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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与父亲(1 / 2)



客厅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音。我在厨房里虽然不知道说话内容,却能感觉到气氛非常融洽。



即使这样,我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与男友初次见面的时机会这么快地降临。当然,除了因为父亲他们住在九州岛外,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介绍……



尽管对于事情的意外发展有些许的困惑,但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在意,我专注在料理上,把洋葱切细,削掉红萝卜的皮,不去想太多。



望向客厅,两人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



「请再等一下。」我拿着饭匙,大声说:「还需要十分钟左右。」



父亲点点头:「知道啦!」



「嗯,慢慢来无所谓。」巧说。之后,他的脸色骤变。



他似乎忘记父亲在场,所以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接着,他有些畏怯地偷偷打量着父亲的反应。虽然他可能自以为很自然,但明眼人一看即知并非如此。



父亲当然注意到了。



巧为什么会那样愚蠢坦诚呢?当然啦,这也是他的优点……



还好,父亲假装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我们谈我们的,妳就慢慢准备吧!反正等女儿准备晚餐,感觉上也不坏。」父亲拿起罐装啤酒,愉快地说。



巧慌忙地露出满脸笑容,同样举高啤酒罐。



啊,看来问题相当严重……我头痛了,应该赶快转身溜开。



「啤酒还有,如果不够的话,来厨房拿。」说着,我缩回厨房里。







巧来家里的时候,我正好开始准备晚餐。当我独自一人在家时,不是在外面吃饭,就是买便当回来吃。一日一父亲在家,就不能够这样。何况,我也不讨厌下厨,只是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不想煮饭罢了,毕竟花时间下厨却没有人一起吃饭,实在很没意思。



当然,巧来找我的时候,我会全力展现手艺,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吞下,会觉得总算有代价。



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回来,但父亲回来后,一直都待在家里。除了替生锈的脚踏车炼加上机油;重新修好有点不稳的门柱;今天更是一边哼着歌一边为阳台重刷油漆,因此,家中稍微弥漫着油漆味。反正,父亲完全没有想要去上班的意思。



父亲回来的翌日,我曾经问他:「工作方面不会有问题吗?」



「没关系,我打算暂时休假。」父亲回答。



是请年假呢?或是辞职?父亲说他是离家出走,我虽然想问得更详细些,却没有开口,因为一旦提及,就必须再询问很多事情。



抱持这种心理的人下只是我一个人。对于我在走道睡觉,父亲同样什么也没问,好像也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如此,但父亲的态度明显地下自然。



事实上,我讨厌被人详细地追问。或许,父亲也和我一样吧……



虽然生活在一起,我们彼此之间却存在着某种难以掩埋,也无法掩埋的隔阂。也正因为无法掩埋,所以才能够共同生活。



我一面想着各种事情,一面切着烫熟的南瓜。我打算做南瓜色拉。南瓜的味道随同热气冒出来,是香甜又可口的气味。完成南瓜的基本处理后,我将青椒细切,洋葱薄切,然后剥掉煮熟的鸡蛋壳。本来害怕鸡蛋煮得过熟,不过感觉上蛋黄刚好全熟。



我不禁得意自己真是有一套,同时试着咬一口蛋黄,嗯,好吃极了,还保持稍许柔软。然后将所有材料放入色拉碗,用色拉酱搅拌均匀。最后在用胡椒调味的同时,巧进来了。



「可以拿啤酒吗?」



「等一下。」我打开冰箱,取出两罐啤酒。父亲回来以后,冰箱里理所当然地冷藏着酒类。



「两罐够吗?」



「先这样吧!」巧接过啤酒后并未立即离开,反而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我。



我以关切的语气问:「很累吧?」



「嗯。」巧率真地点点头:「可是很快乐。」



「真的?」



「妳爸爸给人的感觉很不错,个性开朗且容易相处。可是我还是很焦躁,因为没有想到他会回来。何况,时机非常不对,我这头发和这张脸……」巧哭丧着脸,望向天空。



虽然夸张,但他的优点就是做这种动作时,丝毫不会令人讨厌。



我嗤嗤地笑着,说:「很华丽呀?」



「头发?还是脸孔?」



「两者都是。」



三天没有见面,巧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乌黑的头发染成了漂亮的金色,脸孔浮肿,右眼旁边和嘴唇边缘瘀青,看起来简直就是才刚和人打架的下良少年。我摸摸他的头发,比以前稍微粗糙些,有点像是玉蜀黍的须。



