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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序曲



“真是久违了!”宇多山英幸在沙发上坐下后说,“哎呀,看到您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艰难地蠕动着干涩的嘴唇说:“我真的显得那么精神吗?”金丝眼镜里边的小眼睛在无力地眨着,“我已经久违‘精神’这个词啦。我想,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变卖东京的家产搬到这里来。”



“这个……哎……”



不经意地向后梳拢着的漂亮的满头白发,充满智慧的方额头,长长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微微隆起的鼻梁……这就是眼前的这位老绅士宫垣叶太郎。在宇多山看来,这一点和他去年春天见到他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感觉脸颊和去年相比显得更瘦削,眼窝深陷,已没有以往的那种犀利的眼神。



“身体状况不太好”这已成为近两三年来宫垣的口头禅。



每次宇多山见到他时都能听到他的这类话。然而,尽管这样,他却很讨厌医生,无论别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听。



“看来,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大好啊。”宇多山表情严肃地说。



宫垣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淡淡地说:“简直是差极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接着说,“我已经认了。生老病死,人皆然之。我年轻时曾说过‘我不想活那么大年纪,倒是死在别人前边才显得优美’这样的豪言壮语,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就更不能反悔。我压根就不想破什么长寿记录。”



宇多山笑着附和说:“是啊。”但他内心当时不由得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他感到宫垣话中的那种近似自嘲的情绪比过去似乎更加严重。



作为东京著名出版社“稀谭社”责任编辑的宇多山,既是侦探小说作家宫垣叶太郎作品的热心爱好者,又是他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宫垣叶太郎出道是在1948年,那年他21岁,当时正处于战后侦探小说的复兴期。长篇小说《冥思中的诗人之家》是他的处女作。他的这部作品甚至让当时的一位文学泰斗赞叹说:“这是一部有深度、具挑战性的佳作,简直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个20出头的新人之手。”



自那以后,宫垣一直坚持每一两年发表一部小说。其中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父亲是个大资本家,他用不着“为了生活”而写作。但这也促使他不断写出佳作来,一时间他的作品几乎席卷了日本整个推理小说界。他从“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夹缝中突围出来,构筑出了他独特的地位。



尤其是十年前他50岁那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华丽的没落》,堪称是宫垣侦探小说的集大成之作。人们盛赞说,他的作品是日本推理小说史上的金字塔,堪与《黑死馆杀人事件》的作者小栗虫太郎、《黑暗的仓库》的作者梦野久作和《废墟上的供品》的作者中井英夫三大巨匠齐名。



宇多山常想,宫垣可以称得上是当今推理小说界的无处不在的大家。人们从来不认为他是受大众支持的所谓的“流行作家”,但很少有像他那样超越流行时代,拥有狂热“追随者”的推理作家。 《棒槌学堂》



他那独特的显得有些卖弄学问式的作品世界、格调高雅的文体和具有深度的人物形象,甚至还受到纯文学作家的赞赏。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推理”,从不离开“推理”半步。宇多山特别喜欢他这种近似孩童的固执劲。



官垣常说:“正因为是推理,所以更要把作品写得合情人理。”他热爱侦探小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几乎达到了固执的程度。从他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昔日江户川乱步的影子。



《华丽的没落》发表后,他致力于自己主办的推理小说专业杂志《奇想》的编辑工作,同时把精力放到了发掘新人上。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处理掉他的大本营——东京的房产,移居到了他父亲的故乡丹后——那是去年4月的事了。



离开东京前,他曾对宇多山说:“对于上了年纪的我来说,这个城市太吵闹了,人和信息太多。归隐故里,静度余生,现在正当其时啊。”



他还宣布,《奇想》都委托给了其他人,他已经不想写小说了。哪怕是小短文也不要找他写了。这对于宇多山来说是晴天霹雳。因为,在杂志编辑部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刚刚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盼望已久的文艺出版部门。他正要说服这个大家写一部长篇小说。恰在这时,宫垣却要投笔归隐。



“你来看我可以,工作的事免谈。”前天在电话里和他约时间时,宫垣也没忘记把这句话讲在前面,“随笔什么的也恕难从命。这一点我去年离开东京时不是已经再三强调过了吗?”



和其他类似的人一样,在私生活方面宫垣相当固执和乖戾。尤其是停止发表长篇小说后的这几年,他显得异常固执,甚至让交往多年的编辑也摸不着头脑。宇多山想,也许是由于失去创作的活力,他自身感到焦急不安吧。



宇多山在电话里小心谨慎地说:“好的。我知道了。”他不想破坏对方的情绪,“这次不谈工作,就是好久不见您了,想去看望看望您。而且正好赶上新年回家,顺便去一下。”



“噢!我想起来了。你老家是宫津吧?”



宁多山的老家是京都府宫津市。继承了家产的哥哥在靠近著名风景区天之桥立的地方开了家旅馆。他每年的孟兰盆节或春节至少要回老家一趟。从他老家宫津市再往丹后半岛里面走一段路,就是宫垣现在居住的TX X 。



他从哥哥那里借来一辆车,把一起回老家的妻子留在家里,只身一人开车去宫垣现在的家。宇多山担心冬天的山路不安全,因此选择了沿海边的国道,绕了一大圈,路程不到两个小时。地上到处是雪,所幸路况不错。



宫垣现在的住宅名叫“迷宫馆”,是十多年前宫垣在这里建的别墅。当初,宫垣的确是把它作为别墅使用的。有一段时间,每到盛夏,他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当时,宇多山曾多次应邀来这里做客。这座建筑物果然不虚此名,走廊千回百转,有如迷宫一般,十分奇妙。初次来时怎么也找不到路。每当这时,宫垣就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开心地观察吃惊的来客作何反应。



面无表情的女佣送来了红茶。宇多山边往红茶里加糖,边故作不经心地问宫垣说:“老师,您真的不想再执笔了?”虽然在电话里他已经答应不谈工作,但出于编辑的职业本能,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位“无处不在的大家”能再次拿起笔来。



“哼!你到底还是为这件事来的。”他原以为宫垣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看上去并不十分生气。他皱了一下眉头,从桌子上的雪茄烟盒里拿起一支雪茄叼在嘴上。



“您的年纪还远没到封笔的时候么。即使单单为了给近来不景气的推理文坛打气,您也无论如何……”



“不要再说这些强人所难的话!”说着,宫垣点着了嘴上的雪茄,“我已经写不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先生您还……”



“你太抬举我了。那个叫班塔印的人说得对。一个作家不可能写六部以上的优秀侦探小说。你知道我近40年来究竟写了多少吗?光长篇侦探小说就足足超过他说的两倍还多。”宫垣闭上眼睛。烟把他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完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雪茄说,“去年春天,我已在自己心里告别了过去。当时,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写至少能让我自己满意的长篇小说。时至今日,当时的那种心情丝毫没有改变。”



“可是,老师,我觉得您是否过于低估自己了呢?”



“你也这么罗嗦!我原本就是一个意志很软弱的人。例如,哎!宇多山君,我少年时代曾有过强烈的杀人愿望,想亲手杀个人瞧瞧,可结果到现在也没能实现。我写杀人的故事写了几十年,也许是所谓的代偿行为吧!”说罢,他使劲掐灭并未抽几口的雪茄,眼睛直盯着宇多山看。宇多山刚要开口,他马上打断宇多山,“啊,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的确……嗯,我是变软弱了。要说,侦探小说就是我的生命,能写的话我想一直写下去。不过,我不想在这里写一些无聊的东西坏我宫垣叶太郎的名声。我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既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封笔不写好。”



“是啊……”



在这一点上,宇多山的心情很复杂。假如能在这里拿到宫垣的稿件,那么这就是他作为编辑的一大功劳。但是,如果真像宫垣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没有能力写出名副其实的宫垣风格的作品的话,那么,首先这是对他这个宫垣推理小说崇拜者最直接的背叛。 《棒槌学堂》



“你不要那么左右想不开。”宫垣刚才那种严厉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你还不知道我吗?也许过一段时间心情会发生变化。这不,眼下我正在秘密构思一件事情。到时候一定会跟你打招呼的。”



听到这话,宇多山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问道:“您的意思莫非是说正在为一部新作打腹稿?”



“你真是个讲实惠的人啊!”宫垣苦笑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红茶说,“不谈这个了。宇多山君,当初可不是这样约定的呀。”



听到这话,宇多山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躲开宫垣的视线,装做若无其事地巡视起房间里的布局来。房间呈正方形,地面上铺着象牙色的地毯。墙壁是凝重的砖色。中间是他现在正坐着的一套古色古香的沙发。宫垣把它叫做弥诺陶洛斯厅。



房间的最里边靠墙摆放着餐具柜。柜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很精美的长着两只大角的水牛头。大概为了和这个房间的名字相协调吧。弥诺陶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牛头人身的怪物。



传说它住在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迷宫里。这个用怪物命名的房间位于迷宫馆的最深处,黑色水牛头上镶的玻璃眼球在房间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光,仿佛是活的一样,透出对冒失的来访者的敌意,使宇多山感到有些压抑。



“噢!我想起来了,”宫垣说,“还没最后定下来。还是先告诉你一下吧。”



“哎?哎……”



“你怎么了?一脸的惊恐。”



宇多山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墙壁上的水牛眼睛吓人,就含混地摇摇头。



“4月1日是我的生日。我想在这个家里举办一个小型的生日聚会,也就是过一个60岁的生日。到时候请你务必来,如果方便请你夫人也一起来。”



“这个……好,我一定来。”如果是两三年以前,把人请到家里聚会,对独身一人的宫垣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他经常把一些年轻作家和编辑请到家里一起喝酒。



“反正我还会给你发请帖的。希望你提前安排好你的工作。”



宇多山看着宫垣毫无表情的脸问道:“还邀请其他人吧?”



“我还没想好,不过人数不会太多,基本都是你认识的人。”



宇多山在脑子里搜索着他所熟悉的人的名字。这时宫垣又说:“说不定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您说的是……”



“去年年底,因为一件小事认识了一个九州的什么寺院的人。他说他排行第三,反正见面就知道了,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哎!”



“那,怎么样?你轻易不来,吃了晚饭再走吧。厨师就是刚才那个阿姨。你不要看她那个样子,菜做得还是不错的。”



“啊,不,您不要误会。”宇多山看了下手表说,“我妻子现在在我老家。她现在正怀着孕,我不太放心。”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宫垣那白色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宇多山也知道宫垣讨厌孩子,但不这样说,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拒绝的借口。



宇多山郑重地低下头道歉说:“实在抱歉,请您原谅。”



而宫垣则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说着又点上一支烟。但抽了两三口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好把烟掐灭。



两个人又闲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宇多山起身告辞。



宇多山不清楚眼前这个作家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他清楚,这位作家内心深处还有创作的热情。可以说这是他此行的一个收获。但,宇多山当然不会想到这是他和活着的宫垣的最后的交谈。



第一章 应邀去迷宫馆



1



“到底是春天了,海水的颜色和我春节回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桂子大声说。



宇多山面带笑容。他很欣赏妻子这种无优无虑、带有孩子气的口气。她比宇多山小七岁,不过,毕竟今年也33岁了。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了一眼右边宽阔的若狭湾。



的确和三个月前看到的大海大不相同。太阳的颜色不同,微微晃动着的海水的蓝色不同,浪花的白色也不同。



“不过,我还是喜欢冬天的日本海,颜色虽然暗一些,但使人感到有一种深度。宇多山,你觉得如何?”结婚已经四年了,但桂子仍然叫自己的丈夫“宇多山”。



宇多山心想,大概到了夏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妻子就不会这样称呼自己了。他在考虑如何回答妻子的问话。



“提起冬天的大海,我首先想到的是可怕。我堂哥就是在我上小学时掉进大海里淹死的。说是去海里钓鱼,可转眼之间就被大海吞没了。”



“噢,记得你曾经说过。”



“好像是说过。”



4月1日是星期三。这天下午,宇多山带着妻子桂子前往宫垣叶太郎的迷宫馆。和年初一样,还是走沿海边的178号国道。这次也是开从哥哥那里借来的汽车。



正好两周前他接到宫垣叶太郎的秘书井野满男寄来的信,信中邀请他参加宫垣叶太郎64大寿的生日聚会。请柬上说,定于4月1日下午4点在迷宫馆举行生日聚会,晚上住宿计划安排在迷宫馆,请他出席,具体事宜请他与井野联系。



关于生日聚会的事,春节见宫垣时,宇多山曾亲耳听他说过。因此,他事先已经对自己的工作安排作了调整。何况邀请函中还动员宇多山携夫人一同前往,因此宇多山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宫垣在东京时,宇多山曾向他引见过自己的妻子桂子。因此,桂子对宫垣并不陌生。而且,桂子目前处在怀孕的稳定期。惟一让宇多山放心不下的是参加生日聚会的人数。



虽然宫垣说过人数不多,但他还是觉得要是人数太多,带桂子去就不太合适。虽然桂子性格并不怎么内向,但她多少有些怕见生人。何况目前桂子身体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生人过多对她是不利的。不过,当宇多山和平时住在东京的井野满男通过电话后,他的顾虑差不多全打消了。因为,宫垣的秘书井野满男告诉他说,包括他们夫妇在内,参加者计划是八人。而且,这些人桂子差不多全都认识。



“哎!还有多远呀?”大概是看够了车窗外面的景色,桂子打了个哈欠问宇多山。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丹后半岛的顶端——经之呷了。”



“宫垣先生住的这地方也太偏僻了。虽说上了点年纪,但也不至于离开东京来这么个地方,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这里是他父亲的家乡。”



“那也不至于这样,”桂子还是感到难以理解地说,“他就不感到寂寞吗?”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喜欢寂寞’。”



“他独身了一辈子,又不喜欢孩子,真是个怪人。”



“他是有点怪,但并不是个坏人。”



“这我懂。他住在东京时,我也曾去过几次,每次他都笑嘻嘻地跟我说话。”



“那是因为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桂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吗?”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他就不感到寂寞吗?”停了一下,桂子又说,“不过,先生年轻时很风流啊。”



“好像是的。”宇多山想起过去曾多次听到过关于宫垣的风流韵事。



听说宫垣年轻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美男子。即使过了中年,如果他有这方面的念头,估计找个女人也应该不成问题。但到底是上年纪的人了,近年来很少听说他在这方面的传闻。



“他就没有一个想娶的女人吗?”



“这个么……”宇多山眼前忽然浮现出三个月前所看到的宫垣来。他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要形容现在的宫垣,无论如何也得用“孤独老人”这个词;而以前宫垣在东京时,宇多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一旦过起隐居生活,毕竟还是寂寞啊。”桂子说。



“不然他也不会把我们叫到这里参加生日聚会呀。今天来的人全都是先生平时喜欢和器重的人呐。”



“是啊!”



宇多山从侧面看着妻子的脸,把井野满男在电话里列举的人名又复述了一遍:“须崎昌辅、清村淳一、林宏也、舟丘圆香,还有鲛岛智生。这五个人你不是也见过吗?”



“对,他们不都是作家吗?”



“鲛岛是评论家。”



“都差不多。你等等——我记得他的笔名是……”



桂子微微闭上眼睛,用食指点着自己白白的额头把五个作家和评论家的笔名依次说了一遍。



宇多山刚才说的名字全是他们的真名。他们都是宫垣主办的杂志《奇想》的新人奖获得者,写作时都使用笔名。但他们的“师傅”宫垣叶太郎却不喜欢用笔名。宫垣曾说过,如果笔名仅仅写在纸上,那倒也罢了。但在日常生活中也彼此用笔名称呼,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了。 《棒槌学堂》



而宇多山则赞成使用笔名。他觉得对于编织脱离现实的梦幻世界这个职业来说,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假面具的。如果宫垣讨厌笔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喜好,那倒也罢了;但他不是不喜欢某个笔名,而是对笔名这一形式持否定态度。宇多山对这一点感到很难理解。他甚至认为,也许是因为宫垣坚持用自己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故而以此来要求年轻人。



总之,由于这个原因,包括责任编辑,他的弟子们在“师傅”面前从不用笔名相称。这在他们中间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二、三、四……”桂子在扳着手指头嘟嚷着数人数,“哎!”她瞅了瞅开车的宇多山说,“不是说,连我们两个在内,来参加聚会的人一共是八个吗?那另一个人是谁呀?”



“这个……”宇多山拿起仪表盘上的香烟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不是什么作家或编辑,好像是什么寺院的和尚。”



“和尚?”桂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春节我去看先生时,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哼哼!”



“有个把新面孔出场也不错嘛。”



“那倒也是。哎!不行!宇多山!”



给桂子这样一说,拿着打火机刚想点嘴上的香烟的手又放了下来:“对不起,差点犯错误。”桂子怀孕期间在她的房间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那,咱们休息一下吧。哎!那是经之呷吗?”右前方突出到海中的不太高的山顶上,隐约可见一座白色的灯塔。宇多山点了点头,在路边把车子停了下来。



2



白色的公路护栏为大海勾勒出了一条海岸线。海水拍打着瘫卧在岸边的黑色岩石,那声音非常悦耳。风还带着冬天的寒意,但和煦的阳光照在衣服上使人感到暖融融的。



宇多山切实感受到了春天的来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这样的季节来这个地方了。



他吸了口香烟,面对大海用力伸了个懒腰。像这样置身于明媚景色之中,宇多山感觉似乎能够理解逃离喧嚣拥挤的东京,而来到这里的老作家的心情。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桂子从车上下来了,没想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哎……对不起!”



宇多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背后。



“实在抱歉,我有点困难想请您帮忙。”



说话的男人年纪比宇多山还年轻,大概有三十六七岁。身穿一件蓬松的黑毛衣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脸色微黑而瘦削,中间长着一个稍微带钩的鼻子。眼窝深陷,眉毛很浓。男子眯着眼鞠了个躬说:“请原谅,我吓着您了。”这个男子是个瘦高个,当他弯下腰时,身材矮小的宇多山才可以平视眼前的他。



宇多山很客气地问眼前这个男子:“您发生了什么事?”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男子用手拢了拢自己蓬松的头发,不好意思地朝公路上指了指,说:“我的车抛锚了。”公路的前方有一处弯道,左侧的岩石挡着了视线。但隐隐约约看得见红色汽车的尾部。



“是轮胎破了,还是别的什么故障?”



