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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下次不如跟踪他,我家好像离他家挺近。“



是松永的声音。



“然后我们就偷窥他的日常生活,对了,不如偷偷地拿摄像机拍下来吧!谁有摄像机啊?“



那群人聊兴正浓,甚至连具体的日程都定下来了。就在大家兴致正高的时候,只有若木突然离开了吸烟区,一下子出现在转角处,明广想躲都躲不开。



明广居然就在能够将吸烟区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方,这是若木万万没想到的。所幸的是他没出声,所以吸烟区那里的那群人也没发现。



明广将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一阵沉默后,若木明白了明广的意思,咽下一口唾沫就默默离开了。



从那之后,明广就留心着自己的周围。但是,他们却似乎放弃了跟踪明广这个想法。



明广每一天都安不下心来,走路的时候,或是在公寓里的时候,他每时每刻都在怀疑着周围是否有人跟踪自己。但当他猛然回头的时候,却总是看不见半个像是在跟踪自己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烦闷,觉得自己的神经被慢慢磨掉——他总是想得太多。或许计划被明广知晓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所以松永不可能在某处监视着自己。即使他对自己这样说努力使自己安心下来,但总是感觉松永时不时地从眼镜那端偷看他一眼。



碰巧,在更衣室里只有明广和若木二人,那时,他很罕见地向若木搭话。



“怎么样,听了上次我们的谈话,你一定很生气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谄媚,明广从正面看着若木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他有些害怕。



若是往常的话,明广会选择尽量不引起纠纷的方式,但因为实在气愤,就想着吓吓若木也好。他把脸靠近若木,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杀人啊!“



若木的脸刷地变青了,从口中挤出几声软弱无力的笑声。他是那种没有人给自己壮胆就没法大声说话的人,真是懦弱啊。



“你要杀谁,我?还是松永先生?“



明广正好换完了衣服,就势猛地一关置物柜,发出一声巨响。若木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明广不作回答,径直走出了更衣室。



杀人啊……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逐渐在脑中复苏,或许这没准能行。



十二月十日



在公寓里自己的房间里,明广醒来了。他刚一起身就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都是汗。好像做了一个恶梦,但梦的内容已经全记不住了。



桌子的上面还放着昨晚上在便利店买的吃剩的便当。因为没什么食欲,连一半都没吃完。明广一边将便当扔进垃圾箱一边换着衣服,连被子也不叠就走出了八叠大的公寓。因为自己就这么过着公司和公寓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所以也没有叠被的必要。这种不叠被的生活,恐怕一生都会持续下去吧。



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天空泛白,太阳也躲在云的后面不肯露面。在住宅密集的小巷中只有明广自己,除此之外,就连狗或者麻雀之类的生物都见不到。整个世界仿佛被寂静包围了一般,甚至翠绿的树木都好像被涂上了一层灰色。



明广在前往车站的路上,感到脸上如针刺一般寒冷。道路上的柏油很老旧,用油漆画在上面的线和文字也几乎看不清楚了。明广一步一步地在上面走着,突然,感到从头脑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悲伤。



这就好像是犯病一样,某样悲伤的东西在胸口破裂,持续几天甚至几周的抑郁情绪突然迸发了出来,随即蔓延了开来。



如果不是靠意志强撑,他恐怕早就双膝发软瘫倒在地上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停止脚步,走出狭窄的小巷,走上了沿着铁路的道路。他用左手用力抓住道路旁的铁丝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前进着。



因为他没法向着正面好好站着,所以只能看着铁丝网下覆盖着一层白霜的丛生的杂草,那颜色就好像被染上的一样。抓着铁丝网的手指,也因为铁的寒冷而疼痛不堪。



他的身体在抗拒着上班,他迫切地盼望着做些什么好让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却又不能不去上班。



如果现在辞职的话,就等同于向松永投降而落荒而逃。他想起了松永在去年四月的酒会上说的话——就是他把工作故意推卸给某个员工逼迫他辞职的事情。如果自己也屈服于他,那么必定会成为他的笑柄,他一定会向来年的新员工们愉快地夸耀将自己赶走的事情。所以,绝对不能从公司辞职。