「头发要怪姊姊,脸孔是山崎学长弄的。」



「两个都是你不能抗拒的人物。」



「对呀,所以我无法抱怨。」巧伸手向色拉碗,捏了一块南瓜丢人口中。接着,紧皱眉头,呻吟出声:「唔。好痛!不过,味道不错。」



「嘴巴也破了?」



「都快烂掉啦!」



「喝啤酒不要紧吗?」



「不行,痛得快死了。」



但是,巧虽然嘴里喊痛,却又再吃一块南瓜。他的吃相实在可观,嘴巴张开,丢入南瓜,用力咬着。对于不太喜欢活动身体的我来说,他那种豪爽姿态看起来非常有趣。或许因为衬衫袖管卷上,露出壮硕的胳膊,每次他的手挪动,包覆着骨骼的肌肉就平滑地隆起。



「可是面对妳父亲,我又不能拒绝。」



「真的吗?」



「当然真的。」说着,巧的身体侧向门边,窥看客厅,然后马上缩回脸孔,把脸靠过来。



我们的嘴唇轻轻对上。父亲就在外面,我们却还是接吻了。我有点高兴,也有点害羞。能够若无其事地做这种事,也是巧的优点之一。



「晚饭快做好吧!我饿了。」



「嗯,快好了。」



「我觉得妳会煮饭做菜,真的是太好了。人生之中,饭菜好吃最重要,如果晚餐能够吃得充实,就是一整天的幸福了。」说完,巧回客厅去了。



或许他只是说出心里想说的话而已,但,这样反而令人高兴。



巧一回客厅后,我立刻听到父亲和他的笑声,两人似乎在看白天录像的棒球转播。



「啊,这球不错,要得分了。」父亲大叫。



「继续飞呀!太厉害了,是全垒打。」巧也大声地叫着。



我笑了。坦白说,巧对棒球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在高中时参加足球社团,现在也会去看足球联赛,可是并不喜欢棒球,应该连规则也不懂,但他却配合父亲,津津有味地观看棒球赛。



「巧,你可真有心呢!」我仿佛事下关己地喃喃说着,继续准备料理。



色拉完成之后,就只剩下主菜的生鱼片了。所谓的鱼一旦用切菜刀切割,鲜度马上就减低,所以生鱼片一定要留在最后处理。



我从冰箱取出今天买回来的红甘鱼。上面浮着一层油脂,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用切菜刀一切,沾在刀刃上的油脂闪闪发光。



真希望让加地吃呢……



我很自然地想到。加地几乎不吃其它生鱼类,但不知何故,他只吃红甘鱼,所以我经常买红甘回来一起吃。他总是赞不绝口:「好吃、真好吃。」见到挑食的加地会吃那么多东西,我非常高兴。



加地总是把红甘生鱼片的最后一片留给我。他说:「这是帮我做晚饭的礼物。」带着玩笑的语气里,应该隐藏着些许不好意思吧!



我将脑海中的各种往事逐出,一边继续切着红甘生鱼片。即使这样,还是无法完全地驱逐出……加地都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是只买红甘鱼呢?



