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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神解开命案谜团(2 / 2)




他抱著波士顿包从后门溜出。浑身是血的男人会不会从背后追上?



这股恐惧命他频频回首,拚命在刮著寒风的深夜街道狂奔。



离恶梦般的一夜已过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金村在凌晨时坐在港口坚硬的混凝土上。他运气好吗?还是根本没人监视他?他不仅没被铃木逮住,还搭上交通工具抵达港口,这里停著偷渡的船。



他摊开地方晚报时,手不住颤抖。社会版大篇幅地刊登著昨夜的事。



资产家夫妇在家遭到射杀 八岁的儿子不知去向 不排除遭绑票的嫌疑



根据报导,昨夜住在洋房的夫妇遭到不明人物射杀,儿子下落不明。然而,报导完全没提及男人在他开枪前胸口就满是鲜血。



到底发生什么事?金村被弄得糊里糊涂。我应该只有杀死父亲,小孩失踪根本不关我的事……不对,真的是这样吗?金村感到一盆冷水倒在背上。那名男人倒下后,我还浑然忘我地扣扳机。万一他的妻子从门后听到骚动而出来察看,有可能被流弹命中。



我居然杀了两个人……双手抖个不停,战栗感一路往手臂、肩膀及全身扩散,两排牙齿也喀喀打颤。说不定那位父亲浑身浴血的模样是我听信传闻后,基于恐惧产生的幻觉?还有小孩,小孩消失到哪去了?是我害的吗?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金村盘腿而坐,缓慢地打开放在双腿间的波士顿包。付完偷渡到香港的一百万后,金村剩下另一百万和钻石。他接著拿出用手帕包起,掉在角落里的宝石。



就为了这种石头……看到钻石边缘的血污,一股冲动袭来,金村想把手中的钻石扔进海里,可惜办不到,报纸写到警方正在找住在附近,行踪成谜的自营商男子,认为他涉嫌重大。那分明就是自己。要是没有这颗钻石,他就逃不了了。抢劫就算了,还杀了两个人……一旦被警方逮捕,运气好也得吃一辈子的牢饭,不好还可能被吊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是从向铃木借钱的那刻开始。那瞬间,他就踏入无底沼泽。陷入无底沼泽的人,只会往下沉。一直、一直往下沉……



「时间到了,你对这个国家还有留恋吗?」



帮他偷渡的香港人以独特的腔调问他。金村无力地摇头。怎么可能还有留恋?自己在这个国家等于死了。金村宛如被击倒的拳击选手,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巨大货船。一阵海风吹过港口,将金村手中的报纸高高地吹至半空。



4



「偷渡到香港后,我把钻石卖掉,用变卖得来的资金经商。我把一文不值的假宝石买来,制作伪造的鉴定书,卖给暴发户,这是一笔诈欺生意。那个国家不晓得为什么突然一夕致富,暴发户像浴室的霉菌一样到处都是。他们真的是很阔气的客人。价格愈高,他们愈是买得感恩戴德。我用杀人抢来的钱当本金,换我成了暴发户。」



我抬起眼皮,回到现实,金村自虐地笑了,接著剧烈地咳起来,他捂著嘴,手上一滩血痰。好不容易停下,金村依然宛如被鬼附身(当然是因为我的能力),絮絮叨叨地说起话。



「可是啊,我从去年初咳起痰,去医院检查后……发现是肺癌,而且不能动手术了。我砸下大笔金钱,尝试过化学治疗,只换来头发掉光、瘦得不成人形的下场。果然死神是不会放过我这种人的……」



我从鼻子里哼一声。说得好像他的命被我们死神夺走,但他黑漆漆的肺,明明就是起因于杀人的罪恶感,吸了大量菸草。请容我再三强调,我们才不会对人类的生死动手脚。他会死于癌症,全是因为他像傻瓜似地拚命把毒烟吸人体内。



