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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少年(2 / 2)




阿让手指把玩著他的狼人头。



「嗯。我还有别的想法。但下次我会照你的话做,等练习好了再告诉大家。」



目瞪口呆,我无话可说。结果阿让有些害羞地眼睛往上看著我。



「虽然我想你应该不会答应,还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计画下一个活动?」



我丢出一句「绝对不可能」,走出没有阿让的教室。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阿让非常安分。他既没有播RAP,也没举办无意义的大胃王比赛。没有奇怪活动可办的阿让,在班上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学生。书念不好,体育也比人差。他讲的笑话只有自己理解,别人都觉得很冷。他是一群普通国中男生中的其中一个。



五月底,阿让这家伙发表第三次活动内容。某天早上,我走进教室就发现阿让披著一件斗篷之类的衣服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横写了「阴阳师」三个大字。这时候,好几个同学聚集到他前面。



「这次又想干嘛?」



反正又是模仿电视上骗人的把戏,我还是依照惯例问一下。阿让从讲台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早上的教室充满阳光,金属发出闪闪的光芒。他手上是去餐厅吃饭会用到的大尺寸汤匙和叉子。



「这次我练习了很久。我要运用阴阳师的念力,把汤匙折弯给你们看。」



说著,他握住一根汤匙,并且拿给周围的同学确认。这名男子双手握住汤匙,试图用力弯曲握柄,很有分量的餐具一动也不动。阿让拿汤匙敲敲讲台桌边缘。



「你们看,我没有作假。」



接著,阿让嘴里念念有词,开始摩擦汤匙柄。他这么做好像没效,几分钟过后,一些人受够他平淡的演出,远离讲桌。即使如此,我们的播放股长仍继续将念力传送到汤匙上。



我有点可怜他,不想再看下去,所以跟直人打屁起来。离第一堂课只剩下五分钟,戴著黑色手套的阴阳师还是非常努力。



上课铃响。阿让站在讲台上喘气,而国文老师已经快走进教室。他看著微微弯曲的汤匙大叫:



「你们看,汤匙弯了。」



汤匙的确有点低头。



「太好了。阿让,你赶快回座位吧!」淳说。



阿让把讲桌上的餐具包在黑色斗篷里,慌慌张张地回到座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了这一幕,但比起电视上耸动的表演,折弯汤匙的把戏,真是无聊到一个极点。阿让坐在位子上,一边涂著睫毛膏,一边大喊:



「今天放学,我会继续刚才的表演。不管是汤匙或是叉子,我都能把它折弯,大家要留下来看喔。」



老师正好从前门走进教室。她是个从学校毕业两年、看起来像家教的女老师。没人回答阿让,他说的话漂浮在空气中,而我的心情也跟著不上不下。



当天放学,阿让再度披上黑色斗篷和手套,地点从讲台变成靠窗的位置。窗外天气不错,五月蓝色的天空非常宽阔。朝汐运河对面的地上,窜出好几栋高楼大厦。看起来很像科幻小说里的未来都市,但其实那附近的公园是我们从小到大玩耍的地方。



闲闲没事的同学站在阿让桌前,我、淳、阿大和直人也在。阿让拿出书包里的汤匙和叉子,数一数至少有十几支。他把餐具分给留下来的人。



「我现在要把念力传送给你们,大家一起来挑战阴阳道吧!」



怎么想我都认为折弯汤匙是超能力,跟阴阳师扯不上关系。阴阳师是负责驱除恶灵,使用式神才对吧?我想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但看到过度热衷的阿让,才没有开口反驳。淳转趄手中的汤匙。



「超能力就算了,你这种……」淳露出困扰的表情,看向四周。「这种活动,以后还会继续下去吗?」



阿让笑得很开心。



「嗯,只要能带给大家快乐就好。好,要开始啰。」



阿让天真地搓起汤匙。留下来五分钟好了,看完教室墙上的时钟,我注视手上的叉子,开始用大拇指搓热它。十名左右的国中生,放学后待在教室摩擦金属。从窗外吹来春天的风,让身体痒了起来。



