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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和热(2 / 2)




我立刻回答道。



“我在前面挡雨,你就走在我身后。这样你能多少避开些雨。”



“……”



她稍稍张嘴愣在原地,难道说她没想到这个办法吗?我还以为她只是不想靠我帮她才故意不说的。



“那我就走到前面了。”



再怎么商量情况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她或许也有什么想说的,但现在还是先往前走吧,要赶紧穿过这片雨地。



我向前走了一会儿后,嗒嗒嗒,气势汹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井熊同学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她走得可真快。我刚刚心想又用不着这么着急,紧接着“咚”的一声,冲击感透过背包从背后传来,我向前打了个踉跄。



由于没能保持好平衡,我倒在地上,尖锐的疼痛感从膝盖和手掌传来。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撞了过来。但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看,背后也就只有井熊同学而已。显而易见,是她把我撞倒的。



为什么要撞我啊。



“你,你做什——”



“别瞧不起我!”



她居高临下对我劈头来了这么一句,我抬头一看,刚刚她的脸还被冻得又青又白,现在却连耳朵都变得通红。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引申义,她现在真是血冲上头。



“你肯定是把我当傻子了吧!”



“没,我没有……”



“你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自觉得转移视线。我并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但我确实是有些怜悯的意思,被她当做是瞧不起也无可厚非吧。



“一脸我什么错也没有的表情,别见我稍微心情好了点儿就蹬鼻子上脸,要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像你这种内心阴暗又优柔寡断的家伙在的地方,我是一秒都不想待。”



一口气说完后,她忽然痛苦地扶住头。



“啊,头好痛……”



“没,没事吧?”



我站起身,井熊同学却出声制止了我。



“用不着……你装作关心,其实心里早就烦了对吧。我都知道,真是气死人了……什么跟什么啊,真是的。”



她咬牙切齿,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



“时间停止是你搞的鬼吧。”



“诶……?”



“不管你舅舅说过什么,他都已经死了吧。而你和他有血缘关系,那岂不很有可能是你搞得鬼,不对吗?”



原因在我?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因为觉得不可能就下意识讲其排除了,我不可能有将时间停止的能力。但是不知为何,她的这句话却说到了我心坎儿里,是因为这么想能有些头绪?不可能。停止现象这是第一次。之前,从来——



真的从来都没有过吗?



“喂,说话啊。”



我下了一跳,抬头一看,井熊同学就在我眼前。



“等,太近了……!”



她这毫无预兆的接近让我慌张地急忙退后,井熊同学冷笑起来。



“哈,看你吓的,也不嫌害臊。”



这下我真忍不了了,从刚才开始她就说个没完,是想定了我不会反抗所以看不起我吧,我可没温顺到被她这么百般辱骂还不吭声的。



“算了吧,你别逞强了。”



“哈?我逞强?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你说谎。其实你很害怕的吧。”



她睁大了眼睛。



“混蛋,你说什么……”



“因为你……”



我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你在隧道里哭了吧。”



“!!”



啪的一声,我的眼前冒起金星。



数秒之后我才察觉到自己被她扇了个耳光。一瞬间,比起疼痛和身体被别人碰到的不适,心中的震惊反而更为强烈。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嘴半张着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井熊同学瞪着我,眼里噙着泪,颤抖着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去东京,别跟着我。”



说完她便与呆立在原地的我擦肩而过,大步向前走去。



“啊……”



我下意识地想叫住她,但却说不出话来。腹中升起的后悔冲击着横膈膜,让我穿不过去来。我只能看着井熊同学的背影渐渐远去。



等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时,我才像泄了气似的使劲呼出口气。



“……可恶。”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明明自己比别人更能理解心中的自卑感被刺激到的屈辱。



我要立刻追上去向她道歉,但我却迈不开腿,我的脚像是被缝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虽然理性上知道该怎么做,但感情上却犹豫不决。



井熊同学现在一定非常生气,就算我向她道歉,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



我低下头,水滴从打了绺的刘海上滴落。好冷啊,井熊同学现在也便冻得直打哆嗦,一边朝东京走吧。



东京……这么一说,暮彦舅舅家的地址还没告诉她。这么以来就算她到了东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该说是粗心大意,还是欠缺考虑呢……总之是乱了阵脚。这是我的错,果然,要好好向她道歉才行。