必须去公司,然后准时刷卡,也要向已经到了公司里的上司和同事打招呼。他们对明广对这种近似义务的寒暄,基本上不作任何反应。但是刷卡机的上面,确实贴了一张写着“请大家互相打招呼”那样的标语的纸。明广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无比寂寞。同事们基本都是松永的朋友,公司也就像他的家一样。但反观自己,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半以上,居然对周围还是如此生疏。虽说被孤立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无可奈何,但他时常都会感到心脏的绞痛感。



自己周围的世界所存在的种种令人讨厌的东西,都集中在了松永一人身上,并且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对这种人的存在首先感到悲伤,然后化作憎恨。



不管是在公司也好,还是在公寓里也好,只要一想起松永来,他就会就会感到自己满腔的嫌恶感。同时,他又对自己的心居然会对其他人抱有如此的憎恨感而感到震惊。负面的感情充满了他的脑袋,就如同柴油一样漆黑粘稠。



明广逐渐接近车站,他抬起头来,想要慢慢走进站台,然后在等候电车的长椅上稍作休息。



隔开铁路和道路的铁丝网很旧,表面上的绿色塑料也脱落大半。他望向铁丝网那侧的站台,站台是用灰色的混凝土制作的,能看出上面长期风吹雨打的痕迹,墙面上甚至有着雨水流过的纹路。



有一个男人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站在站台的末端。因为他面向铁路的方向,所以明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即使这是这样,明广也很容易看出,这个人就是松永。他绝不愿意与松永搭乘同一部电车,即使是在车站内与他视线相投都是一件无比苦痛的事。他觉得自己应该背对着车站走开,并等待下一班电车。



但是明广并没有这么做,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意外,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向着检票口走去。



他看了一下手表,上面的时间是七点十八分。



因为是很小的车站,所以检票口并没有实施机械化的检票。检票口是一处只有一扇窗户的小屋,里面总是坐着一名中年职员。从窗户向里看,可以看到熊熊燃烧着的暖炉。只有乘客通过检票口的时候,职员才会离开暖炉来检查一下是月票还是车票。



向他展示了一下月票后,明广就迅速离开了检票口。



环望四周,皆是平日的光景。两个灰色的站台依旧被铁轨隔开,站台上也只有着防止强烈日晒和雨水的屋顶,其他一概没有。被铁锈覆盖的跨线天桥连接着两个站台,明广只有从公司回来的时候,才会登上这座桥。



铁路向着两边的远方无限伸展开来,天空被洁白的云彩覆盖着,沿着铁路铺设的电线就像在洁白的天空中用铅笔和直尺画出的一样,又黑又直。铁路和电线,以及两边矗立着的铁丝网和建筑物,越是向前延伸就越是集中于一点,就如同融入了这冬日的早晨。人们的呼吸也瞬间就融入了这白色的天空。



差不多是急行电车经过的时间了。但是急行电车不会在这个站停留,而是毫不留情地疾驰而过。



松永站在站台的末端,完全没有注意到走进车站的明广。当明广看到他的身影,并且用手表确认时间的那一刻,心中就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马上急行电车就要经过了,如果现在将松永推下站台的话,到底会怎么样呢?虽说周围没有任何人,但与这无关。谋杀松永这件事浮现在自己脑中,虽然很可笑,但也很真实。他甚至想过“制裁”这样的词。明广渐渐接近他的背后,对于他的死有多少人会感到伤心,明广一无所知。道口的警报声从远方传来,穿越冰冷的天空和家家户户的屋顶,传达到明广的耳中。



就在这一瞬间,松永年雄命丧黄泉,或许是瞬间毙命。他望着明广的脸,随后落在疾驰中的巨大金属块的正前方。就在他与金属的车体接触的那短短一瞬,与明广视线交错。松永的表情十分震惊,比起自己跌落站台,以及电车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自己驶来的事实,明广距离自己如此之近才是使他感到真正惊奇的事情。电车启动了紧急刹车,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尖锐无比。车站中还有一个女人,明广望向她,只见她一脸的恐惧,从明广身边远远逃开。听到紧急刹车的声音,检票口中蜷缩在暖炉边的职员一跃而出。随即明广也开始逃跑,恐惧的感觉促使着他的脚这么做。



