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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尼娜回头看到警卫兵们都在朝水上竞技场跑去。



“利希特先生——……”



喊出他的名字时尼娜已经迈开了步子。



吸了雨水的外套沉重地抖动着。她只知道现在大家正在城邑里追赶从水上竞技场入侵的可疑人物,但尼娜还是着急地跑了出去。来查看船只状况的海商纷纷侧目,尼娜只一个劲地狂奔。



经过仓库街前时尼娜看到了水上竞技场。



有个像防波堤一样的通道连接着沿岸部和水上竞技场。



回廊连接着看台通往其背后悬崖上的王城的中间楼层。谒见之间位于上层,整个房间向悬崖外延伸,所以如果从谒见之间掉下去了就只会掉在空中回廊的顶棚上或是海里。



尼娜气喘吁吁地赶往聚集在沿岸的人群。



跑过正在用暖炉取暖的渔夫后尼娜看到了三个穿着内衣的纳尔达国骑士正蹲在地上。



沿岸部纳尔达国的随行团员好像是帮着去海上搜索了,他们估计刚从海里上来,健壮的胸膛上流淌着他们海藻般的长发,而在他们三人旁边躺着一个金发的人。



“!”



尼娜倒吸了口凉气。



她瞪大的双眼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上扒着金色的头发——一个死掉了的大个头男人的模样。



“啊——……”



根据受伤的脸和身上的盔甲,这人应该是王兄派那边派出来潜入王子派代理骑士团的间谍。为了把这人送回王城确认身份,警卫们用担架将尸体抬走了。



尼娜目送走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后再次看向前方的悬崖。



被圆柱支撑着的空中回廊上面是六边形的飘窗和露台,在正下方站着的话应该就能感受到其极具压迫力的高度。尼娜不禁想起掉下千谷山的红发骑士,那个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都没有逃过一死,遗体也被发现于千谷山山底。而利希特现在受了伤,大海波涛汹涌,还是冬季——



“——……”



尼娜不再看悬崖,也不再看还在海面用长棍探索海底的渔夫。



准备再次进入海里的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们注视着离去的小小的背影。



尼娜低着头往前走,手攥得紧紧的。



和刚才在王城里表现出慌乱时一样,她感觉有千万浪涛包裹了自己。



——自称为骑士的话就给我拿出骑士的样子来。



兄长的怒吼在耳畔回响。



尼娜的手攥得更紧了,步伐也快了起来。



她并没有想好要去哪,但她想离开大海,就先从中央栈桥走向了大道。走在只有寥寥行人的街道上时,尼娜感觉雨水中有股香甜的气味。



那是她熟悉的杏仁味。她看向气味的来源,一个位于行道树旁边的货摊进入了她的视线。陈列台上摆着木托盘,上面放着球形的甜点。那是尼娜和利希特约好要一起来的卖格雷普芬的货摊。



——好我记住了,回去的时候买五十个吧。



恶作剧般的声音浮现在尼娜的心里,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拉货车从她身边跑过,污水溅到了尼娜被兄长打过的那张脸上,但她仍然一动不动。



“……呜……呜……”



远处传来了巨大的浪涛声。尼娜感觉眼角一热,立刻像个浑身湿透了的小老鼠一般颤抖起来,一直忍耐着的东西就要决堤而出的瞬间——



“——!”



尼娜的身后受到了撞击,她一下没站稳跪到了地上。



她扭头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这熟悉的光景和尼娜的信筒被少年偷走时一样。她以为又有什么被偷了,缓慢地去摸自己的外套。信筒还挂在剑带上,钱袋也还在——但是



——荷包里,多了个东西。



“……?”



尼娜掏出来一看发现是张纸条。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托费尔把自己手里的报告书拿过去时的样子,以为是自己把报告书不小心撕了一块装进了荷包里。她展开纸条,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对不起』



海浪声和雨声都消失了,尼娜的世界里只有眼前的文字。



『对不起。朋友生病了,我要照顾他所以暂时回不去。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施粉戴帽子。』



利希特先生的——



“!”



