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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沉睡的陷阱(2 / 2)


有一件搞砸了的事情。



想起那件事来,不免心生悔恨。



“会面”结束后,虽说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就那样将戴“懊恼之面”的他——现居札幌的建筑师丢了出去也太……



幸好对方没有受伤。不过,此前遇到类似突发状态时,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采取行动。对于这样的自己,瞳子也抱有些自我厌恶的心理。



原本瞳子也没有期望自己拥有这样的技能。自懂事时起,自己就被带去伯父的道场……一边觉得提不起精神来学这个啊,一边渐渐自然而然地牢牢掌握了新月流柔术。



伯父赞不绝口,称瞳子“有这个天分”,想继续令其练习柔术,但瞳子在上初中前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比起运动系,瞳子更加憧憬文化系的课外活动。这样的想法在瞳子心中渐渐萌芽,需求也日趋迫切。



此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伯父的道场。虽说多少有段空白期,但童子功没有完全废掉。何况她可是被伯父看好的拥有天分的瞳子呢。



“哎呀,真是受够了!好讨厌啊。”



今后应多加注意——瞳子拼命说服自己……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事到如今,她抑制不住地忧虑起来。



并非仅仅是运动系与文化系的问题。原本瞳子自幼喜好看看小说画画画儿,她决定要是上大学的话,一定要上文学系。可是——



位于名张的老家经营着药铺老号,连瞳子的父母也都是优秀的药剂师。



而且,瞳子并非不擅长理科——反而可以算得上拿手。因此进入高中后,便已经决定大学考入药学部并考取药剂师资格证书,以后继承老家的药铺……这条路几乎是理所当然强加于自己身上的。



——算了,随它去吧。



如今,她依旧对文学系充满向往。但是进入药学部后才发现,那里也蛮有趣。瞳子最近觉得且不提是否要回老家继承药铺,现在这样也还不错。但是——



遇到方才那种情形,掌握的柔术招数便会条件反射般使出来。好歹也得想想办法呀——这便是瞳子的苦恼。



经常会有人安慰自己说“作为防身技巧,不是很管用的绝招吗”,这的确没错,自己也这样考虑过。可是——



尽管如此,那还是有问题的吧。



她不希望因“女汉子”这种词而过分否定柔术。但是,将那样大块头的男人丢出去之后,在感到“万分抱歉”的同时,多半还会觉得极其“惭愧”。



新月瞳子今年二十一岁。



这个年龄的女性心理往往非常复杂。



6



四月四日。凌晨一点半。



他决意按照当初的计划,开始独自行动。



7



几乎非自愿地陷入梦境后不久——



鹿谷门实做了各式各样的梦。



超现实的梦,荒唐无稽之梦;如重演造访此处经历般的,非常真实的梦。



不过,梦始终是梦。



即便称其为“重演”,那也绝非忠于现实的重现,而是经过非逻辑性地省略、结合、变换、走样、变形等重组而成的相当扭曲之物……



“对面之间”内……



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就在面前。他戴着与鹿谷相同的“哄笑之面”,将影山家祖传名刀抽出刀鞘,握在右手中……



“那么,在此——”



他一改语气。



“向‘另一个我’提问,您只要如实作答即可。但是——”



他以刀尖对准鹿谷的咽喉。



“如果无法开辟正确的道路,那么您就不是‘另一个我’。届时,遗憾的是,我不得不除掉您了。”



太离谱了吧——鹿谷焦急万分。



本来我就不是你的“另一个我”呀。明明只是作为货真价实的受邀客日向京助的替身前来之人……



犹豫再三,鹿谷还是打算坦率说出实情。



“馆、馆主……影山先生,我不是日向京助。实际上,我是受他所托……”



“是吗?”



于是,“哄笑之面”上雕刻的“笑脸”发生了剧烈变化。犹如弯弓般上翘的唇角翘得更厉害了,眼角的笑纹消失不见,双目突然睁开……



“如此就更留不得了。我不得不在此除掉你。”



他举刀过头,以鹿谷头顶为目标挥刀打击,但鹿谷未曾感到丝毫冲击。



鹿谷一看,不知为何那刀并未向自己而来,反而击入对方的头顶。他当机立断,向对方猛扑过去,抽出那把刀,将其归于己手。



此时,奇面馆馆主所戴的“哄笑之面”裂作两半。可是,割裂的假面之下,出现的并非主人的本来面貌——



竟是“欢愉之面”!



他戴了双重假面?



鹿谷一时莫名冲动,举起手中的刀具,向眼前的“欢愉之面”挥刀打击。于是,假面再度裂成两半。这一次,又出现了“惊骇之面”。



“如此以假面掩面,戴面具之人的相貌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奇面馆馆主淡淡地叙述道。



“‘表情’不过是随时体现出含混变幻的‘内心’罢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喂,你也这么认为的吧?”