「既然要死,我想死在故乡,才回到镇上。心想会被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发现,可是反正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结果根本没半个人注意到改名换姓,变成这副寒酸德性的我。我住进镇上的综合医院时,他们建议我转到安宁病房。我想也好,转院后才发现居然是这栋洋房。」金村再次发出自虐般的笑声,令人不忍卒睹。「这大概是那对夫妻的怨念吧?我是不晓得消失到哪里的小鬼真变成幽灵了?不管怎样,我会在这里……因为诅咒而死吧。」



的确,被杀的夫妇和消失的孩子都变成人类口中的幽灵,囚禁在这栋屋子,不过他们并没有咒杀金村的能力。就像人类接触不到魂魄,进入另一个次元的魂魄也无法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金村垂头丧气地叹气。我伸个大大的懒腰,踏上融雪濡湿的归途。我已经充分了解金村的「依恋」。回溯金村的记忆时,一些地方令我在意,先从确认这些疑点开始。



巨大的引擎声响起。回头一看,庭院旁隔著栅栏的场所是停车场,里头停了一辆黑色的车。那形状扁平的车好像叫「跑车」来著。一名年轻男人打开车门走出来。我记得他是经常代替院长执勤的医生,名字叫……「名城」之类的。根据小道消息,当这位医生来上班时,院长似乎会到山脚下的夜间医院看诊,真是个工作狂。



不知为何,我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他弱不禁风的身板像风吹就倒。菜穗会经用「很温柔」来评价男人长相,但其实不是「很温柔」,「靠不住」才是正确说法。



男人必须更有魄力一点,像我这样雄纠纠气昂昂的。



「啊,名城医生。」耳边传来舒服的嗓音。回头一看菜穗提著垃圾袋从屋里走出。她瞧也不瞧我一眼地经过我身边走近名城。「你今天也很早来。」



「院长说他三点左右就要出门,所以我就早一点来了。」名城打开庭院和停车场间的门栅走进庭院。我有一股地盘遭人入侵的不快。



「这样,辛苦你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沿著花坛小路走向医院。



太令人不爽了。我从喉咙里发出「嗷呜呜」的低吼。可是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不爽。两人消失在屋里。我也追在他们的身后走向屋子。踏进玄关的瞬间,三道魂魄正在建筑阴影处摇晃。他们何时回来的?



和生前一样,他们彷佛在躲避日光,静静伫立在潮湿的阴暗中。



「习惯」真是件美好的事。我躲在二楼走廊的盆栽后赞叹。我四天前才提心吊胆又冶汗直流(事实上身为狗的我不会流汗)地溜进来,今天却轻松地像在散步。我避开护士耳目,像阵风似地迅速达阵。这一切都是我太优秀,短短一周就把藏在狗体内的潜能发挥出来。



我偷偷地望向护理站。护理长打著瞌睡工作。这家医院似乎只有菜穗、护理长以及另三位中年女性,共五名护士——这也是我的新发现。身为死神,我经常造访医院这种场所,但这里和我见过的医院不同。即使忽略这栋洋房低价购入,而且主要照顾病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特色,这家医院还是很不寻常。



首先,患者人数实在太少。医生只有那个古怪又神经质的院长和名城,确实无法应付大量患者。但十间病房一半也住不满,未免太冷清了。



此外,一些医疗器材和行李堆在二樱走廊尽头,甚至放著称为「移动型X光机」,拥有长颈鹿般摄影装置的巨大机器生灰。正常的医院应该要整理得更加井然有序才对。



算了,我才没闲工夫担心经营方针。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完成吾主的神圣使命。我又回头看护理站一眼,确定护理长正在打哈欠和揉眼睛,接著冲进微暗的走廊。肉球和地毯这两种缓冲材质把我的脚步声全数吸收。我把爪子伸进挂著「孙洁先生」名牌的门缝,往旁边推开门钻进去,并且环视房间。



哇哦!目睹过人类死亡不可胜数,但我不禁想后退。金村躺在深处的床上,瘦如骷髅的脸孔浮现出恶鬼的形相,面向我的方向。他闭起双眼,并非瞪视著我。可能是做恶梦,恐怕梦到七年前那夜。



我重新振作精神靠近床边,抬头看著金村。远看就够恐怖,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在近看时一览无遗。这幅情景映入狗夜行性的双眼里,更加骇人。



我潜入他的梦境后,苦恼的表情会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消失吗?



