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造人③(2 / 2)
接二连三,措词很过分。
刚刚所述的津轻的行动原理,确实难以理解且带有妖怪的味道;但是就阿妮的眼睛看来,觉得斜眼看着不断毁坏的鬼城还能开心地说出这些话的鸦夜自己,也是十足不正经的存在。
宛如紫色宝石的眼眸,和平常不同地闪闪发亮。那漾满的光芒是对徒弟的深厚信赖的证据吗,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轮堂小姐,我有件事很在意。”
在旁边听着的警官,开口说道。
“什么事?”
“遭到异形持续侵蚀的真打先生,你说过要延长他的寿命吧?要怎么延长?”
“哦,这件事呀。也没有用什么大不了的方法,只是定期让他吃我身体的一部分而已。”
“身体的……一部分?”
面对吓了一跳的葛里警官,鸦夜投以满足的微笑。
“津轻也反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
“对。身体的一部分。这样你的性命就能得救。”
“怎么回事?”
“不死的细胞,不愧是不死,总之就是抵抗力极强。如果你将其摄取进身体,体内作为基础的人类的部分免疫力就会提高。最后,就能延缓鬼化的速度。”
“哦哦,原来如此……不论如何,就是要让我吃吧。”
“我很明白你的感觉。我也没半点让你吃眼睛耳朵脑髓的打算。我会使用没了也没差的部分。
“例如说?”
“最妥当的,就是日常分泌的体液之类的吧。眼泪、鼻水、汗水,或者是……”
*
“唾液。”
这句话让警官更加吃惊,阿妮也瞪大眼睛。
“咦,咦——那个也就是说……”
喀锵!
就在阿妮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路边某户住家的玄关坏了,津轻倒飞了出来。
不,这次应该是说被丢出来的。
津轻边以鞋底煞车边滑过石板上,还以为他会帅气地停在阿妮等人面前,却筋疲力尽般地突然倒地。青发满是尘土,脸上滴滴答答流着赤红色的血。
“……”
“……”
“……轮堂小姐,刚才您说过‘那家伙没这么简单就输掉’吧。”
“我是说过。”
“现在不就输掉了吗!”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吧!”
“好啦好啦。”
阿妮的焦虑依然没传达给鸦夜。保持自我步调的鸦夜,对津轻说:
“回来啦津轻。状况如何?”
“这看起来是很好的样子吗?”
津轻起身盘腿坐着,将头发搓揉得乱糟糟的。伤害似乎没有外表看来那般严重。擦拭额头的血后,愁眉苦脸地面向刚才冲出来的那栋房子。
房子内部持续传出仿佛整栋建筑在漱口的嘈杂声响,怪物好像还在大闹。
“哎呀,我投降了。力气巨大无比是一回事,但是对痛觉迟钝就麻烦了。用脚扫倒他丢出去,他也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虽然断了他左手的肌腱,但也只是让他动作变缓,没有一丁点的效果。”
“意思就是又打又踢也挡不住他吗?”
“说是挡不住他吗,应该是他停不下来吧。要是不一口气勒断他的脖子的话……”
阿妮试着想像自己勒断怪物脖子的样子。攀爬上庞然身躯的肩膀,手绕住怪物的脖子将他的头部固定在腋下。怪物根本不在意,反而用巨大的手掌抓住自己的头,轻轻松松将人扒开——已经够了,别再想了。
“勒得断吗?”鸦夜问。
“胜算有是有啦,但一个人挺难办的。”
“真是个完全不成熟的没用助手。”
愉快地吐气后,鸦夜呼喊另一名随从。
“静句。”
“是。”
驰井静句简短回应,对阿妮说“暂时麻烦您了”,将鸟笼交给阿妮。单手拿起背上的武器,走到津轻面前。围裙的下襦随风摇曳。
“咦!静句小姐要来帮我吗?太好了!你可是个强大靠山呀。”
“我只是因为有命令所以帮你。老实说,直到你死我都不想出面的。”
“你、你太冷淡了。而且无情……”
滋呼!
怪物从边缘的房屋气势十足地现身,站到艾尔杰大道上。看来愤怒尚未冷却。
阿妮紧紧将鸟笼抱在胸前。津轻脱掉大衣和手套,卷起袖子压低身体摆好架式。静句从围裙的打结处安安静静地拔出像枪的武器。
“那么,我该做什么?”