“不是的,好像是变速器失灵了。”



“噢,那就麻烦了。”



“想请人来修理,可附近又没有电话亭。我束手无策,已经在这里呆了老半天了。您能否把我带到一个有电话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说着,宇多山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来。乍一看,这个男子颇令人起疑心。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上看,并不像个坏人,而且还使人产生好感。



“没问题,请上车吧!”说着宇多山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2点50分,离规定的时间还早。



桂子从汽车里下来,歪着头问道:“哎!发生了什么事啊?”



“说是汽车抛锚了。”



“实在对不起!”男子边举起右手跟桂子打招呼,边看自己的手表。只听他嘟嚷着说:“这怎么办呢?!”



“你是否有什么急事?”



“是的,和人约好的,4点钟必须去一个地方。”



“噢,你是说4点钟?”时间和宇多山他们的一样,“那你要到什么地方啊?”



“要到一个叫Tx x的很僻静的地方。”



宇多山吃了一惊,于是停下来重新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来:“莫非……你要去的地方是作家宫垣叶太郎先生的……”



“你是……”男子也停下脚步,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看着宇多山。



宇多山急忙解释说:“是不是我说错了?”



“不不!正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噢……我明白了。”男子很亲热地笑着说,“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宇多山点点头,表示同意地说:“好像是的。”



接着宇多山又自我介绍说:“我叫宇多山,是稀谭社的编辑;那个是我妻子。”



“这真是巧合。我叫……”



今天接到宫垣邀请的人中,只有一个是宇多山不认识的。



“莫非你就是那个和尚?可是你怎么看也不像个和尚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气氛愉快了起来,因此口气也轻松了许多。



“是从宫垣先生那里听说的吧?”男子笑着把名片递了过来,“我叫岛田洁,请多关照!”



宇多山知道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个可供休息的接待处。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且把出故障的车拖到那里,请那里的人代为保管。岛田打算先搭宇多山的车按时去迷宫馆。



给接待处的负责人交代一番后,岛田坐在了宇多山的车子的后排座位上。这时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宇多山把车子发动起来,心里想大概4点钟能够准时到达吧。



“哎呀!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否则,宫垣先生特意邀请我,结果迟到好几个小时,先生肯定会不高兴的。”看样子岛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主动和宇多山攀谈起来,“你刚才说你是稀谭社的编辑,那么你一直负责宫垣先生的作品吧?”



“是的。我和宫垣先生前后已经交往了快20年了。”



“噢!那么你知道不知道华没?”



“华没?”宇多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有点茫然。



“啊!请原谅。” 岛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宫垣先生的那部大作,叫《华丽的没落》。”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桂子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人们私下是这样称呼那部作品的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在喜欢宫垣作品的学生中间好像是这么叫的。大学的神秘俱乐部里有我认识的人。”



“那么,你也是宫垣作品的铁杆爱好者吧?”



“说哪里话,我哪称得上什么铁杆爱好者。怎么说呢,反正比在寺院里帮他们念经文要感兴趣多了。”



宇多山心想,虽然岛田看上去不像和尚,但看来的确是哪个寺院的和尚。



这时,桂子问岛田说:“您是怎么和宫垣认识的?”



岛田低声回答说:“我不过是他作品的一个爱好者。他的作品无论是短篇小说还是随笔,我都读。哎呀!我想起来了,‘宇多山’这个名字,我好像多次在书的后记里看到过。是不是?宇多山先生!” 《棒槌学堂》



“我深感荣幸。”从汽车的后视镜里看,岛田显得很天真,表情看上去很愉快,“我听说你和宫垣是去年年底偶然认识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啊?”



“这怎么给你解释好呢?”岛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停了一下说,“原来我的确是宫垣作品的爱好者,去年认识他本人。怎么说呢,是不是可以说是房子给牵的线?”



“房子?你是说迷宫馆?”



“对!是迷宫馆。”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出,岛田在说这句话时表情很严肃。



岛田问宇多山说:“你听没听说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



“中村……”他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岛田在静静地观察他的反应。



“我知道。”桂子拿开放在腹部的手说,“我在一本什么杂志上看到过。记得他是建筑师什么的宇多山这才想起来,他也在什么杂志或报纸上看到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此人已经去世,是个很古怪的建筑师。他也曾看到过此人亲手设计的建筑物。而且……



“你是说那个中村青司啊!”宇多山在琢磨岛田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么个名字,“那么,莫非……”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啊!”岛田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呢?也许是一种自然的巧合吧。只听见岛田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现在要去的迷宫馆,也是这个中村青司设计的。”



3



从Tx x村的边上往山脚走,这里只有一条很狭窄的土路。穿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终于到了宫垣的家。从开放式的铁栅栏进去,左首有一片供停车的空地,空地上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宇多山曾见过的宫垣的黑色奔驰,一辆是老式的白色卡罗拉。按道理,除了宇多山,今天来的客人中没有自己开车来的。莫非除了计划中的八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来?他们下了车,沿两旁栽满松树的小路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宫垣的房子。



桂子指着一堆岩石似的房屋吃惊地问宇多山:“那是大门吗?怪吓人的。”



“这不正是宫垣先生所喜欢的吗?”



“嗯!不过也太小了点。那里面是迷宫吗?”



这也怪不得桂子。因为,眼前这座楼房看上去的确不大:宽不过四米,每层楼高约两米多一点,就像用石头堆砌起来的祠堂。两侧的石头矮墙外边是一大片平地,从远处看显得很煞风景。



身后的岛田说:“噢!夫人是第一次来啊?”



“是的。”



岛田给她解释道:“那是整个楼房的大门。”



“光有一个大门吗?”桂子用手拢了拢头上的短发,看着走在身边的宇多山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说,迷宫馆的主体建筑在地下。”



“在地下?”



大约十年前,宇多山第一次应邀来迷宫馆时,才知道迷宫馆是建在地下的。当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以前在联邦德国旅行时参观过的暴君路德唯希二世的“维纳斯洞穴”的入口。



三人沿小路朝大门走去。



这时,他们才看清楚大门那边的面貌:地面的面积近800平方米,周围是石头围墙。这里是地下迷宫的屋顶,是由若干个金字塔形的小屋顶构成的。每个屋顶高约一米,周围是用钢条固定起来的厚厚的玻璃窗,乍一看去整个屋顶呈青黑色。灰白色花岗岩的门呈方形,青铜的格子门里边是两扇对开的石门(很可能是用水泥仿制的)。门框的右前面有一座齐胸高的大理石像。石像上半身是人,下边有四条腿。这是但丁他们错误地理解为“牛身人头”的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弥诺陶洛斯的形象。



“哎!你把手伸进它嘴里看看。”宇多山指着石像的脑袋对桂子说。



“你说什么?”满脸狐疑的桂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先把手伸进去看看再说嘛!”



怪物的脑袋上有一张英俊青年的脸,它张大了嘴,好像在呼喊什么。桂子战战兢兢地把右手伸进它嘴中。她“啊”了一声,回头看着宇多山说:“你是说这个?”



“对!是它。”



“这可以拽吗?”



“对,可以。”



看到这里,站在后边旁观的岛田说:“噢—我说是什么,原来是门铃啊!”



这是宫垣最拿手的把戏,他把大门门铃的开关安装到了弥诺陶洛斯像的嘴里。过了一会儿大门里边的石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老年女佣,宇多山三个月前来这里时曾见过她。



宇多山上前介绍说:“我是宇多山英幸,这个是我妻子桂子。还有,这位是岛田洁先生。”



女佣迟疑了一下才说:“噢,是吗!”说着她打开了石门外边的格子门。看样子她已经不记得宇多山了。



女佣面无表情、声音沙哑地对三人说:“请进!”



也许眼前这个“老女人”只是看上去老。她身材矮小,身体微胖。桂子已经是小个子了,可这个女佣比她还矮。看着摇摇晃晃朝地下仓库似的房子里走去的女佣,宇多山觉得她太不懂礼节,这使他想起了《巴黎圣母院》里的丑男人。



石门里面是一个不太大的大厅,两侧的墙壁全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天花板由直径约两米的环形有色玻璃构成。天花板中间的枝形灯没有打开,冷清的大厅里只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的微弱的自然光。



“其他几位都已经来了吗?”



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女佣转过身来依然答非所问地说:“请!”



对面有两个门,正中间的门是通往主体建筑的入口。和大门一样,是青铜格子门。右边的小门是木制的,可能是仓库什么的。三人跟着女佣进了中间的门。只见眼前是一个笔直宽敞的阶梯,阶梯一直通到地下。阶梯上铺着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身后的桂子小声说:“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阶梯呀。”



“对!”岛田也附和着说,“去年,我初次来这里时,看到这个建筑使我深受感动:这才是华没的作者应该住的地方,这才符合中村青司这个名字……”



——中村青司。



再次从岛田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宇多山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



宇多山的脑子浮现出中村青司设计的“十角馆”、“水车馆”等楼房的奇妙的名字,以及所听说的在这些房子里发生的事件。



刚才,岛田说他和宫垣认识是房子给牵的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他仅仅是对建筑师中村青司感兴趣,进而知道宫垣的迷宫馆也是中村青司的作品之一吗?莫非还有其他更深的含义?



阶梯的尽头又是一个不太大的大厅。藏青色的地毯,灰色的石壁,高高的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越发使人感到这里像个地下仓库。正对面是紧闭着的两扇大门。门的边缘是木质的,呈黑色,中间镶嵌着带花纹的原色玻璃。



女佣把门打开。里边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使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女佣往旁边退了一步对三人说:“请进!”



宇多山带头往里走。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痛苦地呻吟着喊道:“救命啊……”几乎是同时,有一个人从右侧死角处向宇多山肩膀上倒了过来。



宇多山惊叫着退了回去,桂子也吓得尖叫起来。倒下的人由于失去了支撑,屈膝倒卧在了地板上。



“哎呀!清村?!”看到趴在地毯上的人的脸,宇多山紧张起来,随身带的包也掉到了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桂子用袖子挡着脸问宇多山:“什么?你说什么?”



倒在地上的脸色微黑的男人——清村淳一——又痛苦地呻吟着说:“救救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宇多山呆站在那里,岛田从后面跑上前来,摇了摇清村的肩膀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坚强些!”



清村微微睁开眼,看到眼前弯着腰的岛田,他转动了一下无神的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宇多山说:“宇……多山君……”清村的嘴唇在颤抖,嘴角上沾着红色的戮稠物。



(血?)



(怎么会有血?……)



看到眼前的清村和他嘴角上的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



中村青司所设计的楼房充满了惨剧。十角馆、水车馆莫非这次轮到迷宫馆了?



“岂有此理!”宇多山大声喊叫着,绕过倒在地上的清村往大房间跑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4



呈L形的大房间向右侧展开,应邀而来的客人零零散散地坐在那里。衣冠不整脸色苍白的宇多山一走进房间,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他集中过来。



房间里有鲛岛智生、舟丘圆香、须崎昌辅,没看到林宏也。但此时的宇多山无暇顾及这些。坐在左前方沙发上的鲛岛智生拿开叼在嘴上的雪茄烟,举了举手说:“你好!好久没见面了。”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听说夫人有喜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宇多山感到很狼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装着没听见鲛岛智生的话,惶惑不安地回头看了看门口:身穿绿色开襟毛衣的清村还趴在地板上。蹲在旁边的岛田不解地朝这边望着。



宇多山转过头来冲着房间里的人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崎昌辅蜷缩在右首靠里的躺椅上,背后的墙上镶着一面大镜子。听到宇多山的间话,他显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重又看起放在膝盖上的书来。



坐在正面桌子旁,手撑着下巴看着宇多山的舟丘圆香这时站了起来。她身穿黑色连衣裙,脸上化着浓妆,嘴上涂着红色口红,显得很漂亮。



“宇多山君,你好!”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和背后发生的事情形成极大的反差,越发使宇多山感到恐惧。



舟丘圆香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清村,说:“行了,清村,别胡闹了。有的客人是第一次来,你这样做是不礼貌的。”



听了这话,宇多山才好不容易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此时该作何反应才好。他缓和了一下紧张的表情,回头看了看门口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宇多山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清村突然站了起来,把旁边的岛田吓了一跳。清村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上的红色的戮稠物,爽朗地笑着说:“对不起!不过,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我说你不要这样做。你真像个小孩子。”



“好啦!好啦!没关系。”



“恶作剧做得有点过火了。我特别不欣赏你这一点。”



“舟丘小姐,你这话讲得也太过分了。”



看到清村和舟丘两人在争论,宇多山说: “哎呀!我中了你们的圈套了。”



岛田站起身来,两手抱着后脑说:“今天好像是愚人节嘛。”



清村淳一看到岛田,就说:“嗯,原来是寺院的老三呐。可是你并不是和尚嘛。”



“是的。我不过是逢盂兰盆节、春分节或秋分节帮帮我家老爷子的忙而已。”



“那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呢?”



“平时是游手好闲啊。”



看样子,清村淳一对自己4月1日的滑稽剧取得成功感到很满意。上了当的岛田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偷快。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在桌子旁一坐下就攀谈起来。



“寺院是不是由你哥哥继承啊?”



“不,这个目前还很难说。”



“你的意思是说……”



“说起来这是家丑:老大目前去向不明。他名字叫勉,年前去了海外,从此杳无音信,再没回来。”



这事对于他的家族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可岛田说起来却像讲笑话似的。清村做了个往外摊手的动作说:“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而且,我二哥也丝毫没有继承寺院的意思,目前所做的工作也基本上和寺院没关系。”



“那你二哥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他所做的工作不能说和在座的各位毫无关系,每天都是杀人啦,偷盗啦什么的。”



“噢,这么说你二哥是……”



“是大分县警察局刑侦一科的警察先生。”



“噢,这的确不能说和我们没关系呀。”



清村淳一,现年30岁。四年前获“奇想新人奖”,从此步入文坛。他的获奖作品《吸血森林)是以干练的手法描写神秘题材的佳作。他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使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痛快干脆的好青年。然而宇多山知道,清村淳一并不简单。



宇多山和桂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坐在对面的鲛岛搭话说:“上了当啦。我第一次看到宇多山君那么害怕呀。”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特地从厨房弄来西红柿汁抹在嘴上,真拿他没办法。不过,到底是演员,演技就是不同一般。”



听说清村是演员,桂子感到很新奇地问宇多山:“哎呀!原来清村是演员呐?”



“好像在一个叫什么‘暗色天幕’的小剧团里呆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干了。”



“噢。不过,我也吓了一跳。”



“太突然了。”



“不过,你不觉得那个老保姆很不简单吗?”说着,桂子又看了看左边那个门。那个门通着厨房,老保姆刚刚从那里进去。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鲛岛苦笑着说:“她就那么个人。除了做工作以内的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宫垣先生好像就喜欢她这一点。刚才那个恶作剧已经是第二次了。”



“噢。”宇多山往后仰了仰身子,苦笑着问鲛岛,“那么,您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不,我不是第一个来的。清村君比舟丘小姐迟了一步,是第三个到的。”



“那,须崎先生呢?” 《棒槌学堂》



须崎昌辅,现年41岁,是今天到场的宫垣叶太郎的“弟子”中最年长的。他擅长写以中世纪欧洲为背景的严肃小说。但他写作速度太慢,编辑们对他都敬而远之。



鲛岛小声说:“清村君也不看对象。须崎君好像很生气,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倒也是。”



宇多山回头看了看须崎,只见他仍然坐在躺椅上看自己的书。他那瘦小的身材再配上咖啡色的毛衣,越发显得驼背。他带着黑边眼镜,脸色苍白而显神经质。宇多山想像他对清村的“出色表演”是怎么个害怕法,但怎么也想像不出来。



“林君好像还没到嘛。”



已经快4点半了。听了宇多山的话,鲛岛只是一言不发微微地点点头,然后抽出一支香烟。桂子的眼睛一直在瞧着他手里的香烟。宇多山刚想请鲛岛尽可能不要抽烟,还没等开口,鲛岛已经意识到了,于是,评论家关掉了手中的打火机。



宇多山低头道歉说:“实在对不起!”



鲛岛笑着朝身穿白色孕妇装的桂子说:“据说抽烟会使早产率升高。预产期是不是6月啊?”



桂子回答说:“是8月。”



“那太好啦。是男孩还是女孩?听说事先可以用超声波检查出来。”



“不,我们不想查。”



宇多山问鱿岛说:“你身边的洋儿好吧?”



“啊,谢谢!他还好。”



虽然评论家嘴里这么说,但显然脸色有点变化。洋儿是鲛岛惟一的儿子,今年九岁。宇多山曾见到过一次。洋儿一出生就是严重的先天性痴呆,身体也不怎么好,按理现在应该在哪个疗养院接受治疗。



“看样子身体在逐步恢复。这孩子一直都是一个人带的,所以我很担心他心理上的创伤。”



“真不容易啊。那个……”



宇多山感到自己提起了一个不该提起的话题,于是就转了个话题说:“宫垣先生还没露面吗?”



“是啊。”说着,鱿岛把香烟放到了口袋里,“我是3点左右到的。还没看到宫垣先生。”



“是吗?这有点不大对头呀。”



这时宇多山想起了外边停车场上的汽车:“鲛岛先生您是怎么从东京来的?”



“我昨晚乘新干线到京都,在京都住了一晚,今天早晨从京都到这里的。” 



“从京都到这里是乘火车吗?”



鲛岛不解其意地扬了扬粗眉,看着宇多山说:“那当然啦。你这是怎么了?”



“在座的还有哪位是开车来的吗?”



“我想没有。须崎应该还没拿到驾驶证,清村君和舟丘小姐说是从火车站乘出租车来的。”



“果然如此。”宇多山抱着双臂,考虑着另外一个可能性。



“那个保姆是否住在这里啊?”



“不是。我听宫垣先生说,她住在村子里,她自己的家里。”



“那她是否开车来呢?”



“这个嘛—”



这时,鲛岛也似乎明白了宇多山的意思:“你是说停车场里的那辆卡罗拉车吧?”