我在床边躺下,闭上双眼,慢慢潜入金村的梦。



5



反射著月色的白雪飞舞飘落,在树上开出一簇簇雪花。我伫立在月光射不进的森林,而穿著厚外套的金村打颤地躲在粗壮树干后看著医院……不对,是七年后将变成医院的洋房。如果是七年前的记忆,金村应该是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然而,我面前却是受到癌细胞和化疗的侵蚀,明显露出死相的男人。南也是这样。看样子即使梦到过往,也会出现现在的自己。



金村手中的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不祥的光泽。是那把危险的左轮手枪。



「你在这种地方不冷吗?」我问金村。



我只有意识入侵到梦境里,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冷,但想起七年前记忆的金村似乎冷到快断气。他看著我,流露出些许恐惧和困惑。



「……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说话?」



我最近才回答相同问题。「这里是你的梦。狗要讲话,还是在天上飞都不足为奇。」我用跟南说过的台词回答问题。



金村一脸嫌恶地暗啐一声,移开视线。不知是接受我的说明,还是根本没空理我,继续凝视洋房。漫长的时间流逝著。



「还不上吗?」我调侃地对金村说。



「要你多事?闭嘴-」金村用蕴含杀气的眼神瞪我一眼,他抬起脚,打算用穿著坚硬皮鞋的脚尖攻击我。然而,我一动也不动,眼看脚尖就要扫到我的肚子,但下一瞬间,脚尖穿过我的身体。抬起一只脚的金村踢空,当场跌坐在地。这里的我并不属于金村梦中的一部分,而是我在病房里冥想投影出来的意识,我是不存在此的幻影。只要我不允许,他不可能触碰到我。



「你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进去?」我嘲笑倒在地上的金村。



「……不要。」金村的嘴角发出打颤声。



「为什么?事实上,你不就真的潜进去了?换成在梦中反倒不敢?你怕什么?」



「……」金村无言以对,憎恨地瞪著我。



「你就快要死了。」



我走到跌坐在地的金村身边注视著他。金村浑身发抖。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金村从口里挤出细碎的声音。我凑近金村,他扁扁的鼻子几乎要碰到我好看的鼻梁。



「你真的知道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村往后仰,试图逃开。



「你就快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消失后,你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牵连。无论你再怎么渴望、挣扎,都无法弥补任何人事物。你不会以为死了就一了百吧?就连犯下的罪行也会消失,再也不会有罪恶感吗?错了。你们口中的『死亡』不过是肉体的消灭,从此以后换成『魂魄』永远背负所有罪恶。你会受到『依恋』的束缚,成为只有后悔和痛苦的存在。」



我淡淡地陈述事实。金村浮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地开始发抖。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只要向神父告解、忏悔就行了吗?」金村求救似地把手伸向我。他的手当然碰不到我,只能抓住一把空气。金村一头栽向雪中。明明知道碰不到,这家伙到底在干么啊?



