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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我站在荣明补习班小深川教室附近神社的摄末社玉垣树荫下,周围是与瑚都深谈那天相同的风景。只剩下一半的玉垣被修整得很漂亮,也不再围着禁止进入的绳索。



不同于当年那晚挤满了前来新年参拜的香客,以及让寒意变得和缓的摊贩灯光,今天映入眼帘的景象,萧瑟得让人看起来都觉得冷,也几乎没有人迹。



从瑚都家走到这里只需十多分钟的路程,我却花了快一小时才走到。



添槙惠理子给我的钱只剩下不到一万日圆,都花在连日来的住宿和伙食费上,还有几天份的衣服。



我忿忿不平地想起添槙惠理子当时的眼神,仿佛暗示我一定能在花完这笔钱之前找到答案。



原本还期待能立刻拿到打工的钱,但瑚都对我的状况一无所知,当时看着店里的帐本对我说:「每个月的支薪日为隔月的二十号喔。」真伤脑筋……结果最后我只能抱着不知所措的心情来到这里。



啊——啊——我仰天长叹,操作着军大衣外套里只能拍照、看时间,俨然已变成相机的手机。而且最近我才发现,手机的时间还慢了五分钟。大概是我那个世界的时间吧。



除了确认时间与拍照外,这台手机还剩下一个功能,就是只能连上某个特定网站。来到这个世界的当天,不到几小时内我就发现了这件事。在当时六神无主的状态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寻找可以联系的人事物,所以会立刻发现也很自然。



不用说也知道,就是那个「Another World」网站。



刚才那些不顾一切对瑚都发泄的话语,其实是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是异常的存在。无论有几个平行世界,或许我只存在于原来那个世界。



忘了是什么时候,惠理也曾不经意地透露过添槙惠理子说过的话。说她怀孕时,曾因非常严重的先兆性流产住院,处于一般而言救不回来的状态,所以能生下我真的非常幸运。



先不论惠理是否真心觉得非常幸运,重点在于「一般而言救不回来」这句话。显然,要回到生下我的那个世界,并非一件寻常的事。



我把玩掌心里的手机,思绪飘远到没有答案的未来。



我烦躁地坐在树根上,正觉得好冷、想拉上军大衣连帽时——



「添槙同学……」



空气中,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回荡着。摄末社入口附近有道人影。是瑚都吗?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瑚都同学?」



「太好了,果然是添槙同学。我还担心万一认错怎么办……紧张死我了。」



她穿着高中的制服外套,不太像是打扮得明艳动人的瑚都,头发也没有烫鬈。



「咦?是绪都同学吗?」



「呃……嗯……是吧。」



眼睛习惯黑暗后,来者怎么看都是绪都。



「怎么了吗?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瑚都告诉我的。」



「……什么?」



瑚都怎么知道这里?这是我和瑚都互诉彼此遭遇的地方。这件事发生在我的世界里,而我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瑚都不可能知道此处。



「炖饭很好吃喔,谢谢你。一想到这件事对瑚都很重要,我就全部吃完了,没有吐出来。」



「什么意思?」



「我知道自己身体这么虚弱,是因为吃不下东西。所以刚才是我最努力吃饭的一次,虽然一口一口吃得非常慢。」



「为什么?」



「因为……我一定要来这里找你,这次换我为瑚都做点什么了。」



「……」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又无力问清楚状况。不同于先前那个仿佛快要消失于人间的绪都,她现在看起来就像受到某种使命驱使,与之前气场判若两人。



「添槙同学,你说你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



「我都不晓得。」



「……」



她到底想说什么?不止瑚都,就连绪都也相信我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来自平行世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惠理毕竟是惠理,她的大脑被手机游戏支配了,所以是特例。还是说,在这个世界里,平行世界的概念很普遍?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啊……啊、好啊,请坐。你不冷吗?」



我没带手帕可以铺在树干上。



「不要紧。」



绪都慢慢地坐在我身边的树根。跟那天一样,背后是一排构成玉垣的石柱。



「添槙同学吓了一跳对吧。你现在一脸『到底是什么情况』的表情。」



「这个嘛,确实没错。」



「我猜刚才的瑚都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你告诉她,你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后,她就大受打击,刚刚还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呢。」



「我也是好吗。所以现在,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你应该有听瑚都同学说了吧。我去见了在这个世界已经流产、没有生下我的母亲,结果她居然一下就接受我是她儿子的事实。」



「真的吗!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令人难以置信吗?可是不止我母亲,你和瑚都同学也都不疑有他地接受我来自平行世界的鬼话。以我自己的常识来说,这才令人难以置信吧。」



「会吗?」



「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平行世界的概念已经这么普遍了?」



「并没有这回事。我一开始也完全不相信,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伤心,伤心到脑袋出问题了。」



「那为什么……」



既然如此,她听完瑚都的转述就来找我,这种消化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从我离开花辻家还不到一小时,绪都却已能如此沉着冷静?



「我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平行世界的事实,但又不得不接受。从某个角度来说,接受这个事实,对我而言才是最轻松的事。」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是第一个看到从平行世界过来的人,而那个人那就是『我』。」



「什么?」



「我不是绪都。我是瑚都,花辻瑚都。」



「什么?」



「来自平行世界的人,就是『我』。从外人不知道的身体特征,到内心的幽微想法,我对自己瞭若指掌。更重要的是,那种从自己体内发出的讯号,让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这……那这个世界的绪都同学去哪里了?」



「绪都吗?她过世了。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放榜结果就离开人世了。」



「什么……」



「她考上了东大。从樱山考上东京大学,坚定地走在女强人的菁英路线上,前途一片美好,却出了车祸……」



「……」



绪都死了……



还有樱山,绪都考上了樱山高中吗?