我振奋精神撩起湿漉的刘海,小跑着往前赶,因为就这一条路,所以很快就赶上她了。



我不敢直接看她的脸,于是在她背后对她说道:



“那个……对不起了。”



“……”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没有在意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



“……”



“……那个,起码让我帮你挡雨吧。”



我走到她前面,井熊同学却一言不发地向旁边走了一步,离开了我的身后。背后感觉到了压力,像是在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恐怕我再接近也只是白白浪费体力,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现在没被撞飞就是好的了。



空气凝重,雨水冰冷。



这条路走得比青函隧道要辛苦得多。



之后我又试着跟她说了几次话,但她一次都没理。现在是束手无策了,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倒不说比之前更急了。浑身湿透着一刻不停地朝前走,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我看了看周围,我们已经下了山道,这会儿正走在平坦的道路上。左边是山,右边是收获过后的麦田,周围的建筑物只有塑料大棚或是仓库。



得想办法躲躲雨,要不去仓库找找伞或是雨衣之类的东西……?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周围出奇地安静。



不,要说安静本来就很安静。该怎么说呢,好像少了什么声音。



声音……脚步声。



我回过头,井熊同学却不在附近,她瘫坐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地面上。不好,没注意到。我急忙向她跑去。



“你,你没事吧?怎么了?”



她稍微抬了抬头。



我吓了一跳,她的脸色很差。两眼无神,嘴唇泛紫,恐怕是血液循环出了问题发绀了。



“没什么……”



终于说话了。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什么,她摇摇晃晃的试图站起身,被我阻止了。



这时,她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在地上,头发散在柏油马路上。



“井,井熊同学!”



不管我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表情痛苦地昏了过去。



不好,这下出大事了,怎么办?救护车,叫不了啊。医院……就算去了也没有能看病的医生,也找不到人来帮忙,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



没时间犹豫了。



我把背包背到胸前,在她身边蹲下。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身体难受得汗流不止。身上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爬一样,这强迫似的感觉驱使着我。



不要多想,快上!



“呼嗯……!”



我一口气将井熊同学背起,紧咬牙关,努力保持意识,边找能安静修养的地方边向前走。



——啊啊,可恶。果然好难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块一块地削下来似的,这和井熊同学无关,不管我背的人是谁都会这样。可是,真的,很难受,而且好重,腿上的关节嘎吱作响。这也没办法,毕竟背着一个女生和两个人的行李,不可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是……好难受。



“有那么难受吗?”



一会儿觉得难受,一会儿又觉得重,心里左右挣扎的时候,我想起了从前别人说的这句话。这是过去,我被人问了好几次的问题。



我给不出能让人接受的回复,难受就是难受,没有别的理由。不管是谁肯定都有一两件无法容忍的事。说没有的人只是还没察觉到罢了,到死都察觉不到的人也一定有很多,我觉得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运。



“只是被别人碰一下而已,至于么。”



啊啊,也经常听到别人这么说。



请试着想象一下,你的手掌上有一只又肥又大的毛虫。对我来说碰到别人的感觉,就像是把那只虫子握死在手里一样,会有精神上的痛苦,如果你无法将碰到别人和剥夺小生命这两件事同等对待的话,那将毛虫换成小动物的尸体试试。总之,这不是道理能说得清的。



“呼,呼……”



大颗的汗珠沿着下巴滴落。



我又往上抬了抬背上的井熊同学防止她滑下去,但这动作却让我扭了脚,我向前摔倒。



“好痛……”



还好有膝盖和手肘支撑,井熊同学没事。我无视身上的痛苦和疲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继续向前走。



脑袋晕晕乎乎的,已经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了。恐怕只过了几分钟而已。要是还找不到休息的地方该怎么办呢,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提前准备好应付雨天的措施,或者提前休息好。回想起来,井熊同学在突入雨幕之前身体好像就不太舒服。要是那个时候能和她好好谈谈的话……再怎么后悔都已经于事无补,但我就是忍不住地去想。



“啊。”