「口头上的『忏悔』有任何意义吗?」我目瞪口呆地看著趴在地上的金村。



「没错,一点意义也没有!我的罪孽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金村倒在雪地上咆哮。



「倒也不是这样说,你犯下的『罪行』或许不是全然没有转园的余地。」



「……咦?」金村趴在地上,绝望的眼神透出一丝希望。真是的,他还两度想用脚踢我,真是自私自利的家伙。我无言地转向矗立身后的巨大洋房。金村的脸部扭曲,孩子似地摇著头。如果真的是孩子,倒还称得上可爱,但中年男子装可爱让人不舒服。



「事到如令,你还想继续逃避自己的过错吗?」



我毫不掩饰火冒三丈,绵里藏针地刺向金村。



「你要我去那里做什么?我杀了人!像我这种人还有可能被原谅吗?」



金村跪在积雪上,野生动物般咆哮。



我眯起眼睛,露出普通的狗做不出来的轻蔑神情。



「我哪知道,这种事你不会自己想吗?」我丢下这句话,再也不看金村地往洋房前进几步。背后传来金村的哭号。我停下脚步。「……你的罪或许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重。」



我喃喃低语,金村在我背后猛然抬头。



「……这句话什么意思?」



「想知道就跟我来。」我头也不回地慢慢往阴暗的洋房走。几秒钟后,背后传来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我提起嘴角,露出微笑。我来到大门前,等待踌躇不前的金村从后面跟上。我告诉好不容易追上来的金村:「打开它。」金村彷佛被冰雪女王下咒的冰雕般停止动作。要帮助金村解冻,我只好扯著嗓门大喊:「赶快把门打开。」



然而,金村还是不动。



「事到如今还要逃避吗?卑鄙小人。」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我试著挑衅。



「闭嘴!少啰嗦!」金村大吼一声,不晓得是对我吼,还是对没用的自己吼。他抓住门把用力拉开。人工光线从门缝透出来包围金村,我的视线也被染成雪白。



「啊啊啊啊啊……」金村发出既不像悲呜也不像呻吟的怪声。



被光线包围后,我和金村伫立在阴暗的走廊。我把头转三百六十度,看过一遍四周。金村瞪大浮肿的双眼望著像只猫头鹰的我,往后退一步。



「要我说几次?这是梦。我把头从脖子拿起来也不奇怪。」



肉体构造如今对我根本不构成限制。我重新打起精神,环视屋里。我很熟悉这里。洋房的一楼是我的住处。不过,家具位置稍微更动一些。走廊尽头的壁钟应该已经不走了,如今却还分分秒秒地动著。此外,我熟悉的屋里有扇大窗,将美好的阳光送进走廊,让我度过充实的午睡时光,但现在被密不透风的木板塞住。七年前,金村侵入的走廊就在眼前。我面向走廊尽头,一步一步往前。



「呜哇啊啊啊!」背后忽地响起金村高八度的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我回头一看通往食堂的门打开,一名男人冒出来。



「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金村发出刺耳的尖叫,举起手枪,宛如无底深渊般的枪口对著男人。这个笨蛋,到底在干什么啊?



「可以闭嘴吗?」我饱含怒气,金村戛然而止。他剧烈颤抖,枪口依旧对著男人,浑身僵硬。「这是你的梦。你发动念力,这个世界怎么变就怎么变。听好,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停止那个男人。」金村又用力摇头。都说那个动作要小孩子来做才会可爱了。



「废话少说,给我集中精神!」我大喝一声,金村紧紧地闭上双眼。同时,男人的脚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有心还是办得到嘛,我花一点时间开始说明现况。



金村睁开眼睛,跌坐在地。真没用。我有点后悔自己对他刮目相看,漫步到金村的身边。「你开枪打中这个男人吧?」我抬头看著如雕像的男人。



这是个高大的男人,将近中年,头发剪得短短,瞪著金村的锐利眼神充满杀气。此外,他从胸口到右手臂的衣服都被染成深褐色,右手握著沾血的宝石。嗯,的确很吓人,难怪金村忍不住开枪。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男人,回头看著还吓得站不起来的金村。



「你把这条走廊变回现在的医院。」金村「咦」地一声,傻愣愣地张著嘴。领悟力有够差。「我叫你把这条走廊变成现在的样子,而不是七年前。快给我集中精神。」



这个世界是金村的梦境,透过他的想像力,想变成怎样就变成怎样。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非得向你一一说明不可?别多嘴了,集中精神。」