“对,我在想那到底是谁的车。”



“其实我也感到有点奇怪。角松——就是那个保姆,她叫角松富美,我记得她是从家里步行到这里的。”



“步行?”桂子插话说,“那可是很远的。”



“我听说如果遇到雨雪天,她要么住在这里,要么宫垣先生开车送她回去。”



“大概是吧。”



“这么说,就只能认为是……”说着,宇多山不由得朝周围看了看。



这时,舟丘圆香走过来问宇多山:“你们说什么,怎么了?” 



看样子其他人已经听到他们三人的谈话了。



舟丘圆香,现年30岁,和清村同岁。人虽然长得小巧,但却长发披肩,非常性感。五年前初出茅庐时,人们曾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作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但其后她好像一直为缺乏创作活力所困扰。



“我们也说不清。我们在讨论停在外边的那辆卡罗拉到底是谁的车——好像不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车。”



“不是井野君的吗?”



鲛岛说:“他的爱车应该是序曲。”



舟丘模棱两可地耸了耸肩说:“那,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人来吗?”



“好像是。”



这时,保姆角松富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给大家送茶来了。角松富美把茶放在岛田和清村面前的桌子上,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宇多山想问问她另一个来客是谁,但看到她那冷淡的态度,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大房间里响起了清脆的钟声,好像是大门口的门铃。正要进厨房的角松富美朝门口走去。



舟丘瞧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清村说:“是林君来了!”



果然,清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朝厨房跑去。肯定又是拿西红柿汁吓人去了。



林宏也是几个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27岁。人长得很瘦小,待人和气,一看就是个柔弱的男人。清村的“恶作剧”对他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舟丘一脸无奈地说:“他是不是又要捉弄人了?真是瞎胡闹。”



5



林宏也头发乱蓬蓬的,胡须也不剃,穿着件肥大的大衣走了进来。他是名副其实的“第三个牺牲者”。这样,应邀的客人都来齐了。大家喝着角松富美送来的茶,等待着迷宫馆的主人露面。



然而,客人们从4点等到了5点,仍然不见宫垣出来。连他的秘书井野满男也没有出现。



宇多山说:“不会是井野君没来吧?”



鲛岛否认他的话说:“我来的时候他曾出来过一次。”



“当时他说什么了吗?”



“不,他什么也没说。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好像有点慌慌张张的,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莫非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



“比方说宫垣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宇多山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三个月前,宫垣说他身体状况“最差”时强装出来的笑容。



鲛岛也担心地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上个月月初我刚刚应邀来过。当时也感觉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



在宇多山的印象中,鲛岛智生是一个做事总是脚踏实地的文艺评论家。在今天到场的五个人中,他是最受宫垣信赖的。



他们两人曾在这座房子里围绕侦探小说的问题谈了整整一个夏天,成为了广为传扬的佳话。鱿岛比须崎还小三岁,今年38岁。听说他是最早认识宫垣的。十年前,在第一届“奇想新人奖”评论部,鲛岛受到宫垣的高度评价,并以此为契机走上了文艺评论这条道路。此前他在东京都的一所高中教数学。



鲛岛中等身材,人也不胖,面部轮廓清晰。如果再穿上一件白色衬衣,一定会使人感到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宇多山说:“春节我看望他时,感到他精神很不好。”



鲛岛压低声音说:“上个月我见他时也是那样。他说他上年纪了,甚至还谈到了死后的事情。”



“什么?死后的事?”



“是的。他还提到了设置‘宫垣奖’的事情。说打算把他的遗产全部作为‘宫垣奖’的基金。”



有关“宫垣奖”的事,宇多山以前也曾听宫垣谈起过。就像江户川乱步设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学奖一样,宫垣也毫不隐瞒地声称要用这种形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个世界上。



“把全部遗产作为基金,那金额可不小啊。”



“是啊。他在东京还有一部分土地,加在一起,按眼下的价格有十几亿日圆,也许会更多。”



“哎呀!那么多钱啊?!”一旁的桂子睁大了眼睛说,“他就没有一个亲戚吗?”



宇多山说:“应该没有。”



桂子调皮地笑着说:“如果大家都争着继承这么一大笔钱的话,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也有这种可能。”



5点多,房间右边的门开了。宫垣的秘书井野满男终于从里边走了出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井野的声音清晰而有质感,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得到。他身穿笔挺的灰色西装,略显稀疏的头发梳成三七式的分头,使人感到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出现了意外的事情,刚才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所以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意外的事情?”自宇多山来到这里,这是离门口最近的须崎昌辅第一次开口说话,“是不是出事了?”



井野点了点头说:“是的。”



说着,他慢慢地看了一下屋子里所有的人,然后垂下他那一双小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宫垣先生今天早晨自杀了。”



第二章 写作比赛



1



嘈杂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在躺椅上看书的须崎昌辅抬起头来,眼镜后面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坐在桌子角的林宏也张着胡须下边的小嘴,半天都没有合上。清村淳一在椅子上欠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旁边的岛田洁刚才还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此时也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井野满男。



坐在这边沙发上的鲛岛智生和舟丘也同样欠着身子,整个身体就像凝固了似的。井野的话使桂子惊得倒吸了一口气。至于宇多山,更是扭头看着井野定格在那里,接着手无意识地伸向口袋去掏香烟。



“哈—哈哈——”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清村。他拍了一下桌子冲站在门口的井野笑嘻嘻地说,“井野君,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秘书井野皱了皱浓眉说:“你在说什么?!”



清村微笑着说:“你就别装糊涂了!愚人节式的游戏,我们早就玩腻了。”他的话使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清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真会开玩笑”,重又靠在了沙发上,“不过,先生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主意,我们把它一下子说破也不太好,大家看我们是否适当地假装信以为真……”



井野瞪了一眼清村说:“你怎么能这样理解我的话!”接着用手挡着嘴,尽量保持冷静地低声咳嗽了一下,说,“我不是在开玩笑!就是愚人节,我也不会开这样过火的玩笑。”



“可是……”清村话还没说完,脸就变了颜色,“这么说,你刚才的话是真的?”



井野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很遗憾,宫垣先生的确已经去世了。”



2



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沉默。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应邀来这里的人们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井野君!”宇多山轻轻拿开桂子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请允许我重新确认一下您刚才说的话。您是说宫垣先生今天早晨去世了,而且是自杀,是吗?’’



卜秘书毫不犹豫地说:“对!”



“确实是自杀吗?”



“这一点绝对没错。先生在卧室里的床上吃了大量的安眠药。”



房间里响起一片烯嘘声。宇多山走到秘书面前,又问道:“有遗书吗?”



“有!”



“那医生呢?有医生吗?”



“医生已经来了,而且死亡诊断书也已经写好。”



医生已经来了。井野的这句话很容易使宇多山联想起停车场上那辆多出来的车。



(原来那是出事后急忙赶来的医生的车啊。)



坐在躺椅上的须崎昌辅抬头看了看井野,问道:“警察呢?已经通知警察了吧?”



井野往前挪了一步,面带难色地看了看房间里的人,说:“我感到为难的正是这一点。按道理当然应该立即通知警察,可……究竟该如何做,我感到我们目前的情况很特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种场合不便说。这个……”



“既然是非正常死亡,那就应该立即通知警察。我这就去打电话。”说着须崎站起身就要去打电话。



井野朝须崎摇了摇手说:“请等一下。的确如你所说,我们有义务通知警察。不过,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目前的情况很特殊。也就是说,刚刚去世的宫垣先生本人在遗嘱中说暂时不要告诉警察。”



“是先生自己说的?”



“这是为什么?”舟丘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越听越糊涂啦!”



“请静一静!”井野制止住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接着说,“总而言之,我们在这里再怎么议论也不解决问题。能否请各位到先生的书房来一趟?在那里我会把详细情况告诉大家。”



岛田洁黯然地嘟嚷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岛田的嘟嚷声连宇多山都听到了。只见岛田站起身来把一个黑色的东西扔到桌子上说,“不是说好要我教您做这个东西吗!”



只见岛田扔在桌子上的那个东西有两只手,两条腿,尖尖的耳朵,箭头似的尾巴,背上还插着两根羽毛。原来是一个宇多山过去从未见过的用黑色纸制作的折纸。



3



刚出大房间通往迷宫馆内部的门不到一米,走廊就拐向了左边。在拐角处右侧摆着一座古希腊风格的一比一大小的年轻女性青铜像。她身穿异国情调服装,左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胸部,右手手掌向上伸向前方。关于这座铜像的事,除了桂子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她身后大房间紫黑色的门上,一人来高的地方有一块铜牌,铜牌上写着“ARiADNE”——这个年轻女性的名字。(“阿里亚多奈”和牛头人身的怪物一样,都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她是米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亚多奈,但她却爱上了青年特赛乌斯。特赛乌斯为了消灭牛头怪而闯进迷宫,而这位公主则把玉坠送给他,让他作为返回时的路标——《棒槌学堂》)



这座房屋最深处的客厅叫“弥诺陶洛斯”,而刚才大家呆的那个大房间叫做“阿里亚多奈”。除此之外,这个迷宫馆里的其他十几个房间也都是以米诺斯迷宫里的神话人物的名字命名的。



八个客人跟在井野身后,沿着昏暗的走廊朝宫垣叶太郎的书房走去。



走廊不到一米宽,也没有铺地毯,茶黑色的瓷砖裸露在外面。高高的天花板由许多个用钢筋和玻璃构成的正方形组成,正方形的边和走廊的宽度相同。这就是前边提到的金字塔。玻璃很厚,而且有花纹。从那里照进来的自然光线看,外边已经开始进入暮色。



迷宫馆内的走廊以直线和直角为基调,线路错综复杂,涵盖了迷宫馆中间地带的大部分地方。所谓的迷宫馆正是由这些走廊构成“迷路”的。



紧挨着宇多山的桂子小声说:“这里真像个迷宫。宫垣先生也真是的,怎么一个人住在这样奇怪的地方。”话刚说到这里,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看样子,对于这家主人的死,她一下子还很难进入状态。



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在狭小昏暗的走廊里回响着。这样的一种场景使宇多山觉得,自己不是走在曾走过许多次的迷宫馆里,而是一步步走进自己所不熟悉的“迷宫”深处。



这个“迷宫”的主人突然自杀。三个月前,这里的主人曾很平静地说过,自己到了这把年纪不想去挑战什么长寿记录。



(难道当时他已经在考虑今天这件事情了吗?)



但宇多山又转念一想,觉得井野满男的言行有点奇怪,他显得有些过于冷静了。即便是他的性格如此,那他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告诉大家呢?这期间他们究竟“讨论”了什么呢?而且,宫垣在遗嘱中交代说不要立刻通知警察,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天色在迅速进入黑暗,一群人沿着迷宫似的走廊拐来拐去,最后好不容易到了宫垣的书房,书房紫黑色的门上也有一块青铜牌子:



MTNOSS



“米诺斯”。这应该是命令著名建筑师代达洛斯建造迷宫的国王的名字。可能是制作者的笔误,铜牌上的“MIN0SS”比通常的写法多出一个“S”。



井野打开书房的门,八个人默默地缓步走进老作家的书房。



书房大约有20平方米。昏暗中隐约可以看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门。右边的门通向卫生间和浴室,左边的门直接连着卧室。井野进入书房后,在左侧的墙壁上摸索着打开电灯。四面墙壁上油灯形的壁灯灯光发黄。直到这时,宇多山才从昏暗的迷宫的幻想里摆脱出来。



井野走到里面打开左边的门说:“请进!”



卧室里亮着灯。八个客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隔壁房间里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有些发怵。



站在门口的井野催促他们说:“大家请进吧!”



鲛岛第一个抬腿往卧室里走去。接着是清村,喜欢装死吓人的他这时也老实起来了。宇多山拉着妻子的手,跟在岛田的后边最后一个进入卧室。



井野把手背到身后去关上门,对坐在床旁边的一个男子说:“对不起,先生,让您久等了。”



男子背对着宫垣的遗体,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井野又对八个客人介绍说:“这位是黑江辰夫大夫。黑江大夫是宫津Nxx医院的内科部长,近几个月来,宫垣先生一直都是麻烦黑江大夫治疗的。”



听了井野的介绍,该男子依然是一言不发。看上去他有50岁左右,长得很胖,一身肉几乎要把那件白大褂撑破,眼睛显得很和善,鸭蛋型的脑袋上头发已经脱落了一半。他依次看了看进来的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地说:“各位请节哀。”说着又看了看床上。



床上的被子鼓鼓的,显然里边躺着人。枕头上蒙着一块白布,象征着已经发生的事情。



黑江伸手去拉枕头上的白布。宇多山咽着口水注视着黑江的动作,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装有白色药片的药瓶,以及宫垣平时爱戴的金丝眼镜等。



——白布被拿去了。



“啊!先生!”舟丘首先低声喊叫了起来。几乎同时其他人也发出一片叹息和喘息声。



宇多山凝视着紧闭双眼的老作家,心里在说,



(这张脸是多么安详啊!)



(您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把目光从宫垣脸上移开,然后用手紧紧压着发烧而麻木的眼睛。



4



众人离开卧室来到书房。秘书井野满男看了看大家,说:“我来给各位说明一下。因为事情重大,所以请各位务必认真听我说。”



书房正对着门口的右侧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黑色的电话和打字机。井野走到桌子旁边,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沙发椅对黑江说:“您请坐!”说着又看了看其他人说,“这个事情一句话两句话讲不完,请大家也找个适当的地方坐下来。椅子不够,请多包涵。”



桌子对面有一张小桌子和两张小凳子。宇多山拿来一张小凳子让桂子坐下,自己则靠墙站在桂子身后。须崎昌辅弯着腰坐到了另一张凳子上。其余的人则成半圆形围在井野旁边。



井野双手放在胸前很严肃地说:“大家看,是不是先从头到尾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也就是到今天发现宫垣先生的遗体为止,这段时间的情况……”他看了一下书房里的盯着他的每一个人,接着说道,“为了准备计划在今天举行的生日聚会以及其他的事情,我前天晚上就来到了这里。又是准备大家的住处,又是购买食品等必需品,直到昨天才忙完,所以一直也没有时间和宫垣先生好好交谈。现在回想起来,宫垣先生当时的情况的确不太正常:脸色不好,也不讲话。我也有点担心。但心里想,可能是因为是身体不太好,到了明天就会好起来吧。……昨晚先生是11点左右睡的觉。临进卧室时,他很郑重地交代我说:‘明天的事就全拜托你了。’结果,今天快到中午了,也不见先生从房间里出来。我正在纳闷,刚巧这位黑江医生来了。我以前曾见过黑江医生,宫垣先生也时不时去宫津医院看病。” 《棒槌学堂》



宇多山心里不禁感到很吃惊,心想,他那么讨厌医生,竟然也去医院看病。难道宫垣先生的病已经严重得超出了宇多山他们的想像?



“听黑江医生说,昨晚宫垣先生曾给他家打过电话,说请他今天中午务必来迷宫馆一趟。



“黑江医生,是这样吧?”



黑江医生朝井野深深点了点头说:“是的。因为我还有医院的工作要做,所以不太想这个时候来。可是宫垣先生说,医院的工作尽量想办法安排一下,无论如何要到这儿来一趟。宫垣先生这样一说,我也就没办法再拒绝,毕竟我知道宫垣先生……”说到这里,医生停住话想了想,接着又说,“到了这时候,说出来也没什么。是这么回事:宫垣先生患上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宫垣先生知道自己的病情。”



(肺癌……)



宇多山想起老作家抽烟时咳嗽得很厉害。



(原来是这样。)



井野接着医生的话说:“看到黑江医生来了,我就到先生的卧室门口告诉先生。可是卧室里一点回音也没有,门被反锁着;我回到大房间给先生打电话,可没人接。我想可能出了什么事,于是就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门。当时屋内的情况和刚才各位在先生卧室里看到的一样。我立刻喊来黑江医生,请他给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先生早就不行了。而且,在遗体的枕头旁发现了自杀用的安眠药药瓶,还有一封遗书。这就是那封遗书。”说着,井野从上衣里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的正面写着‘井野君收’。信封上的字的确是宫垣先生亲手所写。信的内容是用打字机打的,但最后的日期和签名是先生亲笔写的。”



井野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折成四折的信纸,小心地把它打开读了起来:



“各位,请大家来确认一下。”说着,井野把信和信封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清村。



清村看了看字迹,很认真地说:“嗯,的确是先生的字迹。”说着又传给了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痛苦的沉默。大家默默地传看老作家的遗书。



信和信封最后又传回到了井野手中。他把它放在桌子上,说:“大家都看过了吧?”接着,井野又从桌子上拿起一盒录音带说,“这就是先生在遗书中说的那盘录音带。无论如何还是先听听再说吧。”



5



书房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有一个订做的木质壁橱,壁橱里摆满了VCD和GD光盘、唱片、录像带等。宫垣是个超级电影迷,还是古典音乐爱好者,这些都是他钟爱的收藏品。



井野从磁带盒里拿出录音带,缓缓转过身去打开录音机,并把录音带放好。



“各位!”



突然听到喇叭里的这个声音,在场的人仍然感到有些突然,他们不由得身体强直起来。录音机里的声音的确是这里的主人宫垣叶太郎的。



“当你们听这盘磁带时,我可能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了。告别人生是我个人的自主选择。关于我的身体状况,可能你们已经从黑江医生那里听说了,我得了肺癌。这是去年9月检查身体时发现的。黑江医生信任我,才把实情告诉了我。很对不起,黑江医生,既然治愈无望,我不愿在和病魔的搏斗中活下去。他也曾动员我做手术,可是这样勉强地活着有悖我的审美观,因此,我选择了在我60岁生日这天早晨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人要活得痛快,走得干脆。”



喇叭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我死不要紧,可是有两件事让我放心不下。一是我的数额相当可观的财产如何处理;另一件事和你们中间的四个人有关。这四个人是须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



“先从第二件事情说起吧。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个很傲慢的人。我以为我对自己这40年来所从事的工作的爱和诚意不比任何人差。爱伦•坡、柯南道尔等无数先哲创造和培育了侦探小说这种文学形式,是他们使侦探小说从鼎盛时期发展到了今天。而我对侦探小说这种文学形式的爱超过了对其他任何事物的爱。不是我夸口,可以说我把毕生都献给了这种畸形文学。同时,我认为我还为发掘自己事业的继承者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



“在‘奇想’培养出来的新人作家中,我特别欣赏其中几个有才华的人,那就是今天来庆贺我60岁生日的你们中间的须崎、清村、舟丘和林四人。但是,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们不要以为我对你们迄今为止的业绩很满意——关于这一点,我想你们自己也清楚。



“我不会在这里把我对你们每个人的不满意之处一一讲出来,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们,你们还远远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每当我看到现在的你们,我就想,还需要多少时间,你们才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呢?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之一。怎么样?明白了吧?”