在道路前方有一处房屋。是古朴的木质住宅。



开始旅行之后我们没在别人家里住过,像这种私人空间,要是不能将痕迹清除干净的话,等时间恢复正常后就很容易看出来有人停留过。但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我铆足一股劲,向那处房屋走去。我穿过院子走到门口前,一边心中祈祷着门没锁,一边将手伸向拉门。稍一用力,随着咔啦啦的声音,门被打开。啊啊,太好了,水泥地板上摆着拖鞋和女式的鞋子。



是其他人家的气味,我只能这么形容屋里的气味。我先在门口将井熊同学和行李放下,然后脱掉湿透的上衣和袜子,寻找能休息的地方。每当在地板上留下湿脚印的时候,心中就会涌上罪恶感。我在心中暗暗道歉:之后一定会清理干净的。



走进客厅后,电视正开着,报纸敞开着摊放在矮桌上。房间内部的厨房里我看到了女性的背影,是一位白发的老奶奶,好像在正在做菜。



这里也不是不能休息,就是感觉不够踏实,还是去找找别的房间吧。



在我寻找的时候,途中经过一间房间,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摆着一个佛龛,我停下脚步向里面望去。



佛龛中央是一个男性的遗像,应该是这家的老爷爷吧。这么说来是老奶奶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吗。那么,应该会有没人用的房间。



我的想法立刻得到了证实。上了二楼之后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房间,好像本来是孩子用的,书架上摆着许多少女漫画和丛书,墙上贴着几张奖状,房间里虽说有些昏暗,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打开房间的壁橱,里面有一床被褥和毛毯,我迅速将被褥铺好,这样就没问题了,毛毯也夹在被褥里。



回到门口,井熊同学已经醒了,她将身体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见我过来,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这里是哪?”



“是一户人家,那个,有个不认识的老奶奶住在这里。”



“……胳膊。”



“诶?”



“你的胳膊,怎么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哇”地失声惊叫起来。上面起了好多疹子。



“难怪我觉得痒痒的……要是一直碰触别人,就会这样。但是没关系,马上就会好的。比起这个……”



我继续说道。



“你能动吗?我在二楼铺好了床,你去躺一下吧。”



恐怕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吧,井熊同学一言不发,靠着墙壁站起身,我拿起行李给她引路,她摇摇晃晃地跟了过来,水从她的衣服上滴落。



走到二楼的房间前,我回头看着她。



“还是换下衣服吧……擦擦身体好好休息。要是你没有毛巾,可以从我的背包里拿。”



她犹豫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去找点儿吃的。”



我走出房间,将门关好。精神终于不用绷得这么紧了,我将身体放松下来。



——啊,累死了。



坐在走廊上,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顺势就躺了下来。身体虚弱无力,仿佛连呼吸都无法维持,感觉这么一会儿的折腾就能让我少活五年。



好想睡觉啊。但是,我得在睡觉前先擦干身体,要不然会感冒的。



我振作精神站了起来,毛巾在……完了,放到房间了。现在井熊同学应该在换衣服所以不能进去,没办法,借用一下这家人的毛巾吧。



我下了楼,来到走廊尽头的换衣处。架子上摞着浴巾,我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借用一下”,然后取出一块。



我一边擦着脑袋一边走进客厅,靠近厨房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味。炉灶上的锅里有猪肉汤,似乎是刚做好,锅上正飘着蒸汽。



我咽了下口水。



吃人家自己做的菜就有点儿……不,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对不起,我们吃一些……”



我从餐具架上借了个碗,用放在锅里的勺子舀了些汤,多盛了些肉。顺便借了双筷子和托盘,向井熊同学所在的房间走去。



我敲了敲门,“请进”,细小的声音传来。敬,敬语……。看来她是虚弱得不行了。



走进房间,见她连头都蒙进被子里,我跪坐在地板上,将托盘放在被褥旁边。



“这里有猪肉汤,你吃一些吧。不过,是这家里的人做的就是了……”



“嗯”她老实答道,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她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已经换上了黑色的毛衣。



“……我过会儿再吃。”



“那我就放在这里了。反正也放不凉,你想吃的时候就吃……”



这么一看时间停止也挺便利的嘛,这种话自然是撕破嘴也不会说。



井熊同学再次将头蒙进被子里。



只凭一碗猪肉汤是不可能恢复的,我站起身准备去找找别的吃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也要先换下衣服,只穿个半袖还是太冷了,裤子也湿了。



我靠近自己的背包,眼睛瞟见了井熊同学脱下的衣服被散乱地扔在地板上。虽说就这么放着也不会起皱,但还是给她叠一下吧。



“……!”



