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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旅路的尽头(2 / 2)




「总之!」



泰蕾莎提高音量,压过了温德琳和妮露的窃窃私语。



「——这样一来仪式就完成了,我没有漏掉任何一环。假若如此之后那个皇帝还依旧是不死之身,那就说明刻在此处的铭文并不正确。因为我自己是不可能出任何错的。」



这样堪称傲慢的一番话实在很有泰蕾莎的风格。的确,以泰蕾莎的个性,面对超出能力的事情,她不会妄言说自己能做到,而她若是说自己能做到,那就定然不会有半分意外。



「我们又没有说是你搞错了什么。」



温德琳苦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在这一瞬间,九个十字架突然一齐燃烧起来。



「!?」



「这是……!?」



「看啊,这就是仪式已经完成的,最直接的证据了。」



泰蕾莎拨弄着长长的头发,直视着温德琳等人。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还增添了几分骄傲。



九名罪人燃烧的身体散发出的黑烟扶摇而上,好像狼烟一般,油脂烧灼的恶臭充斥着整个大厅。也许是闻到了这股臭味,泰蕾莎嘴角还挂着得意的微笑,脸上却微妙地扭曲起来。她轻咳一声接着说道。



「……这样,舞台就准备好了。」



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出现了一股盘绕的紫色雾气。这股雾气似乎就是从王座上一点点流过来的。



「虽然还是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走吧?」



妮露看着伙伴们提出建议。艾尔森随即默默点了点头,重新戴好头盔。



「温德琳君。」



泰蕾莎又将一颗巧克力放入口中,然后对温德琳开口说。



「……平安回到镇上之后,我有件事想和你慢慢地谈一谈。」



「什么?」



「等我们收拾掉这个皇帝之后再说吧。……我的兴趣,已经不是眼前的这个迪多斯十六世,而是其他的东西了。」



虽然不知道泰蕾莎要讲的究竟是什么,但即便走到眼下的这一步身边也没有人表现出悲观,更没有紧张得浑身僵硬,这一点让温德琳很开心。



回头看看以往的冒险经历,温德琳等人至今的探索似乎确实欠缺了几分紧张感。无论身处何等严峻的险境,她们的态度似乎都相当淡然,就好像去散步一样。或许这是因为三个性格乐观的少女碰巧凑在了一起,总之适度的放松的确为冒险带来了好的结果。



因此即便到这个时候,四人的脚步也并没有多么沉重。浓厚甚至粘稠的雾气就好像要缠裹住人的脚步一样,即便是如此的环境中,最后一战终于到来的信心和决心也盖过了他们的恐惧和不安。少女们迄今为止已经历过许多次出生入死的局面,她们知道即将面临的战斗绝不会多么简单,恐怕这一点对艾尔森也是同样的。



「……唔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真厉害啊,虽然不知道该说是艺术还是邪术……」



雾海中生出的无数石柱上各个雕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形象,就好像某种展示陈列一样。审美情趣如此扭曲的宫殿,恐怕走遍全世界也再找不到第二处。



终于,在愈加稠密的紫雾后方,众人看到一朵绽放的巨大花朵。那是一枚有八片花瓣的花朵形纹章,雕刻在正面深处的影壁上。



有人端坐在花朵下面。



「……咦?」



妮露凝神一看,然后皱起眉头说道。



「那是什么啊……?骷髅吗?」



「与其说骷髅,我看说是木乃伊倒更合适。看起来肌肉组织和皮肤倒还勉勉强强地留在上面——」



的确是一具干枯的木乃伊。它坐在背靠巨大花型纹章的王座上,身穿遍染成紫色的袍服,戴着月桂枝编成的冠冕。众人慎重地靠近细看,还看到了自由出入于其空洞眼窝中的小虫,以及它失去了嘴唇的口中,已经残缺不全的牙齿。



正是这张口却在突然间发出了声音。



『——统统跪下。』



令人毛骨悚然的干枯声音,的确就是从这木乃伊的口中发出的。



『朕乃迪多斯……君临一统大河流域世界之大帝国阿尔凯亚者,十六世皇帝迪多斯。卑贱奴仆,尔等此为不敬。统统跪下——』



「啊……咦!? 这就是,迪多斯十六世?! 不是真的木乃伊吗!」



妮露不禁发出惊愕的叫喊。泰蕾莎则眯起眼睛——一边悄悄移动到一行人的最后方——一边推了推眼镜,开口说道。



「想不到大阿尔凯亚的王者最后竟然是如此结局……不仅畏惧失去昔日的荣光,将宫殿移至那没有出口的噩梦中,自身甚至也堕落成了这不生不死的怪物——」



『尔等……可是在愚弄朕?』



皇帝枯瘦的手臂抬起来,并且慢慢指向了温德琳等一行人。其动作仿佛都能让人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