尼娜猛地回头看向刚才那身影消失的地方。



那纸条所在的口袋早已打湿,但纸条却是干燥的。虽然只是瞬间的直觉,尼娜也不是很确定,但她却感觉是刚才那个撞到自己的人把纸条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仔细一想,那人的背影和偷自己信筒的少年身材相似。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仓库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一头雾水的尼娜重新看了一遍手里的纸条。尼娜在团舍时看过无数次利希特的字,所以她可以肯定这就是利希特的字迹,根据墨水感觉应该是刚写的。



需要照顾的〈朋友〉应该就是指那个铜色头发的青年骑士,但这就和女宰相的推测有矛盾了。还有纸条最后的〈施粉〉和〈帽子〉也让尼娜很是困惑,出门的时候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小心。



“!”



尼娜的肩膀一抖。



在她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没等她寻找气息的来源,她就感觉有视线正在注视着自己。尼娜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发现在稍远的行道树下有好几个戴着帽子的警卫。



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在担心于雨中徘徊的随行团员。尼娜回想起在国境的森林里追寻贼人时感受到的危险的气息,喉咙不禁发出一声闷哼。那些警卫不知已经跟了她多久。



既然〈帽子〉指的是警卫,那〈施粉〉指的就是——



脑海里浮现出面相柔和的美丽妇人。



——看来尼娜大人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和王子殿下走得很近呢。我理解您痛苦的心情。



女宰相宝拉当时用充满担忧的声音对尼娜说过这么一句话。不知是不是因为海风容易导致肌肤干燥,西雷西亚的贵族女性化着比内陆国的更厚的妆。但女宰相宝拉因为本身就有着成熟优雅的容貌,所以再加上那完全遮住了肌肤的白粉就尤其让人印象深刻。



尼娜听说西雷西亚国的警卫是宝拉为了维持王都和近海的治安而成立的组织。他们代替前往南西雷西亚的国家骑士团守护着〈贝之城〉和城邑以及码头,他们都听从女宰相的指示,那警卫之所以会来监视尼娜肯定也是因为她的命令。如果〈施粉〉指的就是女宰相,那利希特留下的信息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那位大人为什么?



警卫的视线仍然注视着尼娜。



尼娜想着一直站在原地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于是继续朝着大道走去。



尼娜一边听着混在雨声中的脚步声一边思考为什么利希特要躲起来;为什么要让自己小心他们;利希特现在的状况和——王城的入侵事件以及宝拉之间有什么联系?



尼娜重新回忆两天前的事对西雷西亚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发生这起事件——



随行团员在答应作为代理骑士团帮助王子派时提出了条件,其中一个就是如果王兄马克西基里安公表示了服从,就保证他在自己领地的生活。如果女宰相一心为西雷西亚国的和平考虑的话,那竞技之后不搞出任何事才是最好的,但她却打算把归属于王兄的人一扫而光。如果女宰相是为了年幼的新王能够在西雷西亚完全服众,那发生了能够不履行与利希特的约定的入侵事件就是绝佳的好机会。



王兄马克西基里安公获得了埃特拉国的协助,甚至打算用阴谋获得代理竞技会的胜利,那也就是说他绝对是想夺得王位的。但西雷西亚之前之所以有内乱的传言就是因为先王突然去世导致王权空悬,没有人能签发行军许可证,其他各国都无法介入西雷西亚国。那现在有了新王就能获得其他国家军队的协助,即使是胜算很低的战役也能挑战一番。



若将夺取王冠视为反叛,那就可以以见证人有保证竞技结果的义务为由公然获得各国的协助。



这样女宰相就可以将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的敌对势力清空,还可以借此获得一个巨大的功劳,让被揶揄靠金钱得来的宰相之位变得坚不可摧。



也就是说王冠被夺走后获利的人是——女宰相宝拉。



——那入侵事件难道是宰相阁下自导自演……?



得到的答案让尼娜感觉胃痛。



她没有任何证据,但利希特告诉她要当心女宰相他们。而且警卫现在也正在监视和〈利希特〉走的很近的尼娜,利希特本人也藏了起来。



既然利希特说了对不起——那就应该知道尼娜有多么的担心他。



比起尼娜的眼泪,利希特想优先的事到底是什么?利希特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女宰相的目的是为私利计划了抢夺王冠事件并打算起兵攻打王兄,那利希特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次一定要赢。



——我可以给大家带去安稳的日常,还可以让穷困的孩子们吃饱饭,度过温暖的冬天。我不是还让女宰相答应了给我们〈报酬〉吗?