“我会制造破绽,请静句小姐轻轻往他右手手腕的接缝砍。剩下的由我来。”
只有剥开像是绷带卷起的布条的前端部分,她握住长武器中间一带,摆出前端向下的架式。
“我了解了。”
银色刀刃的前端探出脸,反射月光,一闪露出冷酷的光辉。
墙壁、门板、人的身体,只要挥手就能轻易打碎。只要往上踢,就能毫无抗拒地轻轻飞走。由厚皮和硬质肌肉制造出来的身体不会受伤,即使受伤了也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愈是大闹愈是自觉到怪物和其他生物的不同,对不讲理的创造感到愤怒,空虚感也更强化,为了想要否定那种感觉再度大闹。
停止破坏陌生的空屋,粗暴地使劲扭曲不合尺寸的门框后走到外面。
月光底下看到自己的身体,果然有种粗暴旦非常诡异的感觉。所谓的诡异,就是违反伦理。凡•斯隆的话语浮现脑海。怪物心想“那好吧”。既然说是违反,那就照那样破坏吧。破坏一切,直到心情平静……
突然回神,发现前方挡着一组男女。
变成吊带裤配衬衫的轻装青发男人,以及拿着长武器的女仆模样的女人。
“有够大的呀,就跟相扑力士一样。”
小声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后,津轻采取几乎要贴到地面的低姿势,全速往这边冲来。
怪物拿起倒在脚边的厚重门板,没有高举手臂的准备动作就直接投掷出去——没中。门板撞到石板破碎四散。津轻一边左右移动一边接近。
尽管打出右拳,也被轻快的脚步闪开。再度被轻津钻进胸口。在极近距离四目相交,心想“他想做什么?”的下一秒。
啪叽!
眼前弹出声音。
怎、怎么了?怪物忍不住闭上眼睛。他无从得知这在日本称为“骗猫”,是非常陈腐的奇袭战术。
接下来往前推出的右手手腕传来冰冷的感觉。睁开眼睛,看见面无表情的女仆横越过去。武器的前端附着了紫色的血。手腕的肌肉似乎在一瞬间被削掉。
但是伤口很浅。和肌腱被切断的左手不同,右手还能动。
心想“你这个——”,收回手臂想往女仆的方向伸出时。
同样地重心放在右手,眼前再度变暗。这次不是因为闭眼,而是津轻以使用怪物的粗胳臂的三角跳,覆盖头部造成的。是想勒住脖子吗?
怪物将伸出的右手绕到脖颈。津轻惊险闪过,往前方着地,踩着瞧不起人般的脚步往后退。
“可恶……”
慌慌张张!
但是对方拉开距离的方式太单纯。怪物在与津轻的一来一往中,学到了自己伸出手的长度。还在攻击范围内,只要伸手就打得到。
肩膀使力,打算将津轻打飞到大道边缘,再度狠狠打出右拳——
随即,意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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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口气勒昏这个巨大身躯,有两个必要的条件。意料之外的强大力气,还有勒脖子用的绳子。非常刚好,两者怪物老弟本身都具备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能放过,就心存感激拿来用了。”
从重新穿上大衣的津轻背后,阿妮战战兢兢地偷看倒地的人造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他在出拳的同时毫无征兆昏过去,但原因一目了然。
从留在右手手腕的伤,连接胳臂的缝合用线伸展出来,在怪物粗粗的脖子上绕了一圈。
津轻制造破绽,静句划开右手的接合处。津轻从那里拉出线——阿妮想起白天怪物撕开自己腹部时,缝合线长得不得了的事情——将线绕在怪物脖子上,接着向后跳开。怪物当然会想攻击津轻,但左手脱臼动不了,这时就会使劲伸长以线和脖子连在一起的右手。
用足以破坏一切的巨大力气,伸长攻击范围大的右手。
“完完全全,是自己勒住自己的脖子。”
胸前抱着的鸟笼里,鸦夜低语。
“就是这样。一般来说,在手伸到极限之前应该就会发现不对劲,但怪物老弟不论如何就是对痛觉迟钝。”
“原来如此……不过,骗猫那招太令人失望了。那种东西竟然行得通。”
“怪物老弟才出生一天呀。我想他应该还不习惯这种奇袭吧。”
“我很不满。”
一旁,重新将刀刃卷上布条的静句说道。
“我的‘太刀影’竟然用在如此愚蠢的战术……”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由静句小姐一个人去杀应该比较好吧!”