现在,他就潜伏在阿满的家中。



明广在起居室的一角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感到有点儿委屈。这家的成员阿满,正横躺在暖炉之前一动不动。如果她能去别的房间该有多好啊。但这个家是属于她的,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警察一调查死者的身份,就很容易从同事们那里了解到自己对他抱有杀意的事情。虽然明广对躲在她的家中多少有些内疚,但是警察就在眼皮子底下,自己不可能回到公寓里。



她的家,是一所比较大且古旧的木制二层建筑。房子的正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背面就是铁路。两边都是用围墙和门围起来的住家,只有面对铁路的那面没有围墙,只是种了一些植物作为屏障。



这是她从两亲和祖父母那里继承的房子。走廊的地板和柱子的表面有着黑色的光泽,反射着从窗户中射入的光线,就好像被弄湿了一样。



明广所处的屋子的角落的柱子的表面,还残留着长方形贴纸的痕迹,黏胶的部分沾满了尘埃。与其将贴纸剥掉,还不如就留在那里好。明广想象着在自己眼前酣睡着的女性孩提之时,在柱子上顽皮地贴贴纸的场景。



突然间门铃响了,在暖炉前横躺着的阿满立即做出反应站了起来,拉开西侧的拉门,从起居室中走出。明广能听见她向玄关走的脚步声。



好像是有客人上门拜访吧。为了防止被视力正常的客人看到自己私闯民宅,必须去别的屋子暂时躲避一下。



明广估摸着阿满已经走远了,就在蜷缩四小时后首次站了起来,打开北面的拉门,进入了厨房。他在进入这座房子之前,就探明了厨房里有后门。他打算一旦情况不妙,就立即从这里逃走。



厨房比起其他的屋子显得更新一些,或许是后来装修过的,这是从地板、壁纸、煤油炉以及清洗槽的样子来判断的。厨房大概十叠大小,在正中间有一张桌子,四周放着四把椅子。东侧设置着清洗槽,这一侧也有窗户。但是,与起居室的窗户不同,这里的窗户外面被树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面对走廊的墙上有一个大型的柜子。从玻璃门中向里望去,可以看到大量的盘子和杯子。明广微微贴近柜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柜子的外面直走就是门。因为没有拉上拉门,所以玄关正在进行中的交谈,明广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声音穿过铺着黑色地板的走廊,形成了微小的回声。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是附近派出所的……”



明广开始紧张起来。



自称是巡警的人,在得知阿满的眼睛看不见之后,开始关心起她的生活。随后说出了来访的意图。



他在提醒着阿满,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明广马上就觉察到了这是在说自己。



但阿满并没有什么对警察有帮助的情报,明广也从她的答话中弄明白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巡警走后,阿满随即将玄关的门关上。



明广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于是离开紧贴着的柜子。



说时迟,那时快。因为明广将整个身体贴在了柜子上,所以他离开的瞬间,柜子微微摇晃了一下,里面的锅碗瓢盆便叮咚作响。



在走廊中走着,想要回到起居室的阿满的脚步声也停止了。



明广屏气凝神,一动都不敢动弹。如果她听到刚才的声音的话,或许会意识到,这个家中有一位不速之客。



万一她大声呼叫,请求别人的帮助怎么办。明广竖着耳朵,观察着走廊里的阿满的样子。



突然,她从屏气凝神中的明广的鼻尖前面冒了出来,走过他的身边,静悄悄地走进了厨房。当她走路的时候,厨房内的空气甚至都会随之飘动。一股清新柔和的风吹拂过明广的面颊。



她在家里,可以用相当快的速度行走,这一点不亲眼看绝对想象不到。对于已经进驻这个家不到半天的明广来说却已经习惯了。但现在,在他面前阿满却小心翼翼地,一边试探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小步走着。



明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她不会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才开始担心的吧。但是她并没有发出尖叫立即逃走,而是用手试探着开始洗起了洗碗槽中的餐具。



站立在厨房中,一直紧盯着她的行动的明广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来她还没发现自己的存在啊。当他们在同一个屋子里的时候,他甚至会感觉到走路或是移动身体都存在着危险——因为她的听觉敏锐。但是,如果她正在在洗盘子或是用吸尘器做扫除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她可以像明眼人一样动作灵巧,熟练地用水清洗掉盘子上的泡沫。利用这个间隙,明广躲回了起居室。