鹿谷再度挥刀。“惊骇之面”破裂,又露出了“懊恼之面”……



“表层才是本质所在之处。”



奇面馆馆主断言道。



“您已经心知肚明了吧。本质存在于表层……恰恰存在于浅层的表面记号之中……”



鹿谷着了魔般一味挥刀。这一次,馆主所戴假面之下露出了新的假面。



“所以,我才如此这般……”



“悲叹之面”“愤怒之面”……砍着砍着,终于露出了那枚奇面馆主人原应戴着的假面——“祈愿之面”。



即便如此,鹿谷依然挥刀击打过去。



“祈愿之面”裂作两半,其下应再无其他假面才是,出现在鹿谷面前的应该是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的本来面貌……才对。



但那里空空如也。



既没有其他假面,也没有对方的相貌,脖子以上为“空”——这种绝对不会出现的情景展现在鹿谷眼前。



“怎样?”



鹿谷只听得馆主发问。



“您很感兴趣吧。来,敬请欣赏。这就是那个喔,是那枚‘未来之面’……”



怎么可能!



鹿谷错愕地瞠目结舌。



这就是“未来之面”吗?



这、这是……怎么可能、太荒谬了……



在此番梦境的间隙之中……



鹿谷门实听到奇怪的动静。



嘎吱、轧吱……轧吱吱……



轧轧轧……嘎吱嘎吱、轧吱吱……



这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这是什么声音呢——鹿谷有些在意,但那仅仅于转瞬之间。



鹿谷甚至无法辨清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便一下子睡死过去。



时值凌晨一点四十一分。



8



刚过凌晨二点。



换好自备的睡衣后,瞳子虽暂时钻进了被窝,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也许是因为自己平时当惯了夜猫子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初次造访此幢宅邸、初次当差令大脑太兴奋的缘故——恐怕这两方面原因都有吧。



鬼丸吩咐过,明晨八点要将泡好的咖啡送至馆主面前。现在正是必须休息的时间,但越这样想瞳子越是兴奋得睡不着。



此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想起了小型宴会结束时,在沙龙室发现的那些录影带。



附有玻璃门的那架书柜之中,摆放成排的若干电影片名……



瞳子并非狂热的电影迷,却是公认的电影爱好者。无论东西方电影、新老电影或是电影流派,只要觉得它似乎合自己的口味,便会毫不犹豫地观看。她既频繁出入录影带租赁店,也经常去电影院。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因书柜中摆放的电影录影带而眼前一亮。更何况——



在那些录影带之中,有一卷是瞳子的大爱。



那是在瞳子上小学的时候,偶然在电视的海外剧场中看到的电影作品,当时留下了不可思议的强烈印象。她很想再看一遍那部影片,却一直没有机会如愿以偿。偶尔想起来到租赁店中找寻它的踪影,然而不知道它是不是没有出过碟,直到现在都找不到……



可它就摆放在那里。



如果可能的话,瞳子当时就想自书柜之中拿出那卷录影带,亲眼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流派的电影。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与当时的情况,只得就此作罢。



若是拜托馆主借来看看的话,想必他不会不愿意吧。所以嘛,等客人们都回去之后再慢慢看就好了嘛……



瞳子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与其白白浪费今晚辗转难眠的时间——此时,瞳子忽然有了主意。



还不如趁现在就去看那卷录影带好了。



沙龙室中应该已经空无一人。馆主在内室最里面就寝。即使稍稍发出声响,也不用担心会被谁发现才是……



“……就这么定了。”



说着,瞳子一跃而起,拿出衣橱里的睡袍,将其罩在睡衣外,而后迅速悄悄溜出房间,向配楼而去。也许从此也可看出她天生的决断力与行动力。



漆黑一片、寂静无人的沙龙室中——



壁炉的火已然熄灭,但是房间内依旧残存着足够的温度。



瞳子开了灯,但只将其调到照明所需的亮度。而后她向书柜走去,打开玻璃门,寻找那卷她想要看的录影带。那些录影带中也有其他不少看似有趣的影片,不由得吸引住瞳子的目光。她边忍耐边寻找……



……找到了!



没错,就是它——《勾魂摄魄》!



摆放着大型电视的电视柜上设有VHS录像机。那是没有其他连接器的简易操作系统,不必为如何操作而苦恼。



将录影带塞入录像机后,瞳子立刻将一把椅子搬至电视前坐了下来。音量开太大的话,还是会惹人注意的吧。



接着,她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播放按钮。此时已是凌晨两点二十分。



9



凌晨两点二十分。



奇面馆配楼的“奇面之间”中……



对方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探查其腕间脉象及胸内心跳,确认其呼吸是否尚存。目光再度游移至其喉间残存的崭新勒痕……仅有他一人、即凶手确信那名戴“祈愿之面”的男子已死这一事实。



他的身体颤抖不止,却并非只因伴随风雪呼啸声、自敞开的窗子涌入室内的强烈寒流。



10



《勾魂摄魄》(原题为“Histories Extraordinaires”)是一九六七年法意合拍的电影。因罗杰·瓦迪姆、费德里科·费里尼等名导们竞争创作而出,一时成为热议之事。埃德加·爱伦·坡的怪诞小说经由三名导演各自大胆诠释,拍摄出三篇短剧,从而组成了这部特辑影片——第一篇《门泽哲斯坦》(原题为“Metzengerstein”),第二篇《威廉-威尔逊》(原题为“WilliamWilson”),第三篇《该死的托比》(原题为“Toby Dammit”)。