房间里的四个作家面面相觑,表情很复杂。



“我担心的另一件事情……对,就是我的遗产问题。我不清楚我的遗产的具体数目。但从我父亲那一代起,在东京附近就有一些不动产,所以估计财产的金额会相当大;再就是现在这所房子,先不说建这座房子投入多少资金,这样一个样式的房屋处理起来可能很困难;还有我的著作权及其他一些财产等。全都加起来可能有十几亿吧。



“你们也都知道,我目前一个亲戚也没有,又没有结婚。所以我早就讲过,我死后把财产用于设立和运营以宫垣叶太郎的名字命名的文学奖的基金。关于这个问题的正式文书,我打算最近起草。不过,现在我想对该计划做一些变动。



“我打算把我一半的财产用于过去多次讲过的‘宫垣奖’的基金。剩下的一半我想把它留给某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目前还没确定,也就是说下一步要进行审查。



“我很清楚,此时你们心里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次以过60岁生日为由把你们邀请到这里,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请你们来决定由谁来继承我这一半财产。而且,候选人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须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他们四个人。”



似乎是想看看听录音的人的反应,磁带出现了很长一段空白。



舟丘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说:“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井野提醒她说:“录音还没结束。先听完,有什么问题听完再说。”



这时录音机里又传出宫垣的声音:“这个主意在我脑子里刚出现时,让我感到非常愉快。嗯,这大概就是所谓闻所未闻吧。当时我感到我的脑子还挺好用的。



“看来,现在需要我做一个详细的说明。今后,也就是你们发现了我的尸体之后,我所希望你们做的事情。



“其一,有关我自杀的事必须五天后,即4月6日中午才能通知警察。在此之前,不许任何外人进入这所房子。五天之内我的尸体还不至于过于腐烂。



“其二,这期间,除了井野君和黑江医生,你们其余的人原则上不可离开这所房子半步。你们中间可能有的人有这样那样的工作在身,尤其是宇多山君工作十分繁忙,非常抱歉;但务必请大家克服一下困难。我已经给保姆角松富美做了交代,请她1号到6号这几天住在这里。请黑江医生务必尊重一下死者的意愿,即使离开这座房子,6号之前也绝对不要告诉其他人。



“其三,五日之内审查选拔出遗产继承人。我刚才已经讲了,候选人是他们四个人。



“你们四人在这期间,准确地说是到4月5日晚上2O点之前,必须写出一份审查材料即一篇小说。四个人完成的作品,由编辑宇多山君、评论家鲛岛君和热心读者的代表岛田君三人阅读,并于6日中午12点之前评出优劣,其中优秀作品的作者将获得我的一半遗产。当然,我会给评委……”



不等录音机里的话讲完,房间里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每个人都对这个出人意料的遗嘱感到吃惊。



井野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说:“请各位静一静!”



宇多山问井野说:“我说井野君,这……算什么事啊?”



秘书眨了眨小眼睛:“的确出人意料。还是先往下听吧—这一部分很重要。”说着,井野把磁带往回倒了一段继续播放录音。



“会给评委一定的报酬。



“其四,作品的规定字数是四万字以上,即400字一页的稿纸写100页以上。本来打算让四个人各写一部长篇小说,可情况到了目前这种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五天写100页的作品,难度因人而异。例如对下手慢的须崎君来讲,可能会感到很难;但是我想说的是,动作慢不等于作品少。这就算是我的一个自我辩护吧。



“其五,关于作品的题材。



“你们当然要写侦探小说,这是毫无疑问的。请评委也注意这一点。我还想就作品的内容提几个条件。



“这第一条是……嗯……也可以说这是比赛的有趣之处。首先,作品的背景舞台必须是这个迷宫馆。而且,作品中的出场人物就用今天在场的人,当然,其中也有我宫垣叶太郎。至于作品中的我是死是活,就由你们自己定。还有一点,要求作品中所发生的事件是杀人事件,每篇作品的作者就是作品中的被害者。



“你们不觉得这种做法很有意思吗?以自己现在呆的房屋为舞台,把自己当做被害者写侦探小说——这实在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主题呀。遗憾的是我读不到你们的作品了。



“其七……噢,是其六。



“作品的原稿,请用各自房间里打字机打印。因为字写得好坏往往会影响到对作品的评价。而且,我听说你们几个最近都在使用打字机工作。 《棒槌学堂》



“当然,一旦发现任何作弊行为,都将被取消资格。在规定的期限内,离开这所房屋也属‘违规’。同时,此次比赛的参与者和协助者中,如有一人表示不同意,此比赛即立刻中止,此遗嘱即刻失效。



“我以上所讲内容的书面材料已经写好放在保险柜里,请井野君确认一下保险柜里的材料,然后立刻着手进行写作比赛。



“哎呀!好久没有讲这么长的话了,还真有点累。衷心祝你们充分发挥各自的才能,写出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悬赏小说’来。我就先行一步,去那个世界去了……”



井野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然后把磁带倒回去。屋子里的八个人的表情与刚才截然不同。他们好像忘记了张嘴似的一言不发地看着井野的一举一动,各自在心里体味着刚才听到的遗嘱的内容。



井野把倒完的磁带拿出来放进磁带盒,转身面向大家说:“先生的遗嘱,刚才大家都听了。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向各位报告,是因为先听了听这个磁带的内容。关于录音中提到的‘正式遗嘱’,我已经核实过了,没有问题,具有充分的法律效力。”



井野从20多岁开始给宫垣当秘书,已经在宫垣身边工作快十年了。他不仅是小说家宫垣叶太郎的热心爱好者,还具有律师的资格。不过,他并没有吃律师这碗饭,理由是律师这个职业“不适合”他。听说他平时在东京的一所面向司法考试的学校任兼职讲师。



“我认为我作为宫垣先生的秘书,有义务为了实现先生的遗愿而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值得庆幸的是,刚才黑江医生听了录音后,也表示愿意帮助我。”



胖乎乎的黑江医生弯着腰坐在椅子上,腿上放着个皮包。他接过井野的话说:“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总之,死者的遗愿我们应该尽量尊重。当然,我也多少感到有些别扭。”



井野似乎很自信地说:“我们绝对会注意不给大家添不必要的麻烦。”说着,他走到桌子旁把刚才的信封和磁带放在一起,然后巡视了一下在场的人说,“这件事非常特殊,我想警察那里应该能够解释清楚的。大家有什么问题,请提出来。”



有几个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宇多山也是其中一个。他想问些什么,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看样子其他几个人也和他一样。



这时,舟丘小声地说:“我计划后天下午要在电视台做节目啊。我是第一次做这 样的节目,等待了很久了。……”



“什么?做电视节目?!”清村感到舟丘提出这样的问题有点缺心眼,就大声地朝她说,“哎!舟丘小姐,这是什么时候?还提这样的问题!”



舟丘脸红红的,说:“你这是什么话!我懂你的心思,不就是为了几亿元的遗产吗?对不对?我没说错吧?”



“听你的口气,你很清楚目前的情况。”



“请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不过……这事有点不大正常啊,凭短短的百十来页书稿,就决定把那么多的钱给一个人。”



“这才是宫垣先生的做法嘛。自杀很刺激。但就这样死了,又有点……该死,我说漏嘴了。总之,我认为我们的才能受到先生的欣赏是件好事。”清村从靠墙的地方朝井野走了两步说,“我们当然打算参加这个游戏,当然。须崎君!林君!你们说是不是?你们没有异议吧?”



井野问须崎和林说:“怎么样,两位?”



听到井野的话,须崎点了一下头,林也摸着胡须小声说:“我也没意见。”



清村看了看鲛岛、岛田和宇多山说:“剩下的就是几位‘评委’了。几位不会拒绝吧?鲛岛先生,您怎么样?’’



评论家鲛岛点了下头,轻轻闭上眼说:“既然是宫垣先生的愿望,我个人只能表示服从。”



清村又问岛田说:“岛田君,你的意见呢?”



抱臂站在卧室门口的岛田说:“噢……哎呀,反正我是个闲人,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可是责任重大呀。”接着清村又问宇多山,“宇多山君,你什么意见呢?”



“哎,这个还是……”宇多山看了看坐在小凳子上的桂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井野见状问道:“您是不是担心夫人的身体?”



“这个……”



“夫人的事……这样吧,可以作为一个例外,因为‘写作比赛’还没有具体分工,所以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和黑江医生一起提前回去。”



这时,桂子很干脆地说:“不,我身体没问题。”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宇多山,“你放心,我没问题。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一个人提前回去,我不乐意。”



“那就这么定了。”刚刚在卧室里受到的惊吓,由于眼前出人意料的结果而烟消云散了。清村喜气洋洋地说,“<迷宫馆血案>写作比赛,嗯,这才是‘历史上最大的悬赏小说’。到底是宫垣先生,说得好!”



第三章 当天夜晚



1



黑江辰夫回去后,井野亲手锁上了大门,连进门大厅和台阶之间的隔扇门也上了锁。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各自调整在这五天里的工作时间表。一时间,大厅里惟一的一部电话机忙个不停,全都是打往东京的电话。快到晚上7点钟时,调整时间安排的事才告一段落。



这时,井野把八个人叫到桌子旁:“各位中间没有哪位工作实在安排不开的吧?……这太好了。有几点在此期间必须注意的事项需要告诉大家,所以请各位坐下来。”



打从两个小时前,井野出现在这个大厅里开始,他的举动和言谈始终显得很沉着、冷静。也许是必须忠实地按照主人的遗言办事这一强烈的义务感促使他这样做的。不!单纯的职业意识不可能使他如此冷静。这其中肯定有对作家宫垣叶太郎这个奇特人物的性格和爱好的理解和共鸣。这种性格和爱好讲得大一点就是思想。



宇多山感到不管怎么说井野这个人不简单。他觉得对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看上去很实在的秘书应该刮目相看。当然,比这个秘书更“不简单”的人,肯定是策划这个“遗产继承游戏”的宫垣叶太郎。



“首先是各位住的房间已经安排就绪了。而且我注意到,须崎君、清村君、舟丘小姐和林君所住的房间里分别有一台型号相同的打字机。另外有软盘三张、B5打印纸三百张,以及机器使用手册等其他一些必需品。如果发现还缺少什么请告诉我。由于这幢房子结构复杂,我把房间分配的情况制成了表,并复制了若干份。”说罢,井野从公文包里拿出复印的房间安排表分发给每个人。A4纸上果然像井野说的那样印着这座房子的平面图,每个人所安排的房间位置都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名字。宇多山和桂子住的房间分别是位于东侧的“博赛冬”和“狄俄尼索斯”。这两个房间离大厅最近。



“第一次在这里住的大概只有宇多山君的夫人一个人吧?其他几位都比较熟悉。不过,为慎重起见,我再给各位介绍一下。”井野接着说,“各位所住的房间里都有卫生间。浴室在出这个大厅往左拐的地方,请随意使用;图书室、客厅、娱乐室等一直开放,可以自由进出。只是刚才的书房我已经上了锁,请各位不要进去。就餐的问题,原则上在这个大厅。就餐的时间大体上是:早餐上午10点,午餐下午1点,晚餐晚上8点。厨房会按照这个时间准备饭菜。可能这个时间安排和各位平时的生活习惯不一致,就请多多包涵吧。这个房间和客厅酒柜里的酒,各位可以随意享用。大门的钥匙由我保管。请各位务必不要出去,我不想由于一些小事破坏先生的遗言。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请立刻告诉我。各位没什么问题吧?”



桂子戳了戳宇多山的肩膀,小声说:“哎!”



宇多山回头说:“怎么了?”



“这可怎么办?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呀。”



井野立刻说:“明天我就会开车去购买,这不用担心。请各位今晚把所需要的物品写在条子上给我,我一并去购买。那么……”井野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接着说,“请各位先把各自的行李拿到自己的房间。各个房间的钥匙都插在门上了。8点钟时晚餐应该能按时准备好,到时候请再到这里来。”



在此,有必要把这座迷宫馆房间的布局作一个简单的说明。



从总体上看,地面上的大门、阶梯以及大厅位于迷宫馆的最南端,中间是迷路部分。迷路部分的北侧中间部位是会客室“弥诺陶洛斯”;会客室的东西两侧是图书室和娱乐室,它们分别冠以米诺斯迷宫的设计者“爱乌帕拉莫斯”和“代达洛斯”的名字;以米诺斯国王的名字命名的迷宫馆主人的书房和卧室紧挨着图书室。



迷宫馆的迷路部分的东西两侧有1l个房间。其中东侧四个房间,西侧七个房间。前边已经交代过,这些房间的名字都来自神话中的人物。除了角松富美平时住的房间可以通过厨房出入以外,其他房间之间的来往必须经过中间的迷路部分。正因为这样,每个房间里都配备了洗手间,这可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



井野讲完后,客人们就拿着自己的行李和迷宫馆的平面图离开了大厅。虽然他们中间有的人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但也不可能完全记住迷宫馆复杂的布局。假如没有路线图他们十有八九会迷路的。



2



显然,由于走廊狭窄,一起走肯定会造成拥挤。所以宇多山让桂子先不要急着起身,等大家都走后他们才离开大厅。宇多山夫妻走出大厅时发现门口还有一个男人没走——是岛田洁。只见岛田洁在看刚才提到的那座青铜像,还不停地甩动手里的提包。



宇多山见状问道:“铜像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



岛田用拿着平面图的左手朝铜像指了指说:“不是。这……这不是希腊神话中的阿里亚多奈公主吗?”



“我想是的。”



“嗯,可是这个右手的形状……” 岛田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铜像的右手接着说,“我感觉这个手掌上面好像托着什么东西。”



“是的。”



“手里空空的,你不感到奇怪吗?我觉得本来这个手上应该有要递给特赛乌斯的线球的。”



“你的话不错。可是,你把它当做递过线球后的像不就行了吗。”



“哈哈!是递过线球后的像啊!”岛田依依不舍似的不住地抚摸铜像的下额。宇多山见状就想和桂子先走,岛田这才回过头来,急忙跟在他们后边往里走去。



出了大厅往左拐,不远处再转向右,便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直接往前走就是一直往北延伸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有一个壁灯。但灯光昏暗,整个走廊看上去和夜晚差不多。头顶上排列整齐的金字塔形的玻璃天花板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们沿直线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时右首出现了一条岔道,宇多山夫妻俩必须在这里拐弯。



这时岛田在后边搭话说:“噢,你们住在那里啊。宇多山君是……‘博赛冬’啊,这么说你是弥诺陶洛斯出生的罪魁祸首啦。我住的房间名字叫‘考卡洛斯’,往前走往左拐啊。哎!宇多山君,你知道考卡洛斯是个什么人物吗?”



宇多山说:“那是西西里岛上的一个国王的名字。他保护了从米诺斯王那里逃出来的代达洛斯。”



“噢!”岛田不停地看看手中的平面图说,“哎呀,这上面有不少我不知道的名字。回头得好好查一查。”



估计房间的安排是宫垣根据“写作比赛”的需要定的。作家的住房都在西侧,而东侧住的是“评委”。按理说岛田的房间应该和宇多山的房间是同一个方向。可能是由于房间不够吧,岛田的房间被安排到了西侧。



和岛田分手后,桂子悄悄抓住了宇多山的胳膊。宇多山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她有点担心地说:“我一想到宫垣先生的尸体就在那个房间里,心里就感到有点那个。”



“噢……”听了桂子的话,宇多山也感到心情沉重。由于事情的发展过于戏剧性,差点把这碴儿给忘记了。现在想起来也的确如此。



(宫垣先生那张脸怎么那么安详?……)



桂子说:“仔细一想,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点不同寻常。”



“你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倒不害怕。”说罢,桂子停住脚往周围看了看,“不过,走在这个走廊上,总感到周围藏着什么似的,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而且先生那张脸也……”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白色石膏面具,其中有青年、女人、老人、野兽等。虽然它们脸型和表情各不相同,但可能是由于光线较弱的原因,总是感到它们的白眼球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也许这些面具起着这个迷宫路标的作用,但的确不能说这些石膏面具是令人心情偷快的东西。



两人适当加快脚步,沿着走廊往前走。这时桂子又问道:“我说,我住的房间的‘狄俄尼索斯’是哪个人的名字啊?”



“据说是世界上第一个造葡萄酒的酒神。他又叫巴克斯。”



“噢,‘巴克斯’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你不是知道弥诺陶洛斯的故事吗?”



“哎,多少知道一点。”



“故事是这样的,特赛乌斯消灭了迷宫里的怪物之后,带着阿里亚多奈逃离了库莱塔岛。后来特赛乌斯抛弃了阿里亚多奈。这时,狄俄尼索斯出现了。他娶了阿里亚多奈为妻。”



“哎呀,太复杂了。”



“日本的传说故事也这样。凡是神话故事,出场人物相互间的关系都很复杂,所以才能够用这些人的名字给迷宫馆那么多的房间命名嘛。要不回头请须崎先生给你介绍介绍?” 《棒槌学堂》



“那个先生总是做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面孔。可我总觉得他表情阴沉,我不善于和那种人打交道。”



宇多山先把桂子送到她房间,然后才走进自己的房间。所幸夫妻两人的房间之间并没有什么使人迷路的地方。这样,虽说两人不住在一起,倒也不感到担心。



正像井野说的那样,钥匙就插在门锁里。钥匙上带着个黑色小牌子,上面写着白色的罗马字“POSEIDON”。刚才岛田说这个海神是“弥诺陶洛斯出生的罪魁祸首”,的确可以这样说。因为,正是由于米诺斯王的王妃帕希葩艾与博赛冬送给她的白公牛产生了畸形的爱情,才生出了畸形王子弥诺陶洛斯。



房间是西式的,面积约十来个平方米。进门右首靠里是卫生间,左首是床,床前有一张书桌。床和书桌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幅等身大的纪念性照片。



宇多山从提包里把开襟毛衣拿了出来。虽然气温不算低,但总感到房间里的空气很冷。他脱下外衣扔到床上,伸手拿起毛衣。无意中看到了墙上镜框里自己的样子。镜框里的自己脸色发黑,但面目显得还算年轻,炯炯有神的眼睛,可眼角处已经有了皱纹。



宇多山心想,看来自己已经相当疲劳了。工作忙,还每天喝酒什么的。虽然还不至于像宫垣那样,但回想起来,这十多年没做过一件对身体有益的事情。



(哎呀!)