食指掠过一阵抽痛的刺激。



「唔,好痛……」我以为是菜刀切到手指。仔细一看,原来是白天坐在木制长椅上的细刺刺入皮肤。因为已经深入皮肤底下,用拔毛夹也拔不掉。







早上起床时,感觉心情和身体都有一点沉重,这种没来由的低潮偶而会发生。以冬天来说,阳光明显地稍微强烈,让磨砂玻璃发出梦幻般的朦胧光彩。我受到强烈阳光的诱惑,略微打开大门,尽管被房门隔开的蔚蓝天空还是属于冬季,从门缝间流入的却是温暖的空气,有春天逐渐接近的感觉。



所谓的季节非常有规律,无论我们站在何处,总是缓缓地接近。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不久春天过去,轮到夏天到来;夏天之后则是秋天,而秋天是加地死亡的季节。加地随着季节的循环逐渐离我愈来愈遥远。



我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已经一年半了吗?」真不知时间究竟是短还是长。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忽然很想出门。迅速完成准备,也没有化妆,只将帽子深深地戴至眼睛上方后,马上外出。平日下常使用的脚踏车车链虽然已经生锈,不过在父亲上过机油后,骑乘起来相当轻松惬意。我在途中的购物中心买了便当,骑下左边长长的缓坡。



车轮轻轻响着,暖和的空气化为轻风朝我吹拂,脚踏车与我穿梭在空气中。下了坡,左转,进入河岸的游憩自行车道。



可能因为生长在河畔的草几乎完全枯萎的缘故,流水清晰可见。这是宽约十公尺左右的小河,在我幼年时代有如臭水沟一般,但是这几年来却忽然变干净,现在还有河蝉婉转鸣叫,我就曾经看到那宝石蓝的背部。河蝉小小的身体在水面上飞翔,连振翅的感觉都感应不到,只看见一瞬间的身影。看见的瞬间还完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等身影消失后才惊觉原来是河蝉。



我骑在供人游憩的车道上,想着今天是否也会看见河蝉呢?可是却完全没有发现。或许,在这个季节没有河蝉吧?不久,我看到凉椅,就把脚踏车停放旁边,坐下来吃便当。



价值四百八十圆的便当,味道浓厚,煎蛋很甜,牛蒡也够辣。我也喝了易拉罐的茶。



吃过便当后没什么事可做,我茫然地眺望眼前的景色。流水实在迷人,怎么看也下厌倦。



抬头,对岸是一片广阔森林,好像都是针叶树。虽然已经是冬天,却仍旧有浓缘的树荫,恰似一片绿云。再过去是在我孩提时代所建造的度假山庄,高度约莫有二十层楼,算是非常巨大的建筑物,而绿云就像是骑在建筑物上。



过了一会儿,很多穿着牛仔裤的高中生来了,他们青春洋溢地走过我面前。他们没有拚命跑或笑闹戏耍,而是愉快地一面聊天一面漫步。大概是后面不远处的高中生吧!



这样想着的瞬间,我注意到校内传来声响。



直到刚刚为止都没有意识到,可是一旦发觉后,感觉声音非常嘈杂,不时可听见打网球的声音或是吆暍喊叫的声音,大概在上体育课吧?回头一看,墙壁和树林后面能够看见部分的校舍,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移动身体的瞬间,滑下椅背的左手感到轻微地疼痛,可能是碰到木头表面粗糙的部分,因为摩擦到指尖而被刺到。皮肤被刺到的位置,可看见小小的黑点。有异物进入体内,我却丝毫没有感到不适,但却会在忽然间,有一种麻痹的痛楚。



即使感到刺的存在,我却再度望向校舍。以前可能是白色的墙壁因为雨水的冲刷,或是附近大型国道上的车子所排放的废气而变成灰色,只有旁边体育馆上的红色屋顶很醒目。校舍屋顶上缓缓转动的大风车。是风速器呢?还是发电机呢?我下知道有那样大型的风车存在。三片白色的翅膀以相同的速度持续转动,应该是我毕业以后才设置的吧!