“没错。是去杀你的话。”
“为什么要杀我啦!”
“这个怪物……死了吗?”
在阿妮史后血的地方,葛里警官谨慎地询问。津轻回应“没有”。
“虽然断头是比较好,但看样子没有顺利到那个地步。”
仿佛是对这话语有反应,怪物的眼皮动了一下。
嘴唇流出呻吟,东拼西凑的脸皱着。头转向这边的同时,眼睛微微睁开。
“啊,啊哇哇哇哇哇……”
“冷静点。”
鸦夜止住差点陷入恐慌的阿妮。
“他已经没有斗志了。”
——确实,充血的愤怒看来已经从他的双眼中消退。
怪物突然起身。动了动右手,发现绕在脖子上的线,自己拿开。
“怪物老弟,你感觉如何?”
“糟透了。”
“那真是好极了。”
回以不相称答案的鸦夜。
怪物看着手腕垂下的线,似乎推测出自己为什么昏倒,“呼”地吐了口长长的气,然后对津轻说道:
“你说过,出生是没有意义的对吧?”
“嗯。”
“为什么?”
“就你的立场来说死了才是无意义。既然如此,就跟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一样。”
“无意义吗?”
咀嚼着这干燥无味的词汇,怪物仰望浮现月亮的天空。阿妮确实从那映照出来的侧脸上,看见深谋远虑的科学家的影子。
怪物站了起来。看来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转身背对侦探等人,不发一语迈开脚步。
“你想去哪里?怪物老弟。”
“我不知道……可是,我已经不想待在这里。”
怪物转动脖子,望着自己破坏的鬼城房屋。
“看样子,我应该是不要诞生比较好。我要离开城镇,寻找某个地方等死。”
“等等!”
传来类似惨叫的声音。阿妮回过头去,看见莉娜站了起来。无视马斯想要压制她而呼喊着:
“你别走,你不能走!你的诞生确实有意义。你可以待在这里!跟我在一起……”
“够了,不用勉强了。”
仿佛告诫,怪物打断了莉娜的话语。
“你虽然是我唯一的同伴,内心深处却是害怕我。我一直感觉到这一点。”
阿妮的脑海中,浮现好几个情景。
得知怪物说话的时候,捣住嘴巴的莉娜。要让怪物冷静下来的时候,谨慎地抚摸怪物背部的莉娜。缝合腹部的时候,听到怪物对自己说话而硬挤出笑容的莉娜。对着想要阻止警方逮捕的怪物大喊“不要过来!”的莉娜——
“不、不是的。我没那个意思……”
“我很感谢你替我缝好肚子。托你的福,我也能吃冰淇淋。”
怪物打算重新面向前方。莉娜更加慌张,试图挽留。
“别、别走!等等!等……”
“你看,这就是证据。”
“咦?”
“你不喊我的名字——因为你没替我取名字。”
怪物冷酷地这么说。这是诀别的话语。转身背对茫然的母亲,他再次开始前进。
直到那庞大身躯完全融入夜晚的黑暗,怪物都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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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真是刺激的一天。”
将礼帽丢到办公桌上,手杖立在旁边放好,葛里警官深深地坐进椅子。松开领口的领结,摸了摸从紧绷得到解放的迷人双下巴。
警署内的私人房间虽然狭小,奇妙的个性却随处大放光芒。文件架一丝不苟仔细分类到病态的地步,另一方面,墙上的板子则是搜查资料中混杂贴着老旧的大全张邮票与孩童用的世界地图。办公桌的边缘排列着好几个南瓜形状的摆饰,煤气灯的光亮照在上面,宛如不合季节的万圣节。
“还合各位的胃口吗?”