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老作家的那张脸又浮现在他眼前。



(先生啊!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急急忙忙地去死嘛。)



沉重的心情几乎把宇多山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同时他心里又牵挂着另一件事。



(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他们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呢?)



不可否认,在宇多山内心深处,的确怀有非常期待的心情。他们究竟会写出什么作品呢?他们中间到底谁将获得那笔巨额“奖金”呢?



3



“这怎么办?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这个人真烦人。光嘴上说没办法有什么用!”



“可在我看来,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呀。”



“当初不是说过了吗?很快就会习惯的。”



“这方面你清村君行,你本来写东西就快。”



“并非快就好。当然,如果慢到须崎的分上也不行。可是你并没有慢到那个程度嘛。”



“你说得倒也是。”



听声音是清村淳一和林宏也。隔着墙听到从迷宫走廊的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宇多山和桂子在走廊的拐角处停住脚步对视了一下。



“不过,如果是敲键盘的话……”



“那个不是大问题。如果就速度而言,连我都是手写比敲键盘还要快。”



“我觉得比起速度来,更重要的是心理问题。”



“这我就没办法了。在这里,我们四个人说起来可是对手呀。你看,要不直接给井野君说说?”



谈话声和脚步声离宇多山他们越来越近,宇多山往前走了一步说:“你们两个怎么了?”



拐过走廊的拐角,正好和朝这里走来的两个人碰面。



“啊!是宇多山君呐。是这样,林君没完没了地给我发牢骚。我又不管这事儿。”



宇多山问林宏也说:“林君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噢,这个,哎,是这么回事……”林宏也低下头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房间里预备的打字机的型号和我目前使用的那台有点……”



“你是说……”



清村替林宏也说:“房间里的打字机是NEC产的‘文豪’牌,和他平时用的机型不一样,因此用起来有些麻烦。”



宇多山听罢点点头说:“噢!这么说林君平时用的是‘绿洲’牌的吧?”



“是的。所以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使用这种不熟悉的键盘,肯定……”愁眉苦脸的林又挠起头来。



日文打字机这几年普及速度很快。其键盘多数都是采用叫做“JIS假名排列”的排列方式。除了直接输入假名之外,还可以用罗马字的方式输入文字。使用者可以根据个人的爱好自由设定。宫垣叶太郎这几年用的NEC的“文豪”就是这样。



但也有例外,例如富士通的产品“绿洲”就和其他机器不同。它采用俗称“拇指转换”式的输入方式,使键盘上的按键数比通常的键盘减少了许多。这是它的长处。但正因为这样,其按键的排列顺序和传统的键盘完全不同。因此,用惯“绿洲”的林对眼下这台机器感到陌生是很自然的。



“哎呀,林君,没关系呀。”对眼前这个愁眉不展的年轻作家,宇多山只能先鼓励一番,“现在重新记键盘上的50个音可能很困难,但如果改用罗马字输入的话,几个小时就学会了。”



“噢……”林依然是一脸愁容。



宇多山觉得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对这样一件事情就感到一筹莫展,这或许又是作家林宏也的缺点。他的作品以严谨和硬朗的风格受到读者的高度评价,但看来林还缺少一点年轻人的魄力,也许这正是他性格的一种体现。



4



四人一起朝大厅走去。



须崎和鲛岛已经回到大厅,两人正坐在沙发上交谈。舟丘和岛田还没到。饭桌上已经开始摆菜了。



井野坐在靠门口的躺椅上。林马上把电脑打字机的事告诉了他。井野听后摇摇头说:“这确实可能会给你带来影响,但这事只能请你克服一下了。”



“噢,我想起来了,井野君!”清村从垂头叹气的林身旁走过来对井野说,“我住的房间门上的牌子掉了。”



井野从旁边拿出平面图边看边说:



“清村君是……哦,是‘特赛乌斯’。噢,那个房间门上牌子的螺丝松了,去年就已经把它摘下来了。你……是否感到有什么不方便呀?”



“不,没什么不方便的。刚才我去找我住的房间,因为门上没有牌子,走到门口还搞不清哪个房间是我的,幸亏钥匙上有个牌子,这才找到我住的房间。”



“要不写个纸条贴上去?”



清村舔了舔红润的嘴唇说:“这倒没必要,走几次也就记住了。我想我会很快记住去自己房间的路的。只是降妖的主人公住的房间是个‘无名’的房间,有点不太像话。”



这时,宇多山插话说:“井野君,这里的事情你是否已经给保姆角松交代清楚了?”



“关于这一点……”井野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说,“我已经交代过她,在这里一直住到6号,负责为我们做饭。至于宫垣先生的事情,我想还是暂时不告诉她为好。”



“可是,宫垣先生老不露面,她不会感到奇怪吗?”



“我已经告诉她,宫垣先生生病卧床了,饭菜由我送到先生的卧室。”



“你说的也是。不过,她在场时,我们说话必须注意才是啊。”



“这倒不必过于在意。”



正在这时,富美打开厨房门拿着餐具朝大厅走来。井野压低声音说:“她耳朵有点背。而且她对我们的事情也不太关心。五天稍微长了点,不过让她在房间里看看电视什么的,她就没什么意见了。”



“我都闻到菜香了。”说着,清村朝餐桌旁走去,“已经晚上8点了。虽说是这么个时候,但我还是饿坏了。就差舟丘和岛田了吧?”清村说话时还微微耸了耸肩膀,这很有他个人的特点。



只见清村从盘子里捏起一个什么东西,转身朝宇多山说:“宇多山君,你看到这个了吗?”——原来是刚才岛田叠的黑色折纸。



清村说:“记得有一次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你不认为这个折纸做得很好吗?”



“噢……”宇多山走到清村身边看了看折纸,说:“噢,原来是个恶魔啊。”



“你瞧,有耳朵、翅膀、腿,而且手上还有五根手指头。就用一张纸,而且不使用任何刀具。”



“噢,这个做得太精致了。”



清村用手托着折纸,看了看宇多山说:“说岛田是爱好者代表,可是,他和宫垣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知道吗?”



“不,我也不太清楚。”



“回头得问问清楚。因为从我们四个人的立场上说,评委的可信度非常重要。”



“情况和我今天途中遇到宇多山君时正好相反。”岛田洁边往咖啡里加糖边回答宇多山的问话,“当时宫垣先生正因为车出故障而束手无策,刚巧我路过那里。”



“噢……”



饭后一支烟……宇多山不由自主地伸手拿烟,可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他往后仰了仰了身子说:“这么说你和宫垣先生是偶然认识的?” 《棒槌学堂》



“是的。当然,当时我是来迷宫馆的半道上。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迷宫馆。



“那是去年12月,当时因为担心下雪,就选择了和今天相同的路线。途中偶然遇到了出故障的奔驰车。当然,出故障的地点和今天不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先生可能是去宫津的医院看完病回来。”岛田喝了口咖啡接着说,“汽车只是轮胎爆了,但一个人更换轮胎很困难。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宫垣先生,只是我这个人生性爱帮忙,就帮他修了起来。到后来,我无意中发现,眼前这个人不就是书中照片上的宫垣叶太郎嘛。



“这就是我认识宫垣先生的经过。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宫垣先生再三感谢,并说如果方便的话,请我到他家吃晚饭。而我正是为了看迷宫馆才来这里的,所以当然很高兴,何况是我多年来最爱读的小说的作者——大作家宫垣先生邀请我。于是我很高兴地接受了先生的邀请,并且那天晚上还厚着脸皮在这里住了一夜。”



清村听罢很感动似的说:“噢,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啊。岛田君也不一般呐。老先生是很难欣赏一个人的。”



“也许吧。”说罢,岛田可能是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撅了撅嘴说,“不过,看上去先生对我的话好像很感兴趣。”



宇多山问岛田说:“那么,你和宫垣先生交谈中也谈到中村青司了吧?”



“是啊。我觉得如果说我引起了宫垣先生的注意,那肯定是由于我的话里涉及到了中村青司的事情。”



“能讲给我听听吗?”



“可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着,岛田吸了吸鼻子。



清村在一旁不解地说:“中村青司?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到底是谁呀?”



须崎小声告诉他:“是这座房子的设计者。”须崎双肘竖在桌子上,两手手指交叉撑着下巴,眯着眼睛在看岛田。看样子,这个作家对这座房子的设计者也有点感兴趣。



岛田接着说:“在座的诸位也许有人知道关于‘蓝屋’、‘十角馆’、‘水车馆’等楼房的故事吧?这些楼房都是中村青司这个建筑师设计的。这个人去世已经快两年了。说起来,他的死还和他九州的住房——蓝屋里发生的事件有关。”



“我想起来啦!”一旁的舟丘放下送到嘴边的咖啡杯说,“你说的蓝屋事件是发生在大分县的一个什么岛上的杀人事件吧?我记得大约过半年后,在同一个岛上又发生了十角馆血案……”



“对,你说的没错。接着冈山的水车馆也发生了血案。”说着,岛田又吸了吸鼻子,“也许是由于某种缘分,这三个事件的调查处理我当时都在场。特别是去年秋天才处理完的那个水车馆案件,当时我和有关人员一起在水车馆被关了一个晚上。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还为案件的处理发挥了点作用呢。”



清村半真半假地拍着手说:“哎呀,你真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的著名侦探。”



“宫垣先生也这么说。”



“噢,想必宫垣先生听后很高兴吧?岛田君,这么说你是你在警察局当警部的哥哥的好帮手啦。你这次特意来这个迷宫馆,是不是带有什么密令啊?譬如说,阻止在中村青司设计的楼房里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



岛田苦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在这件事情上,我和我哥没有任何关系。无非是我个人的行动碰巧遇上了这些事件。因此,去年的水车馆事件之后,当我听说著名的宫垣叶太郎的迷宫馆也是中村青司设计的时,就急不可待地想亲眼看一看这座建筑。原因很简单,纯粹是由于我生性爱凑热闹。”



宇多山想像着宫垣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听岛田讲侦探故事时的表情,深深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宇多山想,看到这许多变戏法一样做出来的珍贵的折纸,老作家肯定高兴得热烈鼓掌。



宇多山忽然想起岛田抛锚的汽车,就问他说:“哎!岛田君,你放在半道上的汽车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刚才我给那家服务站打了电话,把这里的情况作了适当的说明。”说着,岛田又吸了吸鼻子。



清村见状问他说:“你是不是感冒了?”



“好像是。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感冒。”



“让桂子夫人给你看看吧。”



听清村这样讲,岛田惊奇地看了看桂子,又看看宇多山说:“这么说,夫人是护士或别的什么吧?”



清村抢着说:“她原来是医生。对吧,宇多山君?”



岛田越发感到惊奇地间宇多山说:“宇多山君,清村的话是真的吗?”



桂子害羞似的说:“我医科大学毕业后,在耳鼻咽喉科工作过一段时间,结婚后就辞职不干了。”



“噢,这么说夫人是个女秀才啦。”



“瞧您说的,我看上去像吗?”



“不,一点也不像……啊,请原谅,我说漏嘴了。对不起。”岛田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桂子见状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五年前,宇多山遇到桂子时,桂子正处在烦恼中。当初因为她的学习成绩突出,就报考了大学的医学系,立志将来当一个医生。可毕业进了医院,才发现医院里的工作让她难以忍受。原因好像主要是在处理好医生与患者的关系上心理压力过重。她感到自己实在不适合这种职业,当时正认真考虑辞去医生的工作。



宇多山并不反对桂子结婚后辞去医院的工作,但亲朋好友都觉得她辞去医院的工作可惜。可到了后来,看到桂子日子过得很祥和,大家又感到桂子走的这一步是对的。



这时,须崎昌辅起身说:“那么,我先告辞了。”



时间已经过了9点半。



清村耸了耸肩膀说:“哎呀,是不是急着去写稿子啊?”话里多少有一点讽刺的味道。



“今晚要为宫垣先生守夜。我们再弄点酒喝喝,一起回忆一下先生不好吗?”须崎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起身朝门口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后,清村强忍着哈欠说:“你瞧瞧,一听说有上亿元的钱,连他都不要命了。”



“那么,各位,请原谅,我要去休息了。请各位明天早晨把明天的购物清单交给我。”秘书井野说罢离开了房间。这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在已经整理干净的餐桌旁,依旧表情冷淡的角松富美在清村的催促下准备了几个人的酒杯和冰块。清村迫不及待地开始在旁边的酒柜里挑选起洋酒来。



桂子见状立刻提醒宇多山说:“宇多山君,别喝那么多。不然,喝醉了在迷宫馆找不到路我可帮不上忙。”



宇多山不知该说什么,不由得搓起手来。



舟丘半开玩笑地说:“夫人说得对。”



桂子又说:“我可不想再看见宇多山君像只青虫。”



“青虫?什么青虫?”



岛田不懂桂子说的青虫是什么意思。舟丘轻启朱唇笑着说:“宇多山君一喝多,就会像只青虫似的随地一躺,嘴里胡说什么我是青虫啦,我又回到原始时代啦什么的。”



“哎呀,宇多山君真行。”



“宫垣先生在成城的家里,甚至还专为喝醉的宇多山君准备了捆绑他的柱子。”



岛田愉快地笑着说:“噢,宇多山君非同一般呐。”



岛田从刚才开始在用纸叠什么。一开始看不出他叠的是什么,后来渐渐发现他叠的原来是只张开翅膀的大青蛾:“我无论如何都要看看你这只青虫的样子。”



宇多山否认岛田的话说:“那是他们故意夸张的,你千万不要信以为真。何况如今已经进入4O岁的门槛了,我也打算喝酒控制一点。”



桂子听罢,在宇多山耳边小声说:“刚才说的话可不许忘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5



晚上11点多,舟丘起身想回房。



几杯掺水威士忌下肚,已是满脸通红的清村见状,把手搭在舟丘的肩膀上说:“哎?你这就要回去呀?”



舟丘瞪了清村一眼,扒开清村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你看我能在这里优哉游哉吗?”看样子她相当能喝酒。喝了好几杯了,可脸色一点都没变。



“圆香妹妹一点都不给面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别这样任性!”



“回头我可以到你房间里去吗?”



舟丘正言厉色地说:“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说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信你就来试试,我会用防范流氓的电击棒把你打倒在地。”



“哎呀呀,在这样的地方还用得着那种不懂风趣的东西吗?”



“我这是有备无患。那么,各位,我先告辞了。”



清村一直盯着走出房间的女作家。这使宇多山又想起了许多往事,因为清村和舟丘直到去年夏天还是夫妻关系。 《棒槌学堂》



两个人是在成城宫垣的家里认识的。说起来已是四年前的事了。先是舟丘获得“奇想新人奖”,接着是清村获得“奇想新人奖”。清村会说话,人长得又帅,好像是舟丘首先喜欢上了清村。两人谈了一年左右的恋爱后便结了婚,但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就破裂了。



关于两人离婚的原因,有的说是因为清村不断在外边玩女人,也有的说是因为舟丘另有了情夫。但好像是舟丘主动提出离婚的。关于离婚赔偿金什么的倒没成什么问题,但听说清村对离婚很不情愿。看到刚才的场面,宇多山心想可能是旧情难忘啊。他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两人这样碰面了。



清村对前妻的冷淡态度有点扫兴,但他很快就又活跃起来:“哎!各位,我们到娱乐室打打桌球怎么样?林君你说呢?”



林不情愿地说:“现在去打桌球啊?可是……我也要回房间了。”



“哎呀!”



“我还得去熟悉打字机的键盘。”



“噢,好。那你随便吧。”清村十分扫兴地拉了拉大衣领子。



手里拿着茶杯的鲛岛说:“清村君,像你这样慢腾腾的行吗?那可是从零开始,要写一百多页的文章呀。对你来讲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吧?”



清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噢,评委先生已经开始提忠告了,是吧?”



“谈不上是什么忠告,我也没那个想法。”



“不不,诚恳接受。不过问题的关键是作品的构思还一点谱也没有。岛田君怎么样?咱们来一局桌球比赛如何?”



“哎呀,我对桌球一窍不通。”



“那太遗憾了。”说着,清村一口干了自己杯子里的半杯兑水威士忌,站起身说,“那我一个人玩?要是宫垣先生的魂来陪我一起打球就好了。”



清村去了娱乐室,接着林也离开了大厅。这时,岛田慢吞吞地说:“如果四位作家先生的作品都能按时完成,那么究竟用什么标准来评判呢?我可是毫无经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何况评判的结果关系到上亿元的金钱的归属啊。”



鲛岛说:“的确责任重大。但也不可过多地考虑评判的结果与金钱的归属。”



看来这位评论家很能喝酒。虽然从他讲话和脸色上看不出喝了酒,但和一般人一样,喝了酒就特别想抽烟—一直在摆弄桌子上的香烟盒。看样子是顾虑到怀孕的桂子才强忍着。



鲛岛接着说:“而且,对一部作品的评价,往往取决于个人的爱好。所以我认为,我们只能在充分发表个人看法的基础上,拿出一个综合的意见。例如,人们常说一部优秀的侦探小说应该具备以下几个条件:具有悬念的开头、惊险的中段、意外的结局。但实际上也有例外。当然,某种程度上的客观标准还是有的。四个作家对这些都很清楚。”



岛田说:“你说得很对。他们四人的作品我都读过不少,各有所长,但和宫垣叶太郎的作品比较起来,总觉得有某些不足之处。”



“这正是宫垣先生‘放心不下’的地方吧。是不是宇多山君说的那个‘过剩的东西’啊?”