在家中一动不动,身体也随之萎缩。家中的黑暗,与在外面感受到的黑暗不同。家中的黑暗寂静而温暖,保护着自己,但是在外面感到的黑暗却令人恐惧。



只要有什么比较大的声响,阿满就吓得不敢动弹。譬如从树枝上掉落的积雪——即使听到声音,也不能立即知道那是雪掉落的声音,只是能辨认出是一件谜一样的重物掉落。然后她就会担心这个东西是不是会在几秒后掉到自己头上,害怕得不敢行动。



如果不是紧紧抓住人的手腕的话,阿满就会害怕到不敢出门。市政府招募了一些为了视觉障碍者提供领路服务的志愿者,担任视觉障碍者的眼睛为他们领路,他们被称为向导。在阿满所居住的城市,严格来说,向导并不是志愿者。担任向导的人们,在市里的残疾人协会登记之后,可以按时间领取报酬。



阿满每个月可以从市政府得到七十二小时的向导劵。视觉障碍者将向导劵按实际带路的时间发给担任向导的人,得到向导劵的向导就可以拿这个劵去换取与时间相应的金钱。阿满对这个制度不是很清楚,这好像是在几年之前,视觉障碍者们发起了运动才决定下来的。因为总是有受到别人照顾这种想法,会担心给向导添麻烦,所以就会有人觉得不给报酬不好意思,塞给向导图书劵之类的东西。但视觉障碍者中有很多经济状况不好的人,因此产生了不少问题。自从实施向导劵制度以来,请求帮助就容易了许多。



对于阿满来说,在自己能够用电话联络向导之前,都是由朋友佳绘担任这一工作的。她对佳绘说明了向导劵,以及可以付给她报酬的事情,但是她却不接受。



“我是因为自己想要出去玩才带你出去的。向导劵等其他人带你出去的时候再用好了。”



佳绘如是说。



两人从小学开始就相识了,上了同一所高中,随后又去了同一所大学。不过阿满因为视力的原因从大学退学。而佳绘虽然毕了业,但没有找正式工作,而是靠打工维持生活。



佳绘一周一次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逛街,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如果时间合适的话,她也会带阿满去医院之类的地方。



她站在阿满的左侧,两人的手腕紧紧靠在一起走着。如果感觉到佳绘停下,那自己也立即驻步。手臂向左或向右弯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做。为了不被人流冲散,一定要死死地抓住佳绘的手腕。



她将一个人独自出行用的白杖也带在身边。但是一个人拄着手杖行走与抓着某人的手腕行走相比,差别相当大。从紧紧抓住的手腕处传达来的,是一种前面没有任何障碍的自信。那手腕就代表着“没关系,我在这里。”这在无尽的黑暗当中,是唯一的光芒。



“阿满,一直呆在家里是会腐烂的哦。”



十二月十三日,佳绘如此说着将阿满强行拉了出去。小学两人初识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羞涩的。但从上中学开始她就像化茧为蝶一样,逐渐开始变得强硬起来。阿满对友人的变化感到十分高兴。



佳绘在朋友圈中,一直都是带头的那个,指引着大家前进的方向。如果有人的生日快到了,那她就会来一句“那就开个庆祝会吧。”随后从会场的安排到订蛋糕都会在她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在休息日,像“我们去海边烧篝火吧。”或是“去动物园看兔子的眼睛吧。“这样的话也会突然从她口中冒出,然后拉着大家付诸实现。



“我们到了公园了,面前是一篇很广阔的草坪。因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人很少,天气非常晴朗。“



“嗯,我知道了。“



阿满全身都被太阳的暖意笼罩着,因为担心冬天会冷,所以为了防止感冒穿上了厚厚的大衣,身上微微出了些汗。阿满深深吸一口气,草坪上绿色植物的香气沁人心脾。



她望向空中,几乎全部漆黑的视界中,只有太阳那红红的一点像是在天上开了一个洞一样浮了上来。那看起来像红红的一滴血,也并不是规则的圆形,轮廓模糊不清,似乎不久之后便会崩坏,然后融入到黑暗当中。



用手挡一下的话红点就消失了,四周完全陷入黑暗当中。阿满常常因为看不见自己的手脚,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与黑暗化为了一体。只有在拿手挡住太阳强烈的光芒的时候,才能亲眼确认自己的手的存在。