警官询问阿妮等人。坐在凳子上品尝热可可香气逼人甜味的阿妮,老实地回答:“真好喝!”和吃冰淇淋的时候一样,在水桶上由徒弟和女仆扶着的鸦夜也将嘴离开马克杯。
“至高无上。甚至让我想立刻雀跃。”
“师父应该无法雀跃吧。”
“……非常美好。甚至让我想要就这样溺死在巧克力里。”
“师父应该溺水也不会死吧。”
“……好喝。”
结果,是和阿妮同样感想。
“不过,感觉不太好意思。连我也承蒙招待……”
阿妮客气地说,警官马上摇头,和蔼地回应“别这么说”。
“没关系的。经历那样的案子也累了吧。而且,我很高兴能让远道而来的记者朋友品尝这个城镇的名产。如果你也能在报导中传达这美味给巴黎的人们就太令人感激了。请不要有所保留,尽量详细描述。就是呢,例如说,详细到没有位置书写案情相关的部分。”
啊,原来是这样呀。
特意邀请无关的记者到警署内热情款待,似乎是有叮嘱“别将比利时警察的出丑写进报导”的意图。阿妮在内心中对葛里警官的考虑周全赞叹不已。果然不只是个普通的矮小男人。
“但是,这次的案子是个很好的教训。”
一边主动倾斜散发着热气的马克杯,警官一边说道。
“我学到怪物也有人类般的心理状态,或是人类有时也会有怪物般的心理状态。我的灰色脑细胞,看来还有成长的空间。”
“没问题的啦警官。您的人生现在才要开始。”
“现在才要开始?我已经快五十岁啦。”
“我的岁数超过九百六十了。”
“哦,是这样呀。那么我也要向前积极思考了。”
警官笑着,尴尬地抓了抓头。
阿妮喝下最后一口热巧克力。姑旦不论背后的意思,饮料的温暖是真实的,甜味在喉咙扩散。直到两小莳之前还被卷入鬼城的毁灭之中这件事,宛如一场梦。
“结果,人造人到哪里去了呢。”
自言自语,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在那之后,赶来的警察们封锁了艾尔杰大道,莉娜因为案情讯问再度被带走,但葛里警官并未去追怪物的下落。说起来就算想去追捕他,也没有任何能拘束他的方法。
“天晓得。”鸦夜说道。“总之,看样子他是平安成功脱离母亲了,应该会走出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吧。就是所谓的幼年期的终结吧。”
“他说要去找等死的地方。”
“那么他会在某个地方随自己的意思死去吧。那也是人生。不论如何,应该是不会再度见到怪物老弟——警官!警官!请等一下!”
中断飘然的口吻,鸦夜突然大喊。
津轻、静句和阿妮还有被喊的警官,所有人同时望向鸟笼。
“怎,怎么了吗?”
“那支手杖……手杖的印记!”
“手杖?”
像是觉得扫兴,警官看了一眼靠在办公桌边的手杖。
可能是因为警官一直握着的缘故,手杖的前端装了突出如喙子的握把。看样子是石头加工过的,边缘刻有“P”的金色印记。
“哦,这根手杖呀。您真是有眼光,这是小橡树制的高级品喔。我有朋友在英国,他向伦敦的老店订制送给我的。这个印记是我的姓氏……”
“一样。”
“咦?”
“字体颜色大小,全都和那家伙的手杖的印记一样”
“什么!”
这次反应过度的是津轻与静句。津轻用力拿起鸟笼,两人的脸凑上前去。
“鸦夜小姐,您说的那家伙……”
“难不成就是那个老头子?”
“对,就是那个老头子。”
“哪个老头子?”
自己也开始步入老年的警官皱起眉头。鸦夜一脸严肃地说:
“就是我们正在找的白痴。警官,您刚说是伦敦的老店吧?”
“嗯,是呀。听说是在伦敦东区的隐藏名店。我记得店名好像是叫做‘爱德华•鸿’还是什么的……”
“伦敦……”
侦探们在找的男人——夺走津轻一半的身体,还有鸦夜脖子以下所有部分的男人。那个男人的手杖上刻有的印记,和警官手杖上的印记是同样的字体。也就是说,那个男人也是在伦敦的同一家店制作手杖吗?
警官说那间是“隐藏的名店”。既然知道那间店,就表示目标男人对伦敦熟门熟路。意即,以伦敦为根据地的可能极高——吧?