宇多山往前欠着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



鲛岛又说:“作为编辑也许不能这样想。所谓作品的完整性啦,市场销路啦等,讲得极端一点,对我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而且,我对分析作品中的技术是否真实,警察的搜查方式与实际是否相符等评价一部作品的做法也不感兴趣。关键是我读了作品后,作品中的所谓‘过剩的东西’能否引起我的共鸣。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今日本侦探小说界可以说是前途暗淡,因此可能是……”由于过于疲劳,他的酒劲开始发作了。鲛岛自己都发现自己讲话越来越快,而且喝酒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就“过剩的东西”(准确的定义宇多山自己也不清楚)而言,宇多山认为四个作家中须崎昌辅可能有望获胜。当然,他必须在五天之内写完一百页书稿。他写作速度慢,完全有可能无法按时完成。但是另一方面,其他三个作家在这种非正常情况的驱使下,很难预料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来。也许他们会超常发挥,出人意料地写出好作品来。



鱿岛问岛田说:“岛田君喜欢什么样的侦探小说呀?’’



岛田吸着鼻子回答说:“我这个人生性不爱挑剔。从所谓古典的到现代的我都读。要说最喜欢哪种的话,我还是喜欢真实的侦探小说。”



“那在真实的侦探小说的作家中,你喜欢哪个呢?”



“我认为我最喜欢卡•马尼亚,也喜欢库因和莱库里斯蒂,最近还喜欢上了C.戴库斯塔以及P. D.詹姆斯等作家。但我仍然最喜欢卡•马尼亚,觉得他的侦探小说真正是历史悠久的精品。”



“你喜欢的没有一个是日本作家嘛。”



“我可是宫垣叶太郎的超级爱好者呀。”



“噢!”



“我记得你是库因的追随者,对不对?”



“‘追随者’这个词用得有点过头。”



看来鲛岛实在是忍不住了,说着话他叼上一支烟,看了看桂子说:“就让我抽一支吧。”



桂子笑了笑说:“您不必那么客气,房间很大,没关系。”



“那就谢谢了。”说罢,敛岛点上香烟扭过头去对岛田说:



“我年轻时读的库因的作品,至今依然对其严密的逻辑非常佩服。当然,库因早期的作品也有像沙滩上的楼阁一样缺乏逻辑性的。”



“相比之下我更重视意外性而不是逻辑性。即便是有些不合理或其他问题,只要最后能够解决问题,我就可以接受。”



“这么说你一定喜欢舟丘的许多作品吧?”



“这个,也可以这么说吧。要说‘周密的逻辑性’,那鲛岛君你应该最喜欢倔之内……不,应该喜欢林的作品吧?”岛田把到嘴边的林的笔名咽了回去,因为他听说在迷宫馆有不使用笔名的习惯。包括他本人在内的所有人始终坚持不用笔名,可能是出于对老作家的尊敬或者是惧怕吧。



这之后,“评委们”就侦探小说谈了许多。将近深夜12点时,桂子起身要回自己房间去,宇多山把桂子送到她住的房间。当他一个人返回大厅时,在走廊里迷了好几次路。



迷宫馆的走廊灯光昏暗。土黄色墙壁上的石膏像好像一直在盯着他,使他心里感到阵阵发毛。于是,他加快了因喝酒而变得不太灵活的步伐。他记得当时想对那些石膏像说点什么,但事后已经记不清楚了。



宇多山好不容易才回到大厅。只见岛田在教鲛岛叠各种折纸。他走进房间,重新打开一瓶酒,不加水就直接喝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充血的眼里喃着泪,大谈特谈起宫垣叶太郎留下的数量可观的侦探小说来,说他的小说是如何如何好。



夜,渐渐深了。宇多山记得最后一次看表是凌晨1点多。



这一夜他胡乱地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他梦见自己一直在一座从未见过的迷宫里徘徊。



第四章 第一篇作品



1



黑糊糊的天花板上是横竖交错的铁条,黎明的光线透过铁条之间厚厚的玻璃逐渐照了进来。由于玻璃的原因,光线显得有些发蓝。黑暗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明。这种黑暗和光明的交替,从远古的神话时代起一直延续到今天。然而,当早晨把这个房间从黑暗中解救出来时,却有一个人没能摆脱黑暗,永远地留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迷宫馆,这个象征着自古以来的生死轮回的迷宫,在它最里边的正方形的房间里,有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厚厚的象牙色的地毯上。他四肢僵硬,十指张开,已经成为陷入混沌世界的僵硬的尸块。



死本来就显得不正常,更何况这个人的死还有另一个特征,那就是,虽然显得很残忍,但他的装束却像个小孩子恶作剧似的滑稽。只见他的颈部有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脑袋像折断了的菊花似的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尸体下边是一大摊血。血泊中,原本该是放脑袋的地方却放着一个奇怪的牛头。这不是一般的牛头,而是昨天晚上还挂在墙上的那个象征住在迷宫里的怪物的牛头。



“宇多山君!宇多山君!快起来!宇多山君……”有人使劲摇着宇多山的肩膀。他好不容易才从梦中醒来,睡眼惺松地发现鲛岛张着嘴站在眼前。



“……啊,早晨……好!”他想站起来,可是发现脑袋昏昏沉沉的,从头顶到耳根阵阵刺痛,“我昨晚好像又喝多了。这……是哪里啊?噢,是大厅。”



看来昨晚是在沙发上过的夜:开襟毛衣敞开着,裤子也压得皱巴巴的。



“鲛岛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宇多山问道。



“出大事了。你先起来跟我走!”鲛岛急切地说。从他的脸色上看,好像真的出什么大事了。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里透着恐慌。



宇多山从沙发上坐起来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的脑袋又一阵剧痛,不由得把手撑在了沙发上。



鲛岛问他说:“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鲛岛皱着眉头低声说:“发生大事了!须崎死在客厅里了。”



“什么?!须崎他?”宇多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以为还在睡梦中,“他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评论家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这个,显然是他杀。”



(须崎昌辅被杀了?)



从鲛岛的表情看,这绝不是在开玩笑。宇多山的醉意一下子跑得一干二净,接下来是更令人难受的呕吐和眩晕感。



(须崎昌辅被杀了!)



宇多山跟在鲛岛身后快步朝出事的地点跑去。



2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高高升起的太阳透过天花板上的玻璃照在迷宫馆的走廊上,使走廊看上去和夜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由于玻璃的原因,光线看上去显得发蓝。虽然光线很充足,但周围依然有一些死角光线昏暗。睡衣外边裹着一件外套的鲛岛几乎在跑,宇多山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



当他们两人跑到位于北端的那个房间门口时,发现身穿睡衣的清村淳一站在那里。他像是怕里面的什么人跑出来似的背靠着紫黑色的门,看到来的是宇多山和鲛岛,才松了口气说:“是岛田把我喊醒我才来看的。这家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鲛岛问清村说:“角松呢?她在哪儿?”



清村微微点了点头说:“我跑来时,她就蹲在这里。我看她脸色苍白,就劝她回房间休息去了。”



“那岛田呢?”



“他去喊舟丘和林君去了。”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岛田洁和林宏也也跑来了。岛田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林穿的是带条纹的睡衣。看样子两人都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



宇多山这时想起了桂子,就说:“桂子在哪儿?”



鲛岛说:“我刚才去她房间看过了。我想她还是不来这里为好,就让她换好衣服到大厅等着。”



“噢,那谢谢你了。”



这时,岛田说:“我们还是先进房间看看吧。”说罢,他又问清村说,“须崎真的在里面吗?”



“是真的。”说着,清村用手捂着额头,轻轻摇着头说,“胆小的人还是不看为好。”



“对不起,让我进去看看。”说着,岛田把清村拉到一边,伸手去抓门把手。



“这门上的钥匙呢?”



鲛岛回答说:“角松叫我来时,门上就没有钥匙。”



“噢……”



岛田打开了门。顿时,岛田以及跟在他后面朝里张望的宇多山和林不约而同地惊叫了起来。



凝重的砖墙,厚厚的象牙色地毯。这正是三个月前宇多山最后和宫垣叶太郎谈话的那个名叫“弥诺陶洛斯”的正方形会客室。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套古典式的沙发,沙发左前方躺着须崎的尸体。他身上穿的衣服和昨晚离开大厅时一样,黑色的运动裤配一件很普通的咖啡色毛衣。干瘦的躯体仰面躺在那里,已经僵硬了。脖子周围的厚厚的地毯上刺目的颜色充分说明他已经死了。但是,更让在场的人胆战心惊的是他不同寻常的模样:脖子已经折断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脑袋几乎要掉下来了——颈部有一个很大的口子,脑袋几乎贴在了一侧肩膀上。死者的惨状还不仅限于此,他原来脑袋的位置摆着一个长着两只角的黑色水牛头。



“这是怎么回事?”



“太惨了!”



岛田、宇多山和林都不由得移开视线,倒退了一步。门外边的清村和鲛岛微微摇着头,不忍再看。



岛田战战兢兢地说:“他杀是确信无疑了?……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呢?”说着,他想往房间里走。



这时宇多山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岛田君!请等一下!还是先不要急着进房间,赶快报警吧。”



“这个……好,我明白。”岛田嘴上答应着,可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屋内说,“那个牛头本来就是这屋里的吗?”



“是的,原来挂在正面的墙上。你还是快点……”宇多山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了清村抬高嗓门说:“等等!先不要告诉警察。告诉了警察,不是违反了昨天遗嘱里的规定吗?”



宇多山吃惊地看着清村的脸:“你在说什么!这时候还顾得上那个吗?”



“我也知道这件事非同一般。可是,这样一来,数亿元的遗产不就泡汤了吗?请你从我们的立场上考虑一下。”



“这,这个……”



清村的表情是认真的。他盯着宇多山看了几眼,又转向站在旁边的林说:“林君!你的看法和我一样吧?”



“啊,不……不过……”林显得很狼狈。怯弱的他低下了头。 《棒槌学堂》



听了清村的话,宇多山感到几乎要呕吐。他强忍着恶心说:“那是什么场合!这是什么场合!有一个人被杀了。可是你……”



“哎!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时,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舟丘来了,“说是出了大事,到底出什么大事了?”看样子她是被岛田叫醒后,换好了衣服才来的。舟丘手里拿着昨晚发的平面图,睡眼惺松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五个人。



清村见状说:“我还想听听她的意见……哎!圆香!……”



舟丘没理会清村。她边往门口走边说:“就是这个房间吗?是不是谁又搞恶作剧了?”说着,舟丘从岛田旁边朝屋里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她尖叫了一声,仰身往后倒去。



“舟丘小姐!”



宇多山赶紧从后边托住了她说:“你不要紧吧?请你镇静一些。”



鲛岛跑过来帮忙扶住舟丘说:“这也难怪。我也差点没吓晕过去。”



岛田低声说:“我们还是暂且回大厅去吧。”



岛田反手把门关上说:“当然需要报警,请警察来处理。可是,是不是先听听井野的意见?鲛岛先生,井野他怎么还不露面啊?”



鲛岛摇了摇头说:“好像井野并不在他的房间里。他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去买东西吗?说不定他去买东西了。”



岛田和宇多山抬着昏过去的舟丘,六个人沿着长长的走廊朝大厅走去。途中大家谁都不说话。刚才那血腥的场面在宇多山那喝了酒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强忍着阵阵袭来的呕吐感。



3



大厅里只有穿戴整齐的桂子等在那里。看到大家进来,脸色苍白的桂子立刻从躺椅上站起身问道:“说是杀人了,是真的吗?”看到两人抬着的舟丘,桂子吃了一惊,“哎呀!是舟丘呀!是舟丘被杀了吗?”



岛田告诉她说:“被杀的是须崎。这位不过是吓昏了。”岛田和宇多山吃力地把身体微胖的舟丘放在沙发上。桂子赶紧从酒橱里拿来红酒。



宇多山对桂子说:“她就交给你照顾了。”说罢,朝L形的房间里放着电话机的地方走去。



这时,清村从旁边扳住他的肩膀说:“请等等!宇多山君。”



宇多山看了看清村,坚决地说:“不!无论是否违背先生的遗言,面对眼前这样重大的事件,都必须报警。”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通融。”



“这不是通融不通融的问题。鲛岛先生!你怎么认为?”



评论家慢慢点了点头说:“宇多山君的话的确没错。”



“什么?”清村耸了耸眉,抬高嗓门说,“这对你们倒是没什么。现在报告了警察,写作比赛泡了汤,你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损失。可是你们考虑过我们吗?”



宇多山不理会清村,伸手去拿黑色的电话听筒。听筒还没拿好,他就急不可待地用发抖的手指去拨号,头疼和恶心使他满头大汗。他重新拿好听筒,把它贴在耳朵上。他这才发现听筒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鲛岛见状问道:“怎么回事?”



“电话线路不通。”



“什么?”



宇多山挂断电话,重新又拨了一次,仍然不通。



鱿岛说:“是不是出故障了?要不就是线被掐断了。”



“怎么会这样……”



电话线被掐断了。被某个人掐断了?会是谁呢?……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呕吐感越来越强。宇多山实在忍受不住,扔下电话听筒,捂着嘴朝厨房的水池跑去。他把脑袋伸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你不要紧吧?”他发现桂子正在身边为他揉背。



“啊,谢谢,我不要紧。舟丘怎么样了?’’



“她已经醒过来了。”



宇多山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自来水,感觉比刚才舒服了一些,头重脚轻地回到大厅。从昏迷中醒来的舟丘蜷缩在沙发里。鲛岛低着头坐在她对面。桌子旁的清村和林一言不发。



“岛田去哪儿了?” 宇多山问道。



鲛岛用手指了指南侧通往阶梯的门说:“他去看大门是否锁上了。”



宇多山也想去看看,这时,岛田回来了。



他边关门边说:“不行,大门也锁上了。光根据门是否上了锁,很难说明井野君是否出去了……哪位有同样的钥匙没有?鲛岛先生!您有吗?”



“好像都保管在井野君那里。”



“除了大门,还有其他出口没有?”



“没有。”



岛田吸了吸鼻子,说:“这么说是毫无办法了!那只好等井野君回来了。”岛田嘟嚷道,“大门是惟一的出口。按道理自从黑江医生回去后,大门应该是一直锁着的。就这样……”岛田看了看通往走廊的门接着说,“从昨晚到今天早晨这期间,在那个客厅里出现了一具尸体。”他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了看屋里的人说:“井野君回来之前,我们是不是讨论一下这个事件?这个时候大家沉默不语是不利于精神健康的。”



清村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捞到了一个发挥著名侦探才能的机会啊?你要是喜欢,就随你的便吧。”



“清村君!这可不是与己无关的事情啊。我刚才说了,从昨晚到今天早晨,这座房子基本上像一个地下密室一样处于密闭状态,可就在这样一个地方,却发生了杀人事件。按道理,杀人者应该是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



听到这话,舟丘尖声说:“我们中间有凶手?!那,是谁?谁这么残忍?”



“对!”岛田肯定地说,“绝对不可能是外人干的。我认为最好暂时排除凶手是其他人这种可能性,例如隐藏在室内的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的这种可能性。”



舟丘又说:“可他为什么要杀须崎呢?”



“你说杀人动机吗?”岛田很吃惊似的耸了耸浓眉说,“这个时候你还提这样的疑问,我感到很吃惊。要说杀人动机,那太明显不过了。我认为,在座的至少有三个人有杀人动机。”



听到这里,舟丘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声叫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为了减少竞争对手而把他给杀了?”



清村也愤愤地说:“哼!胡说八道!要是我们杀了人,把警察叫来不就行了吗?”



“所以杀人者为了不让报警就把电话线掐断了。”



“即便像你说的那样,那井野君一回来,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岛田往后仰了仰身子,含糊其辞地说,“我们暂且不议论这个问题。目前的问题是无法和外边取得联系。我们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把事情的轮廓先搞清楚,你说是不是?首先,鲛岛先生把我叫醒后,我才知道了这件事。鲛岛先生说是保姆角松最先发现的。是吧?鲛岛先生!”



听到这话,鱿岛从沙发上站起身说:“你看是否把她叫来?”



“噢,我看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也不太合适。”



评论家鱿岛点了点头朝厨房走去。从厨房可以直接到角松富美住的房间,而不需要绕道走廊。不久,保姆角松富美出现在大厅里。她下身穿着裙子,上身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淡咖啡色毛衣。微黑的布满了皱纹的脸上还带着恐惧的神色,凹陷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棒槌学堂》



岛田询问角松富美发现尸体的经过,她便用很重的口音问岛田刚才说什么了——看样子她的确耳朵有点背。



鲛岛在她耳边把岛田问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请你说说在客厅发现尸体的经过。”



角松战战兢兢地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大家的再三安慰下,她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情况。归纳起来大致是这样的:9点钟她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不到10点早饭就大体准备好了。大厅里只有宇多山一个人在沙发上睡觉。她想可能10点钟大家都起不了床,于是,她收拾完玻璃杯来到走廊——因为井野交代她把娱乐室和客厅也收拾一下。



她先查看了娱乐室,然后又去客厅。在那里,她看到了须崎的尸体。



岛田问她说:“当时门锁着吗?”



角松摇摇头说:“客厅的门是一直开着的。”



“噢。那你有客厅的钥匙吗?”



“昨晚我把钥匙交给井野君了。”



“那你今天看到井野君了吗?他好像出去买东西了。”



“没有,我没看见他。”



“噢……”



“怎么不见老爷啊?我想回家了。”



“噢,这个……”



即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也未必能理解得了。岛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时,鲛岛替他说:“先生的病还没好。他让你在警察到来之前暂时呆在这里。”



说服角松回房间后,岛田回到原来的坐位对鲛岛说:“于是,惊慌失措的富美就跑来喊你,对吧?”



“好像她先去了宫垣先生的房间,发现房间里没有回音,又去了井野的房间。井野也不在,于是就来我房间告诉了我。”



“她是不是也有一张这座房子的平面图啊?”