儿时在海外剧场中观赏过此剧的瞳子并未掌握如上信息,仅仅留下“以坡的小说为原作所拍摄出的非常可怕、非常怪诞的电影”的印象。她甚至都不记得故事内容,尽管如此——应该说是正因如此,它成为心头好自然是源于幼时的观影体验。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嘛。



——恐惧与宿命与世长存。



——因此我所讲述的故事无须添加日期。



继开场的字幕背景之后,出现了出自原著的引文。而后,电影正式开始。这并非瞳子在电视中看过的日语配音版,而是原音字幕版电影。



瞳子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夜半时分在沙龙室中偷偷做这种事……这令瞳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然而——



残存于脑海中似有似无的微弱记忆之中,出自导演罗杰·瓦迪姆之手的第一话开演了。简·方达扮演年轻的伯爵夫人弗雷德里克。她率领众客策马奔腾、最终来到海边之时,与出现的“Metzengerstein”这一原题重叠在一起。



咚、咔嗒……



瞳子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并非来自电视的扬声器。从哪儿传来的呢……大约……自斜后方传来的吧。



瞳子大吃一惊,回过头去。她慌忙暂停了录影带的播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斜后方——通向内室的双开门就位于那个方向。



……是影山先生吗?



他还没有睡下吗?他没在里面的寝室,而是在前面的“对面之间”里吗?对了,鬼丸曾说过,近来会长为失眠症困扰了好一阵。所以,今晚又辗转难眠,才……



瞳子确认了时间——两点半。



虽称不上忧虑,却没来由地有些担心。擅自偷看馆主的录影带,自然也感到十分抱歉。她也觉得在还没有被抓个现行、受到责备之前,自行坦白交代以求谅解比较好。



于是——



“请问,影山……会长先生?”



瞳子敲了敲门,鼓起勇气向门内打起招呼来。



“您睡不着吗?要是睡不着的话,我端一杯温牛奶给您好吗?”



门内没有回应,也无任何声音。她轻轻握住门把手,试着开了开门,但门锁住了,无法转动把手。



瞳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放开了门把手。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她转念一想,又回到电视前。稍作踌躇后,将音量稍稍调小,继续看了下去……



突然,沙龙室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吓了瞳子一大跳。此时,正是一个多小时后——刚过凌晨三点半发生的事情。



《勾魂摄魄》的第一篇结束了。由路易·马勒执导的第二篇《威廉·威尔逊》也渐入佳境……阿兰·德龙饰演的主人公与碧姬·芭铎扮演的约瑟芬进行的纸牌比赛正要迎来高潮。



11



鹿谷门实依旧沉睡着,接着做了几个梦。



果真还是受到“力场”的影响吧。因为鹿谷梦到的几乎都是他曾经造访“青司之馆”的梦……



隧道般昏暗狭长的走廊,他看到走在前方的友人背影。



“我说你倒是等等我呀,小南。”



鹿谷追赶着友人。前方最终出现了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壁,这里是——



这里是……啊,对了。这里是前年秋季造访的那幢馆建筑——暗黑馆之中,通向“迷失之笼”的那道走廊……



不知从何处传来低沉的钢琴旋律。而后——



自眼前悄无声息地横过一个黑色人影。



那人身着漆黑斗篷,头部罩有漆黑兜头帽……我想起来了,那不就是人称“鬼丸老”、年龄不详的用人吗?



“喂,鬼丸老。”



鹿谷追了过去,喊住了那道黑色人影。



“那个……我可以看看您的长相吗?”



对方站住后,立即脱去了深深罩住头的兜头帽。出现在鹿谷眼前的是金属质的长舌下垂的“耻辱之面”……



哎呀?为什么会这样?



“你为什么会戴着那个假面?”



鹿谷诘问道。然而,对方只是一言不发地摇着头。难道假面之下的他嘴被塞住了吗?没错!肯定如此!



“我是鬼丸光秀。”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鹿谷回头看去。



“在九州,鬼丸这个姓氏还是蛮常见的。”



一身漆黑、戴着“若男”能面的青年就站在鹿谷身旁……



怎么会这样?



鹿谷感到非常狼狈。



为什么奇面馆的那名青年会在这里?



到底为什么……



在此番梦境的间隙之中……



鹿谷门实听到奇怪的动静。



在睡梦之中,鹿谷似曾听过类似的声音……



鹿谷甚至无法辨清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想要睁眼确认,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他想要起身,却也无法如愿,仿佛全身上下胡乱涂满强力胶一般。



而后……



沉沉睡去前的短暂瞬间,鹿谷察觉到——



某种冰冷物体碰触到面部,某种绝非惬意的压力加诸于头部。



而后——没错,某种坚硬短促的声响传至耳畔。



这是发生于凌晨四点二十八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