那里是……我、加地和巧曾经就读的学校。







闭上眼睛时,眼前浮现加地正要离开成田机场的身影。周围的旅客都穿着华丽,只有他悠闲地站立,穿着一件完全褪色的长袖T恤和同样褪色的半长裤,行李也只是一个破烂的背包。头上戴着有多处擦伤的帽子,看起来就像是披戴头巾,比机场里的任何人都还要衣衫褴褛。这样的打扮在机场这种华奢的场所,极端引人注目,有几位经过的旅客频频打量着他。



「我大约三个星期后就回来。」加地出发前这样对我说:「妳等我,我会买礼物回来。」



「嗯。」我点头。



他离开时,我们互相挥手,然后,他笑着把手放下,转身快步离去,因为,登机时间已迫在眉睫。我知道在背后挥手也没有用,只好颓然把手放下来,但不知为何,那种虚脱的感觉非常寂寞。我真希望能够永远就这样互相挥手!



我和加地是青梅竹马,从小学时代就彼此认识。直到五年级为止,他的个子一直都是班上最矮小,总是缩着肩膀,好像松鼠一样。他曾经因为跌落深沟而哭泣。中学时,老师知道他常跷体育课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让他难过得哭丧着脸。因此,经常被班上同学讥笑,而每次他都羞赧发怒,反而更被讥笑。







和加地开始交往是在高二那年的校庆最后一天。



当时我在展示社团成果的生物物理学教室,已不记得为什么会在生物物理学教室?我对于物理、生物和化学都很头疼,所以对于这类型的社团展示也毫无兴趣,因此应该是随便在扰嚷热闹的校园里漫步,才偶然走到那里吧!



生物物理学教室放置着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机械,感觉上无聊透顶,我正想走出时,听到有声音传出。



「天象仪开始演出啦!」



尽管对于物理、生物和化学没兴趣,我却被清晰的声音吸引,所以朝着声音的方向前去。生物物理学教室内部有一个直径大约三公尺的圆筒,加地就站立圆筒前面。这时候,我才发觉方才的声音就是加地的声音。



「本山同学。」加地叫我:「快进来看吧!」



「加地同学,你参加科学社团?」我抬头望着圆筒问。



感觉上好像有一把非常大的伞从天花板垂下来,伞缘的厚幕有如裙子一般低垂至地面。我心想简直和真的一样呀!



「妳不知道?」



「不,不知道。」



「我告诉过妳的。」加地有些不高兴地低声说着。



当时加地的浏海很长,加上他习惯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很难判断他是真的不高兴?还是只是装腔作势?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暧昧地笑了笑。结果,他抬起脸来,眼眸浮现促狭的笑意。那是和孩提时代一样的乌黑漂亮眼睛。我想,可能是见到那双眼睛的剎那,我就开始被他所吸引吧!



「我当解说员。」



「你?」



太令人意外了!他是朴素沉默的人,在别人面前一向寡言。



我的想法似乎传达到他脑海中,他说道:「我虽然拒绝,可是大家都说我的声音最容易听得清楚。」



「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自己倒不认为。」



「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因为,声音会传达到自己体内。」



「哼!」加地低语:「那就有意思了。」



「怎庆说?」



「没有什么深刻的意思,只不过是自己认为的自己,与周遭人们认为的自己不同。」



「这种情形乃是理所当然。」



「嗯,也对。」



加地虽然点头,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加地却总是在思索,有时候持续一至两星期,有时则会一个月。然后,有一天他会突然谈及「上次的事……」,这时,我可能连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话题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因此经常会对于他的耐性感到惊讶。



「喂,加地。」黑幕里出现一位理平头的男孩。我觉得曾经看过这张脸孔。对方注意到我,轻轻地对我点头,我也对他点头致意。「应该开始啦!」他对加地说完后,马上缩回圆筒里。