“不,没有。不过,她好像已经熟悉了这座房屋的布局和路线。井野每次来都是住现在住的房间。我想她发现井野不在后之所以到我的房间来,是因为我住的房间离井野的房间最近。”



“您说得是。于是您就跑去客厅了。”



“开始时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口音很难懂。到那里一看,我吓得几乎走不动路了,”说着,脸色苍白的鲛岛闭着眼摇了摇头,“当时,角松已经紧张得走不动了,于是我把她留在客厅门口就跑去喊大家了。宇多山君不在房间,接着给桂子夫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去岛田君的房间。”



岛田接过话说:“是这样的。后来我负责去告诉清村他们,鱿岛先生去找宇多山君……好,这样发现尸体后的经过大体上就出来了,各位从中发现了什么问题没有?”



岛田像个会议主持人似的巡视了一下屋里的每个人。



这样的场面对于在场所有的人,作家、评论家、编辑和编辑的妻子,都是很熟悉的事。不过,这种场面过去都是出现在他们作为工作所接触的书本里,而如今却是活生生的杀人事件。



见大家都不开口,岛田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过,尸体的形状很奇怪啊。”



桂子不解地低声问宇多山说:“尸体的形状怎么了?”



宇多山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时,清村非常平静地告诉桂子说:“脖子被切开了一半,凶手在死者脖子上还放了一个水牛头标本。瘦弱的须崎先生的脖子上长出一个水牛头来。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舟丘瞪了一眼清村说:“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回忆那个场面。”



“对不起。”



岛田说:“不过,这可能是个重要的线索。关于死因,不调查是不会搞清楚的。例如,是砍脖子致死的呢,还是杀人后再把脖子砍下的呢?不过,沙发后边有一把好像是砍脖子用的斧头。”



清村说:“我也注意到了。斧头和剑是一套,都是那个客厅的装饰品。”



“噢,原来是客厅的装饰品啊。不过,问题还是那个水牛头。”



清村笑着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的岛田说:“这还用说,是为了模仿那个房间的名字嘛。房间的名字不是和牛头怪弥诺陶洛斯的名字一样吗?”



“是倒是。不过……”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意思吗?噢,莫非……”



清村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是不是想说,被杀的是‘弥诺陶洛斯’,因此凶手是住在‘特赛乌斯’的我吧?”



4



到了下午1点多钟井野满男仍然没回来。这之前,角松富美给大家准备了午饭,但几乎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眼看就要到下午2点了,一直不讲话的林说:“奇怪呀,井野回来得也太晚了。”



岛田也觉得事态严重,接着林的话说:“是啊。虽说要买我们好几个人的东西,但也不至于花这么长时间嘛。”



林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不会是遇上交通事故了吧?”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还是先……”岛田站起身说,“我还是先去井野君的房间去看看。谁和我一起去?”



“我去。”说着,宇多山站了起来。桂子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他。



宇多山轻轻拍了拍胸脯说:“我已经好了,没问题。”其实,他的呕吐感才刚刚平息下来。



岛田和宇多山两人离开大厅来到走廊上。



岛田拿着平面图步履匆忙地边走边对宇多山说:“宇多山君,我一开始就感到要出事。”



此时的宇多山也渐渐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首先,井野外出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可疑。他起码应该给9点钟就来到厨房的角松富美说一声再外出的。但是,井野为何至今不露面呢?



当宇多山提出这个疑问时,岛田吸了吸鼻子,疑惑地说:“他不至于被杀了吧?”



“我也说不清楚。嗯,井野也被杀了,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井野的房间“欧罗巴”在这栋房子的东侧,房间的旁边就是宫垣的书房。不过,虽说是相邻,但由于中间有拐着弯的走廊,所以两个房间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近。井野的房间南边名叫“帕希葩艾”的房间住着鱿岛。



两人边走边看平面图,终于来到了他们要找的房间门口。



岛田看了看铜牌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平面图说:“‘EUROPE',这不是米诺斯王母亲的名字吗?她是排尼基王阿革偌尔的女儿。宙斯爱上了她,于是就变成一只公牛,把她驮到了克里特岛,在那里她为宙斯生了儿子。”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哪里哪里。昨晚睡觉前在图书室里刚看来的。时至今日,我依然佩服这座房屋的设计者,竟能把那么复杂的神与人的关系融人到这座建筑中。”说着,岛田使劲敲了敲门。屋子里毫无反应。



“还是没有动静嘛。”岛田小声嘟嚷着伸手去拧门把手。



“哎?门是开着的,没有锁!”



“噢?……”



“我本来做好了破门而入的思想准备的。”说着,岛田推开门朝屋里闯去。



房间的大小和布局与其他客房一样。十几个平方米的房间里摆放着床、小书桌、穿衣镜等。可就是没有井野的影子。岛田毫不迟疑地走到右侧的卫生间门前,打开了门。他心里很紧张,担心里边会躺着井野的尸体。所幸他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



“这里边也没有。”岛田说罢又弯腰查看床下面,但依然一无所获。接着,他又打开右侧的衣柜,指了指衣柜里边说,“这是井野昨天穿的西装吧?”



“对,是的。”



“嗯,哎?这衣服内侧口袋里还装着钱包呢。你不觉得井野越来越玄乎了吗?” 说着,岛田巡视了一下房间四周,然后走到床前,发现床前桌子旁的转椅上放着井野的公文包。



岛田急忙把公文包拿到桌子上查看。他在包里发现了一个咖啡色的皮票夹。



“嗯,这里边有一张驾驶执照。”一向办事细心的井野不带驾驶执照外出,这太不可思议了。



岛田又在井野的公文包里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从里边拿出几张纸条来:“你瞧!这是昨晚我们托他买东西的单子。这么看来,井野出事是肯定无疑了。”



接着,岛田又检查了抽屉和床前的行李箱。因为,这座房子的所有的钥匙都在井野的手里。宇多山也帮岛田一起找,可是最终一无所获。



岛田抱着胳膊吸了吸鼻子说:“这可怎么办?井野君十有八九没离开这座房子,所以再怎么等他也不会回来。假如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那就意味着我们被完全封闭在这个地下密室里了。”



两人离开“欧罗巴”往大厅走去。岛田对宇多山说:“我想找条近路,你能不能陪陪我?”



宇多山不解地说:“近路?什么近路?”



“我们几个人住的房间就不说了,不是还有几个房间我们没看过吗?说不定井野就在其中哪个屋子里。”岛田毕竟不好把“井野的尸体”这句话说出口。



他打开平面图说:“这个……须崎的房间是‘塔洛斯’,空房间是‘梅蒂娅’。看来从这里走先要通过图书室。”躺着尸体的客厅东侧是名叫“爱乌帕拉莫斯”的图书室。



两人沿着昏暗的走廊朝图书室走去。当走到走廊的交叉路口时,岛田停住了脚步。因为,从这里往右拐是图书室,往左拐是客厅。宇多山不由得紧张起来,担心岛田是否又要去杀人现场。



血淋淋的情景在宇多山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希望尽可能不要再看那种场面,何况凶手就在这座房子里的来客中,说不定现在身边这位来历不明的人就是凶手。



(不会吧?……)



宇多山觉得不至于如此。可是……



“宇多山君,你怎么了?”岛田感到宇多山的表情很奇怪,“噢,你是不是怀疑我是凶手啊?”



“哎呀,说哪里话,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你的心思分明写在你脸上嘛,”岛田微笑着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便我就是那个杀人者,在这里袭击你不等于告诉大家自己是凶手吗?我是不会做那种傻事的。”



昏暗的图书室里摆满了书橱。宫垣把他成城私宅的藏书全都搬来了,藏书数量远远超过了一个中学图书馆。两人分头找遍了图书室的每个角落,仍一无所获。 《棒槌学堂》



两人离开图书室来到长走廊。往前直走可以一直到大厅,往西拐走廊又呈U形拐向南。向南走到尽头,走廊又折向北。



岛田看着平面图说:“比起东边的走廊,这里的走廊复杂得多了。你瞧,这里都是小岔道。”北头走廊的左边是许多条岔道,数了数足有16条。



岛田放慢了脚步说:“‘梅蒂娅’是第十条道啊。”



宇多山也曾经在西侧的房间住过,这里的确比东侧更容易迷路。



(而且,那些面具……)



宇多山朝走廊前边看了看。左侧岔路的走廊墙壁上挂着许多石膏面具,它们个个都拿眼瞪着你。16条岔道的墙壁上形态各异的白色面具,尤其是在晚上,让人看了感到毛骨惊然。



宇多山曾有过几次这样的感受。



两人拐进第十个岔路。墙壁上张牙舞爪的狮子盯着来人,仿佛是这里的侍卫似的。



空房间“梅蒂娅”的门并没有锁。里边空无一人。他们察看了厕所、床下、柜子,但什么也没发现。接下来两人又去须崎昌辅住的房间。这是他们惟一没检查的房间了。须崎住的房间位于舟丘和林的房间之间。



房间的门牌上写着“TALOS"。在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叫塔洛斯的青铜人,是克里特岛的侍卫。门上写的这个塔洛斯大概不是青铜人塔洛斯,而是代达洛斯的外甥,代达洛斯因嫉妒他的才华而将其杀害的塔洛斯。



这个房间也没有锁。如果锁上了,那还得去死者的衣服口袋里找钥匙。房间里开着电灯。进门处左首有电灯开关。看样子须崎以为很快就会回来,结果是一去不复返了。两人同样检查了卫生间等处,但同样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屋子里除了家具外,就是写作比赛用的打字机和须崎留下的遗物。



岛田摸了摸额头,好像有点发烧。他转过身来说:“看样子又是一无所获啊。”



这时,宇多山发现书桌上打字机的显示器有点亮光,于是提醒岛田说:“岛田君,你瞧那个!”说着,宇多山走到桌子前看了看,“机器还通着电呢!他是把显示器桌面调暗后出去的。”



岛田急忙跑过来:“里边是不是写什么了?”



“大概是没有完成的小说稿吧。”说着,宇多山把显示器调亮,看了一眼,“我说是小说稿嘛。”



桌面上的字排列得密密麻麻的,看样子刚开始写,页数显示是“1”。画面的最上面写着“弥诺陶洛斯的脑袋”。这是小说的开头部分。宇多山感到这个小说的名字有点不对劲,再往下看内容,忍不住叫道:“这怎么和……”



岛田也几乎和宇多山同时叫了起来。



第五章  砍头的逻辑



1



“你说什么?须崎的死法和他写的小说开头部分的内容完全一致?这是真的吗?”听了回到大厅的两个人的情况介绍,清村瞪着眼叫了起来。



宇多山也一脸疑惑地说:“是的。书稿只写了一页,但它的内容的确和杀人现场完全一致。”



岛田在一旁补充说:“须崎在书稿开头的地方描写了‘弥诺陶洛斯’客厅里尸体摆放的情况,书中死者脖子上也放着一个牛头标本。宫垣先生的遗嘱里不是要求作品中的被害者必须是作者本人吗?因此,他作品中的尸体就应该是须崎本人。也就是说,须崎是按照他在作品中描写的方式被害的。”



清村听后不屑一顾地说:“简直是笑话!”说着又往杯子里倒上了白兰地。看样子宇多山和岛田离开大厅不久后,清村就开始自斟自饮了。



“这又不是什么,犯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个……”岛田吸了吸鼻子说,“不过,假如客厅里名叫‘弥诺陶洛斯’的牛头就是须崎作品中的牛头的话,那么多少可以推测出一些犯人的作案过程。也就是说,犯人至少在布置杀人现场之前看了打字机里的须崎的文章。只不过不知道是杀人前看的还是杀人后看的。”



“我认为杀人前看的可能性最大,”蜷曲在椅子上的林突然开口说,“犯人看了那篇文章后,把须崎带到客厅,并在那里杀了他。我觉得这样比较自然。”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岛田说,“杀了人之后再去看文章有点勉强。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岛田君,这个先暂且不说。”清村喝了口白兰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打断了岛田的话,“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寻找井野的下落。”



在返回大厅的途中,岛田和宇多山发现大厅附近有浴室和洗手间,于是就进去查看了一下,但也没有发现什么。



“你刚才说他好像没有去购物,驾驶执照、笔记本等足以证明这一点。现在井野不见踪影,没有大门的钥匙,别说通知警察了,我们连这个门也出不去。”



“你说的没错。”



清村面带讥讽地看了看周围说:“那,大家看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看到昔日丈夫的那种幸灾乐祸的眼神,舟丘歇斯底里地喊道:“讨厌!我死也不想呆在这个摆放死人的地方!”



“舟丘小姐,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倒能沉得住气。别忘了杀人凶手也在这座房子里!”



“我哪里是沉得住气。其实我也但愿这种血腥的场面是虚构的。”



舟丘苍白的脸上多少有了一点血色。听了清村的话,问他说:“你不是很讨厌须崎吗?说他爱卖弄自己博学什么的。”



“嗯?你住口!”



“而且,你最近炒股票不是赔了一大笔吗?为了得到这样一大笔奖金,你完全有可能杀掉竞争对手。”



清村一脸无奈地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按你的说法,你也有理由杀死他。我可是听说你被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缠着,要你养活他哦。再说林君也有可能杀人嘛。”



清村看了一眼正悠然地抚摸胡子的小个子男人说:“前不久你不是因为须崎而出了交通事故吗?”



“你说的那件事……”



“何况须崎先生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哦。我记得你曾很愤慨地说他太过分了。”须崎昌辅是同性恋是大家都知道的。宇多山也听说须崎近两年一直缠住林不放。



清村接着说:“总之,仇杀不是关键。关健问题是涉及到几亿日圆的金钱。我们每个人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林低下了头,舟丘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清村看了看林和舟丘,又转身看了看岛田说:“但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们中间的某个人杀死了竞争对手。我觉得至少我不是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关键是……”



岛田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说……”



“关键是,我们三个人以外的某个人,出于其他动机借这次特殊的‘遗产继承写作比赛’杀了须崎,并嫁祸于我们。我认为这样的解释才令人信服。”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宇多山夫妇,或者再加上那个保姆等人中的某个人是凶手,对吧?”



“胡说八道!”鲛岛吃惊地说,“你怎么把我也当做怀疑对象了!”



宇多山也感到很意外。但……清村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清村撇了撇薄嘴唇说:“岛田君,如果让我把这个事件写成小说的话,我很可能把你写成杀人凶手。”



岛田表情复杂地笑了笑说:“你是说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吗?”



“不错,正是如此。”



“噢!那就请你务必写出来给我看看。”说罢,岛田大步朝沙发走去。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从玻璃茶几底下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说,“不好意思。”他擦了擦鼻子,转过身来说,“我说,就像刚才清村君说的,目前最要紧的是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件事:电话不通,大门的锁又打不开……”



宇多山说:“那就把大门撞开如何?要出去就只能如此。”



清村立刻反对说:“这恐怕行不通。你没看见格子门是青铜的,外边还有石头门,很难撞开。”



“可是……”



“要是有电锯什么的也许能行,但工具等都放在上边的仓库里,不首先弄开这个门,即使有工具也拿不到。我想这一点犯人可能已经预料到了。”



“要么……对!你看我们把房顶打开个窟窿怎么样?”



“我觉得这也不行。”清村抬头看了看房顶说,“即便是房顶上的厚玻璃能够打碎,人也不一定能从那铁格子里伸出头去。”



“可是,要不……”.



这时,舟丘使劲摇着头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就这样困在这里吗?!”



清村轻轻耸了耸了肩说:“不过,我们在这里肯定不会饿死,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来这里。如果超过了4月6日这个期限仍不见我们回去,他们中的某个人肯定会因为担心而往这里打电话;如果他们发现这里电话不通,就……”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傻待着了?”



“不错,所以……”清村接着一本正经地说,“这样,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去完成宫垣先生的遗嘱了。宇多山君,你说对不对?”



看样子,清村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进行写作比赛。宇多山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含混地点了点头。



岛田一只手扶着桌子说:“我觉得清村君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点中了要害。当前,从这里逃出去非常困难。没有警察,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何况,事实上犯人很可能就在这里。所以,我觉得……”



清村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爱好者代表”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开始真正的侦探游戏,对不对,侦探家?”



2



下午3点。



岛田首先声明自己没有玩侦探游戏的打算,然后根据他的提议,他和宇多山、鱿岛还有桂子四人一起离开了大厅。他们要去摆放着须崎尸体的名叫“弥诺陶洛斯”的客厅。他们觉得既然眼下指望不上警察,与其这样呆着,还不如亲自去进一步检查一下现场和尸体的状况。



岛田邀请桂子一起来,当然是考虑到桂子了解医学方面的知识,希望从桂子的口中知道一些关于尸体的情况。虽然宇多山当即表示反对,但桂子本人却出人意料地很冷静地接受了岛田的邀请。



她轻轻扶着圆圆的腹部说:“我过去在大学仅仅学了一点法医学的基本知识,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



岛田问宇多山说:“宇多山君,不会影响到胎儿吧?”



宇多山则问桂子说:“关键是你身体行吗?”



“有点害怕,不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有思想准备。”



“可是……”



“比第一次解剖实习时强多了。”话虽这么说,但从她的脸色上不难看出她很紧张。



大厅里留下了清村、舟丘和林三人。他们觉得根本没必要再次查看尸体。宇多山也觉得没必要,但又不能让桂子一个人去。鲛岛跟着来,多少让人感到有些意外。但毕竟他的脚步显得很犹豫。 《棒槌学堂》



一打开客厅的门,立刻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眼前是一具变了形的尸体。只见须崎翻着白眼,面色灰白,紫色的舌头伸在外面,眼镜掉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再就是长着两只很漂亮的特角的黑色水牛头以及两颗用玻璃球做的眼睛。



岛田第一个走进房间。他绕到沙发对面,从远处观察尸体。



桂子虽然刚进屋时犹豫了一下,但随后就很沉着地走到了尸体旁。这让宇多山感到很吃惊,倒是宇多山和鲛岛看到眼前的惨状,站在门口不敢进屋。



她绕过地毯上有血的地方走近死者,仔细观察死者的头部。



岛田在沙发那边问桂子:“是不是脖子被刀割过了?”