『把头低下,卑贱奴仆……朕乃远位于尔等之上,君临直至未来永劫的十六世皇帝——』



「真不巧,你的阿尔凯亚帝国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灭亡了。你也稍稍看一看现实吧。」



泰蕾莎打断了皇帝的台词。



「——算了,你要是想在这种噩梦的监牢中继续玩你的国王过家家倒也可以,不过至少能不能不要给我们添麻烦呢? 自从通往这个地方的洞窟入口打开之后,地面上又是夜种横行,又是奇病蔓延,我们可是被搞得手忙脚乱啊。所有这一切的原因不都是你吗?」



『竟敢……如此愚弄朕……』



皇帝那原本只是空洞的眼窝中开始飘摇起某种白色的东西。再一看,它那仅剩下皮肤和骨骼的右手里也多出了一把剑。温德琳等人一同握住了武器。



『汝等可是……可是要行弑逆之事? 要来夺取朕的国家? 休想……休想——』



「都、都是因为特蕾莎小姐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现在皇帝陛下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你难道觉得,只要像宫廷诗人一样地讨了那个陛下欢心,霍尔姆承受的灾厄就全都会就此消失吗?」



「先前的那个人说……这里的一切都疯狂了。」



而疯狂的元凶毫无疑问就是这位皇帝——迪多斯十六世。



『朕的帝位,朕的王座都仅属于朕。纵然再经过多少时光,君临天下之王者也仅有朕一人——纵然是父祖与众神也休想夺走! 更何况尔等卑贱奴仆!』



王座突然开始震颤起来。



「什……什么?!」



『尔等卑贱奴仆,尽可恐惧颤抖!既然不愿在朕面前低头,尔等便要以血清偿这不敬之罪……!』



「呜哇!?」



皇帝坐在王座上动了起来。更准确地说,是那造型夸张的巨大王座载着皇帝,站立了起来。



「王座只属于自己,原、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啊,妮露君! 那个王座恐怕也跟先前的人造人一样,属于一种魔法生物。……或者换句话说,就是非常厉害的夜种。」



王座撑起关节粗大的四只脚,每踏一步都伴随着一阵大地轰鸣,慢慢地朝温德琳等一行人逼近。当然,若是被它的脚踏到,恐怕冒险故事当即也就要落幕了。



『纵然大河倒流,尔等也不可能胜过朕——!』



皇帝居高临下地发动突刺,连连袭向温德琳。



「……!」



虽说外表上看来是枯瘦的木乃伊,但那干枯的手臂发动的攻击却异常地迅猛。温德琳意识到对方比那个人造人更危险,更不适合硬碰硬,于是猛地后跳一步,开始与皇帝对峙起来。



「与马上的骑士战斗,首要的步骤就是将对方从马上拖下来!」



艾尔森将剑收入鞘,改为拿起挂在腰后的战槌。要破坏这个有如生物的王座,想来钝器也的确比刀剑要更有效一些。妮露也和他一起横向逼近王座,接着两人各自挥动武器向它的脚砸去。



「!? 好硬——」



然而即便同时遭受两人的攻击,王座也没有丝毫摇动。



(插图5)