利希特在代理竞技会的中场休息时说过的话在尼娜的耳畔回响。



难道——



尼娜停下了脚步,慢慢抬头看向大道的前方。



在高大的楼梯通往的悬崖之上耸立着形状如海螺的〈贝之城〉。在那里,女宰相正代替年幼的新王和各国的特使们商议为讨伐王兄的派兵计划。利希特应该是为了阻止这一切——为了阻止西雷西亚国的内乱。



尼娜想起自己在代理竞技会上差点掉下竞技板时和利希特视线相交的那一刻。



利希特对着点头的尼娜微笑。



带点恶作剧的感觉——但却很坚定。



“——……”



尼娜的心怦怦直跳,淹没她的绝望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涌起来的热潮,填满了她整个小小的身体。



握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尼娜怀着这份心情用湿润的双眼看向街景。



呈斜坡状的大道中部能看到密集的建筑物,因雨水而泛着灰色的街道上有行人往来,但其中没有她爱的恋人。尼娜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充满勇气和希望的泪水。



——利希特就在这条街的某个地方。



他活在这个瞬间,正打算做些什么。



虽然尼娜不知道利希特的计划,但他的最终目的一定是西雷西亚国的和平。这是他长大的故乡,是充满后悔和怀念的记忆的地方,他一定会希望这里能有安稳的日常。



既然如此尼娜该做的就不是在原地磨蹭,在雨水中徘徊,更不是逃离恐怖的大海。但小小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自称为骑士的话——



尼娜又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面对慌乱的尼娜,罗尔夫让她拿出骑士该有的行动,质问她军服上的白百合纹章是否只是个装饰。把没有国家骑士团团员样子的尼娜狠狠地斥责了一顿。



罗尔夫所说的〈骑士〉是——



——无论处在何种状况,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跪下。



“………”尼娜抿紧了嘴唇。



就连罗尔夫没有说过的话尼娜也仿佛听到了一般。



利希特这面〈盾〉一直在保护身为〈弓〉的尼娜。尼娜一回想在竞技场上的利希特,首先就会想起他的背影;想起他为了让自己更好射箭压制住对手的模样;想起他冲到自己身边挡住对手的身姿,那是无论何时都毫不动摇地帮助尼娜的〈盾〉。那在他战斗的时候,身为〈弓〉的尼娜应该做的是——



——这次轮到我了。



尼娜握紧手里的纸条。



海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我来成为利希特先生的〈盾〉。



视线前方是吉兹巴赫的街景,利希特就在其中的某一处。尼娜像是行站立礼一样将纸条放在了胸口。



她的身后仍然有几双锐利的视线。因为尼娜一直站在原地又突然哭了起来,所以可能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尼娜抹了把眼泪朝着卖格雷普芬的货摊走去,那是靠近南边楼梯的和利希特约好要一起来的货摊。尼娜忽然灵机一动走到货摊前,随便买了二十个眼前摆着的东西。因为下雨没什么客人的货摊老板非常开心,最后还多送了尼娜十个。



道谢后尼娜付了钱,然后趁机把利希特的加密纸条和钱袋一起放进了荷包里。



踮起脚尖接过东西的尼娜直接坐到台阶上借着建筑物的屋檐挡雨。自从事件发生后尼娜几乎就没有吃过东西,虽然现在也仍然没有食欲但为了能有体力进行下一步行动必须得填饱肚子。



她买的是有水果果酱、奶油和蜂蜜熬煮的坚果做馅料的格雷普芬,因为是刚炸好的口感外酥里嫩,但这对于刚哭过一场而口干舌燥的尼娜来说有些难以下咽。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回想起了被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绑走的时候。那时的她为了活下去,拼命啃着硬邦邦的肉块。



——我被绑走的时候,利里耶国骑士团是怎么做的——



当时加尔姆国装作追踪加韦恩,实际上是为了将知道自国罪行的他杀掉。利里耶国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就用伪造的目击情报和野营痕迹混淆加尔姆国的视线——



陷入沉思的尼娜下意识地看着旁边的货摊。



货摊上摆着旅人用的物品,还有仿造的便宜装饰品和商船的模型。其中有个铁制的王冠混在胡乱摆放的手镯和项链之中发着浑浊的光芒。



“………………”