衣服里面还有她的内衣。



我停下手,将其恢复原样。拿上自己要换的衣服,静悄悄地走出门,在走廊上换好后径直去了客厅。



好像还有其他的营养食物。但一直偷吃这家的可不好,还是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商店吧,门口好像也放着伞。



那么接下来……但我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身体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把放在房间角落的坐垫铺在地板上,躺在上面。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是六点半,先小睡半个小时吧,然后再出门。



“!”



我一下子跳起来。



不好,睡过头了,怎么又睡过了,我暗暗自责。刚刚几乎是睡着了,我赶忙看了看手表,瞬间面如土色。完了,我睡了有两个小时。



井熊同学她没事吧?



我使劲揉着眼睛向走廊走去。现在脑子转不过来,上楼梯还绕了个远。走到二楼,我敲了敲井熊同学房间的那扇门,没有回应。



“井熊同学?”



说不定是睡着了,我注意着不发出声响,轻轻地打开门。



她已经睡着了,被褥旁边放着空了的碗。我松了口气,但又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她气息紊乱,每次呼吸被子都会有明显的的起伏,脸色通红,表情看上去很痛苦,头上也满是汗水,恐怕是感冒了,而且还很严重。



好像是感觉到我就在旁边,她将眼睛睁开条缝。



“冷……”



她呻吟一声,然后又蒙上被子。



寒气……果然是感冒了,不想办法的话会更严重的。我又回到一楼找感冒药和退烧药。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保持整洁了,我像个入室抢劫的贼一样东翻西找。



“——找到了!”



药就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是药店里很常见的感冒药,这里同样还放着体温计,我赶紧全都拿上回到二楼。



我让井熊同学测了测体温,已经超过三十八度了。我急忙将水和感冒药递给她,她一声不吭地喝过之后又躺下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吃的或是别的什么……”



她摇了摇头,好像肚子还不饿。但她也就才吃了一碗猪肉炖汤而已,还得吃些别的东西,况且水早晚都会喝完。



我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背在背上。



“我出去一趟,找找超市什么的。”



“……抱歉。”



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这是她第一次跟我道歉。我感觉好像一直在等她说这句话,但现在完全不觉得舒畅,反而有些心痛。



“没关系,用不着道歉。”



我留下这句话,刚要出门。



“谢谢。”



这次她又小声向我道谢。



这声谢谢让我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我自嘲了一下,但是,心里很高兴就是了。



“没事的。”



简单回答后,我走出门。



在雨中,我将塑料雨伞当做盾牌举在胸前向前进发。



雨水被固定在空中,所以头顶上用不着作掩护,只要挡住前路的雨就好。可即便如此只凭一把伞也遮不严实,我的裤子被打湿了。想着要不干脆把裤子脱下来吧,但我实在没胆量露着内裤在外面走。



伞是借用了那户人家门口的,虽然是我自己拿出来的,但这也算是受尽了老奶奶的照顾。



我加快了脚步,就算是睡了一会儿,身上也还残留着疲劳,脚还是觉得痛,要尽快找到超市或是便利店。周围的住宅渐渐多了起来,应该没多远了……



最坏的情况是要到别人家里一趟一趟找吃的,不管怎样都是要偷的。现如今,比起道德,我更担心井熊同学。



又走了一小时左右,周围开始出现商业设施了,虽说都是些个人经营的小店,但感觉超市应该不远了。



现在衣服多少湿一点儿也没关系,我继续向前走,终于找到了。感觉是家有些年头的超市。招牌灰不溜丢的。我紧忙走进去,将对治感冒有帮助的食物塞进背包。



香蕉、酸奶、桃罐头、运动饮料,还有其他轻食——。



“好重……”