『————』



皇帝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开始低声吟唱起什么来。



「咦?」



「是古代语……? 各位,快离开! 我有不好的预感!」



泰蕾莎发出警告让温德琳等人迅速撤离皇帝的身边。



下个瞬间,白色的雷光从皇帝的剑中迸发而出,向众人奔袭而去。



「呜——!?」



全身都麻痹了。舌头抽搐着发不出像样的悲鸣声。即便如此,温德琳或许也还算是幸运,毕竟她只有手上的剑接到了一小道雷击而已。



「艾、艾尔森……!」



顺着妮露的哀声扭头一看,温德琳看到了仰面倒在地上的艾尔森。恐怕他是吃了全身被金属铠甲包覆的亏。



「温德琳君,妮露君! 请你们稍稍为我争取一点时间!」



「唔……!」



泰蕾莎跑向勉勉强强支撑起身子的艾尔森,开始施放魔法为他急救疗伤。



「只用说、当然、很简单啦……!」



妮露用颤抖的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然后直接掷向皇帝。



『想不到经受朕的雷击之后居然还能动弹——虽为贱民,身体倒还强健。』



皇帝挥剑劈碎了瓶子后,瓶中的灯油随即四散飞溅。



「这只是因为,你已经老掉牙了吧——!?」



妮露当即将大剑戳在地上咏唱起了咒文。温德琳也配合着她,强行驱动着身体朝皇帝冲去。



「你已经不再是不死之身了! 我们的攻击对你是有效的!」



『何等妄言——』



皇帝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发动突刺,温德琳勉强用防卫短剑挡开之后,以右手的银剑划出一道弧光。



『——唔……?』



剑锋所指之处是皇帝的膝盖部分。对方始终从高处发动攻击,温德琳的反击总会处于下风,要命中要害部分则更是困难。



然而,看到裂开的紫袍和干枯腿部的伤口——尽管它的表情实在难以认读——皇帝却似乎表现出了困惑的神情。



『为何,伤口没有愈合——?』



「所!以!说!你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



赤红的鬼火从妮露的指尖迸发出来直击皇帝的躯体。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这样的魔法本身难以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先前淋在皇帝身上的灯油却被鬼火一气引燃,火舌包裹着了皇帝和它的王座。



『喔、喔啊……!』



「看来迪多斯十六世不死秘密的真相,实际上是一种瞬间愈合伤口的再生力啊。这种再生能力肯定比那个人造人还要强得多,已经达到能一瞬间让伤口消失的程度了。」



为艾尔森做完了应急处理之后,泰蕾莎站起身来。



「——不过现在,这种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一口气解决对手吧,温德琳小姐……!」



「……你为什么这时候首先是对温德琳君开口呢? 难道不该先对我道谢吗?」



泰蕾莎对摇晃着站起身的艾尔森抱怨了一句,接着翘起嘴角说。



「……但是一口气解决对手这一点我倒是赞成。」



『尔等、尔等……休想——』



皇帝已经松动脱落的颚部中露出的粉色舌头——这恐怕是它身上唯一一处颜色不似死者的部分——被火焰包裹着仍在燃烧。或许是这个缘故,它口中发出的话语变得模糊而难以分辨,结果令这位孤独的帝王显得愈发阴森可怖。



『朕乃十六世——不,万世的皇帝迪多斯,区区贱民,居然做起白日梦来,想要打败神圣不可侵犯的朕……!』



迪多斯十六世的愤怒变为猛烈的冲击,向着温德琳等人袭来。



「不过、这种程度……!」



石板随之碎裂,破片在温德琳的雪白肌肤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然而当挺过了冲击波,再从地上爬起之后,温德琳反而露出了大胆的微笑。