正当阿妮动脑筋推测时,另一方面鸦夜只是不发一语,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的中心。经度零度的粗线通过的那个都市。仿佛看透了挤在约莫豆子大小的那个点之中的大笨钟、伦敦塔桥或伦敦塔。
“警官!警官!”
这时,一面发出和方才的鸦夜类似的声音,一面开门的马斯闯了进来。一副不在意还有外人在休息的模样,直接冲向办公桌边。
“怎么了马斯?慌慌张张的。”
“我调查了珀里斯•克莱夫的来历,发现有点奇怪的事情……”
马斯将几张文件在桌上散开。
“珀里斯不知在哪里出生,好像用过好几个假名。克莱夫这个姓氏也是假的。到布鲁塞尔来之前,他在安特卫普用的是提西格这个名字。在那之前他在荷兰叫做罗斯本,更早以前是哈德维克……不过,令人在意的是出现在最早的纪录里的名字。”
翻动证明文件或居住纪录之类的,将格外古老的一张交给上司。
葛里警官稍微浏览,念出纪录其上的名字。
“珀里斯……珀里斯•弗兰肯斯坦。”
几秒钟的时间,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煤气灯里火焰摇曳的声音变得特别大,笼罩房间。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津轻疑惑地歪着头。
“难道珀里斯•克莱夫博士是弗兰肯斯坦的后裔?”
“可、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呀!”阿妮说。“因为,弗兰肯斯坦那个家族已经被怪物消灭了,弗兰肯斯坦自己也被杀了吧?后裔活了下来这回事……”
“不,也许出乎意料是真的。”
恢复冷静的鸦夜说道。
“弗兰肯斯坦,不是有一个活下来的儿子吗?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人造人呀。”
——人造人。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追着创造主到天涯海角,在前往北极的途中终于杀害了创造主。后来,怪物消失在北极的大海中,生死或消息都不明不白。
“克莱夫博士持有的弗兰肯斯坦手记,据说本来是怪物从弗兰肯斯坦那边带走的。看样子是怪物逃离创造主身边后,运用手记累积了知识。”
应当被怪物带走的东西,在珀里斯•克莱夫手上。
这么说起来,莉娜说过:“他的人造人除了体格外,其余应该是和普通人类一样”。假如也和人类一样具备生殖能力的话。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存、存活下来,在某个地方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又生下孩子……”
一个世纪后,那后裔制造出新的人造人——不对,不只是制造而已,而是以新的人造人重生,这样一来——
“真好笑。”
鸟笼中的少女仿佛叹息,吐出一句不合宜的话语。
“这个真的是,天大的笑剧。”
13
怪物独自走在朝霞渲染的丘陵地带上。
风一吹,草木沙沙作响,送来与黎明相配的露水香气。从山边露脸的朝日匍匐过大地,草地的绿色变成金黄。
但是怪物没有对这景色感动,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有“想去远方”这个空虚的念头驱动着他的双脚。
夜间虽没注意到,但看到天空从右侧开始泛白后,明白自己似乎正在往北走。北方有什么呢?怪物从残留在深层意识底下的珀里斯•克莱夫的知识,慢慢拉出显眼信息。比利时以北……荷兰,北海,斯堪地那维亚,挪威海……然后是北极。
据说弗兰肯斯坦制造出来的怪物消失在北极的海里。那么自己也以那里为目标吧,怪物模糊地这么想着。如果是冰海就不会影响到任何人,能不被人发现地安静死去。以距离来说超过四千公里。虽是遥远的地方,但幸好这身体不会感到疲惫与疼痛。时间也多得很——
“你,先等一下。”
有个沙哑声音喊住怪物。
转向旁边,看见平缓的山丘上停了一辆厢型马车。
涂黑的车体,前后的车轮边缘镶金。拉车的马匹毛色完美,是辆和这连一户住家也没有的丘陵地带完全不搭调的高级马车。马车前面背对朝阳,三个人影长长地延伸出去。
撑阳伞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老人背后是一名管家模样、站得直挺挺的红发男人。
尽管可以拿定主意无视对方,还是觉得以行事过度这个层面来说是非常奇妙的组合。而且他们散发出来的,那种仿佛只有他们附近始终是夜晚的气氛,也吸引了怪物的注意。
离开道路,缓缓爬上丘陵。
“听说珀里斯•克莱夫制造出人造人,所以我来瞧瞧……这种程度,竟然敢称为‘终极的生物’,开玩笑也该知所分寸。”
望着逐渐接近的怪物身影,老人不怎么感兴趣地说。
黑色缎面礼帽还有长大衣。非常消瘦又驼背的身体,凹陷的不祥双眼。搁着双手的纯黑拐杖插进地面。
“真的有够丑,令人怀疑制造者的品味。”
老人身边,撑阳伞的女人烦腻地摇头。深褐色长发闪耀,穿着浮现身体曲线的紧身礼服。纯白肌肤,五官怎么看都是十八岁左右,不过那望向这边的眼神,有一种远离人世的淫荡神秘感。宛若,轮堂鸦夜。
“既然要造人,做个更可爱的女孩子明明比较好。”
“我很爱丑的呢。这个不是显然颇有感觉吗?有怪物的风格。”
另一个男人突然从驾驶座探头出来。是个发长及肩的英俊年轻人,下巴前端留着短短的山羊胡。
“我说,你不这么想吗?”