“站在那里。“



佳绘说道,同时用力拉开阿满拉住她手臂的那只手。



“你干什么?“



一离开她,阿满立即感觉到了胆怯。这与家里不同,不管哪儿都是一片广阔的黑暗天空,就好像被遗弃一样。



“不用那么大声喊,我就在你的身旁。“



从旁边传来佳绘的声音。



自从眼睛完全看不见以来,要说有什么变了,那就是扯着嗓子说话的时候多了。因为不知道听话者的位置,有些不安,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声音自然而然地就会变大了。以前与正式的向导聊天的时候,她得知基本上所有视觉障碍者都有这种倾向。



“好的,我要拍照了啊。”



佳绘叫道。她转向佳绘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那么紧张啦,自然点。别露出那种表情,你又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手别放在胸前,自然垂到两边。”



“为什么要拍照啊?”



“跟打工的人一起去喝酒的时候还剩了一些胶卷,我想快点把这些用完。”



快门的声音响了两次,她听到佳绘“嗯”的嘟囔声,想象着佳绘如同职业摄影师一样,从倾斜的角度摆着相机的样子。然后,脑中浮现出了自己独自一人站在公园的草丘上的身姿。



如果自己睁开眼睛的话,看起来就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以前佳绘是这么说的。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说不定没有人会想到自己眼睛看不见吧。



“阿满,看这边,我要拍你的侧脸。”



“哪边?”



“那件外套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啊。”



“这是我爸爸的衣服,脱掉比较好吗?”



“这样就可以了。”



快门声随即响起。



离开公园之后,两人前往意大利餐馆用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这家店的名字两人以前都有所耳闻,叫做“美拉佐奴”。



“这是一家很可爱的店铺。虽说是在城里,但店的周围全是树,就好像身处森林之中一样。有一种魔女之家的感觉呢。”



在进店之前,佳绘不厌其烦地对阿满介绍着。



说要来这家店的是阿满。昨天认识的女性告诉她她就在这里工作,好不容易出一趟门,顺便来这家店看看也不错。



“小心,脚下是台阶。”



“嗯。”



佳绘把门打开,店里迎面飘来温和的奶酪及黄油的香气。“是两位吗?”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传来,阿满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你好。“



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阿满犹豫着开口打招呼道。对方立即就做出了反应。



“啊,你是昨天的……你居然特地跑来啊?“



阿满想象着她穿着店里的制服,在入口处迎接客人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对方好像还记得自己的模样。



她把阿满与佳绘带到最里面的座位。待阿满坐下,佳绘为阿满读起了菜单,并结合着菜单上菜的照片,推测着菜的具体内容。



“刚才的人,就是帮你捡回洗完的衣服的那人吗?”



佳绘在告诉阿满桌子上水的放置位置后问道。



“嗯,好像就住在我家旁边。她名叫三岛春美。”



阿满已经向佳绘详细地说明了昨天她来家中拜访的事情。当时阿满正如往常一样,呆在起居室里打盹,突然间玄关响起了门铃声。她出去应门,只听见一声“打扰了”,发出声音的是一个有些迟疑的的女声。



“请问您家洗完的衣服,是不是被风刮走了呢?”



阿满还没搞清楚发出声音的人,她就一边说着“是这个吧”一边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阿满迟疑了一会才伸出手来,寻找着对方递过来的东西。对方这才发现,阿满的视力有些问题。



“啊,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



阿满的手在空中摸索着,感到自己摸到了一块布,应该是对方送到自己手上的吧。好像在向自己传达着“我就在这里哦”一样。她可能是在路上捡到一件衬衫,然后特地按响门铃送过来的吧。



阿满向她致谢,在随后的交谈中,她得知对方就住在附近。对方还说因为她就住在附近,所以有什么麻烦事的话会立刻赶过来。



“我平时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工作,叫做‘美拉佐奴’,有空的话还请光临啊。”



她向阿满介绍自己说自己叫做三岛春美,然后就离开了。



“不坏嘛,跟邻居认识了,而且还是很漂亮的人哦。”



佳绘的声音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温暖。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她确实是在担心着自己的。自己整天宅在家里,除了能跟佳绘说上几句话之外,几乎同其他人没有交流。阿满对这样关心着自己的她感到很抱歉。



“决定点什么菜了吗?”