或许不满身为狗的我对他颐指气使,金村脸部的肌肉紧绷著,但还是闭上眼睛。走廊景色开始摇晃,过去与现在的画面重叠,出现两层影像。走廊中央的男人身影随之变淡,愈来愈透明。我连忙出声提醒他:



「啊!别让那个男人消失。那个男人就保持原样,改变走廊就好。」



「为、为什么……?」



自己最想抹煞的身影被要求留下,金村狼狈不已。下一瞬间,墙壁像是麦芽糖地扭曲变形,又像内脏一般蠕动起来。后面的墙壁一下子靠过来,一下子又退开。我气得脸都歪了。金村的动摇让这个世界跟著动摇。一个搞不好,梦境可能会倒塌,金村也会醒过来。



「继续集中精神!我等一下会解释,现在考虑走廊就好。」



我说服金村,慢条斯理地说道。金村露出称不上同意的表情,但还是闭上眼睛。视觉陷阱画般歪七扭八,远近感荡然无存的走廊逐渐恢复正常。男人的身影虽然半透明,但至少固定当场。当走廊好不容易终于变成现在的样貌,我抬头望著半透明的男人。



「这男人真的是你店里的男孩父亲吗?」我问睁开眼睛,胆怯地看著男人的金村。



「你在说什么?当然是啊!」金村颤抖地回答。



「委托你鉴定宝石的男人不是把脸遮住了吗?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断言这男人就是出现在你店里的人?」



「这栋屋里的成年男性除了他还有谁?不然你说这男人是谁?」



「万一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侵入者呢?」我意有所指地提起嘴角。



「什么?」



我看著瞠目结舌,一脸呆相的金村,忍不住叹息。领悟力超差。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细细咀嚼最重要的话再吐出来。



「你没杀死任何人。」这句话似乎立刻传进金村的大脑。他一再眨眼,眼珠彷佛要从浮肿的双眼蹦出来似地瞪大。怎、怎么可能……」



「跟我来。」我转往走廊的尽头。墙壁上存在好几个弹孔。想必金村本人平常并没注意到那些小洞,所以是潜意识创造出跟现实同样的走廊。人类的潜意识太了不起了。



我和金村一起来到尽头放著壁钟的位置,然后重新转向玄关。



「你是在从玄关再进来一点的地方枪击那个男人的,对吧?」



金村嘴巴抿成一条线,噤口不言。



「对吧?」我强硬地又问一次。



「对……」金村恼羞成怒,不肯多讲。



「男人已经倒下了,吓得屁滚尿流的你还是把剩下的子弹全部射光。然后,陷入恐慌的你抢下男人的宝石,头也不回地逃离,是这样吧?」



「没错……就像你说的。」金村的语气迟缓。



「你射了几发?」



「什么?」



「你把装在手枪里的子弹射光了,共是几发?」



金村将视线落在手枪上,数著弹膛。「……六发。」



「没错,就是六发。」我沉吟著退回离入口约一半的走廊,抬头望著墙壁。墙壁上有两个小小的洞。「两发打在这里。」再往前几步路的墙面同样分布著三个弹孔。「三发打在这里,接著是……」我念念有词地走到走廊尽头,放著壁钟的位置。



「你到底想做什么?全都是我射击的弹孔不是吗?」



金村失去耐性地摇头。我懒得理他,绕到壁钟的旁边,那里残留著两个枪击痕迹。



「……这里有两发。」



「咦?」金村发出呆若木鸡的叫声。「这、这么一来全部是……」



「没错,是七发。这条走廊上有七个弹孔。」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这里开枪了。」



「其他人?怎么可能……哪来的其他人?」



「你在说什么傻话?看清楚了,不是还有其他人开枪的证据吗?」



「证据……?」



「你没有射时钟吧!」不明白我的意思,金村额头挤出一堆抬头纹。「这个时钟的弹孔从侧面斜斜射进。如果从这个角度射击,须站在走廊深后方,或是从位于壁钟隔壁的厨房开枪。假设子弹从你站的位置飞来,应该会打在正面的玻璃上。」



