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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logue(1 / 2)



站起来了。虽然没从驾驶座回头看,我仍晓得身后的山野边站起身,算是职业病吧。这三年来,我每天生活在孩童的话声及轻微的喧哗声中,变得对声音及他人举动相当敏感。



我将巴士停在公寓附近,打开侧面的车门,看见一排站在人行道上的幼稚园孩童。



这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但每次的状况都不尽相同。天气不一样,道路壅塞程度不一样,连乘坐的孩童人数也会因感冒是否流行而增减。当然,每个孩童的表情也不一样。



三年前,经由伯父的介绍,我接下幼稚园巴士司机的工作。当时我年近三十,辞掉前一份工作,处于失业。伯父问我愿不愿意当司机,我根本无法拒绝。原本我有些鄙视这份工作,认为开车载幼稚园小鬼实在窝囊。不过,现在我心里多了些责任感,对园童也渐渐有了感情。



「牧田老师早。」园童向我打招呼,腼腆回一句「我不是老师」,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早安!」大班的义信开朗地呼喊,爬上阶梯,走进车内。这孩子读小班时是个爱哭鬼,如今已像个小大人。



「来,直哉,上去吧。」车门外传来精神奕奕的话声。



我透过后视镜观察车门,看见人行道上有个孩童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母亲。那是最近刚搬来附近的小班园童,他紧紧抱住娇小的母亲。



母亲努力想拉开孩子,表情充满无奈。没办法迅速送孩子上车令她难堪,但勉强孩子做不想做的事又感到心痛。这三年来,我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



我常想,自己小时候是否也是这样?



「上来吧,直哉。」山野边张开双臂。



山野边年约五十五,做这份工作超过十年,比现任园长资深。平常负责打扫园区,还要为各种活动做事前准备,一手包办大小杂事。她为人处世向来低调,却很得家长信赖,更深受园童喜爱。哭闹不休的孩童给山野边一哄一抱,马上变得乖巧听话,像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牧田,我们出发吧。」背后传来山野边的话声。



转头一看,直哉坐在座位上,不安地向窗外的母亲挥手道别。我甚至不晓得他何时安静下来。



「山野边女士,你是不是会散发什么东西?」我在幼稚园停车场停好巴士,下车后和山野边攀谈。我一边问,一边忙着调整挂在制服口袋上的名牌。



「散发什么东西?」山野边错愕地反问。



「像是让孩童感到安心的费洛蒙之类的。不然孩童怎么遇上你就不哭?」



「哎,大概看我是没什么危险性的欧巴桑,才卸下心防吧。牧田,我不像你,长得有点凶。」



「别小看我,我可是拥有粉丝团。」我苦笑着,与山野边并肩走向幼稚园的园舍。



「粉丝团?孩子们组的吗?」



「没错,目前的成员是两个大班女生。」我担心遭误会有恋童癖,赶紧补一句:「山野边女士,你也可以加入。」



「哎哟……」山野边眯起双眼,笑道:「我一加入,可能会大幅提高粉丝团的平均年龄。」



据说山野边的丈夫是个作家,如今已不在人世。此外,山野边还曾失去一个女儿。这都是两年前从毕业园童的母亲口中听到的传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母亲说。



回想起来,我确实对作家山野边辽女儿遭杀害一案有所耳闻。新闻上还报导,那个凶手在水坝闹出一些事情。但那就跟非洲人粮食不足或欧洲人食物中毒一样,离我实在太过遥远,一点也不觉得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没多久便忘得一干二净。



「山野边女士真的很了不起。」那个母亲爱嚼舌根,接着聊起一大串不知真假的八卦,简直像不把电影剧情从头到尾说完不肯罢休。「牧田,你真应该接纳她,跟她结婚才对。」那母亲以如此荒唐的结论收尾。听到「接纳她」这句话,我差点没笑出来。



山野边风韵犹存,一点也不像超过五十岁,但她的年纪足以当我的母亲,何况我有个交往四年的女友。除了「这可能有点困难」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回答。山野边本人似乎也没有再婚的打算,我猜她甚至没想过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对。



山野边的丈夫死于车祸。一个孩童骑脚踏车在斑马线上摔倒,他扑上去救人却送了命。刚听到这则传闻,我不由得啧啧称奇,感叹:「没想到真有这种事。」



「真有这种事?什么意思?」



「听起来像是电影或连续剧的桥段。」



「是啊,但真的在现实生活里发生。」



山野边平常并未表现得格外开朗,亦不曾露出阴郁神情,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尽本分。她对孩童不特别关爱,也不刻意拉近距离。例如在巴士里,孩童经常抛出一些天马行空的话,这边嚷嚷「山野边老师听我讲」,那边喊一句「我昨天遇到有趣的事」,山野边往往笑嘻嘻地回答:「我听不太懂,不要急,好好说清楚吧。」语气中带点好奇心,又带点不耐烦。或许是这种自然的态度,孩童相处起来没压力吧。



唯有那么一次,我目睹山野边流下眼泪。当天是毕业典礼,一群母亲组成合唱团,在台上表演。四名盛装打扮的母亲以轻快高亢的歌声演唱〈雪莉〉,实在有些滑稽。但她们歌喉不错,不止是孩童,连大人也赞不绝口。看到她们扯起嗓子高歌「Sherry Baby……」时,我忍不住笑出来,不经意回头,竟发现山野边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她带着笑意,挤出不少皱纹,双眸却泛着泪光,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与山野边并肩踏进职员休息室,副园长忽然走近。这个人长得虎背熊腰,理着平头,看起来威风八面。他告诉我:「牧田,门口掉了一个塑胶袋,你去捡起来。」



「塑胶袋?」



「要是孩童套在头上玩,可能会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