尼娜注视着那顶王冠。



她在脑海里描绘着那顶戴在新王马塞尔的头上会歪向一边的蓝宝石王冠。



尼娜突然想到了什么,但因为意识到自己做不到就又赶紧摇了摇头。她海蓝色的双眼仍然注视着那顶铁制的王冠,手也没有停下,一直机械地把格雷普芬往嘴里送。



在下着雨的王都角落里吃着点心的浑身湿透的少女。



路过的人虽然都朝她投去了诧异的目光,但估计是觉得麻烦,所以没有人向她搭话。躲在暗处监视尼娜的警卫们也觉得没有再盯下去的必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冬季冰冷的雨降落在汹涌的大海上。



长靴里灌满了水,濡湿的外套沉重地挂在尼娜身上。因为被打而肿起来的脸上沾满了泪水和泥巴,黑发也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



这样的尼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顶王冠,不停地吃着手里的格雷普芬。



◇◇◇



“那是沿岸街道吗?”



“根据地图应该没错。那是通往马克西基里安公领地的道路之一。”



悬崖下吹上来的海风让罗尔夫的黑发肆意飞舞。



托费尔探出身子,用望远镜看着南方。



“骑马的话应该没问题,但那条路是不是太窄了?补给队的大型马车会很勉强吧。”



“是啊。西雷西亚的沿岸部大部分都是山,有限的平地都建成港口了。铺了地砖的也就只有王都近郊的路,估计到了那条路上的时候马的速度会下降很多。但这里距离进入南西雷西亚的那座大桥是最近的,所以如果从王都走陆路南进的话还是要将那条路记进脑子里。”



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了,今天是个大晴天。



罗尔夫拿着地图和托费尔一边往前走一边确认〈贝之城〉的周边。



位于街道上部的富裕层宅邸像珊瑚般紧紧挨在一起,街道下部也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物。还能看到通往中央栈桥的大道和水上竞技场以及仿佛在海面上平移的无数只帆船。



作为随行团员来到西雷西亚的二人已经记住了周边的主要街道,但现在决定了要讨伐马克西基里安公,为了行军就还要进一步掌握周边的地理环境。虽然胜利在望,但各国整理好军备并聚集起来大概要花半个多月,而且有些地方贵族仍是支持王兄派的。



二人就是考虑到这些情况所以前来视察。西雷西亚的沿岸部因为海流的影响地形凹凸不平,地面也十分狭窄,不适合大规模展开军队。



他们二人走在被海风侵蚀而伤痕累累的城壁上。



他们正好走到了东侧,能看到从内陆延伸而来的主道。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托费尔回过头看到是带着几名警卫的女宰相宝拉。



托费尔和罗尔夫放下望远镜行了个站立礼。



宰相那装饰着孔雀羽毛的衣襟和防寒外套随风飘舞,单片眼镜上的宝石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也把手放在胸前行了礼。



宝拉的声音很是柔和。



“送客的警卫刚才联系我了。马尔莫尔国的特使艾丽泽公主和利里耶国的中队长一行人已经顺利通过了郊外的旅馆街。”



行军许可证签发后过了一天,各国都为派兵而回国做准备去了。他们要把许可证带回自国并商量今后的对策。



金特海特国的特使也和随行团员一起回国了。



克洛茨国只有特使回国,骑士团团长利奥波德和剩下的五名随行团员留下加入了先遣部队。



纳尔达国的特使也已回国,另外三名随行团员则留下继续寻找利希特。



马尔莫尔国的艾丽泽公主则是由利里耶国的中队长护卫着回国了,随行团员罗尔夫和托费尔决定加入先遣部队协助搜查。



宝拉望着街道上部继续说:



“……但据警卫说,看尼娜大人骑马的样子好像是身体不适。在代理竞技会上夺去了埃特拉国骑士团团长的命石立下了大功,我觉得她那小小的身体肯定很是疲劳,再加上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听她房间的侍童说那以后她就几乎没有吃过东西,接下来的长途也会给她造成负担吧。”



宝拉耷拉着眉毛,托费尔望着天空挠了挠不听话的茶色头发回答:



“我知道您是担心,但那家伙现在就算跟着我们也派不上用场。她一直都和王~子殿下组队,一个是〈盾〉一个是〈弓〉,二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她会慌乱是正常的,所以没法拿出骑士样的她现在只会给大家添麻烦。总之先让她回去,之后就听泽梅尔团长的吩咐。我们的团长之前因为国家联盟的事去了北方地区,但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啊,对了,国家联盟的人呢?”