「可、可能是先打在墙壁上……」



「到处都没反弹的痕迹。这道墙壁对跳弹来说太软,因此都卡在上头。」



「这么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有人早在你之前就侵入这栋房子,恐怕还不只一人。那些人在你侵入的时候,可能已经杀了那对夫妇。翻箱倒柜时,你好死不死地出现了。其中一个听到声音出来察看状况,但被你射杀了。这么一来,男人浑身是血的理由也就不难想像,一定是在被害人身上找宝石的时候沾上的吧!」



「怎么可能……」金村的嘴巴就像金鱼似一开一阖,但无法顺利地发出声音。



「证据还不只这个。报纸说房里有翻箱倒柜的痕迹。那是比你早到的强匪干的。而你闻到硫磺和血的味道,应该是硝烟和夫妇的血。他们的尸体搞不好在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的走廊尽头。」



金村颤抖的手捂住脸,高烧似地喃喃自语。



「我、我没有杀人吗?谁也没被我……?我和杀人凶手没半点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对他淋下一盆冷水。没半点关系?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飨了。



「什么……关系?」



「你还没发现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吗?」



「真面目?」金村鹦鹉学舌似地重复。



都说到这个份上,还不能举一反三吗?你完全没要动脑吧?



「这个男人,被你开枪射中的男人,正是将这把枪和钱交给你的男人啊!」



「什么?」金村惊呼一声冲到走廊,端详动也不动的男人。「不对,这家伙不是铃木!」



「姓『铃木』的家伙只是把钱和手枪拿到店里给你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确不是那个『铃木』,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铃木』不过是个跑腿小弟。」



「你是说,这个男的……」



「从年龄来看,大概是铃木的上司吧!至于是他的老大,还是下层组织的头头……应该是后者。」



「为……为什么这家伙出现在这里……」金村不敢置信。我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并非完全不想思考,而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我轻蔑地望著金村,斩钉截铁道:「不都是你害的吗?」



金村的表情扭曲,宛如烧熔的热蜡。我不在乎他地说:「还不出钱来的你突然要手枪做什么?还豪气地说会把借钱一次还清。地下钱庄当然好奇你想要做什么。何况,你大言不惭地说手枪只是『小钱』。再加上你经手的东西是『宝石』。对钱的味道如此敏感,地下钱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块肥肉。」



金村无言以对地专心倾听。



「你被监视了。你拿到手枪后,频繁造访洋房的举动全被躲在森林观察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你等于在告诉他们,这里有『宝物』。地下钱庄说不定一开始打算等你把宝石抢到手,再来袭击。可是你迟迟不行动,他们没耐心再等,只好弄脏手。没想到你居然在同一天下定决心上门打劫。」



「这、这不过……不过是你的想像,有什么证据吗?」



金村说出类似「连续剧」里,被警察逼到狗急跳墙的犯人台词。



「我没有批判的意思,只是告诉你可能性比较高的事实。你打算潜入时,与这家人无关的强盗也同时潜入,你认为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其他珠宝商可能也……也看过钻石了。」金村不死心。



「我有间接证据。」我也露一手从「警察连续剧」学到的台词。



「证据……」金村走离我一步。



「你为什么可以逃到国外?」



「……哪有为什么?」



「思虑周详,打算把你弄死好换钱的地下钱庄,为什么默不作声任由你远走高飞?像你这种外行人,有办法逃离他们的魔掌吗?」金村无言以对。「因为地下钱庄没余力管你了,有成员被打中。我也不晓得被你打中的人死了没?还是捡回一命?总之他们没闲工夫阻止你连夜潜逃。此外,地下钱庄可能已经拿到剩下的宝石,没必要再冒险追你。」