春美问道,她的声音柔和而温暖。佳绘点了自己和阿满的两道菜。



“稍等一下,春美小姐。”



因为身处黑暗中,阿满不是很清楚周遭的情况。只听见佳绘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春美。



快门按下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之中,佳绘的身边被一瞬间晕染上了红色。闪光灯的强光,穿过那浓厚的黑暗到达了瞳孔中。然后传来胶卷卷回的声音,随后是春美走路的声音。



“如此说来,阿满,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啊?离你家那么近,没有听到警察们的动静吗?”



“事件?”



阿满不解地问道。佳绘沉默了一下,阿满心想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有些困惑。



“就是三天前发生的事情。阿满你不知道车站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那天车站那里没有骚动吗?”



三天前的早晨,车站那里有人死了。佳绘说,在急行电车通过的时候,从站台上掉下来一个人。好像是被推下去的,当场就死亡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听到电车急刹车的声音和人们骚乱的声音来着。



但是,阿满并没放在心上,仅仅是听到了而已。”



“你好好想一下,为什么那个人会从站台上掉下去呢?一定是有人把他推下去了吧!”



犯人确认男人被电车压到之后,就从站台的一端跳下,飞一样地逃走了。车站的职员说看到了逃走的男人。



“犯人是男人,还没有被抓到,正在逃亡中。因为是在你家附近发生的事情,所以你也要稍微留点心啊。”



是这样啊,阿满一边应答,一边想出了那天下午警察拜访自己家的理由。那时警察问她家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以及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一定是在搜寻仓皇逃走的犯人吧。



她用双手捧着装着水的水杯仔细琢磨着,突然,手中的触感消失了。就像魔法一样,化为一丝青烟。她感到不解,于是用手在周围搜寻着。



她听见佳绘强忍着笑声,然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佳绘的恶作剧。是她偷偷地从阿满手中将杯子一下子拿走了。她向佳绘抗议不要捉弄自己,佳绘则以阿满很可爱,所以想欺负这样的理由回应着。



过了一会,桌子上响起了盘子被放上的声音。同时传来了番茄沙司的香气。佳绘向阿满解说着通心粉的那个复杂的名字。



在吃饭的时候,阿满总是随时警惕着不要碰掉食物,或者碰到杯子,但即使番茄沙司溅到衣服上,她自己也发现不了。



这里的料理确实很棒。



回去的时候,负责收银的好像就是春美,阿满在一旁听着她和佳绘之间的对话。



“你与阿满小姐是朋友吧?”



“我们是小学时就认识的青梅竹马。”



“你们关系真不错呢。”



出店门之后,阿满与佳绘去乘巴士。她在佳绘的引导下,慢慢走上阶梯,走向座位。如果没有她的话,阿满甚至连搭乘巴士都会很困难呢。



阿满对巴士很有好感。在等待信号灯变绿的时候,甚至连引擎的声音都会消失不见。那一瞬间,从车体下方传来的震动声消失了,巴士内就像突然呼吸停止一样变得鸦雀无声。如果有人在这时说话的话会格外响亮,因此乘客们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车内一片静寂。以前上学的时候,教室内在休息时间也会有着骚乱的声音一瞬间消失的时候。阿满觉得这与那时很相似,就像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样。



她们乘巴士前往电车站,然后搭乘电车回到家后面的车站。



“暖炉里的油还有吗?”



在阿满家的玄关前面,佳绘问道,每当油用尽的时候,她都会帮忙补充。其实阿满一个人也能处理,但她就是放不下心来。



“嗯,没问题的。”



“小心用火哦。”



说完她就转身回去了。佳绘的家,距离这里大约要步行三十分钟。



孤身一人走入屋中,寂寞感便不期而至。



平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感到空虚,但在与佳绘外出游玩之后,却久久无法摆脱这种感觉。这也证明着,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是多么令人愉悦啊!



她脱下父亲的外套后,感到轻松了许多。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告诉佳绘最近家里发生的那些奇怪现象——一直沉稳安逸,包围在自己身边的黑暗,从几天前开始却有着松动的迹象。



或许是哪儿的窗户开着,跑进来一只猫也说不定吧。阿满在家中来回走着,一扇一扇窗户检查着。



但是,每一扇窗户都关得好好的,也压根听不见动物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