这点跟我的世界一样,绪都果然考上了樱山高中。所以我看到的明律学院制服并不属于绪都,而是属于眼前这个……自称瑚都的人……



脑袋思绪纠缠成一团乱麻。所以这么一来,就有两个瑚都。明明是同一个人,气质却截然不同;就连身高上,也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的瑚都高出了一公分左右。



可是……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世界的绪都和瑚都,至今一直给我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如今仿佛一切豁然开朗。眼前这个人不是绪都,而是瑚都。难怪我以前明明能精准分辨出她们两人的差异,如今却分不出来。明明这两个人如今在外表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



「愿闻其详。」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绪都……不,是瑚都,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远方长达两分钟。



首先,在这个世界里,不知为何添槙同学没有出生,所以我不清楚这里与你的世界有什么不同。我也并不认识你,请以这个前提听我继续说下去。



我在这里上的高中是明律学院,大学也决定直升。绪都则从樱山高中以考上东大为目标。



绪都考完东大的两天后,说她虽然有信心,但亲眼看到榜单前还是很害怕。



车祸就发生在她回学校报告后,从离我们家最近的车站走回家的路上。她正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被右转的卡车撞到。当时卡车车速过快,根本没考虑到内轮差,就这么撞了上来,连护栏都被撞歪了。绪都立刻被救护车送到车站附近的昭堂医大附设医院。就是那家前面是公园的医院,你知道吧?



医生尽全力抢救,然而绪都还是撑不过三天。过程中,绪都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双眼。



从绪都出车祸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几乎没有那三天的记忆。我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也不记得是否有洗澡或跟谁说过话,只剩下自己在医院规定探视病人的时间时,一直陪在绪都身边的记忆。即使被医护人员赶出病房,我也想尽可能离绪都近一点,曾几何时开始,便一直坐在医院前的公园长椅上。



我无法理解和接受,只觉得自己被汹涌的黑色浊流吞没了。



再来就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爸爸见我迟迟不回家、来公园接我。



所谓的地狱,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人活在没有绪都的世界里。



可是呢,我后来才知道,还有别的地狱在等着我。



绪都和我在长相及说话方式、气质上或许大同小异,但是性格有点不一样。绪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能完美地达成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期待。凡是母亲交代不可以做的事,她绝对不会做;不止功课,她在各方面都是资优生。



关于功课这方面,小时候我也曾努力想达成父母的期待,可是我们两人的能力相差太多了,我再怎么努力都减少不了这个差距。加上我有气喘的毛病,从小学开始就经常请假,体育课也通常都在一边看,无法跟同学打成一片,六年级时更彻底不去学校了。我母亲是很严厉的人,总认为我拒绝上学是她教子无方的关系。



我开始对母亲的做法及主张心生反感,也因此更没体力回应她的期待。准备中学考试固然很辛苦,但我更不想去读离家太近的学校,于是拼命用功。一直看不到超前许多的绪都,我也十分痛苦。



我讨厌有这种想法的自己,但母亲确实比较疼绪都,也毫不留情地直说绪都比我优秀。



没想到绪都却死了,只剩下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我。大家都希望我是绪都,无奈我是瑚都,不是绪都。



我知道大家都想把我当成绪都,这令我苦不堪言。而且我也不可能替她去上东大。更重要的是,我的存在等同在提醒始终以绪都为傲的母亲,我们姐妹之间有多大地不同。这点似乎令母亲痛苦得难以接受。



母亲疯了,每天都质问我,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我本来就已经混乱于为何绪都死了、而我还活着一事,所以当母亲提出这个我也想问自己的疑问时,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了,整个人吃不下东西,也无法下床。



父亲眼看我们家就要分崩离析,为了我和母亲好,他决定暂时带母亲回英国的娘家。于是父亲陪精神变得不太正常的母亲去英国,请爷爷就近照顾我,顺便让家里的烘焙坊重新开张。



瑚都说到这里,叹了一口大气,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个人确实非常像我认识的瑚都。不愧是我心上人的分身,这样我就能理解了。



问题是,另一个比较有活力的瑚都呢?那个人也是瑚都,货真价实的瑚都。



爷爷决定回来掌管这家店,但他已经有自己的店了,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成那边的交接事务,无法说来就来。



在这段空档里,我反正无事可做,整天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饭了没。爸爸和爷爷经常打电话给我,但我只觉得厌烦。



绪都死后,我连哭都哭不出来。泪腺仿佛被悲痛堵住、失去功能,但也吐不出来,痛苦至极,非常痛苦。



直到某一天,家里出现了另一个我。传说中的分身现象。



我见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地在客厅里翻翻月历、看看报纸,然后仿佛被鬼附身似地一直摸手机……总之非常诡异。



虽说是我,但她的头发是棕色鬈发,一脸全妆,衣服也不是我自己的……而是女大学生的服饰,比起现在一身运动服、头发乱七八糟的我要来得健康许多,感觉非常奇妙。



这么说来,我朋友当中好像也有不少人一考上大学就去染发,还穿了耳洞。别看现在的我,体内的时钟似乎有稍微前进了一小步,但那时的我完全跟不上春光烂漫的季节更迭。



就在那样的某一天,另一个花辻瑚都从平行世界过来了。