桂子点了点头,但随后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接着又摇了摇头说:“不,不是,好像不是。”



岛田吃惊地走了过来。桂子指了指死者的后头部说:“你看这里,伤口不是很深吗?好像被什么有棱角的东西砸过。”



“你说得对。可是这个地方又如何解释呢?”



桂子摇着头说:“不对,这里不像是致命伤,这种伤至多只能让死者昏迷,更致命的地方是死者的咽喉部,你瞧这里!”



宇多山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鲛岛随后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过来。桂子对岛田说:“伤口很深,看不太清楚。但你仔细看,这里是不是有一条细细的伤痕?”



“噢,是勒痕。”



“我认为这是被人勒过的痕迹。”正像桂子所说的,死者的颈部伤口的上方虽然都是血迹,但仍可以看出有一条细细的黑色痕迹,显然是被一条细绳子或类似的带子勒过。



岛田直起腰来说:“也就是说,犯人首先趁须崎不备,用钝器……例如桌子上的那个烟灰缸击打他的头部,然后用细绳子把倒在地上的须崎勒死,接着再用斧头把死者的头砍下来……能估计出死亡时间吗?”



桂子摇了摇头,看了看尸体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大体推测一下就行了。”



桂子拣没有血的地方蹲下,然后轻轻拿起须崎的左手腕看了看说:“尸体很冷,而且已经僵直。腿怎么样?”



岛田听罢,也想像桂子那样去拿死者的腿,但马上又把手抽了回来说:“不行,已经完全僵直了。”



“书上说人死后五六个小时下半身开始出现僵直,全身僵直约需12个小时左右。”



“这么说,死者应该是凌晨3点左右被杀的啦?”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这些。”



“啊,请原谅,我难为你了。”



离开尸体时,桂子打了个趔趄。虽然她很快稳住了身体,但看样子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她在回答岛田的问题时一直在强忍着。宇多山觉得自己又发现了过去所不知道的妻子坚强的一面。



宇多山他们退到了门口,而岛田还在房间里转悠。他走到沙发背后,看了看行凶用的斧头说:“这东西看起来很重啊。”不过,他到底没敢把斧头拿在手里。他嘟嚷着说,“不过,这东西好像女人也能拿得动。又不需要把骨头砍断,只要把斧头举起来,借斧头自身的重量,这样一下子也可以……”说着,他又走到屋子靠里的墙边,“那个牛头原来是挂在这个位置吧?”



不太高的餐具柜上方,砖墙上有一个L型的钉子。看来,这里的确是挂牛头的地方。



岛田又指了指左边的墙壁说:“那里是挂斧头的地方吧?嗯,斧头和那把剑是一套。”他快步朝挂剑的地方走去,中途停住脚步看了看房间的深处说,“哎呀,这个房间里也有镜子嘛。客厅里摆穿衣镜还真不多见。”



“岛田君!”脸色苍白的鲛岛在门口冲岛田喊道,“我看已经可以了。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岛田挠着头回头看了看他们三人说:“噢,对不起,我忘了这碴儿了。”他再次看了看尸体,“问题还是在这个尸体的形状上。”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才朝门口走去。



岛田像是提醒宇多山注意似的说:“宇多山君!你不觉得尸体很奇怪吗?”



宇多山模棱两可地说:“噢,可是,不是说模仿刚才那个打字机里的小说作的案吗?”



岛田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凶手要这样做。仅仅因为须崎写了这样一个杀人的场面就这样被杀,这种解释不是太可笑了吗?



岛田像是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对宇多山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犯人用须崎在小说中描写的情景杀人,这可以解释为偏执。但我认为,问题在于犯人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



“哎呀,你没注意到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请你想一想须崎的稿子,稿子的开头部分描写的是扮成弥诺陶洛斯样子的尸体。但他稿子里只是说水牛头的标本放在死者的面部,并没有提到什么把脑袋割断了再放上水牛头。”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当然,把脑袋割断再放上水牛头标本,这样更像弥诺陶洛斯。但是,为什么不把脑袋完全割下来?把脑袋完全搬家不是更像吗?犯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彻底的事情呢?”岛田像是寻求答案似的看了看迷惑不解的宇多山,又看了看桂子和鲛岛。他又接着说,“我觉得这也许是这个案件的关键所在。我对此还是有些想法的。”



鲛岛问他说:“什么想法?快说!”



“咱们回大厅吧,在那儿说。”说罢,岛田领头朝大厅走去。忽然他又回头对桂子说,“夫人!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辛苦你,请务必帮忙。”



3



四人回到大厅时已经是下午3点40了。见清村不在,宇多山问道:“哎?清村到哪里去了?”



手撑着下巴呆坐在桌子旁的林说:“他换衣服去了,说是老穿着睡衣也不是事儿。”可是林自己依然穿着肥大的睡衣。



“哦。那你怎么没跟他去换衣服啊?”



“啊,是啊,”林说着,看了看靠坐在沙发里的女作家舟丘说,“舟丘小姐说她一个人呆在这里寂寞。”



“那倒也是。”.



不久,清村换完衣服回到了大厅。他半开玩笑地说:“现场检查结束了?”说罢,从桌子旁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架起了二郎腿说,“接下来是不是要审问嫌疑犯了?”



岛田并不在乎清村的话,他笑了笑,在清村的对面坐下来,并招呼其他人过来:“我先告诉大家我已经弄清楚的情况。”



岛田把刚才对现场和死者进行调查的情况,向留在大厅的三个作家作了简洁的报告。



“这个……估计死亡时间是昨晚深夜到今天凌晨。更具体的时间是不是无法确定了?桂子夫人!”得到桂子肯定的回答后,岛田首先声明下边的询问是出于慎重,接着问每个人在这段时间里都在干什么事情。当然,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当时不在场的证明。



清村皱着眉说:“哎!哎!是不是犯人藏在哪个人的床底下啦?”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清村到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开这种玩笑。眼下在这座密闭的迷宫馆里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凶手很可能就在这里。宇多山也知道清村越是事态严重的场合,就越爱打马虎眼,但今天这种场合也这样,也未免太过分了。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岛田接着刚才的话说,“最大的问题是凶手为何要用斧头砍下死者的脑袋。”他把刚才对宇多山他们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显然,凶手企图用须崎留在打字机里的小说“弥诺陶洛斯的脑袋”所描写的情形杀人。但是凶手(他或者她)为什么非要做一些完全没必要的事情呢?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些我个人的看法。假如我的推断没错,那么将会对弄清楚谁是凶手有很大帮助。”岛田说罢,看了看周围人们的反应。 《棒槌学堂》



“噢?那务必请你说来听听。”对于岛田充满自信的口气,清村感到有些吃惊。



岛田说:“其实,这在虚构的小说里是常采用的一种逻辑……”岛田巡视了一下桌子周围的人,接着说,“须崎为什么在他的小说里把死者描写成弥诺陶洛斯的形状?如今作者已经死亡,这一点已经无法知道了。但另一方面,现实中的凶手出于某种目的,把小说中所描写的情形用到了实际的死者身上,而且对死者的脑袋做了作品中所没有提到的改动。我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即凶手把现场布置成那种情形,把脑袋砍下来,究竟要起到一种什么样的具体效果呢?”



“具体效果?”宇多山无意中重复了一句。



“例如,把脑袋砍下来,尸体固然更接近‘牛头人身’。但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虚假的表象,其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意图。也许我的看法跳跃幅度过大。从死者的脖子处流出来了很多血,但须崎的作品里并没有关于流血的描写。我觉得那血红的颜色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意图。”



“血色?”



“对!血色。”岛田点了点头,又慢慢巡视了一下周围说,“也就是说,我猜想凶手在行凶时可能自己也受了伤。凶手伤口流的血弄脏了那个房间的地板。象牙色的地毯染上红色非常显眼,而且现场留下凶手自己的血迹也很危险,有可能通过血液鉴定把自己暴露出来。所以,凶手千方百计要消除自己的血迹。”



“嗯,你的话有道理。”



“但是,大家知道,那个房间的地毯毛特别长,很难把血迹清除干净,于是,凶手把死者的脑袋砍下来,以便让人搞不清哪种血是他的,哪种血是死者的。”



宇多山接过话说:“你的意思是说,树枝藏在树林里最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没有树林就造一个树林。”



“宇多山君,你说的没错。把血迹藏在血迹里最安全。所以……”说着,岛田巡视了一下桌子周围的每个人。大家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因为不难想像岛田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刚才注意看了各位,好像没有人受过类似的伤。”



清村耸了耸肩说:“啊!你不会检查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吧?”



舟丘情绪激动地喊道:“开什么玩笑!这太过分了!”



岛田不慌不忙地说:“我并没有说要检查各位的身体。从现场看,并没有凶手和须崎搏斗的痕迹。显然凶手是趁须崎不注意时偷袭杀人的。如果没有激烈的搏斗,那受伤的部位就可以限定在身体暴露在外面的面部、手臂以及女性裙子下边的腿脚部,不大可能是腹部或背部受伤流血。”



“那就请你检查检查吧!”说着舟丘把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并卷起了袖子,“我可是哪里都没有伤啊。脚也给你看看?”



“不不,这就可以了。还是请一个女的来检查吧。”



“想不到您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嘛。”



“那是不是请其他几位也把手臂伸出来让我看看?”说着,岛田把自己的黑色运动服的袖子也卷了起来。其他五个人也纷纷卷起了袖子。桌子上摆放了12只胳膊,其情景十分奇特。



宇多山看罢说:“看来没有受伤的人嘛。”



岛田点了点头说:“没有手臂受伤的。面部和颈部大家也都相互看到了。”



清村对舟丘说:“你是不是把头发撩起来让大家看看脖子啊?”



舟丘狠狠瞪了清村一眼,双手撩起波浪式的长发说:“那就请看吧!你们都看到了,我可是清白的。”接下来又检查了一下几个女性腿部是否有伤。



岛田并没有感到气馁,接着又说:“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舟丘扬了扬眉,打断岛田的话说:“您还有什么招吗?”



“是的,可能您多少有些反感。好在有宇多山的夫人在。”



桂子面带狐疑地说:“我?岛田君,您到底要做什么啊?’’



“还是关于是否有人受伤。既然没有人受伤,那么地毯上的血很可能是鼻血。”



“鼻血?”清村很夸张地摊开双臂说,“哈哈!你是不是要请耳鼻喉科出身的人来检查鼻子啊?”



岛田问桂子说:“血能流淌到地板上,说明鼻子出血一定很严重。能不能通过鼻腔检查,查出十多小时前鼻子出血的痕迹?”



桂子面带难色地说:“这个……我想基本上可以查出来。”



“那就拜托您了。”



“可我又没有什么工具。”



“那就请您想想办法吧。”



“那……好吧。可是起码也得有一个检查用的灯吧?”



“如果钢笔手电筒能行的话,我这里倒有一只。”



舟丘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说:“太过分了!还要检查什么鼻子。这种有伤大雅的事我才不干呢。”



岛田道:“您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您。这里又不是医院,检查鼻子的确有点滑稽。”接着,岛田压低声音,但很严厉地说,“那就请您做好被怀疑的准备吧。”



岛田回自己的房间拿来钢笔手电筒交给桂子。桂子对每个人的鼻子做了检查。开始时很不情愿的舟丘也不愿因此被怀疑,只好接受了检查。岛田站在放有电话机的小柜子旁,看着在沙发那里接受检查以及等候检查的“嫌疑人”,那情景多少有些滑稽。宇多山也在下意识地观察几个接受检查的作家的表情。



清村依然是调侃不断。舟丘撅着嘴,显得很不高兴。林弯着腰,面无表情。鲛岛则默默地摆弄着手里的香烟盒。看不出哪个人有异常的举动。



清村、林、鱿岛和舟丘依次接受了检查,但桂子并没有说发现哪个人鼻子受了伤。宇多山多少有些紧张地坐到了妻子面前。桂子检查了一下宇多山的鼻子,说:“你的鼻子戮膜状况不太好,还是不要再抽烟了。”



舟丘下意识地看了看岛田说:“就剩下岛田君了。”



“啊,是啊。”看来,岛田对检查的结果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咬着嘴唇,不停地摇着脖子接受了检查……结果是一无所获。



这时,清村说:“还有人没有接受检查。一个是保姆,再就是女医生本人的鼻子也不能例外吧?”



桂子听罢,把钢笔手电筒递给岛田:“岛田君,你能帮我检查一下我的鼻子吗?”



“什么?”



“我也不愿因此而受到怀疑。拜托了。”



“可是我又不是医生。”



“我知道你不是医生。”桂子把钢笔手电筒塞在岛田手里说,“鼻中隔……就是两个鼻孔中间的部分。它的前端是软骨,你把手指头伸进鼻子探一下就知道了。”



“噢,好吧,我来试试。” 《棒槌学堂》



“所谓的鼻血,90%的情况是从这个部位流出的血,所以,检查一下这个地方有没有血块或淤血就可以知道鼻子是否受过伤。”



“我明白了。”



桂子靠在沙发上扬起了脸。岛田开始小心翼翼地用钢笔手电筒照着看了看桂子的鼻腔。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的保姆角松富美也被叫了出来。确认她手臂和腿部没有受伤之后,又向她做了一番说明,然后查看了她的鼻子。在保姆身上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4



这时,清村在一旁冷冷地膘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岛田:“我说!闹剧该结束了吧?靠虚构的推理解决不了现实中的问题。”清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扶着桌子,语气强硬地说,“总之,我坚持认为应该按照宫垣先生的遗嘱继续进行写作比赛。我也知道一个被杀,一个去向不明,事态非常严重。但事实是先生的遗言还没有失效。当然,如果我们中间的某个人,为了减少竞争对手而杀了须崎,那他的比赛资格将被剥夺。但问题是现在无法确定谁是凶手。”



“可是,清村君!”



宇多山想插话,但清村不让他插话,继续说:“这个时候怎么能让人放弃这巨额遗产的继承权呢?反正要查出凶手需要靠其他人的帮助。目前,与其这样傻等着,还不如尽可能地继续进行写作比赛呢——这样对死去的宫垣先生也是一个安慰嘛。”



“可是,清村君!”宇多山抬高嗓门说,“身边藏着一个杀人凶手,你能够继续进行写作吗?”



清村不屑一顾地说:“我没问题。”说着又看了看林和舟丘,“林君和舟丘小姐该不会弃权吧?”



林和舟丘模棱两可地对视了一下。显然,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儿,林慢吞吞地说:“这个,井野不在会不会影响按计划继续进行写作比赛呢?”



清村瞟了一眼岛田,说:“他只不过是个协调人。先生的遗嘱和录音就放在他的房间里,所以没问题。而且……”



岛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推理失败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手指敲打着桌子,一直沉默不语。



清村继续说:“也许你们会说我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或者说我见利忘义。我和岛田君不同,对这个事件我有我的看法。”



这时,岛田停止敲打桌子,抬起了眼皮。清村接着说:“在虚构的小说里,作者都尽可能地把事件构思得十分复杂,让读者摸不着头脑。而现实生活中情况并非如此。那些出人意料的诡计以及出人意料的凶手是很少出现的。



“岛田君所极力主张的‘砍头逻辑’也同样如此。他推断得的确合乎情理,而且很有趣,但推断毕竟只是推断,而不是事实,结果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关键是对砍头这件事还可以做出其他许多假设。



“也许凶手只是想把现场弄得更符合实际一些。脑袋没有完全割下来,或许是因为凶手看见血害怕了,也有可能凶手极度憎恨须崎而故意把尸体弄成那个样子。”



岛田撅着嘴一言不发。



鲛岛看了一眼桂子,点上一支烟,说:“那么,清村君,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清村哼了一声,看了看楼梯旁的大门说:“我认为犯人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他的话引起在场的人一片小声的议论。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清村,想听听他的具体解释,“我听了刚才岛田君的话,感觉岛田君认为井野有可能是因为被杀才不见了踪影,我看未必如此。”



鱿岛问道:“那么,你认为井野才是真正的凶手?”



清村淡淡地笑了笑,说:“有人被杀,有人失踪。而且只有失踪者的手里才有打开大门的钥匙。仔细地考虑一下就会发现,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那个井野满男。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始终没有人怀疑到那个井野呢?”



宇多山问清村:“那么,你认为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为什么井野要杀须崎呢?还有那个现场……”



“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都不奇怪。也许由于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他对须崎怀有仇恨。我刚才已经说过,也许目前这个涉及到数亿日元遗产的写作比赛,促使他下决心清算以前的仇恨;也许他当初打算杀人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留下来,而一旦实施了犯罪,又非常恐惧和不安,于是他选择了逃跑。只要掐断电话线,就可以把我们困在这里,几天以后才能报告警察。这期间他可以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怎么样?我的看法是不是更接近实际?”清村双手叉腰等待大家的回应。



看林和舟丘的表情,好像对清村的说法很感兴趣——看清村的眼神明显有所缓和。岛田依然低头看着桌子一言不发。



鱿岛点上一支烟,说:“假如你的推测正确,那么刚才岛田所提出的‘砍头论’ 还是正确的了?”



清村轻轻点了点了头:“也许吧。如果大家认可我的看法,那么至少到目前我刚才所说的就是井野是凶手的证据。刚才检查的结果,大家都没问题,只有井野没有在场。”



“你说的也有道理。”



凶手是井野满男……在场的人似乎越来越倾向于清村的看法。



宇多山虽然感到还有一些地方的解释不太合理,但也倾向于接受清村的看法。他看了看身边的桂子,只见她正面带赞同的表情看着其他几个人——看来她也同意清村的意见。



清村面带胜利者的表情微笑着说:“因此,我主张至少在写作比赛规定的时间内,如果没有人来帮助我们,那么我们就应该按照遗嘱的要求继续进行写作比赛。”说着,他很自信地看了看其他人,“各位!你们觉得如何?”



舟丘犹豫了一下,双手搓着白白的面颊说:“我明白了。我也不想轻易放弃这个继承遗产的权利。”



“林君!你怎么样啊?”



林眨着小眼睛,略显不安地说:“啊,好。”



清村很满意似的拢了拢头发,依次看了看鲛岛、宇多山和岛田说:“是这样,我们三人都希望继续进行写作比赛。我想诸位‘评委’肯定会支持我们的。”



第六章 第二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