肩上的背包带勒得很紧,好像装得有点儿多了,但食物可能会不够,还是就这么回去吧。我向店员深深地低下头,虽然这没有任何意义。



走到门外,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叹不已。



雨中出现了一条路,不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隧道。因为时间停止了,我用雨伞挡开的雨也留在了原地。结果就是我走过的路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这样就不用再打伞了,我把老奶奶的伞从伞架上拿出来折好,走进这条雨中的隧道,感觉自己像是被世界特别对待了一般,真是不可思议。这让我稍稍忘记了背包的沉重和连日跋涉的疲劳。



即使如此,还是觉得很累,等我到了老奶奶家,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踉踉跄跄地进了门,将鞋连袜子一并脱掉,然后我几乎是爬着上了二楼,打开了井熊同学房间的门。



井熊同学被惊醒了,抬头朝我这边看来,见来人是我才放松下来,又躺了回去。



“……敲门。”



“啊,抱,抱歉。我忘了……”



“没关系。”



换作平时她肯定气得冒烟,现在好像没有那个气力了。



我把沉重的背包放下,然后盘坐在地板上。



“怎么样了?”



“好一点了。”



“那就好。”



看她的脸色似乎还在发烧,但好像已经稳定下来了。呼吸也很顺畅。



我把刚刚背来的背包拽到这边。



“我去了趟超市,有水果、能量果冻,东西不少呢。”



“……很远吗?”



“啊,是有点儿。走个一小时吧。”



“是么……”



她就这么躺着和我说话,谁知刚刚还面无表情,现在却忽然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左眼的流出的泪水流到右眼,然后掉到枕头上。我慌了手脚。



“怎,怎么了?”



“没什么。”



她在枕头上蹭了蹭脸,然后翻过身去。



我取出裤子里的手表,现在是午夜零点,是睡觉的时间,其实我已经困了,而且还累得不行。但又不忍就这么离开,我靠在墙上。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井熊同学小声说道。



“明明我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



“……毕竟累了也没办法。而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要互相帮助啊。”



“互相帮助?是我拖你的后退吧。”



“怎么会呢。”



“就是!本来是我提出要去东京的,所以才变成这样。”



她微微自嘲。



“全都和你说的一样,去东京费时费力,又乱来把身体搞垮了,还有……我一直在逞强。”



“……”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井熊同学蜷缩起身体躲进被子里,不再言语。



房间中寂静无声,她每动一次,我都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是离家出走的。”



我刚还想她是不是睡着了。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声音透过被子听起来有些沉闷。



“我家是典型的父权家庭。那家伙只要说声‘喂’,母亲就得给他倒茶递报纸。”



听她的话,“那家伙”应该指的是她父亲吧,看来她们关系不太好。



“那父亲像是个小孩子。没事就闹别扭,回来晚也不提前联系,关门的时候还使很大劲。我讨厌家里的那些男人,臭老哥也是个流氓人渣。真是烦死了。”



她说得很刻薄,我有些畏缩。但我打心底感受到,她这不是发牢骚那么简单。



“母亲被他们那种人使来唤去的,我感觉很可怜,她是个既温柔,又从不抱怨的人。所以,我很关心母亲,经常帮她做家务。我觉得自己必须要支持她,可是,可是……”



井熊同学吸了吸鼻子。



“在遇到你的前一天……那家伙说母亲做的饭不好吃,他边笑边嘲笑母亲。所以我一咬牙,说了句‘你要是嫌弃就赶紧滚出去’……母亲给了我一巴掌……生气地说你怎么跟这么爸爸说话的,我很受伤,明明我在保护她,可她呢。这么一想,心里就很不好受……那家伙和臭老哥看着我,眼神像是在说我可真是无可救药……然后,我就觉得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了……”



她的声音渐渐有了哭腔。



“我从家里,跑了出来,可是……不知道,该去哪里,自己一个人在车站前晃来晃去,然后,然后……我……”



之后她完全说不出话,透过缝隙能听到她的喘息和呜咽。



“好难受……”



仔细听,我只听到了这句话。



我想安慰她,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思考要说的话时,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她相遇时的情景。



即使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她也对我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态度,当时我猜测她这是在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大概那个想法是正确的,遇到这一连串不幸的事之后,她是为了不让自己崩溃,才故意摆出这种强硬的态度吧。



