她从衣兜中掏出左手,朝我招了招。



“不好意思,相马护士,鹰央老师找我有事……”



我站起身,冲若菜说道。方才的失言只能等事态平稳一些后再找时间道歉了。刚要迈开步子,若菜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襟。



“……相马护士?”



“那个,……我想,去吃饭。”



她依旧低着头,声音依旧细不可闻。“咦?”我只是愣愣地应了一声。



“等案子解决了,您一定要请我去吃饭。”



若菜目光上扬看向我,露出柔和的微笑。这实在是出乎意料,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喂,傻站着干什么呢?”



“哎?哦,对不起。呃,那个,相马护士……那我先走了。”



听到鹰央的叫声,我才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地朝若菜道别。若菜冲我略一点头。



“你这家伙真是,磨磨唧唧的。走,快点回‘家’里。”



见我来到跟前,鹰央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好好好”我应承着,随她一同离开护士站。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之前因睡眠不足而积攒心中的疲劳似乎已烟消云散。



“……你贼笑个啥?”



来到通往楼顶的楼梯,鹰央侧目白了我一眼。



“呃,不,没什么。”我敷衍着踏上阶梯。



“和相马若菜去吃个饭而已,看你一脸居心叵测的样儿,就不怕把人家吓跑?”



“什么!?您听到了吗?”



我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这人耳朵还真尖啊。



“你也真是不长记性,每次都特地去被人家甩有意思吗?”



“您怎么知道我会被甩!”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从统计的角度看是早晚的事。你来到咱们医院有八个月了,期间你泡过护士和药剂师等十余人,均被甩掉。也就是说,你泡上妹子的概率为零。由此可推测……”



“求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打断她很不吉祥的预言。鹰央做作地叹了口气。



“哎呀,就是吧,到这个份儿上,就想可怜你了。”



“您别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我好不好!来这儿之前我可是有过女朋友的,所以被甩的概率绝对不是零!”



我脑子一热,奋力反驳。鹰央跟着走上楼梯,拍了拍我的背。



“不用打肿脸充胖子啦。”



“我没充胖子!”



一边忍着泪,我一边抬高嗓门大叫。说到底,我最近没什么女人缘,这个上司也有锅。每次感觉进展良好的时候,我总会被鹰央拉去陪她“调查事件”,结果经常是查着查着我就错过了机会。



不过,就算刨去这个因素,我最近也好像的确没什么邂逅……想到这儿,天敌那张小恶魔般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该死的鸿之池,难不成又是她在暗地里使坏,妨碍我的情感历程……



在心中加深对鸿之池的怀疑,我来到阶梯顶部,推开铁门踏上屋顶。



“不过你啊,还真是没有节操。刚来这儿上班的时候,你还想泡我姐姐。”



“我才没有泡真鹤小姐!”



“但你想过,对吧?”



“呃……”我无言以对。没办法,我确实想过。鹰央白了我一眼,径自步履蹒跚地走向建在屋顶中央的“家”。



“不过,多找妹子搭讪是个正确的选择,毕竟枪法再烂总有打中的时候。可看你一路被甩到现在,我开始怀疑你的枪里装的是不是空包弹……”



“那,您带我到这儿是为了什么?有要紧的事吗?”



我极力改变话题。再让她说下去,我要泪洒万重山了。“要紧的事?”鹰央嘟囔着停下脚步,抬头盯了湛蓝的晴空数秒,这才啪地双手合十,开心地说道。



“哦哦,想起来了。今晚陪我跑个腿,我们再去趟案发现场。”



“哎?案发现场是指关原樱子遇害那个?咱昨天不是刚去过吗,怎么今天又要……”



“我要去验证一下我的猜想是否正确。”



“猜想?您已经知道关原樱子遇害的真相了吗?”



我惊得声音变尖。这才过了一天,她就已经想明白那个离奇案件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还只是猜测而已。不过,如果在现场发现了我设想的物品,‘瞬间移动之谜’就能解开了。”



鹰央得意地微笑着,唰啪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5



将爱车RX-8和昨天一样停在港南临海综合医院的停车场时,已经过了晚九点。本可以更早一点到的,但鹰央说“今天可能会拖得比较晚,咱得把肚子填饱了”,我们便在沿路的一家餐馆吃了晚饭,一耽误就到了这个时间。会拖得比较晚是怎么个意思?但愿她不要搞什么出格的事……我打量着一旁的鹰央。她穿了和平素一样的松垮毛衫和牛仔裤,不过今天额外系了个腰包。她心情大好时,有极高概率没安好心,而被卷入其中惨遭苦难的必然便是我。掂量着压在心头的不祥预感,我眺望着像瘸腿的兔子般跛脚(大概是在一蹦一跳)走路的鹰央的背影。



不过,她提出的“猜想”会是什么呢?既然想看案发现场,是否说明凶手把大量失血的关原樱子通过摄像头拍不到的方法移到了公寓楼外面呢?可问题在于,凶手为什么要把被害人特地带到楼外,遗弃在港口。再如何说她是女性,搬运一个大量失血而昏迷的人而不被发现,是既耗费体力又要冒很大风险的。我完全想不出凶手如何做到了这一点,以及这样做的意图。



离开港南临海综合医院的停车场,鹰央来到双向六车道的人行横道前停下脚步。信号灯显示红色。过了这条马路,再走约一百米,就是关原樱子生前居住的公寓楼了。我按下信号灯旁边的步行者按钮。在夜间,信号灯不会自动改变,除非有行人手动切换。



数十秒后,灯变绿了。毫无征兆地,鹰央当场跪了下来,四肢着地。



“呃……?鹰央……老师……?”