加地指着圆筒:「进去看看吧,本山。」



「好。」我很自然地点头。我想看天象仪,因为被圆筒里面的黑暗、小小的人造星星,以及加地低沉的声音吸引了。



进入圆筒,灯笼状的照明在中央发出淡淡的光辉,可以看到模糊的圆形物体接受其亮光,那大概就是天象仪的主体吧!大小约莫一个人的上半身。



加地就站在它旁边,光线照到他的侧脸,清楚地看到长丹凤眼、挺直的鼻梁和稍微尖削的颊骨。不久,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羞涩地笑了。



我心想,看样子他相当焦急呢!笑容和平常不一样,不会有问题吧?不会失败吧?他真的能够担任解说员吗?还有,最重要的是加地为何邀我进来观看呢?既然对于担任解说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应该更不希望被熟识的我见到才对……



小小的圆筒内有大约十位观众,局促地坐在板凳上,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我在最旁边的座位坐下,一直望着加地。



「那么,表演开始。」加地说。



瞬间,灯光熄灭,周遭一片漆黑,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似乎有位一年级的学妹大声叫着:「啊!真的好暗呢!」



我想,圆筒里的所有人大概都有相同的心境吧!因为,我内心也有好像会发生某种事情的激动感觉。过了大约一分钟,当大家正开始感到不安时,听到「啪」的一声,紧接着,我们已经置身于星空下。



哇,太壮观了!本来以为只不过是很简单的东西,可是,头顶上却是远比想象还要真实的灿烂星空,我们居住的都市里那种灰暗夜空是无可比拟的。



不仅是刚才的女孩们,几乎在场的所有人皆大声叫着:「哇,好美!」



我想自己一定也同样叫着:「哇,真漂亮!」



忽然响起轻咳声。是加吔!



「现在开始天象仪的演出。这具天象仪是我们科学社团为了校庆活动,花了一年时间合作制作的,虽然还不算完全,也未能映现全部星星,但,希望大家快乐地观赏。」



加地低沉清晰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着,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个人所具有的特质,例如:发型、脸蛋、身材……等等。恰似夜晚绵延的星空一样地浮现在眼前。



「现在出现在各位头上的正好是夏末秋初晚上八时左右的夜空。夏季的星座退场,秋季的星座开始出现。我首先说明消失的夏季星座。」



投影笔的红色光线在空中出现,频繁转动两、三次后,他指着一颗明亮的星星。



「这颗是天琴座的琴星,也就是七夕传说中的织女星,彷佛织女一样地明朗,是北半球最明亮的星星。而这边这颗就是牛郎星,两颗星之间像河川的星团就是银河。」



加地解说的态度很明确。他低沉平稳的声音不止在圆筒内回荡着,我的耳朵,甚至连体内都能听到。我知道他非常胆小懦弱,却也知道他有坚强的意志力,然而这两种性质相反的东西,却在他体内互相交流。



啊,加地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我幼年时代的记忆苏醒了。和大家一样,加地一定很害怕生存,也很害怕未来。但是,他同时又具有某种不向世界、未来或命运屈服的特质。陷入非常痛苦的状况时,他一定会哭泣,但不会在人前,而是在无人的房间里抱头痛哭。可是,哭过以后,他绝对可以努力克服痛苦的状况,不轻易放弃、逃避。



他曾经在小学五年级时掉落水沟里。对十一岁的孩子来说,那是很深的水沟,也是有些难堪的意外。他在水沟里哭泣,原本放弃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后来他却想要自己爬上来。从那次之后直到现在,他也绝对会那样做!