沉默在走廊上蔓延。金村涨红一张脸,还想反驳,但脸色随即发白,当场跪在地上。「我……我该怎么做才好?」金村几不可闻地低语。



「自己想。」我冷淡地回答。重要的是金村不会变成地缚灵。为此金村必须放过自己,而不是得到任何人的原谅。话说回来,以为做点什么就能赎罪的话,未免想得太美。人到死都要为自己负责,就算肉体失去生命也依旧如此。



「可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什么都办不到……我就快要死了。」



「这样吗?你时间的确不多,但还有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办得到的事。」



金村依旧跪在地上,抱著头不住发抖。我冷眼瞧他,耐心等待金村找到自己的答案。梦中的时间涓滴流逝,过好几十分钟,他终于慢慢地放开捂著脸的手,仰望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得去那一家人的坟前忏悔。然后在死前把真相告诉警方。这么一来,他们可能会帮忙寻找真凶。不过,我还有在香港挣的财产,我打算……全部捐出去,让那笔钱帮助世上的人。」



「如果你认为应该那么做,就那么做。」我冷淡地答。



「这……真的能赎罪吗?」金村窥探著我。窥探狗的脸色真是一种稀奇的嗜好。



「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是你告诉我的。是你告诉我,我干了什么好事,我的罪孽到底多深重。」



「睁亮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我是什么?」



「什么……不就是一只狗吗?」



「没错,我是一只狗。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只狗。你对狗有什么指望?能不能赎罪,难道要狗来帮你判断吗?你的问题没人能回答。你该做的也不是想东想西地烦恼个没完。而是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拚命完成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是吗?」



金村咬紧下唇。「没错……你说得对。」金村喃喃自语,双手蒙住脸。「或许根本无法赎罪,或许我还是会下地狱,但现在……我只能做办得到的事。」瘦骨嶙岣的肩膀颤抖起来,指缝间流出呜咽,弥漫在他四周的瘴气逐渐散去。



不用被狗教训到哭吧?我露出苦笑。如何利用不多的时间,金村已经找到答案了。至于答案正不正确,能不能救赎捆绑在洋房里的三个魂魄,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猜测。



但我相信一件事,金村终于找到人生的意义。他变成地缚灵的可能性就大幅降低了。时间再短,还是拚命想活下去,这种人类不会受到「依恋」束缚。



任务到此结束。实在有点累人。该回到现实了。



我慢慢阖上眼皮,从梦的世界淡出。



我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并非洋房走廊,而是一间躺著病重男人的病房。我甩掉毛皮的水似地抖动全身,确认身体。突然从灵体变回肉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在这个世界不能说话,也不能把头转三百六十度,要是不小心忘了这点,可会扭到脖子。



我仔细地检查自己,然后走向门口。金村动一下,我回头看,他脸上已经不见我最初来到时的苦恼。



一滴泪水滑过金村的脸颊。这个男人表现出数次只适合女人或小孩的行为举止,没想到泪水倒意外适合他。我再次苦笑,但无法像梦中随心所欲地控制表情。



我走到门边,和溜进来时一样,将爪子伸进门缝里用肉球推开门。我探头到走廊,突然浮出一个疑问。我停下脚步,凝视阴暗的天花板,眨眨眼睛。地下钱庄为了抢走宝石杀害夫妇,这点应该错不了,但下落不明的小孩消失到哪去了?我不认为地下钱庄有必要拐走小孩。掠过脑海的疑问就像飘落掌心的结晶,转瞬消融不见。小孩为什么消失?又消失到哪里?跟我的任务毫无关系。比起这个,我使出太多力,实在疲惫。赶快回到楼下住处,好好休养生息。



我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抽离,往楼梯迈开脚步。抓紧护理长向后转的时机,大摇大摆地打护理站前走过。



习惯果然是件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