「万世皇帝? 你哪里算得上万世,你连做皇帝的资格都已经没有了……!」



『住口……!朕要把你变做一滩血肉!』



「继续说它,温德琳君!」



王座试图要踏碎温德琳,泰蕾莎便用魔法抵消了它的冲击力。不过,温德琳趁机挥剑对皇帝发动的多次攻击也没能造成致命伤。



「你一个人在这黑洞洞的大厅里,执着地不愿意离开这老掉牙的王座,难怪你没有发现。……这座宫殿里,早已没有什么侍奉皇帝的臣下了!」



『什么——!?』



「不然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在你的眼皮底下,完成这些夺去你不死力量的仪式?」



温德琳或是躲开,或是挡下皇帝接连不断的突刺,同时不顾嗓子要变得嘶哑,用尽力量喊道。



「——还不是因为,你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



『住口……不准、口吐此等妄言——!』



「你早已经被那些你以为的臣下抛弃,背叛了!知道你不死秘密的人为了打倒你,将线索留给了后来的我们!」



「所以说,你啊,已经被你的臣子烙上了不配做为政之人的印记。」



『唔喔喔喔喔……!』



不知是幽怨之极,又或是愤恨之至,迪多斯十六世张大嘴发出叫喊,再次举起手中的剑开始了咒文的咏唱。



「它又来了,各位!」



「艾尔森,抱歉!」



「咦?——呼哇?」



温德琳将喘着粗气的艾尔森当作跳台,踏在他的背上腾空劈砍向皇帝。



『——一群,鼠辈——!』



尽管想要迎击温德琳的剑锋,然而皇帝终究是比温德琳慢了一拍。它的剑绽开了温德琳的一缕发辫,然后,那只握剑的手就滚落到了地面上。



『————』



咒文的咏唱戛然而止,皇帝发出了不成声音的悲号。



「哈!」



趁此机会,艾尔森也对王座的脚发动了攻击。经过火焰烧灼之后,钝器的殴打让王座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痕,每当它继续行动,裂痕也就变得愈发复杂,愈发扩大。



「还差最后一步——!」



妮露用尽浑身力气挥动大剑砸了下去——尽管这样形容很是奇怪——王座被砸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可原谅……! 尔等贱民,竟把朕的、朕的——朕的!』



「……!」



当艾尔森想要再举起战槌,皇帝如枯枝般的手竟直接向他伸了过去。所幸艾尔森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只有头盔被崩飞出去。看头盔形状歪扭的模样,便可以知道那手爪蕴含着多么可怕的破坏力。



「怎、怎么会这样……!」



接着,皇帝的枯手又抓住了艾尔森双手握着的战槌。



「咦……? 等、等一——」



「艾尔森君,再稍微坚持一下!」



『……唔——?』



泰蕾莎用魔法抑制了皇帝的膂力。拼死抵抗着不让皇帝夺走自己武器的艾尔森这时终于借助泰蕾莎的支援抢回战槌,接着重新全力发出一击。



「这次真的就要——!」



巨大的破城槌完全击垮了王座的前脚。紧接着,温德琳架好银剑向前发动突刺。



『噗、唔……』



她几乎是用身体猛撞般地,将手中的剑完全刺进了木乃伊那干瘦的胸口中。



『唔、可、可恶——』



「呀——」



皇帝一晃身子便将温德琳扫到了一旁。可是,这场战斗的确就要接近尾声了。



撞到石板地面上的温德琳忍住疼痛立刻再次起身,这一次,她拿起了视野角落中那把属于皇帝的剑。将木乃伊的手从剑柄上扯下之后,温德琳再次冲向了迪多斯十六世。



『汝、汝那肌肤,莫非是——』



皇帝拔出刺在自己胸口上的银剑,同一瞬间,一道光从它的眼窝中闪过。



「温德琳!?」



此时温德琳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与皇帝咫尺之隔的距离,并且一跃而起,斜着劈下手中的剑。



『————』



银剑从皇帝的手中滑落,王座也在几秒后轰然倒地。



『愚、愚昧……』



皇帝的身体被抛落到地面时,已经是从左肩到右肋几乎被劈作了两半。



『汝终究、也像朕、一样——纵然想要逃出这场噩梦,也会发现世界不过是他人手中之玩物……』



随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它的四肢开始从末端风化。



「——咦!? 怎、怎么了?」



「大概是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弥散在四周的紫色雾气也慢慢消退。



『无论逃往何方,都只会身处更为浩大的噩梦之中,汝为何毫无知觉……?到头来,无论是朕或是汝,都无法、逃——脱。』



不久,迪多斯十六世的身体就完全消散为尘土了。与其说是风化,实则更像是其存在本身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温德琳有这样的感觉。



艾尔森从地上捡起已经严重扭曲变形,再也无法戴在头上的头盔,然后发出叹息。



「这样一来……事情就真的了结了吧?」



「谁知道呢? 不回到地上看看的话是不会清楚的。」



「在这之前,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打倒了皇帝这个他们口中的元凶,要是在回去的路上丢了性命,那可就真的太笨了。」



「——那个」



温德琳用布包起皇帝的持剑,将它收进行李之中,然后对众人开口说道。



「可以再去一下那个中庭吗?」



「人家是没有意见……但你可真的别再晃晃悠悠地走到别处去了啊? 这一次,人家是真的没有力气追上你了。」



「没事的。……大概没事的。」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温德琳却很确信。



打倒了招致灾厄的元凶后产生的安心和成就感,还有全身的疲惫慢慢融散开来的感觉之中,温德琳还漠然地有了一丝悲伤之情。



现在的我已经和之前的我有了决定性的不同了——或许正是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她才会有这种预感着诀别的悲伤与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