宝拉点了点头。



“文件已经准备好了,刚才让外交大臣出发了。去的只有骑马队,但最快也能在三周内回来。”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但这种事还是要严谨点,我们只是普通的团员,要是追究起责任来会很麻烦的。我们的国王陛下有点那什么,那个担任宰相的王子殿下也是个不好相处的。啊啊,还有,王~子殿下的出身拜托您保密。”



托费尔一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



今天之所以要派使者去找国家联盟商量派兵的事就是因为托费尔昨晚在会议上的发言。



——“让随行团员参加了代理竞技的三个国家算不上是公正的见证人吧?这就相当于是让审判部的人参加了正式竞技会一样。如果是近邻诸国出于善意主动表示要协助被偷走了王冠的西雷西亚国国王的话那还说得过去,但见证人并没有派兵的义务吧?”



托费尔还用这个理由表示行军许可证上的〈正当理由〉的可信度不高。



用行军许可证入侵他国一般都是为了逮捕罪人或是人道支援等,这些都是在国家联盟宪章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虽说请求他国派援军讨伐夺取了象征王权的王冠的人也是〈正当理由〉,但由于随行团员参加了代理竞技,所以事情的起因——代理竞技会的正当性就尚且存疑。



代理竞技会不在国家联盟的管辖范围内,所以才会导致规则有暧昧不明的余地。托费尔还拿导致炎龙事变的巴尔托拉姆国那位好国王的悲剧举例,说为了取回因灾祸而摇摇欲坠的权威,不能再让人们抓住把柄诟病看得见的神,不然也不好对祖国交代。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第一步是要将事态全部报告给国家联盟,服从他们的判断——



各国使者虽说是为了西方地区的和平才来到了西雷西亚国,但肯定还是会优先自国的利益。再说了,派兵这件事不仅会造成人员损失,还会给国家的经济带去负担。



各国都想保身、算计、逃避责任。争执到最后,参加了代理竞技的三国的战争费用决定由西雷西亚国承担一半,关于此次军事入侵的正当性则由国家联盟判断。



最后,托费尔还以艾丽泽公主的名声为借口让她对兰特弗里德的出身彻底保密。



——“艾丽泽公主和王~子殿下交好一事是同行的外交官、士兵、参加了西雷西亚国夜会的所有贵族都知道的事,其中估计还有些好讲闲话的家伙。如果他们知道您和一位出身贫民窟且与罪人有牵扯的王~子殿下有关系……那传出去对公主您也不太好吧?”



“你这不是威胁我吗?”艾丽泽公主瞪着托费尔,但如果〈兰特弗里德王子〉的名声受损,艾丽泽公主也的确会受牵连,生活在贵族社会中的她非常清楚一些微不足道的传言就会影响前途和亲事。最开始还喊着这是欺诈,要找国家赔罪的她也只能不甘心地红着脸咬着嘴唇。



而且,各国也不希望因为艾丽泽公主的名声受损而影响与马尔莫尔国的关系,所以大家都答应会对兰特弗里德王子的出身保密。同时也不能轻易放出王子失踪的消息,最后决定谎称〈王子因感冒而暂时在亲戚贵族家疗养〉。



宝拉表示昨天从海里发现的遗体是王兄那边派来潜入王子派代理骑士团的人。另外,兰特弗里德王子的搜索范围扩大到了附近的渔港。身穿盔甲掉进海里的话会因为无法浮上水面而溺亡,但如果只是穿着平常的衣服就能顺海流漂到别的地方。



托费尔点了点头一脸正经地说:



“王~子殿下……说实话,从那个高度掉下去的话估计已经没命了,但也有漂去别处的可能性。和您推测的一样,他应该就是被摆了一道不小心帮助了入侵者,但他毕竟还是代理竞技获胜的功臣,所以拜托您了。”



“没有的事。”宝拉摇摇头,再次就守护王城的警卫的失职道歉,并表示会尽全力寻找利希特,然后真挚地低下了头。



确认脚步声消失之后,托费尔嘀咕道:



“……今天也是完美地抹了〈白粉〉啊,总之我觉得目前没什么异常,你呢?”