看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半张着嘴愣在原地。然而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趴在地上,把脸凑近路面,开始手脚并用地渡过斑马线。



“哎、您等一下,您这是干什么啊!?多脏啊,快点起来!”



我赶忙劝阻,但鹰央不为所动,像只昆虫蹒跚地前进。她彻底沉入了自己的世界,这下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我叹了口气,回望周围。所幸这条马路视野通畅,且夜间车流极少,只要多留个心眼,倒也不至于遭遇车祸。可万一有第三者看见,会不会误认为我们在做什么怪异的行为(play)?



不顾我心中的纠葛,鹰央依旧跪爬着渡过马路,来到反方向的车道上。照这速度,她应该能在信号灯变红之前抵达对侧。就在这时,鹰央忽然停住,低下头,几乎要将鼻尖抵在地上。



“找到了!”



在距离人行道还有数米的位置,她猛地起身,冲我灿烂地笑着,指了指脚下的柏油路面。几乎与此同时,信号灯变色,且三百米前方三百米左右有一辆大型卡车正在驶来。



“总之先过马路吧,不然要被车撞了。”



我抓起鹰央的手,把她拽到人行道上。“呜哇!?你干什么,快松开啊!”鹰央惊得大叫。



“您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简直像条找自己地盘的狗一样。”



我跟着过完马路,问向鹰央。



“找、找自己地盘的狗!?喂,你怎么跟淑女(lady)说话呢!太不体贴了!所以你才一直泡不到妹子!”



鹰央奋力甩开我的手,双目圆瞪,高声反击。



“不用您操心啦。说到底,谁家的淑女会突然跪爬着闻地上的味儿啊。”



“谁闻味儿了!我是在检查路面!”



她恼怒地否定,恰逢方才那辆大型卡车呼啸着从我们身旁快速驶过。



“您不是要调查案发现场吗?”



“对,没错。”鹰央一点头,指向方才的路面。“那儿就是现场。”



“啥?您这是在说什么啊。案发现场不是关原樱子的公寓吗。房间里乱成那样,还有大量出血的痕迹。”



我不解地歪起头。只见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按下步行者用的信号钮。



“对,关原樱子的房间确实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那个地方,就是‘第二案发现场’。”



“第二案发现场……?”



“没错。你来看看。”见信号灯变绿,鹰央站到车道上,冲我招了招手。等我走近,便朝沥青路面指去。



“仔细瞅瞅,是不是看到了?”



我蹲下来凝视地面。但缘于路灯稀少,周边昏暗,我没有看到奇怪之处。



“那个……这好像就是正常的路面啊……”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真是的,能不能用点心?”鹰央夸张地叹了口气,从腰包中取出小型的手电筒,照亮了地面。我再次仔细观察柏油路面。



还是没啥不对劲的……这样想的时候,我猛地倒吸一口气。只见马路粗糙的路面上,有一块显得比周围略红一些。我立刻跪在地上,像鹰央方才做的那样,把脸凑近地面,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虽然很不显眼,但毫无疑问地,凹凸不平的路面中,有一块数十平方厘米左右的区域被暗红色的物质覆盖。



“看来好歹还是有一小块儿凝固后留下来了啊。”鹰央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这,该不会是……”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向鹰央。



“没错,是关原樱子的血迹。采样比对一下DNA,应该就可以证明了。”



“您、您等一下。警察不是说了,在公寓外面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就算是他们,也没想到要调查离了这么远的地方吧。”



“可、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迹……?”



“我不是说了吗,这儿就是‘第二案发现场’。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第二案发现场……?”



鹰央得意地挺着胸膛,我却是兀自陷入混乱。



“好,那就回到车上吧。”



不顾我正在单手扶额,她快活地说道。



“哎,这就要回天医会综合医院了吗?”



“你说啥呢,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啊。”



“重头戏?”



看着歌唱般开心地说的鹰央,我心中窜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没错,我们去抓捕把关原樱子丢弃在港口的犯人。”



她略一点头,接着扬起了嘴角。



“那个,……我们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我问向坐在副驾驶席上看着书的鹰央。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提问了,导航仪屏幕上的时钟正指向凌晨两点四十。在车内静静等待“某个东西”出现有四个多小时了,我已是哈欠连天。



鹰央将文库本放在膝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都说了多少遍了,等到发现把关原樱子丢弃在港口的犯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