她好可怜。我想要守护她。



但这么想是不对的。



好可怜,想要守护她。这种想法大多是从某一方居高临下的态度中孕育而出的。这种感情只是因为自己逞英雄的本能受到了刺激而已,其中并没有对对方的敬爱。倒不如说认定对方是“弱者”,反而会让对方更加悲惨,即使对方真的软弱也是如此。



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停止哭泣,我都不会去睡觉。我现在觉得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关心。



井熊同学的啜泣声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我们已经在老奶奶家里住了三天了。



井熊同学的身体恢复得很顺利,果然只是感冒而已,她已经顺利退烧,也恢复了食欲,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决定再休息一天。虽然她自己说已经没事了,但外面一直有雨,我想尽量让双方的状态恢复到最好再出发。



我用自己买的毛巾擦了擦走廊上的湿脚印。考虑到将来时间恢复之后的事,现在最好把我们留下的痕迹都消除掉。



借来的毛巾也没办法处理,就放进洗衣机了。为了不让老奶奶心生不安,我打算走的时候留下张纸条。也许会起反效果,但反正也会暴露,倒不如通过这种形式表示一下自己的意思。



“好了。”



打扫完之后,我向井熊同学的房间走去。



敲过门后,我将门打开。



井熊同学正在读书架上的少女漫画,见我进来,她将书合上并抬起头。



“打扫完了?”



“嗯,差不多。”



“是嘛,谢了。”



她身体恢复后,经常直爽地向我道谢,这个变化可真让人惊讶。我也渐渐觉得平常心接受她的道谢就好,但感觉胃痒痒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不用谢,你大病初愈就好好歇歇吧。”



我将擦过地板的毛巾放进塑料袋,被雨弄湿的衣服提前放进去了。



井熊同学准备将刚刚读过的漫画放回书架,但她先向我这边转过身。



“那,那个。”



“嗯?”



她从兜里拿出了一块崭新的电池,是在服务区偷的那块。



“我想把这个还回去。觉得这样,果然不太好……”



她挠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见到她那个样子,我松了口气,心中满是欣慰。



可是,要想还回去,还得在雨中来回颠簸,路途还不远,老实说着让人很郁闷,但不能辜负了她的这份心意。



“说的是啊,我们一起还回去吧。”



“抱歉啦,还得让你陪。”



“没关系。不过,你用手机都做什么呢?”



她说了声“哦”,然后从另一边的兜里取出手机。



“我用来听音乐。手机里有音乐没有信号也能听,太安静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用耳机听。”



“原来是这样……”



我们赶路的时候,她好几次抱怨自己睡不好。虽然经常忘记,但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下来,反而是我有些不太正常。不管是谁被扔进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精神都会有些变化的。



我很后悔。对她来说电池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要不,还是算了。”



“诶?”



她显得有些疑惑。



“抱歉,意见变来变去的……你听音乐心里能踏实下来对吧。那电池就是必不可少的,这就和糖分、碳水化合物之类的东西是一样的。”



“那,我可以拿着吗?”



“嗯,你就用吧。毕竟刚刚我的决定也有些冒昧……”



说完后,我稍稍做好准备,接下来她大概会生气地说“那你不早说”吧。但没想到,井熊同学却像是终于放下心似的绽放出笑容。



“太好了……”



见她安心地抚着胸口,我也松了口气。



我注意到自己心中的价值观道德观等观念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大概井熊同学也一样的,如果是的话我会觉得很高兴。



“麦野,你平常不怎么听音乐吗?”



“呃,嗯。”



“那你就试着听一些吧,我手机里的音乐都是我超喜欢的。”



“是嘛,那我稍微听一下……”



我和井熊同学并排坐在地板上。将后背靠在墙上,井熊同学开始操作手机。



“你喜欢听什么样的呢?东京事变啦,GLIM SPANKY啦都是超棒的乐队,ERURE也让人情不自已呢,哎呀,这还真难选。”



怎么办呢,这个我也喜欢。她一边说一边挑选歌曲,好像真的很烦恼,但又乐在其中,我跟着高兴起来。我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歌曲,只要是她推荐给我的,我都强烈地想要喜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