黑暗中,我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小学五年级的我就在那里。



星空缓缓移动,灿烂的夏季星座朝着西方地平线倾斜,稍显寂寥的秋季星星上升了。夏季的星座有很多明亮的星星,形状也很容易看得清楚;可是,秋季的星星却转为朴实无华,非常符合人对于季节的感觉。



「这边排列成盒状的四颗星是飞马座。这边是头,而另一边看起来像脚的星星,其实是仙女座的星群。而在仙女座的正中央有个朦胧的东西,就在这附近。」在他指尖部分,有某样东西散发淡淡光芒。「这是著名的仙女座大星云,是距离我们居住的银河系最近的银河。这附近因为天空过于明亮而无法看清楚,不过如果到稍微偏远的地方,就能够用肉眼看见。」



这时候,我已经不太专心听加地的说明,只是沉浸在他声音回荡的洪流里。心情非常平静,同时也有一点点讶异,想不到我与这样的人竟然如此靠近!从加地的声音中可了解到他的坚强、懦弱、不安、决心……这些特质,在在都吸引着我,恰似不论是谁都会立刻迷恋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一样,我的心情大幅动摇。



啊……牡羊座正是我的星座。



可能真的不在预定之中,我听到方才的理平头男孩慌张地低声说:「喂,加地,干嘛?」



一阵犹豫之后,头顶上的星空缓缓地左右转动,约莫过一分钟后,静止了。



加地的声音再度在圆筒内响起:「已经回到秋天的夜空了。牡羊座是很难理解的星座,虽然星群大致上是在这一带,可是却无法马上知道这就是牡羊座。」



尽管是自己的星座,我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其排列形状,却因为看起来平庸无奇而感到有些失望。因为没有一颗闪亮的星星,怎么连结也无法成为牡羊形状,而加地指出的星星排列,看起来只像是个别针。即使这样,却也觉得比前面的星座奢华一些。



加地说明牡牛座中也有好几颗明亮的星星,形状也很容易了解,在像牡羊肩膀星星的附近是著名的昴宿。



加地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说道:「如果各位之中有人是属于牡羊座,或许会感到失望,毕竟牡羊座的确是不起眼的星座。可是,事实上,它却是非常了不起的星座!在希腊神话中,牡羊座指的是黄金羊,也是希腊神话里最伟大的神——宙斯的化身。所以纵使看来朴实无华,却绝对是了不起的星座。」



这时,加地应该只是对着一个人说话。因为,在天象仪微光中浮现的加地脸庞轮廓,很明显朝向我。他知道我是牡羊座。



「还有,虽然不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但牡羊座乃是财富的象征。据说牡羊座的人将来都能够成为富豪。」加地有点开玩笑地说。



可以听到有人低声自语:「我如果是牡羊座就好!」



我忍住想要嗤嗤大笑的冲动,内心同时也有点骄傲——朴素的我,竟然属于未来能够成为富豪的牡羊座。



「牡羊座还有另外一个美好的特征,就是它乃是一年一度大流星群形成的基准点。所谓的流星



群,指的就是流星在短时间内大量流泻,不过由于牡羊座流星群都在白天流泻,所以凭眼睛无法观看。虽然我们的眼睛无法看到,但那却是非常巨大的流星流泻。我很清楚,就算星座本身朴素无奇;就算看不见流星群,牡羊座还是那样美丽……」



我被说成非常朴素无华,感觉上好像是指「本山很乖巧温柔」。加地从小学时代就与我是同学,当然了解我的个性,但重点是……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我让大家观看牡羊座流星群究竟是如何流泻。这具流星机械也是我们自己制作的。嗯,我……还有我的朋友制作的,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像第一次试验时那样顺利转动,不过,请大家一起祈祷它可以顺利播放。」



之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圆筒幕上布满无数的流星,流泻的速度彷佛能听见咻咻的声音。那真的是非常美妙壮观的景象,每个人都惊呼出声,当然,我也「哇」地大叫。



不久,加地蹲下来,伸出手臂,立刻将产生流星的中心转移至牡羊座。看样子,他好像改变了机械的方向。从牡羊座溢出的美丽流星,埋住了整个天幕。



「这是只有在这儿可以见到的牡羊座流星群。虽然白天看不到,但事实上真的是如此漂亮。我也知道它就是这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