罗尔夫刚行完站立礼。



“还不清楚。但你比我有眼力见,而且是你用那些歪理争取了时间,所以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吧。我只有身为骑士的直觉,也只能给出身为骑士的判断。不过,我只要一看到那个女宰相和警卫兵就会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剑带上。”



“多谢夸奖。我倒是觉得你这狼一般的野性直觉就是答案啊……”



“但是我确定利希特还活着,妹妹还在地面上就是证据,如果那家伙死了跌入地狱,那绝对会带走我妹妹的。而且那家伙身轻如燕到搞些不像话的恶作剧,不可能会单纯到被人欺骗还被人杀害的地步。”



罗尔夫的语气十分冷淡,托费尔听了不禁讪讪地笑了两声。



“你这猜想还真是恐怖,而且是在说他的坏话吧,总之……嗯,你说的对,那家伙就算掉进了海底也会面带虚伪的微笑和满嘴花言巧语把小家伙骗走。……但利希特那家伙到底是从哪个〈地狱〉联系上小家伙的?总不能真是凭着那一腔思念和怨念吧?虽然我觉得也是有可能的。”托费尔抱着手臂,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被罗尔夫训斥后跑出的〈贝之城〉的尼娜最后浑身裹着雨水和泥巴回来了。



她那模样凄惨到连出门迎接的侍童都发出了悲鸣。托费尔当时也迅速跑了过来,还以为她是跳海自杀或是被街上的流氓给缠上了,最后发现尼娜的嘴角还沾着果酱才收回了正要抱上去的手臂。



——“那个,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我今后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骑士的身份行动。”



尼娜为自己在会议上的态度向大家道了歉,原本憔悴到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也无影无踪,她因为在外面吃得太饱还打着嗝,所以没有吃晚饭。虽然看上去不再慌乱,但却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些什么。



——托费尔和罗尔夫很快就察觉到肯定是与利希特有关。



并不是有什么根据,而是因为他们是同为穿着军服在竞技会上战斗的伙伴,所以凭直觉也能发现。



所以罗尔夫和托费尔才会答应让尼娜以身体不适为由和中队长一起回国。如果尼娜能说出自己的理由她肯定就说了,既然是无法说出口的理由那也没有过问的必要。



尼娜在告诉他们利希特的事时露出了和竞技会的铜锣敲响前一样的表情,既然尼娜决定了要作为骑士去行动,那其行为的目的也是不言自明。



如今的骑士是为了和平而挥剑,利里耶国骑士团的每一位骑士也都非常清楚最后的皇帝托付给后世的愿望是什么。



至于女宰相宝拉,大家也觉得她有些可疑。



——王子殿下虽然压制住了对手骑士,但却犹豫不决没有破石,那举动实在让人费解。他用长靴踩着对方的心窝,却没有夺去难以反击的对手的命石。



宝拉在会议上说的这段话就没有学过剑技的女性来说实在是有些不自然。另外,宝拉知道〈利希特〉这个名字是其母亲取的;托费尔观察约利希特的纸条时警卫投过去的视线也都很可疑。



托费尔俯视着悬崖下的街景。



脑海里描绘着没有发现逼近的战争,只是为决定了新王而开心地庆祝的港湾地区。他转着手里的望远镜说:



“我以搜索王~子殿下为借口去港湾地区转一圈好了。既然剑代表了骑士的心,那交易品就算是商人的心吧。女宰相大人的本质如果是海商,那在面对王都的行情时可能就能看到她白粉下真正的表情了,而且多亏马尔莫尔的公主大人买断了扁桃油做特产,那女宰相可是赚了一大笔。我的钱袋也还鼓着呢,去挑选一下两个月的恶作剧道具倒也不错。罗尔夫你呢?”



“我会作为骑士行动,加入先遣部队听从利奥波德团长的指示。”



“这……怎么说呢,你完了啊。总之如果有什么困扰的,你就全程用‘是呢’‘原来如此’‘真厉害’这三个词糊弄吧。”



这是面对眼里只有面子和好处的艾丽泽公主时,利希特为了藏住自己的不耐烦而用的招数。



托费尔看向通往东边的主道。



石板路贯穿了冬季的荒野。



托费尔的脑海里浮现出于厩舍前用辅助道具上马的尼娜——那浑身湿透,嘴角沾满点心残渣的她是利希特唯一的公主大人。



昨天说了因为身体不适要回国后,中队长担心地问了尼娜几句,尼娜就只好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尴尬地笑了笑。



“……根据她昨天嘴边的果酱的量和手里的砂糖,我估计她吃了三十多个点心。那可是只吃三个圆面包就会饱的家伙啊,昨天却吃撑到连晚饭都吃不下了,今天早上也因为胃里难受没吃早饭……不过,这也算是身体不适吧。”