五分钟过去,念力传送时间延后十分钟。结果普通,有两个男生、一个女生折弯了他们手上的汤匙或叉子。但是成就感薄弱,因为折弯汤匙这种事情实在太普通了。



阿大把没折弯的餐具丢回阿让桌上。



「阿让的念力好像对我没用。」



淳在阿让面前挥挥弯曲的叉子。



「我的折成这样。就算你没把念力传给我,这种程度我以前就办得到。」



没错。偶尔有钱有闲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会去家庭餐厅,淳一无聊就会表演折汤匙。他说汤匙或叉子光靠人类的意念,简简单单就能折弯,并非像上千吨的挤压机,一天可以制造出上千台的车体那样有多余的能力,不用大惊小怪。凭国中生超能力运作的工厂绝对很有趣,但不可能实现。



「原来大家都可以喔。」



阿让握著跟早上一样微弯的汤匙,满是遗憾的表情。



「这两个礼拜,我从早到晚都很努力练习耶。」



他那双像是试镜再度失败的悲惨目光,瞥了我一眼。其中一个男同学说话了。



「阿让,你还是有其他能力对吧?属于你自己的超能力啊,阴阳师!」



播放股长的表情瞬间转变,咬牙切齿地大叫:



「我会。我会飞。」



我听见许多叹气声。



「唉,居然说出来了。」阿大喃喃自语。



班上男生开始拍手鼓噪。



「飞,飞,飞!」



声音越来越大,加上女生简直变成大合唱。我目不转睛地看著阿让。阿让的表情一下子害羞,一下子又生气,只有嘴角的笑容一直持续。最后,他举起双手。



「飞,飞,飞。」



坚定的眼神,阿让跟大家叫嚣起来。他站起来,伸出右手。



「关本让,准备要飞了!」



他笑了一笑,又看了我一眼。阿让推开桌椅,奔出教室。我急急忙忙追上去。



我们二年级的教室在三楼。月岛国中的校舍共有四层楼。阿让晃动著黑色斗篷,在走廊上助跑,目标似乎是校舍两端的楼梯。



「等一等,阿让!」



我追赶在后面大吼,阿让没有回头。其他同学也追了过来。



「那家伙要干嘛?」淳问。



没有人回答。焦躁的气氛越来越高涨,当我们跑到三楼楼梯口时,阿让正在楼梯间。我一口气跨两格阶梯,赶到楼梯间时再抓住扶手转身往四楼冲刺。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



阿让手撑住四楼窗户边,毫不犹豫地轻巧跨过栏杆。窗户正对著五月晴朗到有点呆的天空,黑色斗篷少年失去重心往下坠。乘著轻轻柔柔的风,阿让好像赶到非常舒畅地,任风吹著斗篷和狼人头发尾微微飘动。追上我的其他人不禁大喊:



「危险,快停下来!」



阿让困惑地笑著,瞥向站在四楼的我们,彷佛正为困在地上的我们哀悼。披著斗篷的播放委员,就这样跟著地球上所有的物体行动,服从万有引力的法则——



阿让跳楼了。



「阿大,快去找老师来。」淳大喊。



站在原地、身体僵硬的我,因为淳的这句话好不容易动了起来。我赶紧爬到四楼窗户上,探出头看。娇小的阿让倒在树丛里,周围早已围了一堆人。



「阿让,你没事吧?」



他大概是昏了过去,动也不动。几分钟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之后,我们完全被困住。我们每个人都得接受两名老师的盘问,我只能不断重复说过的话。盘问途中,导师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小声说话并带著叹息,看起来像是没有干劲的上班族。被我们戏称为上班族的导师讲完电话转头看著我。



「关本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双腿伤得很严重。」



「这样喔。」我说。我了解他说的话,不过上班族关心的,好像是自己带的班是不是遇到「欺负事件」。我进一步解释起放学后班上的活动——阴阳师弯汤匙秀。我的说明可以说非常详细,老师却完全不了解。



「其实跟欺负没关系。整个活动都由阿让一手策划,在场的人也是自愿的。」最后我说。



「那为什么关本要从四楼跳下去?l



刚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老实说出我的看法。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阿让突然想飞。」



上班族歪头听著我的说词。我想起阿让从教室飞奔出去,脸上还带著笑容。那时候的阿让,真的认为自己会飞吧!