“也是有这种想法就是了。”
被这么一问,红发男人回答了这句话。他看来年纪也并不大,身穿领子是胭脂色的背心,双手放在背后——
等等。
这家伙怎么回事。
一将视线停在那男人身上,怪物立刻往后退一步。
压迫?恐惧?超然?感受到不曾体验过的混沌杀气。不知该怎么形容,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人这么想。唯一能说的,只有即使从怪物的眼睛看来,那个男人也有某种异常。
燃烧般的红色卷发长到眼睛,五官不清楚。但是右边的脸颊上,有一条像是血泪流过的线流畅地经过。和真打津轻非常相似的红色直线。
外表看来是非常普通的人类。比起自己的巨大身躯小得非常多,明显地细瘦,毫无疑问地脆弱。但是怪物的本能,原本身为科学家的冷静判断力,在脑海中死命撞着警钟。如果受到这个男人攻击,只要短短几秒钟内就会皮开肉绽骨头粉碎,回归为沉默的尸体。这是确信的。
怪物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冒汗,然后思考。
我现在,是在怕死吗?
明明正在寻找等死的地方,却在怕死——
“不过呀,性能本身看来并没有那么差。”
老人再度开口。
“胳臂和手腕好像受伤了,晚点治好应该就没问题。顺便把脸和骨骼也改造成再稍微顺眼好看一些吧。毕竟这模样要在都市区到处活动,稍微引人注意。”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他紧闭的双唇,扭曲地微笑。
“你无处可去,也无处可活。尽管你忧虑活着这回事,深感世界的蛮横无理,但还没有绝望到渴求死亡。归根究柢,你的烦恼本质只有一个,那就是‘孤独’。”
“……”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也曾经孤独。以为不需要同伴,只要有自己的脑袋就什么都做得到……但是,自从我被某个男人从瀑布推下后,想法就变了。”
老人用骨瘦如柴的手抚摸右脚。
“独自一人的组织有极限,我需要同伴。不是单纯的手下,是能够信赖的少数精锐的部下。就像是绝对不会断不会变形,磨得像锐利刀刃一般的同志。拥有怪物等级的强悍的同伴是不可或缺的……例如,像你这样的。”
T字形的拐杖握把朝向怪物。看得见前端的刻有金色的装饰文字“M”。
“我会给孤独的你归属之地与朋友。过来吧,维克多。”
“维克多?”
“这是你的名字。你已经不是无名的人造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维克多。”
——名字。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也无法拥有的名字。莉娜、警方还有侦探他们都没有给我的,我的名字。
维克多。
“你们叫什么名字?该怎么称呼才好?”
接受邀约后,怪物维克多问道。
“卡蜜拉。”
撑阳伞的女人回答。
“阿莱斯特。”驾驶座的男人轻快地报上名字。
“杰克。”
依然维持着端正的姿势,红发男人开口。
最后维克多的视线回到老人身上,老人拄着拐杖起身,像是要握手一般伸出手。
“你就称我为‘教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