托费尔无奈地笑起来时,罗尔夫的黑发飘进了他的视线。



不知何时,罗尔夫的独眼也在注视着东边。



托费尔看了会他的侧脸,感慨地说:



“话说回来那个小家伙真的很有趣啊。明明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犹犹豫豫,但遇到一般人都会退缩的情况时她反倒意志坚定起来了。先是〈红色猛禽〉再是人偶少女,现在连埃特拉国骑士团团长的命石都击碎了。既然她在竞技场里能奋发,那干脆就像利希特之前开玩笑说的那样,把整个火之岛都用木栅栏围起来好了。”



“如果真的可以这么做的话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忙。我对作为骑士站在竞技场上的妹妹完全不担心,但在竞技场外我身为兄长就得无时无刻担心她。如果火之岛杯能变成巨大的竞技场,那我也不用多嘴训斥她了。”



罗尔夫眺望着东边的地平线说着。



尼娜看到行军许可证后太过慌乱被罗尔夫揍了不说还被教训了一番赶出了房间,罗尔夫也为她的无礼低头道歉。



考虑到尼娜的行为对她自己以及利里耶国的影响,在他国的重要人物面前罗尔夫不得不那么做。他身为兄长为了保护妹妹所以打了她,身为骑士听到艾丽泽公主的抱怨时也只能忍耐。托费尔想起罗尔夫为了心中的信念坦然屈膝的模样,而且不可思议的是那样子和出发前使劲握紧缰绳的尼娜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托费尔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罗尔夫扭过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小家伙果然很像啊。”



“我和尼娜吗?”



“嗯。暂定入团的时候我说你们不像亲生的那句话我收回。应该是因为你们那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的血统或是你们村庄的教育的缘故吧。看起来虽然一个像狼一个像兔子,感觉有着天壤之别,但本性还是一样的啊,就是作为骑士最核心的那部分……”



托费尔瞪大了圆盘似的眼睛。



罗尔夫在微笑。



听到团员的玩笑话也总是板着个脸,在竞技场听到女孩们的声援也面无表情的独眼狼竟然罕见地笑了——不对,应该是第一次笑了。



宅邸响起了午后的钟声。



“到我训练的时间了。”罗尔夫把手里的地图递给了托费尔。



托费尔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诶?不对,等等!”他着急地大喊“笑了?我说你刚才笑了吧?笑得还很满足?……糟了,太过出乎意料我的脑子都短路了,不愧是总给我惊喜的小家伙的大哥啊……啊,罗尔夫再来一次!喂,你在笑一次,这次我会好好记在脑子里的,我说罗尔夫,拜托了!”



因为新王即位而沸腾的王都吉兹巴赫因为一条布告而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是在各国的特使回国后的第二天。



败北的王兄马克西基里安公的人入侵了〈贝之城〉夺走了王冠,犯人从沿岸街道逃往了南西雷西亚,尽管附近的要塞兵出发去追捕,但至今仍未找到犯人。



庆祝的氛围一转为惊愕。



王冠就是王权的象征。在代理竞技会刚得出结果后竟然就做出了如此暴行,支持新王马塞尔的女宰相他们绝不可能按兵不动,而且作为见证人前来的金特海特等国也有保证竞技结果的义务,最重要的是要护好各国的脸面。



——看来是要派遣军队讨伐王兄马克西基里安公并夺回王冠了。



因为来年年初就要举行即位仪式,各店铺都准备了许多做新衣服的高级织物和装饰品还有酒水等等,可因为王冠被夺这些商品的价格也随之暴跌。而与之相对的,原本因为回避了武力冲突而降价的武器、马匹、饲料等的价格又暴涨了。



王都吉兹巴赫的市场价波动剧烈如惊涛骇浪,善于经商的海商们赶紧借机出港从各国的港口那进了许多军事相关的商品。



战争的主力一般是王家所有的常备军和从贵族领地召集来的士兵,但火之岛上还有靠着战斗竞技会的赏金过活的骑士团,所以战时还会雇佣许多佣兵。听到传闻的有实力的骑士们想着这是个推销自己的好机会,于是都聚集到了王都。与忧心的民众不同,镇上的旅馆、酒馆、娼馆等地都借机赚得盆满钵满。



但后来传出的一条奇怪的流言让先前的布告失去了可信度。



据说夺走了西雷西亚国王冠的贼人集团并没有逃往南边,而是从国境的森林逃向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