不只是我或阿让,每个国中生或多或少觉得能完成某些事情。虽然他错了,虽然最后还是坠到现实的地面上,但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办得到。



我觉得他没有错。就算想法太天真,比起牛顿定律,他更相信自己的信念。



上班族完全无法理解,那也没办法。我知道那叫做失去理智,但是有时候我们就是想做一些疯狂的事。



月岛国中发生的阿让跳楼事件,引来不小风波。地方上的教育委员会或警察煞有介事地跑来学校关切,校长还把全校学生集合到体育馆,很表面地劝导大家尊重生命的重要。



毕竟是自己带的班出问题,上班族比平常花更多的时间开班会。大部分的同学应该都很疑惑吧?阿让住院,大家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跳楼。正因为没人想过从四楼跳下去,「尊重生命」这几个字好像薄薄的面纸,微不足道。



阿让跳楼的隔一个星期,我独自去医院看他。猜想他待在医院会很无聊,先去附近便利商店买了几本杂志给他。医院位在隅田川对岸的圣路加国际医院,我从小就在那里看病。



我直接穿过像是饭店大厅的挂号处,搭上电梯往阿让的个人病房前进。这家医院的价位稍微高了一点,不过所有病房都是能确保病人隐私的单人房。



我盯著病房门口上方类似轮船会有的圆形窗户,然后敲三下门。



「请进。」



传来阿让精神饱满的回应。我推开拉门走进房间。阿让双脚里著石膏,半躺在铝制病床上。我从便利商店的白色塑胶袋里拿出杂志放在边桌,再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阿让的两只脚好像都骨折了。



「没关系,已经不痛了。」阿让一如往常,露出困惑的笑容点点头。「我没事,痛的话吃药就好了。」



「喔。」



我看著阿让,原来奠有人看起来好像浮在半空中五公分。尽管他的脚踝打著厚厚一层石膏,但仍像是从白色病床上浮起来的样子。



「那时候我吓死了,赶快跑去找你。」



阿让点点头,笑著没有说话。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照进病房的阳光有些刺眼,阿让眯起眼睛望著窗外一排行道树。



「突然觉得一切变得好麻烦,管他去死。会不会飞都已经无所谓,哪种结果都好。大概是一种大不了死掉算了的感觉吧!」



我说不出话来。阿让微笑著继续。



「可是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会飞。时间一下子变得好长好长,我浮在四楼窗户外面。」



「也许吧。我站在楼梯间看,心想你该不会员的会飞。说不定你真的有超能力,能在空中飘浮几秒钟。」



阿让听完我的话笑了开来,又突然严肃起来。



「你可能听说过,我没有爸爸。他在我念幼稚园的时候跳楼死了。所以当我听见大家拚命叫我飞,那一刻我真希望跟我爸一样跳下去。」



阿让的笑容茫然,眼睛里堆著泪水。我知道他没有爸爸,但现在才知道自杀这件事。



可是不对啊,我记得某一次学校办活动,还看过阿让的爸爸。



「可能是我看错了,不过我记得你爸之前有来过学校。」我提心吊胆地问。



病床上的阿让吐吐舌头。



「哎呦,原来你知道啊!我爸跟我妈是真的离婚了,自杀事件是我编的。昨天晚上我在NHK看到很悲惨的纪录片。」



「所以你觉得你爸死了。」我大笑。



阿让不管到了哪里还是阿让。跳一次或两次楼,都改变不了这位播放股长的个陛。



「你不用叫我北川了啦,跟大家一样叫我哲郎就好。」我说。



阿让开心地拚命点头。



「喂,哲郎。我们两个一起唱『岚』的歌好不好啦。下学期回到班上,我还是会出来选播放股长,好好地播歌给大家听。」



「我死也不要。」



我们笑了起来。



我跟阿让聊了一下,然后离开病房。来到停放脚踏车的地方牵走脚踏车,跨上蓝色横杆,慢慢骑在隅田川旁的步道。像铅块一样静止不动的河面,仍然映照著与上个礼拜相同、晴朗到有点呆的五月天空。



骑车经过佃大桥,我低头看著那层薄薄的蓝色萤幕。许多国中生快快乐乐地浮在空中,摆出各自的姿势。有人躺著、有人撑著脸颊,还有人翘著脚。



阿让、淳、阿大和直人也在,当然也有我。



你懂吗?对国中生来说,飞翔其实很简单。



注4 狼人头;年轻人时兴用发胶将头发抓成爆炸状,看起来就像是发怒的狼人。



注5 B-Boy:随节奏跳起街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